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附识
终于在庚寅年三月十八之前，在他三百五十六诞辰之际完成了公主琵琶的第一卷，完成了我生日的承诺。三百五十六天是一年，可三百五十六年是很多人的一辈子了。而他已经三百五十六岁了，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与其说我送了一部四分之一的小说给他，不如说我送了他一个女儿。我也知道这样很傻很天真，知道他未必笑纳，但是我愿意这么傻，愿意这么跟他活一次，哪怕只是异想天开。
康熙皇帝，生日快乐。
塞下曲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如今你搬去了宁寿
宫，我是真寂寞了。”茉愁现今已然做了承乾宫实际的主位，不过差一纸诏书而已。宫内上下对她是另眼相待，谁见了都以“娘娘”乎之，也遵太后的吩咐供给贵妃的年例，平日里妃嫔娘娘没少请安问好，久之茉愁也少了几分不自在，逐渐应付自如——只是她永远也无法喜欢此时此刻的自己，永远也不肯换一个角度去看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九五之尊。
“姨娘怎么会寂寞呢？”豆蔻之年的桑柔仿佛是活刻的谷音，盈盈的笑在银盘的脸颊漾开来，茉愁恍恍惚惚以为自己在湖波涟漪里瞥见了姐姐的影子“您是娘娘，额娘们只怕都要把您的门槛踏破了呢！”
“那么多来往，不过是应景儿罢了。”茉愁回了神，再不敢正眼瞧桑柔了，只低头摆弄手心上的瓜子“这
后宫佳丽三千人，连对自己的夫君都是逢场作戏，哪里有半点真心呢？人坐在我眼前，心里全是自己的小九九——只有你，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皇阿玛……常来吗？”桑柔听姨娘说着，句句都有一个苦字，就知道自己问也是白问“皇上——对一个花瓶，摆着就摆着了，瓶里的花才是要紧呢！”茉愁说得轻描淡写，末了莞尔道“你一个小孩子，问这些作甚？也不知道害臊！”说了还拿指头点点桑柔的鼻子，惹得桑柔不住躲闪，又引出一串银铃嬉笑，清澈的明眸荡涤了茉愁心上的水墨情愁，抓住了瞬时做小女儿快乐。?
“记得阿玛从前写过一首诗是咏花瓶的，似乎是‘撷取群芳置案头,天香一段贮清幽.。
人生常有悲欢事,惟尔闲情不晓愁’，很多句子都记不真切，这四句我是真心喜欢的——可不就是写给您这样的‘花瓶’么？”晚上茉愁兀自默下那《咏花瓶》里的句子，耳边盘旋着桑柔的话语，搁下笔来，忽觉哭或者笑全不对了。自己的确是新搁置案头的花瓶，不知这里头还要贮下多少国色天香呢！?
“主子,茶来了。”稚气未脱的女声惊扰了她的怅惘，眼神从墨迹未干的“愁”字游了出来，只见一位身材年岁与桑柔相当的女孩子端了一盏青釉茶碗低首侍候着，一时觉得心头添了亲切二字，接过茶去抿了一抿，借着袅然的热气隐约瞥见了这姑娘青瓷剔透的皮肤。双目下垂，遮住一半的眸子，可是也能猜出它的水灵，纤纤柳叶漂浮在淹然秋波之上，茉愁舌上花茶一时无味。
“你叫什么名儿？”姑娘见茉愁将茶碗搁下了，便上前收拾准备退下，却未料被茉愁一句问话留住了，忙躬身道“奴婢瑭夙，瓜尔佳氏。”
“哪年生人？”
“癸亥年。”
“倒和桑柔同庚……”茉愁心中闪念，随即又觉得不对，只说了句退下便再无旁话。
次日瑭夙早晨起来，便由一两个宫妇送去宁寿宫，只说是去侍奉景仁宫格格。她的心凉了，感觉自己如同一样瓷器，在偌大的宫殿里不断被人变换着摆放的位置。她垂着头，循规蹈矩地跟着嬷嬷们移动着，绕过永和宫，宁寿宫就在眼前了。
“四阿哥万福！”她只顾低头孜孜地走着，到了永和宫门口，嬷嬷们恭恭敬敬地站下了，躬身向出来的男子请安，她也照着做了。直到他成为背影，嬷嬷才领着她继续前行。一面走，她一面回忆着方才听到的那一句厚重的“免了”，回忆着偶然入眼的藏青袍摆，那在谈谈的风中向着她的眼睛招手的一抹颜色——她没有去看他，因为她没有这个资格，但是他一定看了她，一定的。她感觉到了。
“奴婢给公主请安，公主万福。”在桑柔眼前请安的这个姑娘让桑柔感到了亲切，桑柔亲自扶起她，也用亲切二字去暖她的心“你是我姨母送给我的惊喜，我待你自然得较别人不同——你我同龄，也算是缘分了。不用再低头了，这里没有旁人，你抬起头来。”
