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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分享][转帖]末代怡贤亲王及其长子长孙的故事
祥雪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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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7-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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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转帖]末代怡贤亲王及其长子长孙的故事

这几天在网上狂搜,没想到被我搜出这么一部书来.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

看了以后,觉得它仅仅描述的是清朝末年到文革前的故事~

发现一个问题,觉得这部书的名字似乎前半部分应该改为"末代怡亲",毕竟"贤"是属于某全人同学的的~

另:最后才发现这怡亲王王府跟睿亲王王府成了亲戚?连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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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发表于: 2007-07-11   

鸣 谢  致冯其利先生


    鸣 谢

    一九八五年五月,我的伯父金寄水谈起过冯其利先生。冯其利先生曾多次找过我和我的家人,他希望通过我父亲爱新觉罗•恒枢了解怡贤亲王家族的有关情况。遗憾的是阴差阳错,始终未能谋面。直到二零零四年初秋的一天,我们终于接通了电话。第二天下午,我和我弟弟启鸣、妹妹启怀,我们的晚辈焘春、焘鑫,在冯先生的工作单位见了面。

    冯其利先生谦称自己是“金寄水的小弟子”。其实,他很早就介入了清史和民俗的研究,写文著书,饶有成绩,为业界同仁所熟知。他现为北京史地民俗学会常务理事、北京史研究会会员。其代表作有《清代王爷坟》、《京郊清墓探寻》、《清朝王公府第》等。舒乙、阎崇年等人都对他比较了解。

    由于事前做了准备,冯其利先生把他收集的厚厚一包资料交给了我们。包括影印件:康熙年间绘制的三处怡亲王府平面地图、新续写的爱新觉罗宗谱(民国时期赵尔巽所著《清史稿》“宗谱”只延续到我的祖父爱新觉罗•毓麒;新版“宗谱”续入了爱新觉罗•恒枢的名字)等等。尤其是他的力作《清代王爷坟》,涉及到“宗室封爵制度”、“园寝规制”、以及对八十多座王爷坟的实地考证。他特别向我们介绍了位于河北涞水县的怡亲王陵的现状……

    冯其利先生勤勉、严谨的治学态度,早有耳闻。这当然是对我的激励和鞭策。我父亲生前曾有“写书”的愿望。因此,我拿起了笔。若非冯先生,本书写作很可能还会拖延,乃至“流产”。末代怡亲王爱新觉罗•毓麒留下了许多“谜”——他如何能从伯父溥静那里承袭怡亲王爵?他的父亲溥耀共有三个儿子,他排行最小,为什么慈禧太后唯独相中了他?爱新觉罗•毓麒在民国期间的生活是怎样渡过的?……

    我谨以此“迟到的回答”,回馈冯其利先生,但愿能弥补一些遗憾。

    笔之所触,余兴难尽,遂“顺题而下”。于是,“末代怡亲王长子长孙”粉墨登场 。当我回望“纲目”的时候,蓦然发觉我和父亲喧宾夺主、挤占了末代怡贤亲王爱新觉罗•毓麒的篇幅。历史往往就是这样:本来想走进这间房子,却突然发现走进了另一间房子。事已至此,就恒下一条心留在房子里,把想说想做的事说完做完,以免后悔。似有千言,但愿没有“离题万里”。所幸的是,与末代怡贤亲王相比,父亲和的我奇特经历,并不十分枯燥,它或许能唤醒人们某些即将消失的“记忆”!

    再次感谢冯其利先生!向他致敬!!

    爱新觉罗•启运

    二零零七年二月二十日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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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  发表于: 2007-07-11   

开 卷:写作背景  写 作 经 过


    写 作 经 过

    我父亲爱新觉罗•恒枢是末代怡贤亲王爱新觉罗•毓麒的长子。一九三二年至一九四一年,他在东北长春给溥仪当“御学生”,为时九年余。上世纪五十年代“大跃进”时,他带着我逛书摊,发现书摊有裕蓉龄撰写的《清宫琐记》和某记者编著的《傀儡皇帝》两本书。这两本书显然触及到了与他生活经历有关的许多方面,他一半对我,一半自言自语地说“有时间也应该写写咱们家的变化”。当时我十三、四岁,不懂得为什么写书,怎样写书,但这的确为我写此书欲念埋下了萌动的种子。

    一九五八年,我父亲着手《清宫服饰》一书的写作。这是他自一九四八年参加北京民艺话剧团排演《两宫垂帘》一剧以来,十年多的工作积累,也是他在北京实验话剧团排演《清宫外史》过程中的经验升华。文字部分基本成形,只待实物照片和手工绘画的“衬合”。但是后来形势发生突变,他不得不把他的书稿付之一炬。如果说家族的事我还可以“罄己所知”的话,《清宫服饰》我则“鲜闻其详”,也一窍不通!

    一九六二年秋,我们一家去拜见居住在政协礼堂后院的溥仪,知道这位高辈分本家,正在整理“文史资料”,这些“文史资料”就是一九六四年三月出版的《我的前半生》一书。正是这本书,再度激发出我父亲写书的念头。不过,随着“文化大革命”的来临,“念头”被彻底打消。一九七九年底,他把他的“念头”,连同他自己一同带到了京西八宝山火化了。

    改革开放以来,出版界和演艺圈,引发了持续时间长久的“清宫题材热”。从二月河的长篇系列小说,到影视《懿贵妃》《火烧圆明园》《垂帘听政》,接踵而来的《努尔哈赤》《康熙大帝》《雍正王朝》《德龄公主》等等,更是铺天盖地,接应不暇。“两后”“两妃”“十二帝”、“二十四名臣”,几乎无一“漏网”。与此同时,史界、学界不断通过多种渠道、多种形式,对“戏说”“大话”之类的误导进行纠偏。就总体而言,人们对清史的研究和认识正朝着客观、全面的方向发展。

    在社会氛围的影响下,我强烈的写作冲动经历了“三起三落”:第一次是一九八四年左右我在企业,工作太忙没时间;第二次是一九九五年前后,我党校的工作性质难于下笔;第三次是二零零四年秋冬之交,“清宫题材”实在太“热”了。我想“追时髦”“凑热闹”,但是资料的研究、题材的发掘,早已跃上了一个新台阶!我突然发现,自己原来的计划和设想均有陈旧之嫌:原书名是《大清和硕怡贤亲王》,主旨是梳理“世袭罔替”脉络,其中涉及的主要亲王有允祥、弘晈、载垣、溥静、毓麒。基本是历史资料整理,与现实关系不大。凭我个人的力量,很难实现初衷!随后改名为《怡贤亲王后代》,虽然接触了现实层面,但怡贤亲王允祥后代很多,自康雍乾以来,经“赐白亲王载垣”至“溥毓恒启”字辈后人,大部分已然失去了联系。其实,写全部“怡贤亲王后代”亦非我本意,更何况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

    百川归沧海,大路通罗马。《我的前半生》《 爱新觉罗•毓嶦回忆录》等,均以独特的生活视角,记录了特定时代的生活变迁,反映了爱新觉罗家族一部分人的新生经历。这些经历因人而异,各有特点。我再度缩小了书名的涵盖范围:《末代怡贤亲王后代》。但我“恒”字辈亲姑亲叔,都已辞世,我的“启”字同辈人也人自为政,难以凑齐。既然如此,那就尽最大努力“谈父亲和自己”好了。我相信:我们两代入生活经历的最大特点是,从文艺界的侧面反映那个时代的典型环境。于是就有了定名——《末代怡贤亲王及其长子长孙的故事》。

    我意外地发现了历史的巧合:我祖父的生卒年月(1901——1948)与民国取代清王朝的过程相一致;我父亲(1917——1979)的主要生平与共和国建立、“四人帮”垮台这段历史结伴而行;我一九四五年出生,基本属于“共和国的同龄人”,是新中国发展变化的目击者、亲历者。沧海桑田,祖孙三代,有许多打上鲜明时代印痕的事值得一书:比如,从怡贤亲王溥静、毓麒身上反映出来的清末官员具体腐败程度;又如,我那曾“九年伴君”的父亲,如何历经坎坷而终于迎来稳定的生活;再比如,我那曾拒绝去东北长春的伯父金寄水(字庚年)为什么与我家关系格外密切等等。再就是我本人的所经所历、所见所闻,不仅是我们家族历史的补充、见证。而且,记录了“文化大革”前后,北京文艺界将近二十余年跨度的基本状况。我想,继溥仪、溥杰、毓嶦等族人之后,我的述说,或许会增加一些现实生活的立体性和厚重感。当然,也希望能折射出一点点有价值的东西来。其实,与共和国一道成长、亲历现代生活的族人,年龄差不多已经六十岁上下了。时光转瞬即逝,踟躇不决,恐怕也就真动不了笔了。

    我现在退休了,有比较充裕的时间。我当然不希望象我父亲那样,把他和他的“念头”一起带到八宝山。因此,不吝愚钝,终于拿起了这支并不轻松的笔。

    金启运

    二零零六年九月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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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  发表于: 2007-07-11   
 卷:末代怡贤亲王——爱新觉罗•毓麒  第一章 袭爵背景——三灾一变

