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寅真的是康熙的“伴读”吗？（转一篇自己写的帖子——首发在国学数典论上）
曹寅幼为康熙“伴读”之说，见于周汝昌著《红楼梦新证》“史事稽年”中的康熙十一年(1672)条下，原文云：“寅自幼侍读事，邓之诚先生见告出某书，书为1939年顷购于琉璃厂文芸阁，价二三十元间，八册一函，约为康熙间刊本，四字书名，怪异，亦无著者名。藏今北京大学图书馆。惟以书名失记，待检。[1]”
近读曹寅《楝亭集》，颇觉这个问题有点蹊跷。
其一，曹寅十五岁起担任康熙帝的侍卫，一直做到銮仪卫的治仪正，这已经过多名学者的详细考证，是众所周知的事实。（顾景星《荔轩草序》云：“《荔轩草》者，侍中曹子清诗集也。”侍中即侍卫别称。又云：“既舞象，入为近臣。”“近臣”，亦即指侍卫言。舞象，本成童之年，普通以指十五六岁。此时初为侍卫，品级不可详。《楝亭诗钞》卷一《射雉词》云：“少年十五十六时，关弓盘马百事隳。”似正为侍卫习武时也。又《楝亭集正月二十九日随驾入侍鹿苑，二月初十日陛辞南归，恭纪四首》诗有云：“束发旧曾充狗监，弯弧中岁度龙城。”亦正可参证[2]）曹寅担任侍卫之时，从值宿左端，奉使送桂花至谭拓寺，到跟随康熙帝巡幸奉天，直到乌喇江边，还有从猎回中，设水围于赵北口，所有这些，我们都可以在曹寅的《楝亭集》中找到蛛丝马迹。而在曹寅《楝亭集》所收670首诗、55首词和20篇文章当中，根本就找不到这“伴读”两字！要知道能为当今皇上当“伴读”，这对于“内务府汉姓包衣”身份的曹寅来说，这是多大的荣耀啊，这能在自己的诗文当中只字不提吗？
其二，曹寅有《楝亭集·哭马伯和先生》二首：“五十飘零霜鬓侵，旧时颜色杳难寻。魂归故国青山晚，梦绕枫林白雪深。几见文章甘没齿，谁知蒙难苦伤心?而今更有遗诗在，读向南天泪满襟！（其一）忆昔提携童稚年，追欢多在小池边。义熙老尽江门柳，姑熟新添括陇烟。天地以私贫一老，烽烟何日返山川。忍闻风雨秦淮上，六尺孤儿守旧坛。（其二）”根据上引曹寅的诗，可知马、曹二人的师生感情是很深厚的。曹寅曾在另一首诗《戏送钱穆孙》中写道：“石桥执经予最少，十年同社夜台多。西州便是香河水，荒草频添驻马坡”，据此，曹寅和马銮应有十年师生之谊。曹寅另有一诗曰《射雉词》：“少年十五十六时，关弓盘马百事隳，不解将身事明主，惟爱射雉南山陲……”如果确如曹寅自己所言，其十五十六岁时，已经“将身事明主”的话，那么，曹寅和马銮的师生之谊，应该开始于曹寅六岁的时候。如此说来，曹寅六岁入私塾，师事马銮，十六岁离开南京，去北京做康熙帝的侍卫，其间怎么能有时间再去做康熙帝的伴读呢？除非曹寅有分身法，而我们知道曹寅不是神仙，没有分身法。
其三，朱淡文先生在其《红楼梦论源》中引纳兰性德《曹司空手植楝亭记》，谓“纳兰成德在此文中先用‘伯禽抗世子法’比曹寅少年时任康熙帝伴读，再以‘齐侯伋任虎贲、直宿卫’比曹寅任康熙帝侍卫，最后又以‘异日子清奉简书乘传而出’、‘建牙南服，踵武司空’展望曹寅之将来”。朱先生进一步说：“伯禽抗世子法”典出《礼记·文王世子》：“(周公)抗世子法于伯禽，欲令成王之知父子、君臣、长幼之道也。成王有过，则挞伯禽，所以示成王世子之道也。
郑注：‘抗，犹举也。谓举似世子之法使成王居而学之。以成王之过击伯禽，则足以感喻焉。’”朱先生还解释道：“伯禽实际上就是周成王的伴读。成王犯了错误，周公就责打自己的儿子伯禽。代替成王受责，以感动教育成王，此即所谓‘抗世子法’。设立伴读可以提高皇帝的学习兴趣，又便于南书房侍读学上和经筵讲官以责备伴读的方式对皇帝作间接教导。爱新觉罗·溥仪在其回忆录《我的前半生》里，也记述了相仿的情形：‘伴读者还有一种荣誉，是代书房里的皇帝受责。成王有过，则挞伯禽，即有此古例。因此在我念书不好的时候，老师便要教训伴读的人’。由此可见，身为康熙帝伴读的曹寅从少年时代起就曰侍帝侧，代康熙帝挨骂受训，与康熙帝结下了亲密的感情。人们总是难忘自己的少年友伴，皇帝又何尝例外。康熙帝日后对曹寅特别宠信，其主要原因也在此”。查纳兰性德《曹司空手植楝亭记》中关于所谓“伯禽抗世子法”典故的有关段落，纳兰性德是这样写的：“余谓子清：‘此即司空之甘棠也。惟周之初，召伯与元公尚父并称，其后伯禽抗世子法，齐侯伋任虎贲，直宿卫，惟燕嗣不甚著。今我国家重世臣，异日者子清奉简书乘传而出，安知不建牙南服，踵武司空。则此一树也，先人之泽，于是乎延；后世之泽，又于是乎启矣。可无片语以志之？”在这个段落里，纳兰一直将“惟周之初，……”和“今我国家……”相对比，将江宁织造署中曹玺手植的楝树比作周时召伯的甘棠，将曹子清（曹寅时在内务府任侍卫）比作召伯的后代伯禽、齐侯伋，因此，笔者以为，纳兰性德在这篇文章当中，用的是“召伯之甘棠”的典故，而不是“伯禽抗世子法”的典故，君不见“此即司空之甘棠也”一直到“则此一树也，先人之泽，于是乎延；后世之泽，又于是乎启矣”一气呵成，如果硬拗成什么“伯禽抗世子法”，岂不是“不伦不类”？
没有了“伯禽抗世子法”的典故作理论支撑，考证不出曹寅做康熙帝“伴读”的时间，你还相信曹寅自幼就是康熙帝的“伴读”吗？
[1]
周汝昌《红楼梦新证》，华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212页。
[2]
此处资料亦来源于周汝昌《红楼梦新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