瑭夙听得了几分真心，渐渐也觉得自己回了一丝人气，抬头印在公主明珠上的两靥得了血色，看着也不像青瓷了，有了应当有的温度。
“姑娘真好看，比我强多了。”桑柔端详了半天，方才笑着说出一句话来，这平常的一句话将瑭夙的头又按下去了“公主说笑了，您是金枝玉叶，奴婢不敢与公主相提并论。”
“可我说的也是实话，”桑柔莞尔，心里不知什么时候想出了主意，一弯眉眼溢出几分得意“皇阿玛如今真正是征讨准噶尔去了，要不然我还要跟他炫耀我得了怎样一个美人侍婢呢！”
“公主说笑了。”瑭夙红了脸，多半是“皇阿玛”这三个字染上去的。
康熙三十六年的万寿节说话就到了，如今皇帝正在亲征行往宁夏的路上，于是一切的朝贺筵宴都停了，宫里和往日一般平静。瑭夙跟着主子在宁寿宫花园里打络子，三月里的天总是时冷时热，前儿个还是狐皮夹袄，今日桑柔便只穿得住一件宝蓝缎瑞香衬衣，边打着结子， 汗珠从鬓角细细的发线中渗出来。瑭夙看了那暖阳下反射出的晶莹，忙唤手下的丫头去取了一柄绛色纳纱绣佛手花鸟檀柄团扇，站在一旁轻轻拂了些风来，她也不敢扇猛，只是将玉臂轻挥两下，眼睛里全是桑柔手里玳瑁红穿穿梭梭的丝线，忽听得背后响了一声“在做什么呢？”吓得两人都是一惊，回首看时，却是一位面容方正，着猩红常服的男子，只听桑柔笑了一声“四哥来了！”瑭夙忙低头收起自己造次的目光，躬身福道“四爷万安。”
“去给老祖宗请安的。”四阿哥随意坐在桑柔右首的石凳上，无心地望了一眼身旁的侍婢“这个女孩子我倒好像见过，却不是在你身边遇着的。”
“她从前是姨母身边的，最近才给了我，叫作瑭夙.。”桑柔的手一直没停，眼睛也勾在了那些红线里。瑭夙的心里却全是方才四爷的那句话，得意得听不进去眼前人后来的对话。
“你打给谁呀，这么用心连我都不搭理？”四阿哥见桑柔半天无话，不免有些嫉妒“原来你早有喜欢的人了是不是！”
“胡说！”桑柔终于住了手里的活计，理直气壮地抬头道“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忘啊！”四阿哥说出口，恍惚明白了“原是你给皇阿玛祝寿的啊——唐突了妹妹，还望恕罪！”
“等皇阿玛回来，准噶尔可算是平了，我结个方胜络给他，不是正好？你想哪里去了——倒是你呢，听说四嫂子就在这几日了？四哥如今倒有了两个，只可惜都不是男丁。但愿四嫂子这次可以一举得男才好。”
四阿哥想不到这个妹妹这么能说，倒把自己说地面红耳赤起来“是啊……多谢妹妹惦记。”又说了两句，四阿哥便告辞去了宁寿宫。瑭夙见桑柔额上的汗迹已干，怕再扇了着凉，停了手在一旁看着。那个方胜络渐渐有了点模样，估计噶尔丹的溃亡也要不了多少时日——皇上要回宫了。皇上？皇上在瑭夙的心里就是两个神秘钦慕的字眼，可是她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见到他的。
“差不多了，咱走罢。”瑭夙躬身扶起桑柔，才发现自己现在只不过是一个格格的侍婢而已，自己方才站在那里做了一个不近情理的白日梦。一个梦的工夫，主子手里的这只络 子已经有模有样了，她的未来却还是一条条散着的丝线，梦里织地再好，梦外还是没织一样。
不过隔月的工夫，噶尔丹闰三月十三绝命的消息就到了康熙的手里，这份寿礼虽然迟了数日，也不妨碍成为最丰厚的供奉，当那一方将军上呈的薄册被他掂在手心的时候，湖蓝衣袂被细微的夏风牵扯住了，是一只纤细的手搭在衣襟上，有一种缠绵在心底的快乐。
晚上举行庆功宴，他和将士们一同席地坐在篝火熊熊的帐外，觥筹交错着葡萄美酒夜光杯的都是即将荣归故里的勇夫，火上架着一只只泛着油光香气的羊腿，胜利自得的歌声震慑得塞外的冷月躲到了云后——康熙就被这样浓烈热闹的声色环绕着，如同今日才是他的万寿节。
“雪花如血扑战袍，夺取黄河为马槽。灭我名王兮，掳我使我歌，我欲走兮，无骆驼。呜呼！黄河以北奈若何！呜呼！北斗以南奈若何！”这样悲怆的筝笳尽管隐约在入朝欢呼之中，还是被康熙听见了。一旁的侍卫看见皇帝眼中有与今日不相吻合的神色，预备上前训斥那位不识好歹的乐工，却被康熙招了回来“让他唱。”