    

    怡贤亲王共八代十三人。

    我的祖父——爱新觉罗•毓麒(1901——1948),于光绪二十八年(1902)袭和硕怡亲王爵,时年一周岁。从康熙六十一年敕封第一代怡亲王允祥算起,毓麒之前有弘晓、永琅、奕勋、载坊、载垣、载泰、载敦、溥敬八人先后袭爵。其中,著名的亲王有雍正朝的允祥、雍乾年间的弘晓、和道光咸丰年间的载垣。

    载垣和溥敬都是获罪亲王,据上谕“罪臣之子不得袭爵”,近支族亲载敦、毓麒分别承袭载垣和溥敬王爵。载敦祖上是允祥第四子宁郡王弘晈。同治三年(1864)恢复被革之怡亲王爵,由载敦继袭怡亲王世爵后,弘晈后人永福、绵誉、奕格皆被追封为怡亲王。改以原袭不入八分辅国公之载泰,继袭载敦所遗镇国公爵。至此,宁郡王世爵继袭怡亲王爵。

    按不同的标准划分,会有不同的怡亲王排序。按封爵总人数算,包括“永绵奕”字辈各有一人被“追封”,毓麒是第十三位王爷;按实际“到任”情况算,毓麒属第十任怡贤亲王;按宗室字辈排序 “允弘永绵奕,载溥毓恒启,……”算,.四位“载”字辈王爷应为“一代”,毓麒是第八代王爷。但无论怎样算,毓麒都是最后一位怡贤亲王。

    毓麒在兄弟中排行第三,而不是新版《爱新觉罗宗谱》所说是“第一子”。他有两位胞兄:大哥毓良和二哥毓善。按惯例毓良当是袭爵首选,但慈禧借口毓良“踮脚”,而选中了毓麒。其实,毓良和毓善皆无生理缺欠,实在是太后老佛爷有自己的特殊考虑。否则,毓良不行,为什么不选择毓善?

    

    一 袭爵背景¬——三灾一变

    以毓麒出生时间为界,怡亲王爵先后各空缺一年。

    毓麒袭爵的背景,要从光绪二十六年(1900)说起。是年五月至九月(公历6月至11月),不足半年时间,怡亲王府先后发生了“三灾一变”——

    “纵容义和团”事件

    义和团在中国封建社会的农民运动史上,尽管迷信色彩很浓、组织领导也不十分严密,但仅就发动群众的深度广度这点而言,恐怕没有哪次农民起义比得了它。太平天国设女官、有女兵,多为青年女子。而义和团则把社会上不同年龄的妇女分别组织在青灯照、蓝灯照、红灯照名下。不仅“老中青”全有,而且是实实在在的男女平等。义和团在反对帝国主义的斗争中不断发展壮大,光绪二十六年春,义和团在北京设坛达八百余处。各地引发的“教案”,成为中外矛盾激化的导火索。

    五月中下,一部分义和团在北京焚烧教堂、进攻东交民巷使馆。慈禧太后向各国使馆下战书,企图借用义和团的力量打击洋人,也希望洋人能替她消灭义和团。战书极大地鼓舞了义和团,他们迅速从直隶、山东等地蜂拥来京,进行“革命大串联”和“兄弟大支援”。霎时间,大街小巷都是义和团,北京城人满为患。既然“太后老佛爷”下旨攻打大使馆,那就打呗!许多王公大臣闻风而动,怡亲王溥静原本十分抵触义和团,但此刻却不甘落后,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也想抓机会积极表现一番——

    溥静把露宿街头的“大师兄”“二师兄”们迎进王府,允许他们“设坛祭神”,并提供食宿。北方人喜面食,王府为其提供的用餐常常是经济而方便的面条。溥静不计较壮汉们的饭量,却苦于酱、卤、醋等拌料总是不够用,任凭你怎样变换增添仍然不能满足需要。溥静灵机一动,文思泉涌,居然把这种“怠慢”和“招待不周”,变成了“战前总动员”。他几乎为每次重大行动制定了充满“乐观主义精神”的“战斗口号”

    ——吃面不搁酱,炮打江民巷!

    ——吃面不搁卤,炮打将军府!

    ——吃面不搁醋,炮打西什库!

    ——……

    “江民巷”即后来的交民巷。当时中国人愚昧,地理知识欠缺,不知道英格兰为何物、法兰西在何方。当发觉岸畔跑上异类时,就认为他们是“海洋里冒出来的”,于是,沿海一带称他们为“洋人”。内陆人看见“大鼻子”“凹眼睛”们从“江面”爬上来时,则称之为“江民”。“江民巷”地名就是由外国人在北京集聚栖息的现场确认演化而来。

    将军府指外国军队指挥部;

    西什库是指建在这里的一座天主教堂,即有名的“北堂”(解放后北京第三十九中学校址曾长期在此)。“北堂”与建立在宣武门内的另一座天主教“南堂”遥遥相对。

    溥静干得兢兢业业、有滋有味,却没想到战书仅仅下了四天,慈禧太后立即宣布停止攻击,并派兵保护教堂和使馆,同时反过手来,镇压义和团。清政府官员载漪、刚毅、溥静等人没摸清慈禧太后本意,在支持义和团的问题上被认为失之有度,并因此充当了慈禧的替罪羊。这场风波很快平息,但也就此埋下了祸根。溥敬本来想逢迎“老佛爷”,结果却是忤逆了“老佛爷”。溥静的一着臭棋,预示了怡亲王府的全面危机。动机与效果的南辕北辙,使他去世前一直生活在忐忑不安之中。

    八国联军洗劫 王府

    七月下旬,八国联军攻占北京。他们怀着复仇的凶狠、发财的美梦和强盗的贪婪,明火执仗、杀人越货。洗劫圆明园的情景历历在目,占了大便宜的要旧梦重温,觉得“利益不均”的要“弥补损失”,“新入伙的”则跃跃欲试。他们以十倍的精心和百倍的疯狂,把这次洗劫主要目标锁定在城内的各个王府,怡亲王府当然是重点目标。

    不知道谁是这次洗劫的主谋,进得门来,不由分说,一通乱摔乱砸,乱吼乱枪。他们分工明确:有的在大门外站岗放哨,有的在院子里警戒盯梢,有的人专事洗劫、搬运、装车。他们操作有序:先是明面上的壁挂摆设、次是女眷们的首饰配戴、再是府库金银、宝物收藏……总之,把他们认为值钱的、能抢走的,全抢走了!

    乾隆年间,为编纂《四库全书》,令全国将有价值的书籍齐集北京,惟念怡贤亲王允祥功高,特准其子弘晓保留府藏。清朝极其著名的私人藏书阁有:王世祯的“池北书库”、纳兰性德的“珊瑚阁”、纪晓兰的“阅微草堂”、昌龄的“稻香草堂”、怡亲王的“明善堂”。允祥本人工诗辞,善书画,喜收藏。经几代积累,大量古籍字帖,诸多名人字画,即令不能与朝廷比肩齐眉,亦可独撑京城一隅。而府藏之名望,高士名人无不仰慕;府宝之殷实,坐商游贩无不垂涎。《道咸以来朝野杂记》记载,“怡亲王载垣革爵后,其府第虽归孚郡王奕譿,即九爷。而府中所有庄园,皆仍归其子溥斌,字文斋。迁居于东四头条东口之小府,即旧邸之跨院。其府中书画玩物,皆上品也。宋版书籍多至数百种,皆卖于隆福寺三槐、同立诸书肆。画件尤多,至有未裱之迹。瓷、玉各物称是。琴弦、冰弦、雅扇皆怡府出名之物,不计其数,卖之四十年不能尽。至庚子以后,此溥大爷犹存,诸物始零落。翁文公所得之善本书,维桂庭通侯庆之石谷、王云合绘之南巡图,皆怡府物也。盛伯羲得者亦不少,皆在同治末、光绪初年。南巡图四大卷,巨迹也。后归东北商人李某,以数万元廉价得之”。可以说,绝大部分宝物,件件都价值连城。

    经八国联军至民国初年,宝物流失散落,有的已遭毁灭!如近期发现的怡贤亲王府抄本《红楼梦》、如现存于荣宝斋的怡亲王弘晓印鉴(这是两枚田黄大对章,印文分别为"和硕怡亲王宝"、"冰玉道人之章",印石各重945克)、又如已经陨失的希世珍宝《华山碑帖》等等。这就是“至庚子以后……诸物始零落”的过程。八国联军的洗劫,是王府财政经济由盛而衰的根本性转折点。

    同圆明园的损失相比,各王府的损失可能是小巫见大巫。但把各王府的损失加起来,就非常可观了。就朝廷的重视程度而言,官员们早麻木了。这次浩劫的损失究竟有多大,各王府没来得及统计、也没有人统计。官员们当时是只顾逃命、逃命第一!仅就怡亲王府而言,被掠财富十有七八。

    获罪革爵

    八国联军对慈禧的“派兵保护”并不买账,他们变本加厉,不仅要求惩罚义和团,同时逼迫清政府严办支持义和团的官员。迫使慈禧太后在八国联军攻占北京时,先行一步挟光绪皇帝逃往西安,她把责任都推给了别人:她骂载漪是“肇祸”,说刚毅是“首祸”。载漪被免去一切职务,次年又被发配到新疆伊犁。刚毅在西逃的路上,病死在山西侯马镇。

    八月底慈禧和光绪帝自西安启程返回北京。

    九月,怡亲王溥敬去世。

    然而,慈禧的记性特别好,她并没忘记溥静欠她的这笔帐。“肇祸”,“首祸”已经惩办了,你溥静岂有逃脱之理!溥静的罪名是“纵容义和团”,处分是革去怡亲王爵。其实,看到载漪和刚毅的下场,溥静身心早崩溃了——怡亲王府的精神象征已经暗淡无光!

