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胤禛见到父亲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还是自己那个君临天下,乾纲独断的皇阿玛吗?这还是那个对自己谆谆教导,慈祥和蔼的父亲吗?印象中的父亲,总是那么的威不可测,双目炯炯有神而又总是透露出一丝慈祥,而如今的父亲,躺在病榻上,伟岸的身躯仿佛再也站立不起来,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颧骨高耸,连连的咳嗽不止,只是眉宇间依稀还透出当年一代令主的英气。看见胤禛进来,康熙眼前一亮,挥手屏退了众人,招胤禛上前来,此时殿里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康熙伸出骨瘦如柴的手轻轻握住了胤禛的手臂。胤禛感觉到父亲的手指冰冷冷的,没有一丝的温度,每一节骨节似乎都能摸到,他再也忍不住泪水滚滚而下。
见胤禛泪水不止,康熙抬手抚了抚他的头,泪水却也忍不住流下:“痴儿,痴儿,何必太过执着,你面冷心热,参佛这么多年,还勘不透生死吗?我自知今晚大限已到……”“皇阿玛!” 胤禛几乎都要忍不住放声,却被康熙无力的挥挥手制止了,“我现在最想见的就是胤礽和胤祥,唉,胤祥……”康熙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也许在那一瞬间帝王的傲慢与尊严制止了他,只是挥了挥手,“你马上带着金批令箭去放出胤禔,胤礽和胤祥来见我,我走以后,这副重担就要交给你了,我终于可以卸下担子去见祖母,父亲,母亲,皇后了,唉,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怪我……去吧……”突如其来的惊喜令仍沉浸在悲痛中的胤禛惊呆了,悲喜交集的感觉令他的大脑变的一片空白,他有些机械的重重的磕了几个头,拿过令箭,又看了一眼闭目躺着的康熙,转身离去。
躺在榻上的康熙,却没有再看胤禛,他只是感觉很疲惫,很疲惫,自己的路终于走到了尽头,是对是错,再也不必去管他,过去的已经过去。康熙突然觉得,自己当初一心想做千古完人的想法似乎有些可笑,成为什么样的人,做什么事,并不能完全由自己决定,即使自己是皇上。以后的事,并不是自己所能掌控,只要自己把能做到的做好也就是了。康熙疲倦的闭上了眼睛,终于可以离去了,终于可以歇歇了,现在是在下雪吗?这个世界静静的,静的似乎连雪花飘落在屋顶上的声音都能听到,康熙自失的笑了笑,难道是因为临死的人听觉特别的敏锐吗?就在这静静中,记忆的思绪开始飘飞起来,对雪的偏爱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多少次对雪吟咏,多少次踏雪寻梅,多少次雪中访幽,都成为了以往,思绪渐渐模糊起来,时而昏迷,时而清醒……
胤祥终于来到了畅春园,今晚发生的一切让他感觉到似乎是在梦里,胤禛突然的出现,自己突然的被释放,然后就是杀人,杀人!在这个紧张的夜晚,也许只有血才能让自己长期麻木的神经真的清醒 ,兴奋,悲伤,还有一点点的无措,是自己今晚复杂的心情,鲜红的血似乎又浮现在眼前,刺的双目生疼,是雪映的产生的幻觉吧?胤祥使劲的摇摇头,想甩掉这可怕的幻象,可怎么也摆脱不掉,十年的圈禁生活让自己真的变的如此懦弱了吗?不,决不是,让自己忘不掉的只是陪伴自己十年的那两个人,那两双临死时还睁着的眼睛,那眼神是那么的无助,凄凉,与纯真,胤祥知道,自己是一辈子再也忘不掉她们了,今后每一次的中庭望月,每一次的午夜梦回,都会看到她们的眼神……十年的圈禁生活,胤祥发现,自己被压抑的太多!
但胤祥还是来晚了一步,他再也没能让父亲看自己一眼,殿内乱糟糟的吵成一片,一群人争的面红耳赤,胤祥突然觉得莫名其妙的很厌恶,他掀开门帘,站在门口,冷冷的扫了殿内一眼,一股冷风从敞开的殿门直扑进来,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的住了口,大殿变的死一般沉寂,只听见风在呜呜的响。胤祥慢慢的移到了康熙的榻前,他忽然有种怜悯父亲的感觉,所有的人都在争吵,只有他一个人孤单单的躺在这里。是的,在今晚之后,一定会为他举行国丧,所有的人都会为他哭泣。可是,现在,他是被人遗忘了。
胤禛脑子里到现在还是一片空白,他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脆弱,至少不象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刚刚还在拉着自己手谆谆教导的父亲,此时却再也不会醒来,他直想就这么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哭的天昏地暗,哭的日月无光。可他听到,殿内的人开始吵嚷起来,越吵声音越大,他忽然意识到,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国事家事,孰轻孰重,自己应该分清。现在,按照父亲的托付,顺利继位,才是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见胤祥进来,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此时,诏书到了!
听着诏书被徐徐的念完,胤禩跪的笔直的身子僵在那里,脸色变的雪白,虽然之前他有种种预感,但真实到来时,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再一次的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父亲,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就不愿让自己一展抱负,难道自己不知道国家弊政如山吗?难道自己真的就不能中兴大清吗?可无权在手,任凭自己鞠躬尽瘁,也无力改变,难道父亲真的在最后还不明白自己的心吗?自己的心,又有谁能知?看了看一边满眼怒火的胤禟与胤礻我,又望了望一脸兴奋之色的胤禛和旁边仗剑而立一脸漠然的胤祥,胤禩从心底叹息了一声,大势已去!恭喜你了,四哥。他知道,自己的生活,将从此改变,大清,也将从此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