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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绮春梦》续——傅恒,玉林和曹雪芹
moujiang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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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春梦》续——傅恒,玉林和曹雪芹

总从看过二月河的《乾隆皇帝》就对傅恒很有好感。几年前,在晋江上看到一篇文《绮春梦》作者畏轩,那种淡而有致的文风实在很适合傅恒这个人,可惜作者只写到第九回就再也没有更新,想看得实在没办法,只好自己动手了,我从第十回开始继续这个故事,希望这里的朋友中也有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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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发表于: 2011-01-17   
第十回 新年  

这天是腊月三十,晚上就要除夕了。过年用的东西都准备停当,两个嫂子两个侄儿并妹妹,还有大大小小的丫头婆子都欢欢喜喜地迎接新年。傅恒虽想去看看玉林,三十儿却断没有出门会友的理,想着玉林他们不知道怎么过年的,忽又回想起那天傍晚自己离开曹家时从堂屋里透出窗花的一点微弱却温馨的灯光,一家几口人围坐在炕上,天南海北地聊着,随意吃点心磕瓜子喝甜酒,听了笑话,就笑歪在亲人身上,懒懒地不起身,多好呢。心下不禁有些温暖和酸涩。
“六哥,六哥?”萍萍大喇喇地跨进房门,一下子从后面扑到傅恒身上,环着他的脖子。
傅恒正怅怅着,被她一搅,吓了一跳,身上也不自觉地颤了一下。他也不回头看萍萍,笑道:“这谁家的野丫头,跟个小子似的。”
萍萍浑不在意,得意地撇撇嘴角道:“还说我像个小子呢,我看你倒像个丫头,大年下的,在屋子里闷坐着。走,堆雪人去。”
傅恒自失地笑笑,心想,没的去羡慕人家的温馨,倒不如好好在家里过个年。因跟雨诗说了,便要拉着萍萍出去。
“急什么呢,把大氅披上,”雨诗抖开抱在臂弯的野鸭毛大氅,细细替他穿戴,又是伸伸整齐,又是不紧不松地系好,收拾停当了,才微笑道:“去吧,仔细别冻了手。”
萍萍早等不及了,见雨诗终于弄好了,笑了笑,特特转到她身后,踮起脚,手张成喇叭状,鬼灵精怪地在雨诗耳边说了什么。只见雨诗大雪天里脸骤得红了,低着头,嗔道:“还是主子呢,尽拿人家取笑。”
傅恒不明所以,问道:“她跟你说了什么?”雨诗抬头瞧了傅恒一眼,脸一红,又低了头去,走到一边绣花了。
院子里的雪已经被家下的丫头婆子们扫了去,傅恒叹息了声,话还没出口,萍萍道:“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傅恒任由萍萍拉着自己跑了一进又一进,萍萍终于停了下来,站在一边直喘气。
“真是个神仙样的地方!”傅恒不由惊叹。这里是承恩公府的后花园,傅恒不是没来过,可今日看来却别是不同。中间的水潭已经结冰,冰上又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这里的雪是没有人践踏的,像一块皎洁的羊脂玉。水潭周围是一片梅花林,雪白的枝干上结着淡黄的小花,傅恒不禁凑近一株梅花,嗅了嗅,那香气淡淡的,冬天闻着有些清冷,但他觉得宁可冷些,这样的香还是好的。就像,玉林。
想起玉林,傅恒从心里笑了起来,可不是像她么。素色的衫子,不施粉黛的脸,淡淡地却充满安定的眸子,还有那句清冷安静的“合欢花酿的甜酒,不醉人的”,直直地印到他心底去。
傅恒就这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忘记了周遭。可在身边的萍萍看来,她的六哥今天可真怪,怅怅地立着,黑曜石般的眸子雾蒙蒙地,像是在望着遥不可及的远方。他在想什么呢,萍萍是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过了会,傅恒回过神来,见萍萍眨着眼睛呆呆地望着他,不禁好笑,道:“想什么呢?”