    溥耀亡故

    溥耀(1860——1900),溥静胞弟、毓麒生父,咸丰十一年五月生,同治九年赏戴花翎,光绪三年赏头品顶戴、六年授镇国将军、十五年授侍卫领班、二十六年五月初一,先于溥静四个月去世,享年四十岁。兄弟双亡,英年早逝,怡亲王府平添了几分凄凉!

    毓麒出生仅两个月,溥耀去世时。按满族贵胄的生活习惯,父辈对子女并不直接看护照顾,甚至不一定关心,但有父亲和没父亲的孩子在心理上竟毕是有很大差别的。

    毓麒主要是在大他十多岁的两位胞兄毓良毓善、特别是其长嫂佟氏的监护下长大的。因此,毓良和毓善在世时一直没有搬出王府。

    “纵容义和团”“八国联军洗劫王府”“获罪革爵”“无成年男人支撑门面”,前后五个月,灾难和变故接连发生,致使怡亲王府的政治地位急转直下、经济状况一蹶不振!严重打击了王府的威严、挫伤了王眷的自尊,直接威胁着溥敬溥耀兄弟及其家族生活、前途、乃至生存,全面危机嵌入了每个亲属的记忆!

    “三灾一变”是继载垣“赐白”之后,怡亲王府的空前浩劫!伺后将近两年时间里,怡亲王爵一直空缺。直到溥敬去世后的第二十三个月,毓麒才得以袭爵。

    此间,也显露出慈禧娴熟的政治手腕:“革爵”是打、是压;“袭爵”是揉、是拉;王爵空缺两年“耗着你”,是让你好好想想,不听太后老佛爷话是什么下场;慈禧无视毓良和毓善的存在,单单选择刚满周岁的毓麒“袭爵”,完全是傀儡的复制。

    “三灾一变”,深深影响了末代怡贤亲王毓麒的性格和行为。阴影下的生活,致使他从小对时政变幻“心有余悸”,对仕途险恶“提心吊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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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卷:末代怡贤亲王——爱新觉罗•毓麒  第二章:毓麒的前任——溥敬其人


    第二章:毓麒的前任——溥敬其人

    毓麒的伯父溥静,于光绪十七年三月(1890年4月)袭怡贤亲王爵,至光绪二十六年九月(1900年11月)获罪革爵,宦海沉浮,共约十年时间。

    革爵亲王溥敬的故事,家人、族人,特别是末代怡贤亲王毓麒都有议论流传下来。这些议论、包括我祖父毓麒的故事在内,经我父亲恒枢、伯父金寄水、郭润璞、和瑞福等人的“口传心授”、潜移默化、辗转至今。尽管事过境迁,但仍然弥漫着那个时代的气息,凸现出溥静的个性为人。而这些故事,或说这些“议论的议论”,能从“溥”字延绵四代,一直议论到“启”字辈,说明记忆之深刻,影响之久远。然而,由于历史的原因,“燾”字辈后代恐怕就知之者甚少了。

    顺便说一下,为使话题轻松些,问题集中些,我试着为长辈们对溥静的议论提炼了“标题”,并补加一两句小小的“评注”。

    没有“申请专利”的发明

    ——王爷平时胆儿忒小,谁知这回怎想的!当值图轻承,他嫌挂刀沉,就把刀橛折扔了,刀鞘里插的只是个刀把儿,在那儿糊弄事!

    ——王爷挺得意,“橛刀”的事有好几个大臣都跟他学会了!

    评注:如果有“专利”,它的品牌名称就叫“腐朽的创新及其传播”。

    

    “机智脱逃”传佳话

    ——王爷刚跑到前院,就让八国联军一队“大鼻子”嘿唬住了!

    ——有两个“大鼻子”哇啦哇啦半天,王爷听懂了意思:赶快带我们去找怡亲王。

    ——“大鼻子”不认识王爷,找王爷干嘛?不就是抢钱抢东西吗!王爷不想多废话,手朝后院指了指,俩问题一块答:去吧,快去吧!在那儿,全在那儿!

    ——谁不知道圆明园的事!王爷是想跑不能跑,再跑准遭殃。他是漫漫儿溜出去的。

    ——没想到,大门口有俩不知好歹的王八奴才,偏偏这时候给王爷请安,那不是等于告诉“大鼻子”谁是王爷吗?!王爷猛然给吓出了一身冷汗!

    评注之一:强者的愤怒向更强者,弱者的愤怒向更弱者。

    评注之二:说起溥敬的“专利发明”和“机智果敢”,毓麒总是满怀钦佩赞许的情感。这些情感,对末代怡贤亲王的思维影响和行为导向意味着什么?

    “纵容义和团案”存疑

    ——王爷活着时候说过,“橛刀”的事怕是皇上和老佛爷都知道了!那么多人跟着学,张扬出去,洋人汉人都得笑话!

    ——恐怕不光是“纵容义和团”,我觉着皇上和老佛爷是新帐旧帐一块算……

    评注:不能确定的是“皇上和老佛爷的想法”;能够确定的是“溥静自己心有不安”。

    “溥敬死因”有迷团

    ——王爷活着时候一直担心“义和团”的事!可皇上和老佛爷没然碴儿,他是死后才给定罪“革爵”的。

    ——八国联军抢东西后,王爷躺下就没起来。不是吓死的也是给憋闷死的!

    评注:死后革爵于溥敬本人关系不大,王府财产被八国联军洗劫才是实实在在的重击。

    第七代怡贤亲王溥静是个有点小聪的末路亲王。他在他那个特定时代、特别是腐朽没落的官场氛围中,渡过了他多舛庸碌的一生。

    溥静在客观上,没给末代怡贤亲王毓麒提供良好的精神营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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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卷:末代怡贤亲王——爱新觉罗•毓麒  第三章 从小王爷到老王爷——家庭生活


    第三章 从小王爷到老王爷——家庭生活

    毓麒十四岁结婚,十五岁有了我的第一位姑母素华、十六岁有了我父亲恒枢。由于有了子嗣,尽管我这位祖父年正直青春年少,但王爷自认为“长大成人”、他不许人们再称呼他“小王爷”,而是命令王府上下一概称他为“老王爷”。再者,恒枢出生时,毓麒已经做了十六年王爷。所以,称“老”并不为过。毓麒二十二岁前,又分别添了我的二姑母素敏、叔父恒柱、三姑母素贞、小姑母素洁。毓麒面容一向不显老,以至与成年恒枢并肩而行时常常被认为是兄弟俩。

    我两三岁记事。虽然祖父的生活情况我大都是从长辈嘴里听来的、或家中大量旧照片上看到的,但他的仪容还是给我留下了实实在再的印象:中等身材,棕色礼帽,内着西装、打着领带,外裹一件考究的人字呢大衣。这位“老王爷”不善亲近儿孙,但他对长孙女和长孙情有独钟。我出生时,他四十四岁,每当见到姐姐和我,一定要抱一抱亲一亲。听我母亲说,他抱孩子的姿势令当母亲的都深捏一把汗:挺着脖颈、四肢僵硬,因为劲头使得不对,所以孩子一上身,他本人差不多立刻失去了行走能力。他的抱姿根本坚持不了几分钟,姐姐和我好几次被“出溜”到地面。他人过中年,想“抓弄”一点天伦之乐品尝品尝,可以理解,但是我父母的神经却总是绷得紧紧的!没办法,这位封建王爷总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我在他怀里的时候,能看见一张十分白净的脸、发觉他鼻梁四周浅浅的几粒“雀斑”。后来,在“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年代,声讨万恶的旧社会,我眼前每每就把地主阶级的具体相貌叠印成这张“带有雀斑的白脸”。

    长辈们说到“爷爷抱孙子”这件事,那不仅是在赞叹我“享受了特殊待遇”;同时还是为我父亲恒枢的“童年被遗弃”鸣不平。这则奇闻极具渲染力,它广泛传播,经久不衰。据目击者——“老王爷”的嫂子佟氏说:那年过中秋节,“老王爷”发现花园里有个“小家伙”跳跳蹦蹦玩得挺高兴,他自己也来了兴致,就问“你这孩子是谁呀”?旁边的人楞了半天才回答说,“您儿子恒枢阿!五岁了”!后来“虎独不识子”就成了许多族人的谈资。

    怡亲王府有许多被称之为“奴才”的太监。不过,“老王爷”对“奴才”和“子女”的界限,经常不做很认真的分析。我叔叔姑姑曾经这样剪影我的祖父——

    恒柱:“老王爷说打人不打脸。可他使劲踹人骂人,一边踹一边骂、一边骂一边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连挨三脚!那叫狠!那叫疼!”

