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朝廷内外怎么议论,他却没对我提起一个字。我知道是他自己也没有决定。不过,我能隐约感觉到他不会立我为后。如今,佟家与皇族的关系恰到好处,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太皇太后向来不喜欢我,没有她的支持,满洲贵胄不会让一个汉军女子座上皇后。他是个慎政之人,他要一个清明的朝纲,决不会因为自己不慎的言行,给下面的人半点议论的口矢。
下旨的前一夜,我与他在景仁宫里下棋。
“朕的决定你会肯定的,是吗?”他缓缓的放下一颗棋子。
“当然,你是我的丈夫,更是天子。世间上的事都是物极必反,我和我的家族已经得到的够多了。”
“朕知道你会这么说的,朕也得到了很多。”
第二天,他下旨立我为皇贵妃。以下册封了和卓的妹妹纽伦为贵妃,又册封了荣、惠、德、宜四妃。一个完整的后宫摆在我面前,我不可能像过去一样简单的活。很多的琐事需要我打理,有时我的身体会感到力不从心。
康熙二十二年,春天。他南下巡幸,也带我同往。他说会带我去五台山朝佛,因为我曾经说过与佛有缘。
这是我第一次走出咫尺见方的生活圈,从前我心中的江山只在他的眼睛里,在他的言语中。现在他的江山真真切切的在我的眼前,青山连绵层层叠叠,平原广阔一望无垠,黄河奔腾滔滔东流。原来江山真如此多娇,难怪古往今来的英雄们都在为它营营役役。我的丈夫就是这万里江山的主人,刚过而立之年的他,一身勃勃英气。除螯拜,平三藩用兵台湾,他把属于他的一草一木打理得整整齐齐,这是他的天下,只有他才配得上这多娇的江山。
行至五台山,我感觉身体有些异样,随行的太医诊脉之后说我有喜了。这是个又惊又喜的消息。早年宫里的太医扪都说我的身体弱,很难回有身孕,就算怀孕也是件危险的事。所以他让我抱养了德妃的儿子四阿哥胤禛。这个乖巧的孩子给我的生活带来了不少的乐趣,我也把他所有的孩子当亲生子女一样的看待。
我从来没有料想到会有自己的孩子,那种感受生命在自己身上得以延续的感觉真的很美妙。他却显得忧心忡忡,我明白他担心我的身体。他立即结束了巡幸,返回宫中,让我好好养胎。
六月间,京城酷暑难当,太皇太后要去古北口避暑,也要他一同前往。临行当晚,他在景仁宫对我说
“本不想去的,但是皇祖母的意思朕也不好扫兴,想带你一道去,又怕舟车劳顿,你的身子受不了。“
“不要紧,宫里有这么多人看着我,不会有事的。”
“朕七月间就会回来,太医说你七、八月间才会临盆。”
“是啊,到那个时候萱草就开花了,我想为你生一个像萱草一样可爱的女儿。”
“你自己不就是吗?”他笑道“朕走了,你一定要保重身体,朕现在要你答应朕”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很严肃“朕已经交待过太医们了,你要听他们的,自己身体不好,一旦有变故,不要逞强,要先保住自己的命,答应朕。“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一怔,看着他异常坚毅的目光,我也只能说“我答应你,一定保重好身体。”
他离开之后,我每天都在佛前颂经,希望佛能给我一份做母亲的福气。我在太医们的精心照料下,一切看来都很顺利。
闰六月的一个清晨,我正在给开花的萱草浇水。忽然我感到一阵巨痛。
我提早临盆了。真切的感受到做母亲的辛苦,那一阵又一阵钻心的疼痛,让我透不过气。我昏厥了好几次,不知过了多久,我模模糊糊听到孩子的啼哭,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似乎过了很久,我才努力的睁开眼睛,隐约听到床边的太医们,如释重负的声音“谢天谢地,都三天了,主子您总算是回过魂儿来了!”
原来我已经昏迷了三天了,宫女把我的孩子抱到我床边,是个瘦弱的女孩,我也似乎松了口气,宫女还告诉我,皇太后已经派人送信给他报平安了。太医说我的身子损耗过大,怕是要慢慢休养。当我问起女儿的时候,他们却面有难色。果然,未过半月,宫中的太医都回天乏术。
我抱着女儿冰凉的小身体,心中的痛,痛过了把她带到这个世间的时候。可怜的小生命,不但没有看过这个世界的美好,连父亲都不曾见过。我报着女儿发呆,没有人敢说话。
五岁的小胤禛却跑到我的床边,脆生生的道“额娘,小妹妹是睡着了吗?皇阿玛回来他会醒吗?”这个声音让我突然想起了他的叮嘱。太医也意识到什么,轻声道:“主子,请保重身子,万岁爷有交待,您不可在伤神了。”
“来人,把四阿哥带回去休息。把小格格也带出去,朝宫里的规矩办吧”只一句话好象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皇太后也来了,她用一向温和声音说:“孩子,别太伤心了,都是命,保重自己的身子。”
我没有回答,脑中一片空白。
“我马上让人送信给皇上,让他回来。”
“皇额娘,不用了,皇上说他七月间就回来。”我的声音几乎没有声调。
“怎么?”
“不要搅了太皇太后的雅兴,这里的事您做主就可以了。”
皇太后按照宫里的规矩,火化了小格格,让骨灰随风飘散。太后还是给他送了信,他提早了行程,匆匆赶回了宫。
他侧坐在我的床边,轻轻的握着我的手道:“一切都过去了,不要太伤心。说不定还有机会。”
“这是天命,我没这个福气,也对不住你。”
“你答应朕的事,已经做到了,你还在就够了。”
我望着他,一直强忍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他一把将我抱在怀中,我哭得更放肆,他抱得紧了又紧。我不过是个平凡的女人,可以在他人面前故做洒脱,在他的面前我却始终都是最软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