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未睡,试图写出这个在历史上颇受指摘的人物来,前些日子就有人提出我“喜欢”雍正是受影视“干扰”,我不否认,但更确切地说——是受秋官的“干扰”。
当初《戏说乾隆》风靡一时,我就“爱屋及乌”地迷上了乾隆,而见到“富贵闲人”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我会随同胤禛走这段“苦旅”。
雍正之苦在于他的抑臆。
皇额娘的偏心时时刻刻都如同一只走了音的胡琴在他的心里嘶鸣,故事里有个情节我记得是这样的:丝丝同年福晋在德妃处,喝莲子汤,德妃问及丝丝同胤禛的“将来”时,丝丝默然,年福晋代答:胤禛因两人年纪悬殊而不愿耽误丝丝终身。德妃的反应是把丝丝配给老十四,丝丝仍无语,后借莲子汤说出:大将军王在永和宫心甜,喝到嘴里就是甜的;而雍亲王心苦,喝到嘴里什么都是苦的。德妃的偏心是任何人都能感受到的,可胤禛不愿说也不会说,年福晋不能说,惟有这个“四阿哥的知音”技巧地说。
胤禛与康熙。
康熙曾对十四说,希望他们兄弟同心,十四听不进去。康熙说,你这位四哥对人严,对你更严,他的那张脸够人看的——我的感觉是康熙对儿子严,对胤禛尤甚。傅示真与丝丝在桐山探矿,山洞中,他既愤懑又无奈的道白:“……不管你长得多大,个子多高,你永远是他怀里长不大的奶娃子……他,他不是别人,他就是我的爹!”也许父子之间还有另外一面。傅示真独忆往事:父子二人饮酒吟诗,在冰面上跌跌撞撞滑行时的“没有规矩”;康熙秘上嵩山,玉坠池相见近乎恶作剧地拖他下水,父子相拥而视,康熙动情地说道:“你来了就好……”可一旦回复冠冕,仍旧是冷冷的应答。康熙命胤禛代写匾额,因为“你仿朕的字最像”其实父子二人在对待“小辈”(儿子、幼弟)的阴晴不定又何其相像!
《江湖奇侠传》是打算为雍正“正名”的。虽然登基之日如许麻烦,但事先的铺垫做足功夫。雍正命年羹尧辖制十四很大程度上是他的周全与多疑;而玉坠子私授意于了因,反倒弄巧成拙,令十四以为四哥有心除其后快,加之老八的挑拨引出了金水桥头一场“闹剧”。康熙认同胤禛的才华谋略,却不认同胤禛的阴沉与过分谨慎。而康熙对王位继承者的“闷”几乎重演了胤禛与隆科多“吾忘矣”的讲笑。
有人说在夺嫡的争斗中,雍正胜在于他的“韬晦”和“父以子贵”,而看过《江湖奇侠传》后我却想说:还有……或许雍正胜在他的隐忍与周详。弘历不过是他的一面透亮的镜子,折射出他人后的一面,康熙会从这个伶俐的孙子身上“找到”自己的儿子。
胤禛与丝丝——注定一世的纠缠。
对于丝丝而言,傅相公是她的初恋,多少带些懵懂。有时我觉得,她的感情里类于“崇拜”的成分大于“爱”。她在客栈房间里发现那张弩弓的时候说:“我不甘心让人一骗再骗!”她把傅示真当作了理想中云端里的“神”;她坚信“傅相公”无所不明,任何事都可以做到;她不允许别人来玷污她心目中的“傅相公”。渐渐的成长让她了解到二人的距离“近在心中,远在天家”,但却依然保有着少女的幻梦。吕家大难临头,她上京去只讨回了雍正的一个眼镜袋和傅示真的一句话就奔回石门,眼前却是血淋淋的景象!在丝丝面前倒塌的不仅是东海书院,更是多年来心中的“偶像”!她不允许任何人来拆毁自己的“神殿”即便是雍正也不例外!……她以为自己无所牵绊,向帐篷中的床榻刺下一剑。当那个梦中的男人立于面前时,却无力向他刺出第二剑,因为此时他不是雍正,还是十三年前相识的傅相公!直至这时,她还是会相信他:“你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她成了“吕侍读”,为的是执行那道“必杀令”也是为了保护“傅相公”不会惨死于他人之手;大限已至,牡丹台之夜,她仍是无法下手——面前这个穿著龙袍的男人究竟是残忍的雍正,还是浅笑低语的傅相公?