萍萍带着疑惑的神色道:“我瞧你呆呆地站了半天,六哥,你是在想阿玛额娘吗?”
傅恒的心里生疼了一下。他的额娘生了萍萍后就难产去世了,那年他两岁,才刚学会叫“额娘”不久,尚未记事,只模糊记得屋子里忽然变得雪白雪白的,还来了一群喇嘛念念有词,可又记不得这情形真是自己记得的,还是别人后来告诉他他才知道的。六年后,阿玛去世,他八岁。前来吊唁的官员不计其数,门外是乌压压一片绿轿子,院子里乌压压一片红顶子。他那时已渐渐懂事,知道这些人中的大多数并不是跟阿玛有交情,而是来巴结伯父的。
他的两个哥哥本来就跟他相差近二十岁,如同两辈人,大哥整日间只知道斗鸡走狗,不沾家的。二哥从小习武,立志在战场上挣出功名,正在西北大营。两个姐姐倒是从小带他的,长姐如母,他对姐姐是依恋的,可还是不得不分开。且大姐嫁进了皇宫,二姐又跟着姐夫在甘肃,想常去看看也不能。现如今,说到底他身边真正的亲人倒只有萍萍一个了。
傅恒看着萍萍被冻得红扑扑的小脸蛋,心疼地问:“冷不冷?”说罢,伸出手去晤。
萍萍被他弄得有些痒,格格地笑道:“本来不冷的,你一晤,倒冷了。”
傅恒也笑了起来,他可不是傻了,自己的手也冰凉冰凉的,不比萍萍的脸暖和呢。
萍萍不理他,掀开他的大氅,就往里钻,傅恒配合地把她围在里面,任由萍萍软软的脸蛋在自己身上蹭,过了会,萍萍伸出头发乱乱的小脑袋,仰着头嬉笑道:“这里才暖和呢。”
傅恒低头看着她——无忧无虑的清亮的眸子,发自内心的如花笑颜——心里觉得无比的安宁,他想,有这样一个自己牵挂的人在身边,什么样的风雪都不会怕的吧。此刻,他理解了玉林眼里的安宁,可想到玉林牵挂的人却是雪芹,傅恒心里一阵微微的苦涩。

曹府里,却是另一番光景。那日,桐秋走后,当晚便下了大雪,第二天一大早,一家子都早早的起了,马夫人和沈姨娘到厨房去张罗着包包子,做馒头,拌饺馅,虽是清贫了,总也要备足整个年下的主食。雪芹在堂屋里写春联,玉林一边跟他一起拟春联,一边剪窗花,嘴角挂着满足的微笑。棠村里外帮不上忙,觉得没趣儿,嚷嚷要看雪景,便爬上炕去把窗子朝外开了,又用窗台上的积雪攒雪球玩,攒了一个便从窗里掷出去,他年轻的小伙子,正是有力气的晨光,那雪球被他一掷老远,竟越过了院墙,棠村不禁得意。这么攒来攒去,窗台上的雪被他弄了个干净,他便坐着看雪景,过了一会,头伸得有些累,便扭扭脖子,伸伸腰,却见有张纸紧贴在窗台上。他凑过去看看,惊得大叫道:“天哪!”
雪芹正在运笔书写,被他一惊,手一抖,一个“六”字写了一半,硬生生被扭成了“之”字,笑道:“哎,我的功夫不到家,又写坏了。”
玉林听了抿着嘴直笑,却低着头没停下手里的活计,道:“棠哥总是一惊一乍的。”
棠村用手把银票仔细从窗台上揭了,下了炕,递给雪芹道:“看看这是什么。”
四张隆兴钱庄的银票,五十两即兑!
“哪来的这是?”玉林惊道。
“窗台底下。”棠村说着,用手指指。
雪芹怔了怔,颓然坐下,道:“我知道了。”
棠村却是不解,疑惑地看着他。
“自从家里坏了事,从前的亲朋故旧鲜有上门的,就连那年我去姑姑家都吃了闭门羹。”雪芹叹息道:“去年以来,到过这儿的,还有谁呢?”