    素敏:“李公公那么大岁数,就算有点懒,他把人家锁在屋里两天没吃没喝、忘了这回事,差点给饿死!”

    素贞:“老王爷活着的时候最不待见的是我。有一回,他拿皮鞭子蘸水抽我!……”

    格格贝勒们还多次当着“启”字晚辈面,揭露一庄命案——

    “老王爷”平生最讨厌、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听人啼哭。一天,这令人心烦的声音传来,他不知道这是谁的孩子,为什么哭个没完!“老王爷”寻迹而至,踹开门,企图用怒吼把哭声压下:去:“嚎丧、嚎丧、嚎丧!没结没完、没结没完!脑仁快崩了!!”。哭声没停,反而加大了分贝。“老王爷”火上浇油,一巴掌劈向那个老太监怀中一团蠕动的软东西上。岂料,软东西承受重力的部位猛然喷出一股稀腐粘臭的液体,不偏不倚射中“老王爷”胸口。“老王爷”活这么大,从来没人敢这样对他……王府忙活了好几天。几天后,软东西不再蠕动了,一个女婴死了!她用粪便射杀“老王爷”的时候,正患着怪病、发着高烧。这想哭就哭、哭得响亮的女婴究竟是谁?不是别人,正是在怡亲王府出生的最后一位“恒”字辈格格、“老王爷”最小的女儿——爱新觉罗•素洁。

    这“血泪情仇”,我五六岁时就充溢耳鼓了。真想不到,我接受“忆苦教育”的第一课居然来自自己家族。并且,至少比同龄人提前十多年。

    “老王爷”也有他温和的侧影——

    素云去世,他人瘦了一圈。一连几天没下馆子没听戏,王府把“堂会”停了……

    满族人长期受汉文化熏陶,“重长轻幼”的思想在“老王爷”身上表现得很突出,几近形成了潜意识。同次子次女们的“声讨”比,长女和长子夫妇的评价有明显不同——

    素华:“老王爷又出手了几幅字画,可我学这出‘风还巢’他才出那么丁点血!”

    我母亲不以为然,私下对我说:“你爷爷最宠你大姑,学了二十多出戏,满世界玩儿票。钱哪儿来的?她又不会挣……”。随后她“哼”了一声,使劲把“得陇望蜀”四字咽了回去。

    恒枢:“老王爷说翠华楼的焦炸里脊比华北楼的嫩!……”天机泄露!不跟着去吃,哪来的体验?

    其实,“老王爷”宠谁爱谁嫌弃谁,不一定那么自觉明确。与其说他没释放过父爱,不如说他根本不懂父爱。他一岁袭爵,生下来就是王爷,从来没学会做父亲,父爱的情感储备几乎为零。他过早地做了王爷和父亲!其结果是两个角色都没做好!

    “老王爷”不十分讲穿戴是公认。但吃喝,那是他生平第一爱好。天天风卷斋楼轩居、餐餐狂扫煎炒烹炸。品评色香美味,入木三分,尝断菜系归属,精妙绝伦。见解之独到,堪称一绝。他可以问“你这孩子是谁呀?”,但决不会不知道“这道菜叫什么名”!只可惜太后老佛爷没发现他这方面才能就撒手人寰,否则“尝膳”之右,赏个“品膳”兼职,定能胜任愉快。他是否去逛八大胡同,尚待祥查。但在玩乐方面,他绝对追逐时尚、引领潮流。我伯父金寄水说,“老王爷”是“北京第一个玩汽车的人”。此话至少说对了一半,不敢肯定他是“北京第一个玩汽车的人”,但那时“玩汽车的人”肯定很少,而且十分惹眼。我家旧照片中确实有他和爱车的七八桢合影。其中有这样一张:东四头条王府门外左侧,他剪手站立,旁边是一辆黑色底盘、车顶车身图案为棕色和黄色长方形格子的雪佛兰轿车。

    溥仪被驱逐出故宫后,民国对清室的优厚条件一概取消。所有宗亲没有了生活来源,坐吃山空。怡亲王府勉强支撑着,正面临山穷水尽的境地。

    从怡亲王府散落在民间的财宝,大多都是卖出、借出,或被骗出、盗出的,特别是经八国联军洗劫,损失惨重,元气殆尽,几近影响末代王爷日常生活的地步。但王爷依然“摆谱”硬撑着。象绝大多数王公一样,主人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财产。管家人暗渡陈仓,中饱私囊的事很难防范。卖字画、卖古董?自有他人打理。卖多少钱,搁谁手里?自然也是下人的事。只要能变出钱来,只要能供王爷挥霍,足矣!这么跟您说吧,当王爷的压根用不着操那份闲心,没这个习惯!他落魄的子女曾简洁地概括“老王爷”:一辈子不知道米面多少钱一斤、油醋多少钱一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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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发表于: 2007-07-11   

上 卷:末代怡贤亲王——爱新觉罗•毓麒  第四章 没有政绩的王公——规定情景


    第四章 没有政绩的王公——规定情境

    当官勤政是常识。为寻访末代怡贤亲王的政绩,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曾十分认真地制定了计划。包括去图书馆查资料、探访族人亲朋等等。我知道历史不会再塑一个 “盅敬诚直勤慎廉明”的允祥,我也不奢望时代能复制一个琴棋书画的弘晓,更不忍心去想他会“顾命大臣”丢了命!我只希望能够发现溥静“纵容义和团”获罪革爵后,末代怡贤亲王的勤勉奋起,报国图强,即令蛛丝马迹、星星点点,哪怕找到小小一块积极的遗传基因,也不枉我此念。但我很快绝望了、放弃了。因为有个基本事实摆在面前:他是清史中记录最少的王爷!他似乎压根没上过朝、没参加过御前会议!更没在会议上发过言!也只有“没上过朝”这点,开官僚之先河,创家族之新最。对了,您千万别认为他“不理朝政”,恰恰相反,是“朝政不理他”。要知道,毓麒一岁袭爵,民国元年,他只有十岁!完全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况且民国不以“朝”论、历史上的朝代在此被“终结”了,再也无“朝”可上了……

    毓麒一生只活了四十八岁。清亡民兴,民国建立后的三十多年他有什么作为?

    “乱世显忠臣”不假,可是“忠臣显于乱世”有特定条件,不能把每个人都当成康熙、乾隆,康熙乾隆就不需要条件?“时世造英雄”也不假,但时世只能造就有限的几个英雄、并且是顺应时代发展的人物。纵观历史、放眼时代,“英雄辈出”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宏观慨叹”,而微观上不可能做到“人皆尧舜”。“一代人”或“一辈人”,是“出”不了几个英雄的。时世不能把每个人都造成英雄,都造成英雄就没有了英雄。“群氓”“蚁众”两个微词就是被“英雄”使劲给比下去的。“一代人”或“一辈人”无论出现多少“英雄”,这些英雄都是少数!有时,时世不仅不造就英雄,还会淹没、乃至扼杀英雄。“生不逢时”的慨叹、“既生瑜何生亮”的无奈,均可注脚。世界上使用最多最广的两个民族的语言文字——汉语和英语,很精准地隐含了这层意思:在汉语里可以“数风流人物”,“可数”即为有限;在英文中“人民(PEOPLE)”绝对不可数,是谓相对“无限”。如是而已!

    再仔细琢磨:“生不逢时”,实在是毓麒的造化。换个角度思考,假设“适时”了、有条件了,他会当哪路“英雄”?洪秀全、孙中山?或者去找李大钊,参加共产党?这简直开宇宙玩笑?!以他的出身、他的立场、他的感情、他所受的教育,都指向一个确切无疑的结论:“川岛芳子第二”或“另一个溥仪”。其实,以当时的环境条件、以毓麒所表现出来的修为来分析,他未必能取得川岛芳子和溥仪两位同时代族人那么“高”的“成就”。无论从那方面看,他都不可能“免俗”。载垣“赐白”,处处惊心。溥静“伴虎”,唯唯诺诺。生长在溥敬和载垣的阴影下,毓麒能有什么作为?就当时的政局而言,整个皇族能有什么作为?比方说,多尔衮摄政时,曾有大批汉人争相“投旗”。如今反过来了,民国大总统振臂喊了一声“驱除鞑虏”,没过多久,失势的“爱新觉罗”姓氏仿佛一夜间就突然在皇城消失了。从皇叔到皇弟、从王爷到贝勒,都改为姓“金”了、以至另有些族人在其户口簿上改填“汉族”了。用“伟大”或“渺小”的精神境界去评判他们这些行为,恐怕都不合适,因为它远未升华到这个评判层次。这完全是出于一种趋利避害的生存本能和自我保护的现实需要,谁都不要指望他们之中站出来一个大义凛然的“赵一曼”“刘胡兰”!败亡途中,衰落之际,他们生的不伟大,死的也不光荣!

