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喜欢“议论”,在剧情介绍里又不适合有评的部分,因作附记。
历史为鉴,偏偏向来对此不太“感冒”,《江湖奇侠传》若水,徐徐淌过汰尽斑驳,更敲出清越的余音。很长时间以来觉得这部戏有“魔力”,就是从这儿开始认真看了清史甚至明史。平心说雍正并不算一个“好人”,也难称得上绝对的好皇帝,但完全是个出色的政治家。大多谈史的文章讲到雍正,说他的铁腕,他的独裁,他的阴鸷……似乎他的“精明”总会使人联想到“辣”的味道。喜欢《江湖奇侠传》的初始缘由是因为秋官,日子久了,年纪长了才真正“看戏”,没有道理的爱叫他“胤禛”而不是“雍正”。
胤禛的心机深沉时常出现在故事里,这次看得仔细些便体会到以往错过的段落。
康熙临危时把顺治传下的玛瑙手珠交给胤禛,还说出“沙秽明珠草凌芳”,丝儿在斋宫对此的解释:三个境界。过去看总想是不是丝丝的才智超过胤禛呢?突然有个念头,胤禛不说明的原因可能有二:一为证实自己的判断,他已经体会了,但还是要比他更熟悉唐诗的丝丝再次说出说透;二为证明,要佛抱格格和丝丝证明他的帝位来的名正言顺。胤禛不选择对其他人提起也是可以理解的,此时的情势还不够明朗,闲杂人等听了不一定懂得,反而可能徒惹非议。这部分的最后胤禛提到打算携家小远走台湾避难,只是一带而过,却很棒地表现了胤禛的精明。首先“大丈夫能屈能伸”,一旦胤禩夺权,胤禛必然成为他第一个铲除的对象,与其悲惨结局不如退而自保,且那里早有“预设”的旧部属和方便调配的兵马钱粮(期待反攻?)。另外这一点也是胤禛比胤禩、胤禵有远见的地方。胤禩的野心是暴露最明显的,他从来没想过失败后要怎样,岂料费尽心机也未能如愿,只有等着胤禛发落。胤禵同胤禛相比似乎只是个不太清醒的孩子,他一样有过要做皇帝的念头,不然何以被片言只语就激怒呢?他从来不考虑下一步该做什么,他输在冲动,输在轻信,可以假设胤禵就算坐上大位也会成为傀儡。比起他们,胤禛无疑计划周详细密。还有,这个安排胤禛对丝丝都未曾泄漏半分,简直是“绝密”!
储位空悬多年,诸位阿哥无不觊觎,但大多数人慢慢了解自身无望而转为附从。剩下的胤禩选择“抢”,胤禵是糊里糊涂地“等”,胤禛则是“隐”。胤禛的“闲人”作派一方面是装出来的,一方面是逼出来的。康熙为立储的事殚精竭虑以致有点神经过敏,胤禛乖觉干脆摆出“漆园非所慕,适志即逍遥”的态度,表面不争实际上以退为进。暗地里,胤禛不断积蓄康熙对其的“好感”,布置自己的人员和力量到最关键而不是最抢眼的位置上。(例如胤禵的有名无实的“大将军王”,虽然风光却不能稳定,一旦被撤换就全部“归零”。几位阿哥当初争这个位置一为兵权一为好胜,在胤禛而言“好胜”是没有意义的,而兵权似乎很有用,但到关键时刻胤禵的十万大军还是被胤禛安排的川陕总督年羹尧挡在关外,根本派不上用场)其实这种态度也有被“逼”的成分,假使胤禛没有当上皇帝,至少面子上不会像胤禩那么难堪,这虽然是有点可笑的但却很真实,况且这样也会使胤禩减少彻底赶尽杀绝的念头。因为胤禩是不会有胤禛般的“涵养”和“兴致”,以升职重用等等手段来慢慢消耗对方实力的。有必要提一下,历史上所载“五子夺嫡”(李才写的《三朝演义》里亦有“五子遘兵夺太和”章节),戏里只表现了“三子”:胤禛、胤禩、胤禵,胤礽、胤祉被略掉了,大概是为了让戏份更集中而且冲突激烈又不会让人感觉混乱。