玉林早已明白,眼里迷茫了一阵,见雪芹看着她,忙低下头避开他的眼神,继续剪窗花。
棠村若有所悟道:“是那个傅六爷?”
雪芹颔首道:“必是他知道我脸皮薄,不愿意受他的馈赠,才这么做的。”
一屋子三个人都静静的。棠村看他俩神色不同寻常,有些疑惑,问道:“那,这银票怎么办?”
雪芹惨然笑道:“身为曹家的长子,却不能让全家温饱,我真恨不能挖个洞钻进去——”
“霑哥哥,你别,”玉林忙截断他的话,急切的说。本想说“你别这样说自己,你永远是我心里最好的”。因见棠村在,生生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雪芹看了看棠村,继续道:“傅六爷这样做,可见他并不是贵人发善心似的施舍,而是急我们所难。他心里恐怕是真拿我当平辈人待的。我们并不是不需要钱。太矫情倒没意思了。棠村,你拿了这钱去把玉林的首饰赎出来。剩下的也能应个急呢。”
棠村应了声,起身就要走。玉林拦了他,对雪芹道:“不要他的银票,我不要赎什么首饰。”
“那可是你的嫁妆!”雪芹刚才的从容一扫而尽,大声喝道,声音颤颤的,竟有些变了声调。
厨房里马夫人和沈姨娘猛地听到这一声,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忙把饺子馅盖上,急急地跑进屋子。却见屋里三人各是一般情状:雪芹直直地站着,身体有些颤抖,右手握着拳支在桌子上,腮帮子鼓鼓的;玉林低着头坐在椅子上,手交叠握着,几分淡然几分冷然;棠村却是一头雾水,无所适从,见母亲和伯母进来,像看见救兵似的,指着手里的银票道:“二位太太来的正好,您们看看可怎么办吧。”便将拾到银票的经过及可能是傅恒所为的推测给两个女人说了一通。
说毕,沈姨娘喜得合着掌道:“这傅六爷真是个善心人呢。那回来这儿,我就说,生得那样的人物,跟观音身边的童子似的,这可不是散福来了?”
“是了。他拿这二百两银子也不容易的,难得的是这份心。”马夫人说着,见众人有些不解,继续道:“他家里的情形我还知道些。他虽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弟弟,公府里的少爷,却不掌家里的钱的。李荣保去世后,是长子傅文管家,那傅大爷被老爷子宠坏了,衙内一流的人物。二爷二十几岁就离了家,去了西北军营。家里的钱是大太太和二太太管着。要说官中的银子也有三分之一是六爷的,因他是个未婚配的小爷,自然跟着哥嫂过,钱也都攥在哥嫂手里。大爷在外头花天酒地,银子花得水流似的。这小爷每个月却是死死的二十两月例银子。”
这一层却是雪芹没想到的,他以为富察家正是京里炙手可热的贵家,内有皇后护持,外有将军挣功,且祖上又是两朝的宰相,富贵荣华都远超自己家当年,拿出二百两银子对于他不过是九牛一毛,却没想到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即使家里再有钱也是做不了主的。自己刚才嘴上说他是把自己当平辈朋友,急人所难,其实心里还是不痛快,生怕自己拿了他的银子被他看轻。嘴上说要把银子留下,不收是矫情,其实是宁可自己可能被人看轻也要把玉林的嫁妆赎回来。听到母亲这一番解说,倒觉着自己有些小心眼了。
玉林静静地听着,脸有些发烧。说不上为什么,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马夫人看看雪芹笑道:“娘知道你的性子。日后出息了,把钱还给人家便是。别多心了。”
雪芹道:“是。”

晚饭后,雪芹到玉林屋里去送火炉。见她正在看书,雪芹把炉子放下后,说道:“明天我去,把首饰赎回来。”
玉林像没听见似的,只盯着书,还故意翻了页。
雪芹见她不理自己,还是白天那句,语气却温和了许多:“那是你的嫁妆。”
玉林放下书,直直地盯着雪芹,道:“霑哥哥,老祖宗走的时候我虽小,可我也知道她老人家是把我许给霑哥哥你的。我如今没有了嫁妆,你就不要我了不成?”
