关于康熙的感情世界,我想我们永远也无法揣测——我始终认为,人的情感轨迹只有自己最清楚,旁人怎么看,怎么演绎,都不是最真实的样子。所以,这篇散文里要讲述的,仅仅是康熙皇帝的四个皇后对于康熙的意义,既然是皇后,是后宫第一人,我不敢说康熙帝有多爱她们,但至少,她们总有一个独特的位置。我把这种“位置”,转化为了四个季节,展现在诸位面前。我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并不是考古学家,因此在阅读之前,我希望大家不要过分流连于考据,这只是一篇散文,姑妄言之,姑妄听之。
——写在前面的话
天为谁春——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
赫舍里氏是康熙的结发之妻,他和她,应该有一个最无邪的开始。
然而这种“无邪”是相对两个年少夫妻而言的,他们的结合却充满了宫廷斗争的硝烟气味。康熙四年九月,两个十一岁的孩子在万人瞩目下拜堂成亲,成为国父国母——赫舍里氏能成为万凰之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有一个叫索尼的爷爷,孝庄太后为了拉拢索尼对少年天子鞠躬精粹,为了遏制鳌拜日益膨胀的嚣张气焰才选中了她。
这些原因,少年老成的康熙不可能不知道,但我相信,这个十一岁的小伙子应该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有谁愿意背负着那么大的精神负担开始自己的婚姻生活呢?所以我才说,他们应该有一个无邪的开始。
皇后和皇帝,不仅仅是夫妻,也是天地乾坤,担负着国家的责任,赫舍里氏年纪轻轻就和康熙这个小伙子一个担天一个挑地,真的很不简单,为了做好这个皇后,她掩藏住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终日以笑迎人,努力维护着后宫的稳定,这一点,相信康熙一辈子都会感激这个女人。
以上说了许多,几乎都与爱情无关——天潢贵胄帝王之家,很多时候是没有爱情可言的,他们结婚前可能毫无了解,爱情还没开始就转化成了亲情,亲情的纽带,就是孩子。
赫舍里氏和其他两位康熙生前册封的皇后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她给康熙生了两个儿子,她的离去,也是因为孩子。
康熙八年十二月,承祜出生,康熙十一年二月初六,陪着孝庄太后泡汤泉的康熙惊闻儿子夭折的噩耗。年末,赫舍里氏因为儿子的夭折而病倒,康熙不辞劳苦星夜回到了她的身边。我愿意把这看做一种类似爱情的表达。康熙一向恪守儒家道德,百事孝为先,但这次他回到了妻子身边,就是真情流露了。也许儿子的死,让两个人产生了心痛的共鸣,共鸣就是爱情产生的要素之一。如果说之前他们还有相敬如宾,有着帝后的心理距离,那么承祜的死,把这种距离消除了,陪着赫舍里氏的康熙,丈夫的成分已经远远超过了皇帝。
胤礽,是有关于康熙与赫舍里氏的一个永恒的话题。
我周围有许多朋友喜欢赫舍里氏,还有人爱屋及乌地喜欢上了那位两立两废的皇太子,我不太关注除康熙以外的同朝男性,对数字军团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偏爱,但我在这里提到这个皇太子,是有些好奇,当康熙年老,打击过索额图党、太子党之后,他会怎样去回忆这个曾经和他绕青梅的女子?写到这里,我想起了《雷雨》里那个抚摸着梅侍萍照片的周朴园,对于第一个自己用心去怜惜,并且已经亡故的女人,除了怀念,恐怕再无旁的了。在夺嫡大战的血雨腥风里,只有回忆她,他才能找到久违的平静,才能救赎自我。
人生若只如初见,大概不过如此,赫舍里氏应当永远站在那个地方,是人间四月天,是康熙心中有关青春记忆的集散地。
生如夏花——孝昭仁皇后钮祜禄氏
关于这个女人,我们知之甚少,但一句来自康熙“良配”的盖棺定论足以作为这个女子骄傲的标签。
康熙十七年闰三月,连失两妻的康熙在大臣的建议下作了短暂的出游,写下《晚春游幸感怀》:岸花芳且落,树木含春光。思赏肠应断,长怀万古伤。
这是康熙的早期诗作,虽然没有像后来给孝懿皇后的诗那样明显,但我们仍然可以体会到字里行间的那种伤逝情怀。孝昭皇后,想来应该是一个热情而有才华的女子,生如夏花,凋零可悲。
红楼梦里对宝钗黛玉的判词是“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我总觉得这似乎也可以用在孝诚仁皇后和孝昭皇后身上,孝昭皇后“览史披图,既媲徽于彤管,含章蕴美”,看来文化水平应当在后宫嫔妃中数一数二,她也有个好阿玛,四大辅臣之一,位高权重。当初,她和孝诚仁皇后一同进宫,一定是心比天高,看准了皇后的宝座的。
可是最后,她还是低人一等,别说她自己,就连阿玛的同僚鳌拜也替她抱不平,说“我们朋友之女,恨不能为皇后。”
鳌拜心直口快,说出了她一个恪守礼教的女孩子心里的话。
可是木已成舟,她不能盼着皇后死,只能做一个贤德的后妃,尽量讨得主子们的欢心,最要紧,是他的欢心。
他爱学习,也许也成为她发奋刻苦的一个原因,她希望能通过自己的才华,赢得康熙的知音之赏识,而不仅仅是花容月貌的讨好,这牵扯了她许多的心思,也许,只因为她爱他。
就在她以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的时候,康熙十三年,赫舍里氏离开人世。
呵呵,如果林妹妹熬过了宝姐姐,又会如何呢?