对待吕留良的方式,胤禛也算得上精明,他从没有与吕留良起过正面的冲突。吕留良指责朝政,他就迂回地说要请山长去对皇上讲道理;吕留良谈“华夷之分”,胤禛便言满汉一体、合流、同化。胤禛为帝后深知吕留良不会轻易赴召入博学鸿词科,他于是找丝丝去说服,因为只有丝丝明白事情最好的解决之道,清楚吕留良的为人,也只有丝丝才有可能劝动吕留良。奈何丝丝晚了一步,吕留良知胤禛不会“放过”自己,因此出家避事。最后吕留良是一心求死,也是彻底“躲避”胤禛的“疲劳轰炸”。他和胤禛有过接触,也看得出胤禛是个比其父康熙更加难缠的角色,胤禛会利用任何可用的人或方式软硬兼施地迫他入仕,吕留良躲得了几时呢?遗憾的是,吕留良终于同意与胤禛合作却为时已晚。(吕留良上殿和胤禛诵经表示愿意共同弥江南之乱,这是胤禛与丝丝约定的,吕留良最终出现究竟是接受了胤禛的提议还是知道自己将死而对胤禛的一种“示威”呢?暂时得不出结论,不过更倾向第一种,否则吕留良就似无必要在临死前把那首“一事无成空手去,先人垂问对应难”的诗交给胤禛了。人之将死,往往会彻明许多看不透的事情,因此这首诗所指之“憾”更多应为吕留良自己的感慨。只是胤禛和丝丝也同样为这件事抱憾,所以各有所感)另外吕留良的死也狠狠地敲了丝丝一棒,让丝丝对此难以释怀终生。丝丝一直主张东海中人要投身仕林,真正以自我力量疏解民难,影响朝政光大东海学说,而这是吕留良不能同意的。顺带说一句,吕留良认定“天下闭,贤者隐” 固然“迂腐”,但也是明末很多学人沿袭的“风骨”,以示效忠,然而这也是他们所不能跳脱的局限性。
胤禛和胤禵的关系倒是很有意思的。康熙说过“老四他向来对人严,对你更严,他那副嘴脸够人看的。”而胤禛对此的讲法是因为自己虚长十岁,且六弟胤祚早夭而把太多希望倾注在胤禵身上,“长兄为父”。可惜的是胤禛似乎过分“苛求”让胤禵感受不到“慈爱”的部分,二人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只有兄弟之名却少兄弟之实,应该说胤禛好像忽略了胤禵对温情的需要。发展到胤禛登位时期,更衍化为“恨铁不成钢”,胤禛重视和胤禵的关系盼望他的成长,偏偏总是用挑剔的眼光指责胤禵的短处,这正是胤禵不能接受的“教育”方式。谈到胤禛、胤禵的兄弟关系就不能不提胤禛、德妃、胤禵的母子情。时常认为德妃偏心对胤禛、胤禵不公平,细细想来,胤禛实在是个很难让母亲疼惜的人。胤禛太深沉幽邃,也太精明强干,大多时候令人“敬而生畏”(这点倒是李才说得最妙,胤禛在丝丝一面是“富贵闲人”,傅相公,在其他人之前就是雍正皇帝式的“嘴脸”了),绝少“温情脉脉”。
整部戏里,最能聚住眼光的要算胤禛和丝丝将近二十年的苦恋,之所以感人不仅因为“旷日持久”更因为“无私”——无常见的男女苟且之私,以至觉得这是份罕见的“精神之恋”。胤禛要找的是一个真正的红颜知己,而丝丝爱的也是初见时的感动及彼此的默契,是不是长相厮守一处被置于最末位。当然这段感情中出现了几个反复期,第一次高潮应是开始于桐山寻矿,数次交往已令情窦初开的丝丝不能自拔,看见年贵妃时的不自然,山居一夜的兴奋,望到胤禛寻至的惊喜,破贼后的凝视,对胤禛受伤的关切,眼界心性一向很高的丝丝已经深深为胤禛痴迷了。尽管胤禛与曹寅设下的找丝丝去杭州刻印《全唐诗》“诡计”被吕留良看穿,二人因此经过了一段分离,可萦怀的思念没有减弱。而在胤禛的方面,好像不如丝丝来得“急”,似乎前期过程总有丝丝倒追胤禛之感,为此不禁要高呼“傅相公魅力了得!”实则不尽然,胤禛毕竟年纪稍长,平素内敛使得他可以表现得不紧不慢,但冷静理智的防线受到外因冲破时所暴露出的对丝丝的依恋更加让人唏嘘!