玉林和雪芹的婚事是曹老夫人临死前定下的,当时老夫人问了二人的母亲马夫人和杨氏,又让雪芹搀着玉林在老夫人床前拜了拜,老夫人嘱咐把她头上的首饰不要收殓,留给玉林当嫁妆。几年来,这件事大家一直心照不宣。雪芹虽然心里喜欢玉林,却一直以为玉林当时年纪小,不知道这件事,故从没跟她提起过,只想着在一起一日就是好的,却不想她今日竟这样坦然说了出来,雪芹有些措不及防,答非所问:“那也是老祖宗的东西。”
玉林道:“我知道。可现如今银子比首饰有用,都到了这样的地步了,守着个金钗做什么?我想老祖宗是断不会怪罪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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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  发表于: 2011-01-17   
第十一回 入仕

转眼到了二月,年已过完,人们都还意犹未尽似的,白天还有些小孩子出来放炮玩,做买卖的却是不可不开工了,一大早卖豆浆的,卖春卷的,卖辣汤的,臭豆腐,烤红薯,冰糖葫芦,芝麻饼,吆喝声热热闹闹的。春寒却还是料峭,人出口气,就是一团白雾,跟年下并没有二致。
雨诗喜滋滋地进屋,道:“大太太叫你呢。”
傅恒正在写字,回头问道:“她叫我什么事?”
雨诗一边拉他过来换衣服,一边说:“去了不就知道了,是件天大的好事呢。”
傅恒笑着摇了摇头,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便出了门。
刚进大哥的院子,就见大哥的侍妾文箫端了盆水站在院子里。
文箫见傅恒来了,也笑嘻嘻地看着他,道:“快进去吧。”
傅恒心道,这是怎么了,雨诗这样,文箫也这样,还什么天大的好事,该不会,傅恒暗道,糟了。
进了门,傅恒见二嫂也在里面,正跟大嫂说着闲话,便依次行礼道:“请大嫂,二嫂安。”
两位太太都把目光转向了他。大嫂笑着让他坐下,道:“六弟,是件大喜事儿呢。我昨儿进宫,听娘娘说,皇上已经把你选了乾清门三等侍卫,从三品的官儿,比你二哥也不差多少呢。这几天旨意就要下来了。”
傅恒一听,舒了口气,他本以为是婚事,他是信奉先立业后成家的人,现在没事没业的还不想成婚,何况他可不想娶个什么旗下谁家的格格。听是要入仕,心想终于可以有自己的一份俸禄,以后玉林雪芹他们那儿有难也不用当东西了,因笑道:“大嫂,三等侍卫一年的俸禄多少?”
大嫂正在喝茶,听他这一问,想笑,没笑出来倒呛了水,她的丫头画香忙过来捶背。
二嫂指傅恒,对着大嫂道:“嫂子瞧这孩子,真是个呆子。”又对傅恒说:“慢说我们这样人家,就是寒素人家的孩子哪有为点子俸禄做官的道理?就说先伯父,那是多大的官儿,正一品大学士,总理事务大臣,二等伯,三朝老臣,宰相里的宰相,一年的官俸不过一百八十两银子。靠这点子钱,一大家子还不得饿死。”
傅恒失望道:“那天下的人怎么还都想当官儿呢,我可不想贪贿啊。”
二嫂又笑道:“这里头有个分说,不是贪贿。每年除了俸禄银子外,还有火耗银子,养廉银子,各种名目,都是光明正大的。还有,你是乾清门侍卫,在皇上身边当差,御赐东西那是少不了的,今儿一把金瓜子,明儿一柄玉如意。只要办差合了皇上的心意,还怕没了你的好处?”