也许,是喜剧;也许,仍然是悲剧。
她在等他正式娶自己做妻子,这一等又是三年,封建礼教的确折磨了很多人,压制了很多人的内心,孝昭皇后就是众多牺牲品中的一个。倘若赫舍里氏没有死,她也不会有希望,心如止水而已,可是如今希望来了,她悬着一颗心过了三年,终于熬到了那一刻,她已经撑不下去了,半年而已,帝后又是阴阳相隔。
她不顺利,她的父亲也经历着大起大落,当风平浪静,她首先想到的还是父亲,要给父亲建立家庙碑,而当家庙碑完工,她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始终觉得这些关于礼教的建言不是她内心的想法,多年以来的后宫生存已经把这个“柳絮才”的女孩子变得圆滑自如,就连对待康熙,相信她也不会像青少年时那样单纯地仰慕喜欢了,成为皇后的她与他之间已经有了一条鸿沟,她可能是累了,再也演不下去了,所以早早收场。
孝昭皇后的人生就像夏季里的花,开得灿烂绚丽,然而却是短暂的,转瞬即逝。
情割秋光——孝懿仁皇后
提到孝懿仁皇后,喜欢她的人总要提起那四首诗。的确,这是康熙众多诗歌中唯一四首有关爱情的,情割秋光百虑随,她对于他,应当是萧索的秋天,这个寂寥的季节漫长而孤独,直至他生命的尽头。
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初七深夜,康熙突然从畅春园返回宫中。七夕,如此浪漫的日子,这个女子却病入膏肓,第二天,她等到了康熙,等到了早该属于自己的皇后名位,等待她的还有漫长的荣华富贵,可是一切就这么结束了,一辈子浓缩在了七月初十这一天,天凉好个秋。
如果她一直活着,也许她这辈子都是皇贵妃。
两任皇后接连在坤宁宫薨逝,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克妻”吧,大概是怕这个妻子盛极而衰,她始终是皇贵妃。
我一直觉得,孝懿仁皇后对于康熙的意义是双重的,他对她一定是真心不假。
一个人的童年经历可以投射到一生的每一个角落,相信康熙也不会例外,失去父母的孩子对亲情也许会格外珍视,所以我们看到康熙对自己的亲人,祖母、嫡母、舅舅、兄弟都可以说得上仁至义尽,有的时候他甚至压制自己的帝王权威来维护整个家族的和谐,这是对其他大臣所不会有的。
弗洛伊德认为,男孩子大部分都有恋母情结,只是深浅不同,一个男性的择偶标准,第一印象应该来自于自己的母亲。对康熙来说,母亲应该永远是心里最美好的记忆,最柔软的部分,母亲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在纷乱庞杂的前朝政务里,带给康熙一丝天真无邪的片刻闲暇。
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进他的生命里的,这个母亲的侄女,和母亲有着相同血液的女子。
她来了,我相信他总是想要亲近——虽然她出生的时候,或者出生不久,孝康章皇后已经不在了,但孝康章皇后的眉目神态应该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片断,这种活生生的记忆应当会触动康熙的潜意识吧,爱,或者是爱情,也许是亲情,在这里萌芽。
突然发现,在女人们生死攸关的时刻,康熙总是一个“离线”状态。
康熙二十二年六月,康熙又一次恪守孝道带着皇祖母去塞外避暑,她在此时生下了一个女儿——对于女人来说,生孩子如同走了一遭鬼门关,死生呼吸之间,可是康熙远在他方,只有她一个人。
当然,康熙的孩子那么多,他不可能每次都在紫禁城里,但是对于这些女人来说,康熙和孩子却是世上仅此一件。
一个月后,康熙还没有回来,女儿再也见不到皇阿玛了。
关于这件事情,我们在文献中并看不到康熙的感情流露,只是很平静地吩咐处理了女儿的遗体,仿佛冷酷无情,和十八阿哥的例子无法比较。但我始终认为,文献是可以说假话的,康熙也可以言不由衷,儿子死了表达痛苦,是当时社会所认可的情感,而女儿,终究是要给别人的,失去后即使难过,他恐怕也不能说出来,皇八女如是,八公主亦如是——我实在不知道,康熙究竟掩埋了多少难过痛惜在心里。
也许,他去看过她,红烛点点,只有两人的世界,她在他的怀里痛哭,他无语凝咽——如果有,也不会在故纸堆中留下蛛丝马迹,请原谅我纵容了自己文学的浪漫幻想吧!只因为同为女人,我可怜她。