    历史仿佛已经给定了他们大多数人一个宿命而苛刻的规定情境:愈有作为愈反动!

    但是,末代怡贤亲王的确有个“大政绩”:一九三二,他把长子恒枢送到长春,给溥仪当了“御学生”。此举客观上支持了满州国皇上,而主观意图却并不“崇高”:不过是“抓机会”给儿子找个“合适的工作”而已。

    另有一个“小政绩”:一九四一年毓麒过三十岁生日时,川岛芳子特意送给他一件玉制的“玉蝈蝈”做礼物。毓麒收下了这件昂贵工艺品,但他并不糊涂。他深知许多族人对这位经常一身日本戎装的“远亲”,保持着一定距离。因此,他对这位大名鼎鼎的“金司令”也一向是客客气气、敬而远之。或者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或者川岛芳子根本就没什么政治企图,不过是族人间的普通来往罢了!总之,不论主观上客观上,都没给汉奸帮忙。

    谈到川岛芳子,我家“恒”字辈“启”字辈两代人终身难忘——她通过毓麒,对我“启”字辈姐弟所进行了长期“精神折磨”和“政治迫害”。这样说,决非“天方夜谭”。这些“听似昏话的实话”,我将在后面的叙述中予以解释。

    末代怡贤亲王有许多“不愉快”:家族衰落,无可奈何;末代怡贤亲王有许多“愉快”:

    今朝有酒,及时行乐。“不愉快”越多,被转化为“愉快”的东西越多。因此,他的幸福是用麻醉浸泡出来的。管窥豹斑,把他的“不愉快”和他的“愉快”加起来,应当怎样实事求是地评价这位末代怡贤亲王?我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汇。他和他的前任一样,都很不幸、深令后辈同情!但毫无办法。我想到了那个特意为他们准备的专业语词——八旗子弟!!

    “八旗子弟”:一幅提笼架鸟、不务正业的外相;

    “八旗子弟”:一躯螟蛉蝉蜕、外强中干的内修。

    历史是公正的。从逻辑上说,自“八旗子弟”一词出现的时刻起,就已经确认了一个褒义前提:“八旗将士,骁勇之师”。没有“英雄的前辈”,哪来“垮掉的来者”?

    从清朝到民国,历史完成了一个否定;从爱新觉罗•允祥,到爱新觉罗•毓麒,怡贤亲王家族也实现了一个否定。波浪式前进,螺旋式上升。这是时代发展的规律和生活进步的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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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发表于: 2007-07-11   

中 卷:末代怡亲王长子:文艺工作者——恒枢  第一章 末代皇帝的“御学生”


    我父亲恒枢,生于1917年7月22日,卒于1979年10月28日。他是在北京东单北极阁第二座怡亲王府出生的。他在那里渡过了童年,并且和金寄水一起读私塾十载,后来举家搬到了东四北小街怡亲王的第三座府邸。

    我读初中的时候,只在他那件黑色礼服前襟内侧,发现过用绛红色丝线刺绣的“爱新觉罗•恒枢”字样。这件礼服是他在“满洲国”结婚时,溥仪出钱定做的。此外,我再没看见或听见他在任何场合使用过“爱新觉罗”姓氏。“爱新觉罗”大部分人改姓“金”了,如:金载涛、金载枢、俭慎之(溥俭)、金友之(溥仁)、金寄水等等。所以,他的学名叫金恒枢了,家人和族亲称呼他——恒枢。在与族外人的交往中,恒枢有意回避“爱新觉罗”姓氏,以尽量少人们关于“皇族”的联想。1945年他在《北平商业日报》当记者时,名片上印的是他的“号”——金伯英。1948年他与李明、岳子、张幸桥等人创建“北京民艺话剧团”时,为勉励自己克服各种困难,更名为——金克。金克之名,用至辞世。

    

    第一章 末代皇帝的“御学生”

    

    恒枢去“满洲国”给溥仪当“御学生”时,年仅十五岁。

    爱新觉罗•毓嵣在《溥仪离开紫禁城以后》一书第三十六页有这样一段文字——“一九三二年八月,溥修从天津静圆派溥仪的原侍从福隆阿到北平找我们,并规定日期到前门车站集合。我们乘火车到塘沽,改轮船经大连,再换火车抵长春,那天正好是中秋节。我们一行人有:马元通、毓英、晏光、庄王府溥绍之子毓惒 、怡亲王后代恒枢、载谰之子溥俭,加上我共有二十多人。”——这就是恒枢赴长春当“御学生”的具体时间和经过。

    关于溥仪为什么培养“御学生”、“御学生”来自何方、“御学生”的生活情况怎样等诸多问题,溥仪《我的前半生》、《爱新觉罗•毓嶦回忆录》等书已有详尽披露。笔者不另。

    长期来,我一直困惑:先后共有“几批”皇室王孙远赴东北作了“御学生”?我相信,应当有个存档“大名单”。仅就以上《溥仪离开紫禁城以后》的引文,“我们一行”而言,确切的数字是“共有二十多人”。其中,包括作者在内,有名有姓的仅七人。那么,其余十多个呢?在许许多多有关回忆性文章中没能找见,包括《我的前半生》这样“权威”的纪实性文字,都用了“小固”、“小瑞”、“小秀”的化名。他们为什么不被提及,或者他们为什么不自己站出来也“回忆回忆”?起初我不明白,后来豁然了:凡涉及具体人的地方比较谨慎是对的。因为,你拿不准人家究竟愿不愿意“露脸”、吃不准人家同意不同意你在这件事上的观点;尤其“查祖宗三代”时期,你怎么知道不给人家惹祸、不影响他本人及其子女前途?愿意说的,能说的,早说了!

    历史从来都是具体的。“御学生”恒枢有三件事值得一表 ——

    一 “御学生”的结婚礼服

    一九四零年秋,二十三岁的恒枢与十九岁的白淑慧经双方父母同意、溥仪“恩准”,在长春举行婚礼。其花消都是由“皇上”给报销的。

    《爱新觉罗•毓嶦回忆录》第十九页和第二十页写道:“有的到了结婚的年龄,溥仪就叫北京的宗室给做媒找对象,还是找满族的人——旗人……结婚之后新媳妇自然要来到长春,陆续建立起小家庭,在离伪皇宫不远的地方找房子……学生的家庭生活费也都由溥仪供给,按宫廷语言叫‘皇上的恩典’。为了培养一批心腹奴才,花这点钱还是值得的”。“学生都有家了,有媳妇的每周可以回两次家”。

    结婚是人生一件大事,从长春到天津再回北京,多次迁居,几经展转,恒枢一直把那件绣了名字的礼服小心翼翼地保存着。但在“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社会提醒下,“御学生”的经历,确实给他的的生活和工作带来不少麻烦。说他只是“保留结婚纪念物”,失之绝对;说他纯粹“思念皇上,妄图复辟”,未免牵强。客观地讲,触摸到这件礼服,就触摸到了一段历史和亲历的生活。“结婚纪念”应占思维主导,但同时闪现几格“皇上身影”,也在所难免。要知道,人与物、情与景总是不能全然分开的。

    一九六零年深秋的一天,恒枢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用刮脸刀片将礼服上的六个绣字全部刮掉,然后带着我到前门外珠市口委托收购部把它换了八元钱。

    这件衣服给我留下的最深刻的记忆是有一股强烈的樟脑味儿。恒枢每年都会很在意地把它高挂在屋里通风的地方,晾晾潮气、再换放一些卫生球。我现在越来越相信它的文物价值!然而,恒枢没长后眼,象他的前辈一样不能免俗。设想,倘若能将自己的结婚礼服完整地保存到今天,然后,捐赠给博物馆做展品收藏,那应该是一件深受欢迎的善事。

    二 同天举行的两个婚礼

    我母亲白淑慧和我大姨母白淑静是同一天在长春举行结婚仪式的,我母亲上午,我大姨母下午。和毓嶦长辈说得不太一样的地方是,我母亲不是满族旗人,而是蒙古族旗镶白旗人。自“后金”建立政权以来,一直有“满蒙一家”的说法做法,满蒙通婚的习俗可上溯几百年。如果没记错的话,包括我那二伯父金熙年(金寄水胞弟),也娶了一位蒙古族妻子。