大嫂道:“正是。乾清门侍卫是奉驾御前,二伯父,三伯父不都是从侍卫迁了领侍卫内大臣,又当了相爷的。有你的前程呢。”
傅恒是有主意的人,这些年虽然父亲不在,哥哥又不怎么管他,他在毓庆宫读书却是从不敢马虎的。他也说不清怎么的,虽然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吃穿不愁的,他却总想着快点长大,能自己做主。当今皇上他是见过的,极温和有礼的一个人,当是不难相与的。傅恒又与两位嫂子说了些话,才退了出来。
他一路上谋划着先做好侍卫,让皇上瞧瞧他的本事,过两年到六部里作个侍郎司官之类,就可以平平静静过日子了。到时候娶了媳妇,自己管着家产,独门独院儿过活,又自在又舒坦。可玉林,她是喜欢雪芹的吧,自己如果跟她说自己想娶她,她能同意吗,就是她同意了,二位嫂子会不会阻挠?正月里跟着嫂子去几了个王府里拜访,福晋们见了他都跟见了西洋景儿似的,看了又看,不用猜都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外乎谁家的格格十四五了,还未许人家,跟你们家老六真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这些贵妇们闲的发慌,在一起就少不了三姑六婆的琐事,见的哥儿姐儿多了,自然生出指点鸳鸯谱的心思。他们那些老婆子又哪里懂得小儿女心里头想什么,傅恒摇着头想着,脑里一团乱麻,当真是气煞人也么哥。
圣旨很快下来了,合家欢天喜地的接了旨。大哥对他说,我是不指望有什么出息了,一辈子就这么混着吧,你两个侄儿还有咱们家以后还得靠你。二哥也千里迢迢写了信来勉励他,照例是“方今天下晏安,海内清平,我富察氏世受皇恩,今圣眷优渥,吾弟当思报效,可不勉欤?”之类。因御前侍卫要轮班在宫里值宿,雨诗指点着晴画,碧梧几个给他收拾衣物。傅恒饶是想静心看会子书也不能,叹道:“以后想自在地看看书,怕是也难了。”
晴画笑道:“苦了六爷一个,大家添光彩,指望您日后入阁拜相,我死后也好在牌位上写个钦奉大学士,军机大臣,一等公傅中堂之丫头之灵位呢。”
她这一句话不喘气地说下来,屋里众人都听得傻了,然后是一阵大笑。
雨诗道:“罢罢,晴丫头这一阵话说下来,你不憋气,我憋得快断了气了。”
傅恒笑道:“你倒真敢想,我才刚是个侍卫,你就想到了宰相,不得了,还一等公。”说着,学起了京戏《长坂坡》里的刘备,左手扶着并不存在的腰带,右手捋了捋想象中的长髯,一边迈步一边用京白念道:“哎呀呀,晴画一身都是胆也!”
众人又复大笑。

做侍卫的日子比傅恒想象的辛苦得多,每天早上卯正起床,换官服带腰牌,坐着轿子到宫里去。然后,到了早朝的时间,站在太和殿外,持刀侍立。有大臣当场被夺职或无礼,听皇帝命令把人拖出去。散了朝,皇帝想去哪儿,见大臣也好,给太后请安也好,随意溜达也好,都得在五步之外十步之内跟着,随时注意四周的情况。中午回侍卫值房换班,在值房里吃饭也可,回家吃饭也可。若是轮到下午值班也是一样,跟着皇上就是。每三天还要值一天晚班,守在各个宫门前,那是一点觉都没得睡的,就是困极了,也只得眯一下眼跺一回脚,若睡了过去被发现了,革职是小的。侍卫们谁不是旗下勋贵的子弟,都叫着劲呢,这节骨眼上,若因为值班时睡觉被革职,那可成了人家一辈子的笑柄,不时说你一回,让你地缝都没得钻。史书上说不定也给你来一句“某小憩正酣,帝过之,闻鼾声,问左右,答曰,某也。遂革职。”就更是遗笑大方了。
