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之死,向来众说纷纭,至今史家依旧没有一致认同的答案。本文作者根据种种迹象考察,推导出雍正未享大寿当与其不正确的养生之道密切相关。
by倪军民(吉林省通化师范学院副教授)
雍正帝之死是清宫一大疑案,越来越多的学者对所谓的遇刺说提出了质疑,认为雍正暴力死亡的可能性极小。近年来,冯尔康、杨启樵、杨乃济等先生对雍正因丹药中毒而死的可能性进行了研究,这无疑为揭开疑案做了可贵的探索。
笔者认为,在没有发现新证据以前,所谓雍正被刺身亡之说,只是一个经不起推敲的传奇故事而已。正确的研究方法,应当根据比较可信的资料,对其自然死亡的诸多可能性提出假设,再加以论证,这比一味纠缠于雍正是否被刺要更有意义。沿着这一思路,笔者认为,雍正之死与其养生不当有着密切联系,值得深入研究。
雍正帝58岁而终,这在当时并不算早逝,但就他平素的营养水平、身体状况以及与其父其子的寿考相比较确实死得早了些。其原因除一度服用丹药中毒外,当与其不注重养生有关。
雍正其人,刚毅好胜,不甘人下,过于自信,这是其性格的突出特点。美国心脏病专家M·H弗里德曼和R·H罗森曼发现,那种雄心勃勃、急躁而缺乏耐心、有强烈的时间紧迫感的人,是一种典型的“A型性格”,这种性格的人多数患有心脏疾病,这一理论已被中外医学界所普遍接受。一般来说,医学家将冠心病患者的性格特征归结为6个字:忙碌、好事、急躁。对照雍正的性格特征,他无疑属“A型性格”,因此生前患有心血管疾病的可能性很大。如果这一推测不谬,那么他的死在当时使人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以致出现了一些令后人不解的宫内外之人手忙脚乱的奇怪现象,就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雍正曾注意到自己的性格弱点。他早年参禅悟道,这一方面当然是出于政治需要,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修身养性。继位后,他曾书写“戒急用忍”匾额悬于寝殿,以时刻告诫自己办事避免急躁。但从他在位期间的种种表现来看,这种急躁性格并没有多大改变,除非万不得已,他从不肯放下手中的政务,直至忙碌到生命的终结。从现已公开的《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收录奏折数量之多就是明证。
当然,“A型性格”的人并不都是心脏病患者。退一步讲,即使雍正不曾患有这种足以导致其暴卒的疾病,也不能说他的这一性格带来的行为后果与其死因无关。对此,有两点最值得一提,一是通观《实录》和《起居注》等资料可以发现,雍正往往将每天的日程安排得很满;从现存的朱批奏折可知,雍正常常夜以继日地工作,以至朱批奏折上常有“灯下所批,字画潦草”、“灯下批写,字迹可笑之极”等字样。最能说明问题的是他在署直隶总督蔡珽折上的朱批“日间刻无宁晷,时夜漏下二鼓,灯下随笔所书,莫哂字画之丑率也。”(《朱批谕旨·蔡珽奏折》)可以说,熬夜已成了习惯,只要身体允许,他从不怠惰。君王勤于庶务,于国于民并非坏事,但长期夜间劳作对雍正身体的影响,却是可想而知的。这一点他本人也很清楚,因此对宠臣鄂尔泰说“凡夜晚办事最是伤人。”(《鄂尔泰年谱》)但劝人易,克已难,可以肯定,雍正不得大寿与平日劳神伤体有很大关系。二是雍正性格刚强,为了给百官尤其是政敌们一种身体强健的感觉,始终讳言自己的病情。实际上,在雍正七年(1729年)冬至九年秋近两年间,他曾得过一场大病。这期间他时好时坏,严重时甚至考虑到了身后之事,说明当时他对自己的健康已失去了信心。然而病情有所缓解时,他便又开始逞强好胜,不注意调养;而在病情转重时,则不依赖传统医学积极治疗,而是求助于旁门左道。约在雍正八年(1730年)二三月间,他病势危笃,密令地方官留心寻访内外科名医和深达修养性命之人或道士,于是便有了李卫所荐道士贾士芳以妖邪惑众等罪名被处死。之后,雍正继续在宫中豢养一批道士,一是用以驱邪,二是用道家之术给自己疗疾(其中不排除炼丹服药的可能)。这种乞灵于旁门左道以为养生的做法,一直持续到雍正去世。
