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其那、赛思黑两个词,乃
雍正勒令其兄弟
允禩、
允禟所改之名。对此对此二词含义之讨论,众说纷纭,将阿其那、赛思黑解释为“猪、狗”的观点实乃无稽之谈,对此观点本文不再赘述;赛思黑对应 seshe 意味“讨厌、厌恶”之意毋庸置疑,但对于“阿其那”一词的含义则多有争议。
对阿其那的解释大体上分为以下两种:
一是认为其写作 acina ,玉麟先生在新疆伊宁察布查尔锡伯族自治县的调查研究,认为阿其那与
塞思黑两个词来源于满族的群众口语,是满族在过去农牧游猎生活时习用的词:“‘阿其那’满文Acina,……词根是‘阿其,[Aci-],又作‘爱其’,去、走的意思,加尾音‘那’[-na]。如果对谁加重语气地说‘阿其那’,就含有把他像狗似的赶走的意思”;富丽先生在《“阿其那”、“塞思黑”新解》一文中,也是从满语写作 acina 为acinambi之词根,意为命令式的“去驼”含义,从而得出“雍正勒令皇八子撤祀改名为‘阿其那’,显然是命令他像牲口那样‘去驮’,其引申义不啻是骂服祀为‘畜牲’”之结论。
二是认为其写作 akina ,沈原所撰《阿其那、塞思黑考释》一文中,认为阿其那的
满文原本作“akina”,源自akiyan,意为“夹冰鱼”,即夹在冰层里冻死的鱼。
原本我个人比较倾向第一种解释,尽管我不认为acina一词是用来赶狗的。aci-意味驮,加-na 表命令式“去驮”,大概含义可以理解为“滚”;而akina-akiyan这种解释则稍显牵强。然则今日再看,则觉得当时考虑太过简单,
同时也是错误的。
首先,
阿其那这一音译确实是可以对应 acina 和 akina 两种满语读音的。由于现代普通话读音中没有了gi ki hi,所以满语中的 gi ki hi 只能音译为 ji qi xi。然而这种“无分别”的现象并不是清代就存在的(以前我也曾认为本身北方汉语中就没有 gi ki hi 这种读音),从《御製增订清文鑑》中,对汉语意的满文标音来看,
乾隆年间 gi ki hi ji qi xi之分泾渭分明。
比如金读作 gin,裙读作 kvn ;而清还是读作 qing,小还是读作 xiao,齐还是读作 qi。
这就说明了,
清代既不是没有 gi ki hi 的读音,也不是把现在所有的 ji qi xi 都读成 gi ki hi 。gi ki hi 这三个音直到清末,在汉语中逐渐弱化(也可能是民国或者新中国规定国语读音时取消了),直到今日在普通话中消失。
在这里也顺便纠正 “汉语中消失的读音是因为北方胡人入侵而胡语没有这些读音所导致的”这类观点,被认为的很多读音的消失,并不是因为北方民族语言中没有才消失的,这些读音基本上都是存在于北方民族的语言之中的——例如这个 gi ki hi ,清末满语甚至受到了汉语语音变化的影响,一些满人也把 gi ki hi 读成了 ji qi xi,这被常瀛生先生称为“变态满语”。
类似的现象甚多,
所以从阿其那这个音译中,实际上是可以准确推断其满文读音的——只要搞清楚“其”字在清代的读音即可。这一点在《御製增订清文鑑》中即可找到准确的回答,见下图:
可见“其”读作 Ki !!!!这样就推翻了我原来的观点,
亦即推翻了所有以阿其那写作 acina 延伸出来的观点。
其次,已经可以肯定阿其那读作 akina ,关于akina的解释,则是另一个难题。akina,无论是从整体上解释,还是aki-加后缀na上解释,都没有确切的含义。然而尽管音译读作akina,实际对应的书面语词并不一定是 akina ,很有可能是 akiyana。
akiyana从满语的发音规则上也可以音译为 阿其那 ,这是因为kiya(满语y不发音,读作 kia )处在第二音节上 a 一般要弱化->e->i,比如sahaliyan岛,就音译成了萨哈林 岛。这样的话akiyana一词就是从 akiyambi 来的,词根 akiya- 加 na 表示“去做xx”,akiya- 意为(冰)冻透(akiyan 一词也是从这个词根而来),akiyana 大概意思就是让他“冻着去”。 沈原在《阿其那、赛思黑考释》一文中,则认为akina就是akiyan(夹冰鱼)一词,原文如下:
这篇文章的考证是极好的,从档案中的多次出现,印证了阿其那写法为akina(尽管在还是纠结acina和akina两种语音都有可能,即没有从语音上驳斥acina的说法),有兴趣者可以找来看看~
然而这段论证,逻辑顺序上有些混乱。文中说 akina 是akiyan的省文或口语,然而这里就存在一个问题:尽管口语上 kiya 是经常读作ki(如上文解释),然而
n是不可能省文成na的;如是
作为一个名词 akiyan 加上
动词“去做xx”的后缀-na则有些
不论不类,解释不通。抑或作者的意思是说,akiyan原本是 akiyambi 词根akiya-加上后缀na,在经过尾音na弱化-> n 而来的,
即 akiyan 和 akiyana 同义夹冰鱼,进而口语中读作了 akina (好纠结的逻辑= =b)~这一点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档案中为何出现按口语所写之词,而非按照书面语来写,这一点可能是因为在清代中前期,满文的书面语尚未统一,有些词由于发音的似是而非存在多种写法,最终造成中前期记录中的写法与乾隆以后书面语(主要是字典)的写法不同——甚至在皇帝的
朱批以及奏折中也屡见不鲜(具体实例翻了半天忘记是哪个文章里有了T_T 谁来帮着补充下吧)。
这类的前期书面语与后期书面语写法不同的现象,在清代字典中亦可找到印证。对比《大清全书》(成书于
康熙年间)和《清文总汇》(成书于雍正年间)二书,即可发现类似的语音现象:
如《大清全书》中记载 efiyembi(戏玩),《清文总汇》中则写作 efimbi 。如akina一词可在不同时期字典中找到记录,则更有说服力。
综上所述,我个人认为 阿其那 写作 akina 对应 akiyana ,尽管与夹冰鱼akiyan同根,但并不同义。akiyana为动词命令式“去(冰)冻透”,这与seshe同为命令式“讨厌、厌恶”,从词性上亦可对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