傅恒每天回去倒头就睡,根本没精力想事儿。早想去看看玉林雪芹的,却总是不得空。这么折腾了一个月总算到了休沐日,有三天假期,傅恒心想,今天好好睡个觉,明儿就去黄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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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  发表于: 2011-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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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风筝

第二天起来,雨诗听他说要出门,问道:“好容易休息几天,出去多累人啊。不如在家里好好歇歇,才叫休沐呢。”
傅恒想了想,微笑道:“我何尝不想在家?几个朋友整天说要好好聚聚,哪能不去。我走了啊,说不定还能给你带回个风筝。”说着,去前院找了桐秋,出门。
春风和煦地拂在傅恒的脸上,阳光的温度恰好,像又轻又暖的衾裘裹在身上。他看着穿着红绿衣裳的行人,看着街上卖的糖葫芦,风筝,面人儿,觉得什么都有趣,什么都让他高兴。他毕竟才十六岁,一个月里被管得紧紧的,每天入值,一点差错不得出,终于得空出来,是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嘴上不自觉就挂着傻笑。过了一会,桐秋一手提着烤鸭,一手抱着酒过来了。傅恒帮着把烤鸭和酒放到马鞍上的口袋里,翻身上了马,桐秋在前面牵着。
到了曹家门前,傅恒下马,桐秋正想叩门,却见门自己开了。
雪芹和玉林从里面出来,与傅恒他们差点撞了个满怀。四人面面相觑,还是玉林先反应过来,朝傅恒福了福,傅恒还了礼。雪芹和傅恒二人又相对行了抱拳礼。
桐秋问道:“曹先生,你们这是哪儿去呀?”
雪芹神神秘秘地从背后扯出个物件,傅恒定睛一看,竟是只风筝,这风筝跟街上卖的不一样,既不是燕子,也不是蝴蝶,上面倒是什么都没画,只是写了几行字。
“却道春光好,素衣当空舞,赤橙蓝紫中,天公可识我。”傅恒念毕,道,“雪芹真是才人,雅人!”
雪芹爽朗地笑道:“春和谬赞了,不过是瞎做着顽的。你既来了,我们一起去放风筝。”
傅恒连连答应,于是先进门拜见了马夫人,把带来的东西拿进屋,栓了马,却见桐秋没跟着往外走,问道:“怎么,你不去?”
桐秋笑道:“好六爷,我一路走得乏,可不想去放什么劳什子风筝了。”
傅恒也笑道:“那陪伯母聊聊天,好好侍候着。”
桐秋喜道:“嗳。”

黄叶村的小路很窄,只够两人并排着走。三人中雪芹今年二十三岁,个头高大,身材也壮实,便一人走在前面。后面傅恒和玉林并排走着,他俩都是十六岁,傅恒虽选了侍卫,却实在不算强壮,他比雪芹矮半头,穿一件月白色袍子,外罩紫色背心,显得清瘦挺拔。傅恒看见玉林今天穿的是件淡蓝绸衣,并不是旗袍,却是汉人的衣装,她本就腰若约素,穿上有腰身的汉装,更是卓有风致。他想打量玉林,却不敢,只直直地往前走,心里既紧张又兴奋,砰砰直跳,步子都快迈不好了。耳边时而略过一点淡淡的香气,更是让他心驰摇荡。
玉林小心翼翼地跟傅恒保持着距离。她觉得很奇怪,每当夹在这两人之间,便觉得有些慌乱。单独跟霑哥哥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来都是坦然大方的。他们俩从小到大,什么事没一起经历过,什么心思没有分享过。那是一个眼神,一声叹息就能了解对方所想的默契,这默契固然由时间培育,却更是二人天生的熟悉使然。“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正是这样了。还记得刚记事的时候,第一个记得的人便是霑哥哥,记得他抱着自己,轻轻地唤:“玉儿,玉儿。”那时候她就心想,这个哥哥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呢,在哪里呢?“在梦里吧。”她问他的时候,他是这么答的。而傅恒呢?提到这个名字,她心里一阵悸动,却不愿再探究下去了。(像朱智勋,申敏儿的厨房中三人关系。)
