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康熙帝为什么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和保护贪污犯噶礼?我们不妨先来看看康熙年间惩贪政策的变化。
康熙前期、中期,康熙帝特别关心民生,重视整饬吏治。他大力提倡清廉,宣传清廉为政的重要性,利用各种机会劝谕大臣、督抚等官作清廉为政的表率,不遗余力地表彰清官廉吏。同时,他严厉惩治贪污,强调贪污导致国家衰亡等危害,多次重申严禁加派克扣,杜绝上下馈送,表示“治国莫要于惩贪”。(17)消灭噶尔丹叛乱势力以后,他甚至说,“朕恨贪污之吏更过于噶尔丹,此后澄清吏治如图平噶尔丹,则善矣”。(18)对于被揭发出来的贪污案,康熙帝坚决查处,决不妨息。当时有一大批官吏,特别是不少高级官吏因贪污受到重处,前述穆尔塞即是一例,但是,到了康熙后期,随着生产的发展,经济的繁荣和社会的安定,清朝统治进入了全盛时期。面对如此形势,已是知天命之年的康熙帝开始骄傲自满,思想起于保守。他经常以“天下无事”而自得,表示“以不生事为贵”,“兴一利即生一弊”。(19)其次,康熙帝晚年身体多病,兼以太子立废使他颇感伤心,因而壮志衰退,不再有过多的精力整饬吏治。另外,在几十年的政治实践中,他逐渐认识到贪污确实难以禁绝,因而开始默许官吏有所贪污,以减少统治阶级内部矛盾。正因为如此,康熙晚年不再大力提倡清廉为政,反而不断指斥清官廉吏有苛刻、好生事端、不能办事、清官不清等缺点,要求放松对贪污官吏的追究,宣扬“驭下宜宽,宽则得众。为大吏者若偏执己见,过于苛求,则下属何以克当?(20)对于被揭发出来的贪污案,如蓝理贪污案、希福纳贪污案、俞益谟贪污案等。康熙帝多从宽处理。这是康熙年间惩贪政策变化的大体情况,噶礼一次次贪污就发生在康熙帝从宽惩处贪污的康熙后期。
但是,需要指出的是,当蓝理、希福纳、俞益谟等人贪污罪行被揭发后,康熙帝都立即派人察审,最后也都予以处理,只不过这些处理很轻罢了。而对于噶礼,当他在山西巡抚任上时,巳被二次揭发有贪污罪行,康熙帝却均末派人往审,更谈不上处理了。当他在两江总督任上第三次被参劲贪污时,康熙帝只得令巳在江南审理与此案紧密相连的乡试舞弊案的张鹏翮一井审理,却又先将此案定性为互参案,终使噶礼又一次逃脱因贪污而应受的惩处。康熙帝如此纵容、保护甚至提拔噶礼,确实超出了我们前面所分析的康熙后期的通常做法,有其特殊性。通过进一步阅读有关史料,我们发现,导致这个特殊件的原因主要有以下两个:
第一,康熙帝与噶礼之间存在着一层特殊的关系,即噶礼之母为康熙帝乳母。康熙帝因乳母的情分,不仅几次没有处理作奸犯科特别是贪污受贿的这位“同乳兄弟”,反而不断地加以提拔。噶礼因为与康熙帝同乳于母而屡得康熙帝特别关照,最终也因忤逆其母而被绳之以法。康熙五十三年四月,噶礼母叩阍,控告噶礼与弟色尔奇、子干都“置毒食物中谋弑母,噶礼妻以别户子干太为子,纵令纠众毁屋“。(21)下刑部鞠得实,拟噶礼当极刑,妻论绞。色尔奇、干都皆斩、干太发黑龙江,家产尽没入官。康熙帝令噶礼自尽,妻从死,余如议。
《啸卒杂录》也载,噶礼、张伯行互参后,康熙帝“会问安于孝惠章皇后宫,(噶)礼母固后近威戚,上遇之,不及避。上因询其子所为,何以与张(伯行)龃龉故。其母乃言子贪状,日言张(伯行)之冤谴。上怫然曰:其母尚耻其行,其罪不容诛矣。因置(噶)礼于法,而复起用张公(伯行)”。(22)这条史料虽然有为康熙帝回护之处,如称噶礼、张伯行互参后“置(噶)礼于法”,但是却透露出:其一,噶礼之母与后宫有“近戚”关系,尽管它未点出她还是康熙帝的乳母;其二,噶礼、张伯行互参时,康熙帝知道噶礼有贪污罪行。这些,与我们前面的论述是相合的。