还好,她膝下还有很多其他的阿哥格格承欢,四阿哥,这个她的“养子”,一直记得她。能被人惦记,也是一种福气。
还好,她离开世界的那天,康熙就在身边。
还好,她离开以后,他“握管言情,聊抒痛悼”,说出来了在奏折圣旨里说不出的话。
还好,还好。
断弦声在未央宫,孝懿仁皇后是他最后一个妻子——从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初十那天起,康熙不再有完整的家了,庞大的家族里子孙满堂,姬妾成群,可是妻子的角色永远缺失。
时属新秋,候当阑暑,情割秋光百虑随,西风吹老了年华岁月,他的心情停在了那个秋天,销魂怅惘忆昔时。父亲,母亲,祖母,妻子只存在于他的记忆与血管里,等他死的时候再死一次。
地寒盈雪——孝恭仁皇后
她并不能算是康熙真正的妻子,不过是母凭子贵,在那个冬天,一切都变了。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康熙驾崩于畅春园,他留下了二十几个阿哥,可紫禁城里的龙椅只有一把,坐上去的那个人是她的儿子。
鹅毛大雪,天下缟素,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真干净么?血雨腥风是紫禁城从未停止的戏码。孝诚仁皇后、孝昭仁皇后和孝懿仁皇后去世的时候,阿哥们都还小,家庭和睦,儿女绕膝,她们什么也不知道,也什么也不用想。只有她,一路走来,看着孩子们一张张脸逐个褪去稚气,意气风发,剑拔弩张。
这个冬天,她等来了一个结果,来年春天,她等来了另一个结果,这个结果最终导致她郁郁而终。
都是儿子惹的祸。但几十年前,谁又能预料今日之事?
康熙十七年,四阿哥胤禛的出生改变了她的命运,此后十年间,她接连生了六个孩子,却只活下来了三个,熬过了康熙年间的,就剩两个宝贝儿子了,可偏偏就是这两个儿子,断绝了她对未来的所有期待。
她如此,康熙亦然。
多子多福,这是一句中国古话,看着儿子们一个个出生,手把手教他们习字拉弓,领着他们踏遍万里江山,豪情万丈,有着作为天子父皇的骄傲,可是时间久了,很多事情都会变,长期的居高临下使太子渐渐不安现状,觊觎起康熙牢牢握在手中的皇权,一朝被废,平地一声雷,儿子们个个不甘示弱,互不服气都想取胤礽而代之,家不成家,康熙无宁日,福兮祸兮?
我想,当她得知十四阿哥被软禁在景陵,再也回不到自己身边,含泪与世诀别时,应当最懂得康熙的心情,此时此刻,他们的遭际是这样相似。
康熙在世的时候,她是德嫔,是德妃,康熙喜欢她生的儿子和女儿,自然也会眷顾她。康熙三十六年征战准噶尔期间,他还记得来时德妃抱恙,写信问顾太监她好了没有,想来当时她若听闻这句问候,是该有多欣喜,那时候,他和她都还不曾把儿子当做烦恼,这样的幸福,虽然简单,可是留不住。
雍正元年五月,她旧疾复发,身边只有成为皇帝的那个儿子,小儿子守着那个曾经关怀她的男人的冷冰冰的墓碑蹉跎人生,一切都变了,也许就在那一瞬间,万念俱灰。
同样是因为儿子而死,赫舍里氏闭眼前看到了春天,而她,阅尽了人生苍凉,只能看到如同康熙去世那日一般飘零的大雪,凉意从心底升腾。
后记
我说过了,我写的不是历史,而是人的内心。
一年有四季,偏巧康熙又有四个皇后,我就在想,能不能把她们对应成春夏秋冬,然后写一篇文章呢?现在看来,是真的可以做到了。
说实话,一直以来我个人比较喜欢孝懿皇后,只是个人的一种感觉,并不是我认为康熙最爱她——还是那句话,康熙的心思我不猜。但当我写碗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发现我喜欢上了我笔下的每一个人,我因为《生如夏花》这首歌而莫名其妙为孝昭皇后哭了半小时,只是觉得她来去太匆匆,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女子,让人不得不心疼。我笔下的每一个人物,有时是历史上的那个人物,有时是我根据只言片语的自说自话,但不管他们是否像这篇文章里写的那样,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真实地活过,而不是只在历史资料里死气沉沉,他们有爱有恨有生命,和我们一样灿烂——这才是我写这篇文章的目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