不多时,三人来到一片胡杨林,树干笔直,不枝不蔓,树干上零星有些新长出的叶子。穿过胡杨林,是块方圆二十多亩的大草地。傅恒感到心胸一阵开阔,张开双臂,竟躺倒在草地上。雪芹见他此举,露出欣赏的笑容,也躺了下去。
“我在北京住了这许多年,竟不知道有这样一块宝地。”傅恒枕着胳膊,钦羡地说。
阳光太强,雪芹只好眯着眼,道:“北京好地方还多着呢,哪里是你能穷尽的。”
玉林腿并着,跪坐在草地上笑道:“何止呢,江宁的寺庙,苏州的园子,扬州的瘦西湖,安徽的黄山你去得了么。”
傅恒见玉林跟他说话,一阵激动,又觉得躺着太无礼,便坐起身来,目视玉林道:“可不是,还有泰山,五台山,华山,花果山,火焰山,两届山,昆仑山,蓬莱山——”
玉林见他煞有介事地扳着指头数着,越说越离谱,说到西游记,王母传说一路去了,笑得直不起腰来。
雪芹也哈哈大笑,被傅恒这么一搅,三个人心里都敞亮了起来,之前一些微妙的心思暂被抛到了脑后。
雪芹最高,所以是他拿着风筝。玉林把手里的线递给傅恒,傅恒推辞道:“你是女孩儿。你来放,等风筝掉了,我去捡。”玉林的手却不动,温言道:“你是客。再说,我前些天才放过好几次呢。”傅恒愣了一下,这表情很熟悉,他依稀记了起来,跟她九年前跟自己告别时安慰自己的神情是相似的,但听她说自己是客,心里却不是滋味。
风筝放起来了,傅恒一手握住线圈,一手轻轻地放线,时而挣一挣,雪芹和玉林在旁边一边看一边喊:“再高点,再高一点!——”一会儿功夫,风筝就远得只见得一个小白点了。三人欢呼着,草地上笑声阵阵。

傅恒始终想找个机会单独问问玉林,还记不记得自己,记不记得跟自己相处的那几个月。机会倒真找到了。
三人回到家,已快到中午,本来三人在玉林房里,雪芹正给他画风筝。马夫人从厨房走进来,给雪芹几吊钱,嘱咐雪芹去买几样菜。傅恒觉得颇不好意思,他是向来相信客走主人安的,因此到人家做客从不多留,今天却是他自己不想走,见马夫人这样,深觉得自己扰了主人,十分歉意地说:“伯母留饭已经是我打扰了,实在不用再弄许多菜。”马夫人笑着看着这个谦恭的少年,道:“好好坐会儿,待会尝尝我烧得蚕豆鸡蛋羹。”
一时间,屋里只剩这两个小人儿。玉林下炕给傅恒倒了杯茶,也不看他一眼,搁在案上,就回到炕上捏着细笔描画风筝。此刻,他们一人做在炕的一边,中间隔着几案。这炕是靠着窗的。窗户开着,阳光暖暖地照进来,院子里的柳树的绿色映进来,傅恒拿着一本书,却忍不住偷偷抬眼看玉林,她的眸子专注而平静,仿佛这世界除了她手中的笔,笔下的画再无余物。阳光照在她脸上,说不出的安宁美好。
傅恒手足无措,想问玉林,却又怕听见她说出自己不希望的答案,不问却又耐不住想知道。
傅恒思前想后,终于开口道:“你还记得我吗,林姐姐?”声音却紧张得发颤。
玉林提笔的手微微停了一下,她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玉林搁了笔,转身去掀开褥子的一角,揭开炕上的一小块木板,从里面拿出一个什么东西放在手上捧了,向傅恒伸出手去。
傅恒接过来,见是个蝈蝈笼子,他还记得当年玉林临走时哄他说,要带蝈蝈笼子给他玩。原来她竟一直记得。傅恒又惊又喜,忙将目光从蝈蝈笼子上拔出来去看玉林,却迎上玉林正看向他的含笑的眼眸。像有一股暖流堵着喉咙,傅恒只望着玉林,却说不出话来。
“玉林!”马夫人端了汤进来,唤道:“快把案子收拾一下。”
玉林慌乱地避开傅恒的眼神,应了一声,然后把案子上未画好的风筝,剪子,纸屑,画笔,墨汁,颜料一一归置好,在案上铺了布,下炕把汤端了上来。玉林又去厨房,把做好的菜端来,不一会,就满满的摆了一案子。
这时,雪芹也回来了,他卖了几只酱猪蹄,还有些干果之类。玉林也都一一摆上。
收拾停当,一家人围着炕坐了一圈。马夫人先敬傅恒道:“如今人情薄如纸,六爷却是个热心人呢,你的心意我们都领了,敬你这杯酒,道个谢罢。”