“有女入梦,一圆绮思”
胤禛要的不是绝世的美女,而是可以解我心的“圆梦娘”。身为天家之后,原就少了常人的随意,更兼着宫中明争暗斗的劳心劳力,无人可诉的郁结。当他只带着坠子,两匹马缓缓出宫,身后那两道大门沉沉关闭,真让人有种“独怆然而涕下”的落寞。如果说乾隆每次出宫都带着“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神采飞扬,胤禛徐徐疾疾的马蹄声似乎就如同回旋在碧瓦红墙中的鼓点,密密细细,却无人响应。这样的胤禛、这样的傅示真遇到了吕丝丝,这个可以上马擒贼、提笔吟诗,这个诗书世家、不拘礼法,这个陪他入山寻矿、做腊肉炖萝卜的小四儿。胤禛惊讶地发现:这种女子并不止在梦里出现,她更会“活色生香”地立在面前!天意弄人,偏偏这个“圆梦娘”生在吕家,生在视“华夷之分”胜过“君臣之份”的吕家。自此,胤禛与吕留良就好象展开了一场“持久战”——双方虽互有胜负,但终究不能“大捷”——谁也没办法完全左右丝丝的心。
吕留良毕竟近水楼台,把女儿文定给了李才。胤禛无奈只有退一步,要把李才调教成足以令丝丝托付终生的“材”,同时他把李才变成了“圆梦娘”的影子。胤禛愿作小四儿心目中的“傅相公”,却更加是大清朝的雍正皇帝:有些事他不能不做——他或许可以继续“发扬”他的隐忍,可以在严密的律例下找到漏洞,却无法管束住手下的人的专擅。他痛了,认了,所以当吕四娘的长剑横在他的颈间之际,他的从容平和是由心的;在祭孔时,丝丝去行刺,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是保护?是求饮丝剑而死?还是一种姿态?我不知道,因为雍正太聪明,秋官那一刹的眼神太复杂,瞬时间我辩不清那是怎样的一种感情——或许胤禛的心思只有丝丝能懂,他才会送那副“无不可过去之事,有自然相知之人”的对联给她。
乾隆和雍正。看《戏说乾隆》时印象最深的是四爷的笑——笑得足以勾魂摄魄;看《江湖奇侠传》时同样印象深刻的是胤禛的笑——是苦笑,平平淡淡浅浅盈盈,却无法名状的酸楚苦涩。吕留良在谈到胤禛之时说“起初的那副玩世不恭的调调儿还真不敢恭维”,我无法否认很喜欢秋官的“那副调调儿” 喜欢看傅示真与岳锺琪说“古寺鸣钟为礼,登山香客为宾,三千婆娑世界为之清歌妙舞”的神态;喜欢看他故作正经地念“说御匾、道御匾,大风吹匾落眼前”的神态;喜欢他像足了“江湖奇侠”的调调儿……但亦知道如果他一直是这种调调儿,那他就不是雍正,而是另一个乾隆了。
因为喜欢秋官的乾隆,我喜欢上了清朝,因为感慨于秋官的雍正,我愿意去看看上学时厌恶的历史。雍正是很“尴尬”的皇帝,夹在“康乾盛世”中被骂。或许他对上无以比美康熙,但对下绝非不如乾隆。由于康熙晚年奉行宽仁,政治循旧,臣下殆懈;社会糜烂,国库空虚,雍正上台后就不遗余力地整治。他清理钱粮、实行耗羡归公转发养廉银、惩办贪官以查亏空——还因此落下了“抄家皇帝”的“美名”……如果没有他克勤克俭的十三年,真的很难想象是否会有“乾隆盛世”?乾隆是最有福的人,可以躺在先人积下的福荫里享受六十三年,却留给子孙一触即倒的“危楼”!就此,以前对乾隆的一切感觉唯剩羡慕了,雍正若怨,只能怨自己太“独”太狠“愿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
雍正在戏中有首诗:对酒吟诗花劝饮,花前得句自推敲。九重三殿谁为友,皓月清风作契交。一杯薄酒,一首“歪诗”,美景当前的感觉是落寞,因为一人独酌;琼楼玉宇,高墙深院,前呼后拥可是没有朋友,因为位高,因为心高!第一次看《江湖奇侠传》大概是在三年前,也会为了雍正而哭,但好象不知为什么哭:哭得撕心裂肺,哭过之后眼睛迷蒙了,心里也迷蒙了;如今重看《江湖奇侠传》仍然会哭,却哭得呜咽,无声而不可抑止,哭了,伤得几乎不愿再看……秋官的表演如同一只藏身于树洞的虫:无声无息,啮啮嗉嗉地蚀着观者的心。尽管胤禛醉过、喊过、哭过、骂过,但总会令我觉得他有话、有情、有心事、有伤痕未曾表露过——秋官的眼睛里仍有动作、语言之外的“戏”。
燕言上次说结尾应该是让丝丝杀掉雍正,我不同意,一是因为我愿意他能“善终”;二是因为他的深情。那一夜他平静地引颈就戮,没有半点怨恨,半点犹豫,是因为送他上路的是那个“圆梦娘”,他分明看见了她的眼泪“朕死不怨卿之无情”……足矣!他要的是这份缘,这段情!我想当然的以为,这是没有哪一个女人可以抗拒的深情。人的一生无法期许获得至死不逾的感情,何况是由他始,由他终的苦恋呢?胤禛得情如此,无论他是否真的长眠泰陵,都可以安慰了——我醉欲眠卿尚在,今朝有意抱琴来;或许他地下有知,应该感激这三百年后的演绎者,因为秋官的表演为他赢得了三百年后的知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