    我家曾长期保存着他们结婚的大照片。两张婚照几乎完全相同:主婚人、证婚人、拉纱男孩女孩,以及他们的姿势、位置、穿着都完全一样,显然是按一套固定程式走下来的。男穿礼服女穿婚纱,已经够西化、够时髦了!听我外祖母讲,那时侯老辈人不大认可夫妻合影,须另有一张有长辈参加、并充当主婚人、证婚人的照片,才不被外人笑话。照片中间自然是站着新郎新娘。其它四个人分别是:男方主婚人载枢先生,带一副白框眼镜、西装革履、一脸严肃;女方主婚人白沛霖先生,长袍马褂、两撇胡子、手执拐杖,挺身站立;最后是拉纱的两个小孩子——其中的一个是我的四姨母白淑庄。

    另一位新郎——金养田,某亲王后人,瘦高个、大眼睛、高颧骨,“护军军官”。每当我父亲他们几人谈起当时引人注目的“护军事件”时,我这位大姨父总是比比划划、情绪高涨。金养田回北京后两次更改姓名,先是叫齐养田,后叫耆养田。我大姨母一九四八年冬去世,留下了二女一子。耆养田再婚后,一直住在北新桥,他退休时的身份是北京第一机床厂高级技师。

    两姐妹选择同一天结婚,令人疑窦丛生!按照“老理儿”,初婚安排上午,二婚才安排在下午。若分别选择两天上午,岂不宽宽裕裕,令大家都满意?殊不知,这其中有着深层次的难言之隐: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东北的政局非常复杂!各种势力处于胶着状态:日伪军阀、土匪帮会、国民党、共产党等都在积极活动。特别是日本军国主义,在中国人民抗战热情不断高涨的情况下,为维护它在华的既得利益,不断在强化着血腥统治。“满洲国”风雨飘摇,四面楚歌,它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各方敏感的神经。兵荒马乱的年月,难以拿捏的政治风云之,众目睽睽之下去“满洲国”,既不安全,又会着惹许多烦恼:不仅有被国人骂为“勾结汉奸卖国”的危险,更害怕遭到日本入的要挟和暗算。两个“御学生”若在北京举行婚礼,有违“满洲国”规制,太不给皇上面子。另一方面,竟毕同宗同族,况且“吃着皇粮”、“沐浴皇恩”。因此,在长春结婚比较稳妥!

    “老王爷”知难而退,装病不想去;另一位新郎的父亲“有事”,“实在不能去”。总而言之,男方的两位父亲都没能亲赴长春参加儿子的婚礼。至于王府女眷,向来没有抛头露面的规矩,即使当时社会已掀起过妇女解放运动,也远没眷顾到昔日“福晋们”头上。所以,两位新郎的额娘也不曾出席婚庆。但脸面还是必须顾及的!怎么办?所幸女方父亲白沛霖先生城府极深,办法奇多,他出面解决了一个个难题:他为两个新郎共同请了一位高辈份宗亲——载枢先生。载枢先生充当了主婚人、证婚人、介绍人“三位一体”的角色。如此这般,不仅暗合“姐儿俩嫁哥儿俩”双喜临门的喻意,也使家长人数成了一比一对等。载枢在北京当局任职,具体任什么职?时隔太久,回忆不起来了。反正是当时族内族外都叫得响的人物。他能代表“老王爷”来长春,想必应当有相当的威望和社会地位。而白沛霖先生是清末“武状元”,民国前期,曾任“国大代表”、“国会议员”、“蒙藏院院长”等职。如此这般,总算“门当户对”稳住了大局。而到了长春更有新难题需要解决:皇上接见去不去?日本人要来允不允?记者涌来见不见?新闻曝光怎么办?……权衡利弊的结果就是有了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原则:低调来去,速办速归!

    和可能出现的“危险”相比,上午下午结婚都是小事,两个婚礼安排在同一天举行不足为奇。而载枢和白沛霖两位“政要”,“公务缠身”来去匆匆,显然都是借口。

    三 “护军事件”中的壮士和瑞福先生

    和瑞福,旗人。具体什么旗?祖上哪个府?什么时候赴长春?怎样回北京的?当时我是小孩子,从来没问过。从姓氏看,离“爱新觉罗”较远。我能描绘的形象是:小圆脸、大眼睛、个子不高、稍微有点公鸭嗓。大大咧咧中,透着几分豪爽和干练。拉一手好京胡,茶余饭后经常是“架腿”“抄家伙”,朝我父亲一努嘴:“《叫关》,还是《射戟》” ?接着两个人一拉一唱,兴致勃勃地各得其所了。他和我父亲究竟谁年龄大,不知道。反正父亲的这些朋友,差不多都让我们晚辈叫伯父。

    看得出来,他们从小在北京生活,却不一定认识,是“东北生活”把他们密切联系起来。而“护军事件”这个经常的话题,尤其使之津津乐道。

    关于“护军”,溥仪《我的前半生》第三百五十二页写道,“所谓护军,是我自己出钱养的队伍,它不同于归‘军政部’建制的‘禁卫军’。我当初建立它,不但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是跟我当初送溥杰他们去日本学陆军的动机一样,想借此培养自己的军事骨干,为建立自己所掌握的军队做准备。我这支三百人的队伍全部都是按照军官标准训练的。负责管理护军的佟济煦早就告诉过我,关东军对这支队伍是不喜欢的”。

    “护军事件”是指一九三七年六月二十八日,即“七七事变”九天前,一部分护军到公园游玩,日本便衣军人有预谋地进行挑衅活动。就总体结局而言,当然是日本军方最终占了上风。但就全过程中的某些具体环节来看却不尽然:关东军宪兵虽然逮捕了中方的事件参与者,但是和日本便衣交手过程中,护军并没吃亏。日本人放狼狗过来,我父亲和其他几个护军弟兄与之周旋险些被咬。但终因护军人多势众,使出辗转腾挪功夫,将日本狼狗合围聚歼,暴踢致死,腾出了更多的人手,继续与日本便衣军人打作一团。和瑞福趁乱抄起日方野餐用的大瓷碗,对准一个便衣的脑袋狠砸下去,那个人被“开了瓢”,哇哇乱叫,抱头鼠窜!从此,大家都知道护军里有个“敢把日本人开瓢”的和瑞福。尤其是日本人在中国称王称霸的年月,和瑞福的壮举,更显得英姿飒爽!

    “和壮士”就是因为“殴打皇军”而被辞退的。回到北京后,曾在民国当局任崇文门火车站站长。一九五九年,北京民艺话剧团演出《清宫外史》时,和瑞福曾作为民乐队特约二胡伴奏员之一随团先在北京、后赴天津。后来他以“蹬三轮车”为业终其一生。他结婚不晚,却始终没有后代,一直居住在前门外鲜鱼口豆腐巷内的一间小平房,直到故去。

    溥杰夫人嵯峨浩在北京友谊医院病故前,和瑞福的妻子曾与我母亲一起去探望过。

    恒枢从“御学生”转入“护军”,被提升为“军士”,属“兵头将尾”的班长,相当于预备军官。因为“护军”人不多,编制有预留名额,排长实际管理的兵员数目还不及班长多。

    一九四一年十月,恒枢的长女启辉出生。是年年底,恒枢请假回到了北京。没想到政局多变,就此结束了九年的“侍君”生活,无缘陪“皇上”去大栗子沟和苏联去过战俘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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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卷:末代怡亲王长子:文艺工作者——恒枢  第二 章 王阿玛的“食客”和“随从”


    第二 章 王阿玛的“食客”和“随从”

    

    日伪时期,北京已经改称北平。北平的百姓生活十分艰苦,吃的都是由高粱面和玉米面混合的配给粮,俗称混合面、二合面。后来,又有更多的其它成分添加了进去。即,旧北平市民都知道的“杂和面”,这种粮食的最大特点是吃下去以后大便干燥。细粮则由当局统一控制,配给高级军政要员,就连一般富人的餐桌上也不常见。特别是日本人以大米为主食,大米就成了高级战略物资,没钱的吃不到,有钱的买不到。

    我第二任大姑父卢克敏当时在侦缉队“公干”,他曾说过这么一件事:日本宪兵在前门外煤市街发现一个衣衫不整的醉鬼趴在地面,右脸旁边吐了一大摊圬物,圬物中有没消化大米。日本宪兵把他带回去一顿暴打,说中国人不配吃大米,问他吐出来的大米哪儿来的。醉鬼熬刑不过表露了身份,原来他是便衣执行公务的侦缉队队副。日本宪兵绑着他去核实之后,此事才算勉强了结。

    恒枢所回到的北平,就是这样的北平。从东北带回来不多的积蓄很快化光了,一家三口人要吃要穿要过日子,他找不到工作,也没有生活来源。恒枢在天津赋闲了一阵子,没什么适合的“营生”可干,终于又回北平了。俗话说“在家靠父母”,恒枢就去找了“老王爷”。