第二,一些官员包庇噶礼。早在噶礼任山西巡抚时,就与太原知府赵风诏狼狈为奸。共同贪贿。赵风诏为著名清官赵申乔之子,他不仅自诩清廉,“一文不取”,“取钱无异妇人失节”,而且“奏噶礼为第一清官”。(29)当噶礼被袁桥参劾时,又有山西学政邹士聪“代士民具疏保留”。这既蒙蔽了康熙帝,又为康熙帝纵容和保护噶礼提供了借口和心理平衡。当张伯行参劾噶礼贪污受贿后,负责察审的张鹏翮又包庇噶礼。康熙五十一年三月二十六日,苏州织造李煦向康熙帝密奏:“今物议云,大人(指张张鹏翮)胸中必有瞻顾,所以游移不决,事审三月有余,茫无头绪”。(24)五月二十六日,李煦又密奏:“臣访得张鹏翮去后,扬州人皆说,大人(指张鹏翮)若早严审房官、主考那卖举人的关节,来踪去迹自然水落石出,有何难审。这许多日子工夫,总因心性偏执,瞻此顾彼,游移不决,以致拖沿[延]到目下方完,究竟卖举人的情弊不曾全然明白。因外人纷纷议论,所以将副主考赵晋、房官王日俞、方名问了充军”。(25)俟穆和伦等往审,情况仍无改变,使江南乡试舞弊案终与噶礼无牵连。张鹏翮、穆和伦等人对噶礼的包庇,康熙帝是清楚的,已见前述。
在庇护噶礼贿卖举人的罪行时,还有两个官员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一个是苏州织造李煦,另一个是江宁织造曹寅。李煦、曹寅作为康熙帝信赖的两个官员,不仅在江南负责为皇室采办衣物等,而且充当皇帝在东南地区的耳目。当噶礼、张伯行互参后,他们受命到扬州打探消息,随时密奏。在他们的有关密奏中,二人也包庇噶礼。如,康熙五十一年三月二十七日,在张鹏翮尚未审出结果时,曹寅就密奏:“总督噶礼实无包揽卖举之事”。(26)五月十六日,李煦密奏:张鹏翮未将赵晋贿卖举人的实情“究出”,“抚臣张伯行参督臣噶礼贿卖举人、得银五十万两之事,大人张鹏翮已经审明,并无贿卖实迹”。(27)五月二十二日,曹寅又密奏:“张伯行参噶礼包揽卖举、得银五十万两之说审过,毫无实据。噶礼所参张伯行各款俱有旧案,亦近挟愤。彼此互赖,均难输服”。(28)
李煦、曹寅既知张鹏翮未把科场受贿案查清,而噶礼贪污就与此有关,却又口径一致地奏称噶礼卖举“无实迹”,对张鹏翮所审噶礼结果不置疑问。他们二人作为康熙行的密探,似应公正打探众人议论,但却如此包庇噶礼,令人费解。究其原因,第一,可能是他们作为康熙帝的两个奴才,颇知皇帝与噶礼的特殊关系以及皇帝对这一案件的态度,因而顺情说话。第二,可能是团于狭隘的民族观念。其实,早在此案被揭发出来以后,康熙帝就说过:“此案察审实难,若命满大臣审,则以为徇庇满洲,若命汉大臣审,则以为徇庇汉人”。(29)这反映了当时不仅在民间,即使是在朝廷和官场中,满、汉民族对立仍未消泯。李煦、曹寅作为汉军旗人,包庇噶礼也很自然。再如,康熙五十一年四月初三日,曹寅密奏:“臣到时,保留总督(指噶礼)及保留巡抚(指张伯行)者,各衙门俱有呈纸,为总督者大半,为巡抚者少半。其乡绅及地方有名者两边俱着名保留。兵为总督者多,秀才为巡抚者多。或是偏向,或是粉饰,或是地方公祖借保留完其情面,或是属官各报答上司之情,纷纷不一”。(30)因“保留”噶礼者以兵印八旗官兵为主,“保留”张伯行者以秀才为主。乡试中之舞弊,参加考试的秀才应比军营中的军官更了解,他们的意见应更正确。曹寅却不分黑白,把各人“保留”一概指为“偏向”、“粉饰”等,恐扔是以狭溢旗人立场包庇噶礼。这些,又一次次地给康熙帝传送了错误信息,也在一定程度上为康熙帝又一次宽免噶礼提供了借口和心理平衡。
综上所述,康熙年间的惩贪不仅有其普遍性,有个别案件中也会表现出特殊性。康熙帝个人的亲疏好恶有时也影响着他对贪污案乃至国家政事的处理,因为毕竟他也是一个世俗凡人,这是我们评价康熙帝时不应忽视的。
注:
(1)(8)(9)(10)(21)《清史稿》卷276,265,265,278,278。
(2)(3)(4)(5)(6)(7)(11)(12)(13)(14)(15)(16)(18)(19)(20)(23)(29)《清圣祖实录》卷214,215,226,226,232,249,249,250,250,251,251,251,183,245,245,268,249。
(17)《康熙起居注》康熙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丙子。
(22)昭梿《啸亭杂录》卷10《噶礼母》
(24)(25)(26)(27)(28)(30)《康熙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四册,第1056,1110,1059,1098,1107,1069号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