傅恒忙谦道:“伯母客气了,小侄如何当得起呢。”说罢,接了酒一饮而尽。
“我们也是世交呢。况且,”傅恒顿了顿,还是说道:“况且,玉林他们家,还有你们家的事,我伯父,我伯父也不是没有干系的。”
他说出这个话,众人皆是大惊。马夫人沈姨娘自不必说。雪芹听母亲说过马齐当年怎样和玉林祖父李煦,自己的祖父曹寅处得兄弟似的,又力劝李煦和曹寅保八阿哥,结果马齐临阵倒戈,保四阿哥登基,不但之前的旧账一笔勾消,还加官进爵,富察家族比康熙年间还煊赫。而李,曹二位原本是半路上船,却被当成八阿哥余党遭到清算。对马齐这个人雪芹向来是目之以卖友求荣之徒的。子孙为长辈文过饰非向来是惯例,傅恒却直言自己伯父有错,倒让他有些惊异。
傅恒继续说道:“当年,我伯父力保八阿哥被圣祖贬斥,隔了一个月就起复。这并不是因为圣祖宽容,而是边境与罗刹国有事,当年议定尼布楚条约的大臣们只剩下伯父一人,不得不派他去。这才复了他大学士的职分。当时伯父仍是保八阿哥的,他说,他还给曹老太爷和李老太爷写了信说了保八阿哥的事。后来,就到了康熙六十一年,圣祖临终那晚,给伯父下了两道诏书,一道是赐死,一道是由他任总理事务大臣,宣读遗诏。两道旨意都在世宗皇帝手里,世宗当着伯父的面烧了赐死的诏书,宣读第二道诏书。伯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从八爷党成了四爷党。”
“这么说,圣祖早就想立四爷?”马夫人听得恍恍惚惚,这朝廷里的争斗真是波谲云诡,让人摸不着头脑。
傅恒点点头,又说道:“后来许多事,他也是无可奈何,就这么被推上了那个位子,世人都以为他是个卖友求荣之徒。我说句遭忌讳的话,皇上的心思臣子们又能知道几分呢,互相争斗埋怨,殊不知都是皇上的棋子。”
雪芹仿佛大梦初醒,惨笑道:“生死予夺,富贵衰败还不都是皇上一句话,这世上能翻云覆雨的还有谁呢,是我悟得太晚了!”
傅恒拍了拍雪芹的肩膀,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想这就是我伯父死时的心境。我其实也有替他还情的心思。”又对马夫人笑道:“伯母刚才问我怎么现在才来,我正要说,我上个月选了侍卫,有自己的俸禄了呢。伯母有什么需要的尽可以来我家,找桐秋就行。要是见外,那是就让小侄对不起父辈了。”
马夫人道:“难得你身处贵盛之时还有这样的忧患之心。不管你伯父怎样,你父亲倒实实在在对我们家有恩呢。”因说到当年李荣保赠银子送玉林母女回来,又放了雪芹父亲之事。
这倒提醒了傅恒,他问道:“玉林,你母亲呢?”却见玉林的瞳孔散了开来,放空着,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
沈姨娘道:“舅太太她,唉,前年没了。”
傅恒心疼地看着玉林,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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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发表于: 2011-02-25   
不错!支持下楼主!谢谢分享啊!!!顶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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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要看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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