宫里不日也知道了噶尔丹大败的消息，桑柔坐在书桌前，虚掩的窗口透过一丝阳光，被宫砖殿瓦过滤得没有天上那般毒辣，多了几分苍凉。她手里握着小红袍笔，素笺文静地卧着，一切都是闺中气息——七年前她在舅舅法海的桌前读《凉州词》，小小的她都觉得出那是壮烈，她对他说打仗一定会死人，死了人家里一定会难过，他说这些她以后会明白。现在就是那个“以后”了，她的阿玛赢了，他的阿玛死了，很多战士死了，自己的战士，敌人的战士。还有战俘，听说噶尔丹的女儿也被俘获了，同样是女儿，也有成王败寇。
其实她还是不能明白，只是在闺阁里用闺中小姐的字体和金枝玉叶的笔墨写下了悲壮的句子“悲笳不闻晓战鼓，只念戈壁埋忠骨。从来圣明天子事，谁哭父老离故土。”她不知道，那是远在千里之外老乐工的筝笳吹到她心里去了。
翌年嘉鱼桑柔就有十六岁了，太后宫里养的两个公主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岁，操心她们的还是宁寿宫里的老祖宗。
刚过了元旦，桑柔便在宁寿宫见了阔别多时的外祖母赫舍里氏，端茶奉水一切如仪，令赫舍里氏一阵合不拢嘴。嘉鱼和姐姐素来亲厚，姐姐的外祖母便也好似自己的外祖母一般，也在一旁剥起了瓜果侍奉，惹得赫舍里氏真心地与太后道“老祖宗真是调教有方，膝下孙女儿都这般孝顺，老身好生羡慕呢！”
“佟夫人用不着羡慕我，过些时你娶一个回去当孙媳妇，反该是哀家羡慕你了！”太后自幼在大草原长大，养成心直口快的心性，一句话就把自己的心思吹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桑柔不动声色地给外祖母锤肩，仿佛方才的话与己无关；倒是嘉鱼心惊了一下，手里的杏仁折断了续了多时的指甲，发出咯嗒的轻响。太后笑道“嘉鱼这孩子真是不听话，叫你带个指甲套子都不肯——疼么？”
“不……不妨事。”嘉鱼的脸好似被炭火烤过，泛疼的手指被压在掌心的手绢里，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失态。
两个老人絮絮地说着，嘉鱼在瞬间的那些字眼里抓出了一个“舜安颜”来，他是赫舍里氏的孙子，今年十八。这三个字总使她想起方才断了的水葱指甲，泛起一阵心疼；桑柔却只抓住“法”和“海”两个字，他现在做了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的课读，是皇亲国戚里最有学问的一个。麒麟在腰际随着她落在外祖母腿上的手晃荡着，晃得她的心有些痒然。
“格格，这是什么？”瑭夙在桔色跃动的烛火下瞧着桑柔手里晶莹翠亮的玉石，心下有了自己的想法，只听主子说“从小跟到大的东西。”她听见桑柔声音里有一种从来没有的纯净就知道自己想对了。
“诗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耽。宜尔室家，乐尔妻帑 。”懋勤殿里，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正在向佟课读背诵昨日的课文。合着有节奏的童声，法海执扇敲击着左手心，在自己的几案前来回踱着步子。一个低首的宫人端了三盏茶来，在三人的桌上放好，又低头出去了——出去的时候，她正巧听见法海说“十三阿哥，你把‘兄弟既翕，和乐且耽’讲给我听。”待十三阿哥开始讲了，她的两只脚已经跨出了门槛。一路上，她心里全是一个穿着藏青官服白皙微髭的男子，直到进了宁寿宫自己的房间，听见有人对她说“格格，快把衣裳换了——一会太后发现了可不好！”她才又变回了那个规矩可人的桑柔。出现在太后面前说“老祖宗吉祥”的景仁宫格格一点也不像是犯过宫规的模样，还被太后夸了好一阵孝顺懂事，听着这些赞赏，她还同往常一样心安理得。
下面就献丑了,谢谢贞定姐姐帮忙~
你是我的风景
一路过很多城市
一路看很多人群
匆匆忙忙的在行程里睡了又醒
飘忽不定
这也是一种麻痹
直到我看到了你
莽莽撞撞靠近
每一个细节都牵引我放下行李
让心自然的休息
你就是我的风景
云高风清
不走下去
停在这里
视线里都是你
全部是你微笑的表情
爱让悬崖变平地
生出森林
一整片的森林
你在树阴里
复杂的生命
因为有你
我一层透明
[ 此帖被雁格儿在2010-04-27 19:04重新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