    “老王爷”生活是涛声依旧,相当不错!但是,这仅仅是对他个人而言。整个王府则每况愈下。雍正十二年,王府井的旧府邸尊旨改建贤良寺以后,袭了爵的后代们一直生活在朝阳门北小街和东单北极阁的两处怡亲王府内。而没袭爵的后人则按祖制或被遣返回东北,或搬出府宅。到了民国前后,那些与王爵关系渐远的宗亲,随着落日夕阳,多作鸟兽散。不过,没袭爵的诸兄弟也没人再强迫他们搬出王府。当然,这里更重要、更直接的原因是来自经济方面:二百多年以来,旗人不劳而获的特权被取消了。天上不会掉馅饼,谋生要靠自己。最后,两处怡亲王府所留下来的主要是溥静和溥耀兄弟两家。除“老王爷”毓麒外,纳入日常支出的有五部分人员:溥静的遗属;溥耀的长子毓良(号子良)一家;溥耀的次子毓善(号子善)一家;“老王爷”的子女;王府的太监、佣妈等下人。总合起来有数十口人!这些人没有一个自食其力,生活的唯一来源就依靠典当和变卖——典当和变卖八国联军抢剩下、或者因为强盗们不知不懂而侥幸留下来的东西:卖了首饰卖古玩、卖了古玩卖字画、卖了字画卖店铺、卖了店铺卖马号,后来,又几次砍伐河北涞水县祖陵的树木,换取钱财。变卖过程中,经掮客、管家等人之手,钱财免不了有诸多“跑、冒、滴、漏”。而大女儿素华学戏票戏,花钱如流水,也无人敢于阻拦。

    从社会层面说,“老王爷”此时已是一介平民,既无“特权”,又无“特供”。整个王府面对的也是混合面、杂和面。但无论怎样,家规不能破:没谁不能没主子,亏谁也不能亏“老王爷”。因此,他依然是天天下馆子,顿顿食美餐!

    动产再多也有限,卖光之日怎么办?不用着急,此时更有一个天使闻讯赶来,他带着上帝的关怀和拯救人类的使命,拍打着白色的翅膀,降落在一群嗷嗷待哺的王公贵族面前。他慷慨大方地借钱给他们、千方百计地怂恿他们时尚消费、不遗余力地推销生活享受!他瞄定他们,不仅看准了他们,而且看透了他们。公子王孙们果然如逢甘霖,饥不择食。是啊,除了这位“洋救星”,还有谁能借钱给他们?能不借?为什么不借?不借白不借!这次,“老王爷”首当其冲,“表现不俗”:他爽快地借了高利贷,买了美国汽车,买了德国照相机,并把王府抵押给了天使。以府宅作抵押的还有那王府、恭王府、郑王府、定王府等。这个天使是谁?不是别人,他就是当时西什库教堂的法国传教士包士杰。

    包士杰,是西方来华“淘宝”大军中的一员。这些冒险家们,在洗劫圆明园和抢劫王府的事件中看到了发横财的机会。为什么要打王府不动产的主意?因为协和医院破土动工的时候,发现了地下埋藏的“九缸十八窖”金银财宝。协和医院坐落在第一座怡贤亲王府旧址。美国人名义上是用一部分“庚子赔款”建了协和医院,但实际花费的银两,远不及出土财宝价值的十之一二,的确捡了大便宜!包士杰们能不眼红?“九缸十八窖”的事在民间流传极广,应该不是空穴来风。那么,官方态度如何?常言道“弱国无外交”,古迹和财宝被盗、被烧、被抢、被洗劫的事司空见惯,王府麻木了,政府没底气,甚至连记载也找不到!

    苍天可鉴,英国人、法国人烧毁了圆明园、八国联军抢劫了各王府、如今,欧洲人的后裔来端爱新觉罗的老窝了!当然,“自己人”孙殿英做得更彻底:挖祖坟、掘老根!!

    但是无论怎么说,恒枢是幸运的——穷困之时,找上了有吃有喝的阔爸爸!!

    睿亲王多尔滚后人寄水与恒枢最为要好,两家走动最勤。他们自幼一起玩耍,一起读家塾。民国初期,受“东陵被盗事件”影响,寄水的父辈中铨中铭在穷得没办法时,想借移灵之机把祖宗棺木里的陪葬珠宝取出卖钱,但由于和县衙门分赃不均,被告发,中铨被判了7年徒刑,坐了5年牢后死于狱中。家境的破败,反而加深寄水与恒枢这两个年仅十一、二岁小孩子的来往。

    按宗谱排序,寄水本属“启”字辈。但由于他们俩个人的生母是一对亲姐妹,且寄水比恒枢大一岁,故而我们称寄水为伯父。我这位寄水伯父相貌英俊、皮肤白皙、身材修长、风流倜傥,同辈人都叫他“大个儿”。他特别有主见,文学功底深厚,古文基础甚佳,对京剧流派和古典小说《红楼梦》极有研究。他年轻时血气方刚,好打抱不平。进入中年后,喜好面壁凝神,眉宇间和嘴角总凝固着几丝善意的微笑,既像勘破红尘的哲入在思考,更像一个懂事的大孩子在自省。他毕生用毛笔写字,我从未见他用过钢笔。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我就会情不自禁地联想到曹禺剧作《北京人》里的人物——“曾文清”。论宗室,恒枢是近支,寄水是远支;论姻亲,则多了一层密切。其实,又何止于寄水与恒枢要好,他们的兄弟姐妹彼此间都十分熟识、亲密,相互间经常开玩笑,打哈哈。我父亲被他们唤作“老胖”。我记得寄水的两个妹妹,我们唤作“大姑”“二姑”的,她们的大名小名不记得了,但是,她们 “大葱头”“小米”的外号却声威远播,覆盖率极高,迄今余音绕梁,不绝于耳。为什么有“大葱头”“小米”的外号,我推想,大概还是和“日本蔬菜”、“中国人不配吃大米”有关。不难看出,外号也打上了时代烙印!

    寄水与恒枢从小吃喝不分,后来逐渐成了美食家。美食家不是凭空得来,在很大程度上是“傍大款”傍出来的。这位“大款”不是别人,正是 “老王爷”。“老王爷”用山珍海味培育出两个布衣食客,完全是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究其原因,大致三个。第一,两代人年龄差别不太大,“老王爷”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是长辈,更多的是习以为常的主仆身份;第二,儿子外甥不隔心,比别人可靠。再者,使用起来顺手,越顺手越离不开;第三,儿子、外甥竟毕年轻、头脑灵活,随机应变。关键时刻能挺身而出,充当保镖。

    “老王爷”对外国人向来没有好感,尤其对日本人心存芥蒂。但他不敢直接招惹日本人,而是把气撒在那些拍马屁的中国人身上。而对这些拍马屁的中国人,他并不善于区分。比如对金璧辉、溥仪,“老王爷”从不非议,否则,他不回让长子恒枢去“满洲国”。他咬牙切齿的是那些大街上“幌膀子”,狐假虎威的小喽罗。太后“老佛爷”是“宁赠友邦,不与家奴”,“老王爷”这里是“不恨‘友邦’,只恨‘家奴’”。鲁迅先生说“强者的愤怒向更强者,弱者的愤怒向更弱者”。显然,“老王爷”不是强者。

    说起来,“老王爷”确是慧眼识金,知人善任没看错。王爷在家在外,都不是什么省油灯。每每喝到八分醉,走在大街上总爱惹是生非。据我父亲回忆,有一天晚上去“一条龙饭庄”涮羊肉,酒足饭饱之后,在前门大街溜达,迎面过来俩个不打算让路的家伙。“老王爷”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借着酒劲儿一膀子撞过去。

    那俩人咧咧且且站住,骂道“他妈干嘛、干嘛?干嘛的?”

    “老王爷”声音更高更响:“你说干嘛?他妈专门查你兔崽子的!知道了吧!?”

    那俩人拔出盒子枪,靠上来,突然换了日本话:“八嘎……”

    “老王爷”后退的同时,儿子和外甥冲同时了上去。

    儿子:“怎么着,虎牌酱油啊?知道你们撞了谁吗?”

    外甥:“小子,想不想跟我到内三区说话、敢吗?”

    对方见来者不善,不知道遭遇了“高干本人”,还是遭遇“高干子弟”,又不晓得“内三区”有哪位“高干爷爷”给撑腰做后台,就主动撤了火。虽然嘴上嘟嘟囔囔骂不停,可身子却继续走向了相反方向。

    其实,“内三区”也是唬人的。寄水不仅聪明,而且细致。事后他安慰“老王爷”:“不用怕,我敢肯定他们是中国人!您没听见他们从始至终只说了‘八嘎’俩字?我断定他们就会这一句日本话,唬人的。所以咱们不先唬住他,就要被他们给唬住!”

    “老王爷”对儿子和外甥打心眼里欣赏。

    无论怎么说,恒枢是幸福的——帮闲的职业,赖之于财大气粗的好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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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卷:末代怡亲王长子:文艺工作者——恒枢  第三章 歪打正着入“戏班”


    第三章 歪打正着入“戏班”

    恒枢不总是幸运的、更不是永远幸福的。俗话说“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他帮闲的职业没有了、支撑生存的那根脆弱的经济脊梁突然断裂——管吃管喝的阔爸爸、财大气粗的好爸爸突然去世了!漏船偏逢绵阴雨,破屋连遇顶头风。雪上加霜的事情是,法国籍“天使”包士杰,终于迎来了自己丰收的季节,他勾结当局强行没收了王府。如果说,过去那些宗亲是随着“王爵关系的转换”、渐行渐远,作鸟兽散的话,那么,今天则是惊对“老巢”的被端而“自纷飞”。至于前面所列举的怡亲王府六五部分人员怎么飞的?飞向了何处?没人顾及、互不联系、都不知道!