雍正帝讳疾忌医,有病不注意科学治疗,原因是多方面的,而后果却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大折损了自己的寿命。同时我们还发现,他有时对自己的健康也十分在意,只不过因为缺乏正确的养生之道,致使小病大养,遗患无穷。雍正患有何病?今人所知不多。上述那次患病,现在仅知有寒热不定、饮食不佳、睡眠不好等症状,持续时间很长,究系何病则不得而知,但最终还是转归正常了。梳理各种史料得知,雍正自己承认的病有两种,一是眼疾,二是“畏暑病”。他曾对人说,自己少时两眼不明亮,是在皇父死后因痛哭出涕“哭好了的”(《朱批谕旨·朱纲奏折》)居然眼疾“哭好了”,在此可暂且不论,可以肯定地说,至于雍正所患有严重的“畏暑症”,原因是他曾中过暑,因此每当盛夏,“心中稍觉畏怯”。其实,他怕暑如虎,而不仅仅是“稍觉畏怯”。雍正四年(1726年)五月,他自食其言,没有去陵上祭奠母后,原因就在于害怕中暑;次年四月,他又冒着被政敌指摘的风险,再次因天气炎热而取消了亲往北郊的祭祀大礼。可见,雍正因连续中暑而怕暑热,在生理上、心理上都有问题。易于中暑的人,一般都反映出身体虚亏,元气不足,以致抵抗力、免疫力低下,最易为暑邪所侵。中暑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注意调理,心理上畏怯,进而贪凉致病。雍正为免于中暑,下令制作了许多机械台扇,还发明改制了一种绳拉的大型风扇,以便在盛暑时使用。这种畏暑纳凉的做法恰恰有失养生之道。对此,很讲究养生术的康熙帝曾对皇子们说过这样一段话:“汝等见朕于夏月盛暑,不开窗、不纳风凉者,皆因自幼习惯,亦由心静,故身不热。此正古人所谓但能心静,即身凉也。且夏月不贪风凉,于身亦大有益。盖夏月盛阴在内,倘取一时风凉之适意,反将暑热闭于腠理,彼时不觉其害,后来或致成疾。每见人秋深多有肚腹不调者,皆因外贪风凉而内闭暑热之所致也。”(《庭训格言》)雍正因畏暑而有意避暑,又体虚贪凉,其养生不当自然对身体产生不利影响。
清前期诸帝不但讲究文治,更崇尚武功。唯独雍正特殊,他一生不爱运动,就连满族传统的骑射狩猎活动,也较少参与。做皇子时为讨父皇欢心,曾勉强学练武艺,但就现有资料来看,其技艺并不突出。即位后,雍正一心稳固地位,提高权威,为己为家为国,可谓心机用尽,更无暇亲自骑马射箭,舞刀弄棍。同时,为免遭政敌暗算,他习惯于深居简出,很少出宫远行,竟无一次往承德避暑行宫巡幸。据现存画像看,雍正在藩邸时身体状况并不是很好,身体瘦弱,即位后,可能因事遂人愿,或因缺乏锻炼,身体才发胖起来,而且明显地发胖(《戴铎口供》一,《文献丛编》1930年4期)。可以说,雍正善文治而疏武略,不注意运动和锻炼,也是影响其寿考的一大因素。
雍正为人,善于伪饰,但其自制能力较差。他继位初年,为了不给政敌们留下口实和树立“十全令主”的形象,一度过份地自我节制,精神上长期遭受压抑之苦,这不能不对其身心健康产生影响。当时,社会上哄传皇上日日饮酒,毫无节制;又有人说,皇帝与隆科多在宫中频频饮酒,常常饮至深夜,直到隆科多喝得酩酊大醉,才被近侍们抬出云云。四川巡抚蔡珽内调朝廷后,数月不见皇帝饮酒,忍不住对雍正讲起了外间传言;陕西固原提督路振扬到京陛见,临离京前也对雍正说:“臣闻流言,谓皇上即位后,常好饮酒。今臣朝暮入对,惟见皇上办事不辍,毫无酒气。”(《清世宗实录》卷四四)之所以产生两歧的说法,一方面说明政敌们有恶意中伤雍正的因素;另一方面也表明雍正善于伪装,而私下却失于自制。
可以肯定地说,雍正习染嗜酒、淫色,并不像他自称的那样天性不爱饮酒,“自幼性情不好色欲”。(《大义觉迷录》卷一)当然,在得位初年,他还不敢放胆为之,但三四年以后,政局已经稳固,他很可能放纵了自己的私生活,以致当时的朝鲜人传言,雍正晚年沉溺于女色,病入膏肓,自腰以下不能活动者久矣!(《承政院日记》第808册)对朝鲜人这条史料,我们应予以足够重视,不能因为没有旁证就认为是空穴来风,毫无根据。就常识而言,纵情淫色会伤身害体,严重者甚至要危及性命;饮酒过量则会导致伤神、耗血、损胃、亡精、伤肝。那么,雍正若犯此等养生大忌,能不折损寿命吗?
总之,雍正不到60岁而辞世,看似奇怪,但若考察其种种不正确的养生之道和不良嗜好、习惯,则是合乎逻辑的必然结果。换句话说,即使雍正不遭横祸,其不能大寿而终也是很自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