本剧第一发“强力催泪弹”,个人以为就是胤禛负痛在骤雨中酩酊大醉的“癫狂”。丝丝随胤禛回宫后,两个人相处时间应该多了,感情反进入了“平淡期”,一来是发展的客观规律,二来是身份的明确,胤禛是四皇子,是雍王爷,丝丝是东海人,是“叛贼女”,本该是对立的却走在一起已遭议论,再加皇宫内条条规矩,势必少了天广地宽的自由自在。胤禛何尝不想完全投入和丝丝的爱情中,可终究业已卷入皇室血腥的斗争,骑虎难下。即便这样,胤禛还是为皇权动摇过,他喜欢上了丝丝,喜欢上了紫禁城外的世界,喜欢上了“富贵闲人”的生活,可能的话,他或许会留在桐山挖矿,到杭州念唐诗,同丝丝谈谈笑笑。那段日子里的胤禛是由心地向往“吴儿调凤曲,越女按鸾箫。道许山僧访,碁将野叟招”的逍遥,愿意在江南做一个“江湖奇侠”傅示真。如果没有吕留良的“法眼”洞察,没有吕家姥姥的“拐杖”,搅了胤禛丝丝的“鸳梦”,谁又知道胤禛几时会想起了因,还记不记得此行的目的,仍旧向往京城金殿上的宝座??但历史不容小女子的异想天开,胤禛要回到皇宫,回到纷乱的夺嫡行列中,一步步走近皇位,直至成为雍正皇帝。于是乎,胤禛同“闲人”渐行渐远,他慢慢地无法用足够精力维护与丝丝的感情,胤禛意识到自己也许只有舍掉爱情。丝丝去找李金桂而和胤禵冲突不过是“催化剂”,加速胤禛下这个痛苦的决定。第二发“强力催泪弹”就此而生,胤禛表面训斥,对丝丝离去无甚牵念,其实都是为了让丝丝没有挂碍,可惜他不能控制伤怀的泪水,也不能压制丝丝的“为所欲为”。丝丝做不到“绝情”而去,掉头复现,那一刻,胤禛感动的不止有丝丝的挚情还有二人心意的“通灵”,丝丝知道胤禛并不想分别,她亦不舍。(丝丝的可爱很大程度源于她对自己本心的“忠实”,只是后期也点点洗退,不知这叫做成长还是可悲?)
之后二人的感情似乎踏进“冰河”,胤禛虽然抹掉爱的“铅华”,却不能做到“太上忘情”,忙碌琐碎的政务缠身,但还是会在静谧孤独时怀想丝丝的点点滴滴以慰生平寂寥。这才有了“二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的苦中作乐,笑而含泪。李才讲述胤禛同玉坠子反复一搭一唱这段丝丝当初刁难的故事实在是戏中第三发“强力催泪弹”,每每观至都会泪如雨下。丝丝好像不再如过去般刻骨思念,但仍然不愿考虑自己的终身究竟何归。她开始逃避胤禛,逃避直面两人的感情,知所不竟,欲忘不得,到底何去何从?李才的存在让丝丝想为自己找到“借口”,既然家人有心把他们撮合在一起,也就顺情。以前看时总觉得丝丝在对李才的问题上莫衷一是,一会儿亲近一会儿冷淡一会儿迁就一会儿严苛,好像有情又好像无情,其实丝丝何尝不是在利用李才作自己感情上的“挡箭牌”!她想用对李才动情来湮灭和胤禛的“过去”,实属不智,非但没有成功反而耽误了李才。李才获罪,她去向胤禛求救与其说是因为两人有文定的名份,还不如说是因为义。丝丝去找胤禛复仇却被胤禛说服留在宫中作侍读,她即刻随行,完全没有念及要对还在守候消息的李才交待一声,如果有情何至于此?从始至终,丝丝对李才无爱,出于“义”止于“情”。