    霎那间,恒枢成了漩涡中心、王府的主宰。“老王爷”的入殓、停尸、颂经、接三、送三、放焰口、出殡、摔盆、打幡、烧纸、撒纸钱,以及迎来送往,陪跪陪哭,无不精心,无不费神!特别是出殡那天,送殡的队伍自朝阳门南小街王府大门口出发,经东四牌楼弯向铁狮子胡同以北,连绵十余里,恒枢曾保留记录这些场面和参加者的许多照片。纷纷繁繁,忙忙碌碌,累坏了这位昔日的“食客”和“随从”,还有他的妻子白淑慧。

    传统文化的力量,使恒枢必须承担长子的责任。安葬“老王爷”之后,恒枢租住了距离王府不远的后炒面胡同1号外院、大约二十多平米的南房三间。且看现存于北京档案馆、一九四八年的有关户籍记载(由冯其利先生提供)——

    金恒枢 32岁 民国6年7月21日生 籍贯北平 职业商业日报记者

    妻白淑慧 28岁 民国9年3月15日生 籍贯北平

    女金启辉 8岁 民国30年10月20日生 籍贯北平

    子金启运 4岁 民国34年 5月29日生 籍贯北平

    子金启平 1岁 民国37年 3月 3 日生 籍贯北平

    伯母金佟氏 57岁 民前20年 5月17日生 籍贯北平

    妹金素敏 30岁 民国 8年 4月25日生 籍贯北平

    佟氏,乃毓良之妻。即,毓麒“虎独不识子”的目击者。满族人称“奶奶”为“太太”。管伯父伯母叫“大大”。我对“大爷爷”毓良的印象比较模糊,但对“大太太”记忆犹新:庚子年间,洋鬼子“拿”走了她价值昂贵的珠宝首饰,还朝天“砰砰”放了几枪。一场惊吓,使她终身落下了“泪囊炎”和“摇头病”。此后,似乎整个一生,她都泪水汪汪,摇头否定。她非常喜欢我,夜晚总带着我在身边睡。她一九五零年在后炒面胡同咽气那天早晨,我就躺在她身边。她用来喝水的精致的小茶壶,不知怎么掉在地上摔碎了。我四姑素贞在床边不停地叫喊“大大,您怎么啦?您醒醒呀,醒醒!”。整个上午,她都没有醒来。中午,我叔叔恒柱“请”来了一口棺材。直到入殓时,她一直泪眼汪汪,好象对陌生的上帝说:你的八国强盗,我一个也不饶恕!!

    胞妹素敏,以兄长家为家。其实,除素华出嫁外,素贞、恒柱也在兄长家生活了两三年时间。一个商业日报的记者,收入有限。要负责十来张嘴,压力是巨大的!

    “老王爷”去世后,恒枢曾做过多种自力更生的尝试:想开西餐店,启动资金不够;着手办饭庄,被天津那两个“合伙人”卷款逃逸;做早点炸油饼火候不对,时常是外表黑糊里层生白——恒枢不懂得爱吃善吃与会做巧做,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因此,美食家在经营餐饮业的路途中屡屡受挫,总是“有意栽花花不活”!

    似乎命运早有安排,“老王爷”那架德国照相机帮了大忙。在“傍大款”的岁月中,恒枢不知不觉练就了相当纯熟的照相技术。再者,“玩儿得起”蔡司相机的人本来就为数不多!技术和设备都是现成的,《商业日报》主要出于“投资成本低廉”的考虑,才请恒枢担任了记者。记者的主要工作一是写些记实性文字、二是招徕广告客户。“御学生”没读过新闻系和广告学,却饶有成效地作了将近三年记者工作。正所谓,“无意插柳柳成阴”!

    在商业不发达的北平办商业勇气可佳,但缺乏工业基础。工业是“皮”,商业是“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商业日报》终于办不下去了!恒枢再次面临失业威胁!

    这时,一个伴随恒枢后半生命运的关键人物出现了,他就是张幸桥。张幸桥,男,天津人,比恒枢大八岁,在包世杰与诸王府的房产交易过程中,充当桥梁和中介,即人们常说的“掮客”。他在当时的乱世,在他生活的范围内、或说在他的同龄人中,左右逢源,如鱼得水,不失为出色社会活动家。他见多识广朋友众,有惊人的社交能力。仅仅三两次见面,他就与“老王爷”论起了“哥儿们”、与恒枢、寄水论开了“爷儿们”。在许多王公贵族面前,他不仅是“财神”的象征,而且是“机会”的化身、尤其是“希望之翼”。

    张幸桥闻知“老王爷”去世后,恒枢陷入“没饭辙”地步,就大包大揽地说:“爷们儿,跟我‘搭班’去吧?准成!”。“搭班”是当时戏曲界的常见行为。如四大名旦、四大须生等名角,根据不同情况,不同需要而组合演出,合作时间或长或短。各方若能相得益彰,很可能就成了绝配和终身搭档。用现在的话说,“搭班”就是“组建文艺团体”。

    一九零五年,欧阳予倩等人自日本归国,引进了“文明戏”,即后来的“话剧”。话剧在形成自己市场的过程中,借助了人们熟悉的传统方式、包括“搭班”之类的“行话”来融入环境、扩大影响。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京剧仍然是中国演艺术出的中心和主流。特别在北平,人才济济,流派纷呈。有人说自乾隆年间徽班进京以来,京剧就成了皇家艺术,这话有一定道理。虽说恒枢没有“坐科”“拜师”,但环境和家族的熏染,使他对京剧非常熟悉。再加上记者身份,他结识了京剧界大多数名流。而许多名流也知道“这位记者是怡亲王公子”。然而“下海”,恒枢却没有任何准备。他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张幸桥告诉他不是“搭”京剧班,而是“搭”话剧班。恒枢对“五四运动”以来兴起的“新戏剧”只能说略知一二,并不在行。不知是受张幸桥这位成功者泰然自若神态的激励,还是被“爷们儿”满怀自信的长者风度所感染,恒枢没有谢绝,他决定尝试一下。为什么不尝试一下?还有其它机会吗?

    “搭班”不比想象的那么简单,也并非由恒枢自己说了算,它是有规矩的:首先,“搭”者,有身份、地位、名望平等之意。搭班者必须是“角儿”,即现在的“腕儿”。否则就不叫“搭班”而叫“傍角”、“跟包”;其次,搭班者要有对等的经济实力,戏曲界讲究“大衣箱”“二衣箱”自己花钱做,“盔头”“把子”自己买。话剧“搭班”至少布景、服装、灯光、道具,应当由搭班者共同出资解决。通俗地说,“搭班”得“搭得起”,得有“本钱”才行。恒枢不是“角儿”、不是“腕儿”,没有资金,和话剧压根没有一点关系!显然,仅凭一纸“怡亲王公子”的称呼是远远不够的。其实,张幸桥有他自己的算盘:搬来“怡亲王公子”加盟,足以向“各位同仁”显示自己交游广泛和能量巨大;但是直接对恒枢说“去傍角”、“去跟包”有辱阿哥身份,恒枢肯定不同意跟他走;此外,他还知道“老王爷”留有一笔家财和巨额存款在大女儿素华手里,子女们没分。于是,出笼了“张氏搭班理论”。

    真正让“角儿们”“腕儿们”接纳恒枢的机缘是排演“打炮戏”——《两宫垂帘》。剧中人的服装有些乱套:一品大员李鸿章的朝服图案应当是“文飞禽”之仙鹤,此时却成了“武走兽”之麒麟;官员的“顶子”有红兰白之分,质地有珊瑚、翡翠、水晶之别;“花翎”之“眼”,对同一级别的官职来说,绝对有大小一致的要求。它很象现代军人肩章上的“星花”,不能大小不一。这在选择孔雀羽翎时,就进行了严格把关。总之,“二眼花翎”就是“二眼”,“三眼花翎”就是“三眼”!此外,“朝珠”“朝靴”也是很有讲究的!恒枢慷慨陈词,如数家珍,仿佛那些东西、那些规制都他谋划和制造出来的。“角儿们”“腕儿们”虽然没到听傻、看呆的程度,但显然是信服了、认可了!戏曲艺术的一大特征是“虚拟与夸张”,话剧艺术虽然不排斥“虚拟与夸张”,但“细节真实”是它的生命。关于清朝的服与饰,他们之中,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行家里手!

    新中国早期民间艺术团体——北京民艺话剧团,于一九四八年底成立。不敢肯定戏剧界的股份制自张幸桥们开创。但我想说,中国话剧史上的“知识入股”,恒枢当属首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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