剧里另一段“无情之情”即是胤禛和李金桂,胤禛自言是“孽”。胤禛在皇城中受尽“不得志抑臆然”(乾隆语,对狄垣高的评价,借用一下)的困顿,跑到木兰山刘勇家里喝鹿茸酒,舒畅筋骨更舒畅心灵,“借酒撒疯”也在情理之中。“麻烦的是误夺了你的清白,自觉有负你,有负你兄;更麻烦的是你居然诞下吾子,他受皇阿玛宠爱既是好事也是被人嫉妒的,吾之自身尚在未定,又怎能平空托住你和你子的幸福呢?你若出现不但会拖累吾,亦会防碍吾等之子,这样是吾所不愿的,应该也不是你所乐见的吧!”姑妄编出胤禛独白,实在是感觉胤禛亏欠李金桂虽属无奈但也有点自私。胤禛为帝后终于肯给李金桂一个“名份”(或者说是归宿),只是此时的李金桂已经历了太多冷暖险恶,看淡了。李金桂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不奢望能登堂入室,只是想看看亲生的儿子,却总是得不到胤禛的应允,还因此使一家人四散,姐夫罹难,他现在承认了自己又有什么意义呢?至于胤禛与李金桂的“孽缘”开始,在胤禛而言是“酒能乱性”,在李金桂呢?她可能迫于皇家威势而屈从,或对胤禛怀有好感顺从,亦许是两者兼有。言及此不禁扯开话题,就是关于几位主角的年龄问题。如果没记错,李卫入天牢救父被抓,康熙问到李金桂,刘勇的回答好像是她“现在”二十八、九岁,(不知道那时距木兰山行刺有多久?当年还是转年?)胤禛当时应该为四十或四十一岁,也就是说两人差十二岁。七年或者八年前(弘历出场时六岁),李金桂已经有二十出头了,以当时男婚女嫁的普遍年龄而言要算“大龄”了,为什么仍未出阁?而后雍正二年(或三年?我记不清了),胤禛打算指派李卫任浙江巡抚时,胤祥说其只有三十岁会不会太年轻,那么出场时李卫年纪大约是二十五、六岁,其弟李才大过丝丝,出场应为二十到二十四岁。另外,胤禵出场年龄在三十岁多一点,佛抱格格应该和李才年龄相仿,胤禛比丝丝大二十一岁。扯得这么多,其实关键原因就在李金桂的年纪,她缘何未嫁?唯一比较说的通的理由是性格孤僻,而又对胤禛有“与众不同”的感觉。(胤禛与刘勇相识有不少年了,经常跑去他家,李才说小时读的书很多就是贝勒看完丢下的,“贝勒”,最大可能为胤禛。后来李才在天禄寺遇到胤禛颇觉眼熟也是因为“曾不止一次见过”,而胤禛同李金桂偶合有了孩子,为避嫌就少去刘勇家,所以李才不能一眼认出)这样的话,胤禛与李金桂之“孽”该归为“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一类了,胤禛始终觉得李金桂不能理解他,无法体会他的苦,两个人缺乏“共同语言”,不小心卷入宫廷纷争的平民李金桂只有认命。
胤禛请丝丝入宫作侍读协助他完成朝代交替前的种种事务,两个人的感情线再次到了顶峰。丝丝不忍杀掉胤禛复仇,也不肯离去而使胤禛面对更多行刺,更痛苦的死法,因为这时眼前的胤禛毕竟不只是大清雍正皇帝,还是她心中的“傅相公”。胤禛明白她的心意,反而坦然等待“大归之限”,有了你的相知,颈上的人头又算得了什么呢?并且死在她的手中剑下,岂非会使她记他一世!牡丹台那一夜,胤禛是生是死都无所谓,他要的只是这份“情”。
写这篇附记是在写剧情介绍的间歇,一边敲字一边听歌,《不是我的错》听了最多遍,感觉歌词很符合胤禛的心态和境遇。“……像是人为的,是我令你多折磨。但我事实从未许犯错,天要阻怎去躲?日夜如常过,未意料到几多!各自岁月里蹉跎,无巨浪便算好过。若有福或祸,会饱或饿,令世人受痛楚……”胤禛做错太多事,无奈却又必然。
十分欣赏秋官戏中的表演,无论是胤禛的阴晴不定还是胤禛的“狠”或“慈”,决断或情绪游移都在浅浅地过渡里展现,看起来没有半点突兀生涩的阻滞。《易经》上讲“上善若水,厚德载物”,最高妙的就仿佛清流,似乎平淡无奇,但积淀的深度令其可以承托一切,其实演技又何尝不是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