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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原创] 《梨蕊凝尘雨萧萧》〖11.12新增四四番外〗
半夜心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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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7-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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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梨蕊凝尘雨萧萧》〖11.12新增四四番外〗

   《梨蕊凝尘雨凝滴》的 晋江的地址: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228853       作者:歆静笃

      偶滴BLOG:         http://blog.sina.com.cn/dingxuel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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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心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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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发表于: 2007-07-25   

    文案:

在琐春窗暮,满地梨花飘香的季节里,曾经携手经历十年爱情长跑的一对璧人却因一场小小误会而从此天人永隔。

恍惚之间,又是旧时天气旧时衣。

那冰冷的白色石碑一如这隔绝一切生命的利刃,生与死之间的距离是这样短,仅仅是里外之隔。

因为他的周年祭,她意外误入了三百年前的康熙朝。

而一枚戒指在一场没顶绝望之中锁住奇妙尘缘又在冥冥之中维系了命运的软肋。

在权欲的烈焰中,没有谁能彻底挣脱。

那骄人的血统逼迫着他们铤而走险,却又不得不步步为营。

那是历史的抉择更是信仰的支撑。

在权柄的角逐中,没有谁比谁更纯洁。

他们在劫难逃。

作者有话说:

您现在或即将看到的故事是一个早已经泛滥的穿越故事,而且它的穿越去的目的空间也极其俗套——清朝。

JJ中有很多作者写清穿,真可谓百家争鸣,百花齐放。女人天生爱做梦,所以其中大多数都是走爱情路线,以满足大家对于幸福的憧憬。

而我则觉得,穿越的机会毕竟很难得,如果有一天诸位有机会穿越时空到清朝,只是为了遭遇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吗?

人生的全部意义并不是用爱情来填充的,我们需要实现自己的价值需要不断开阔眼界,提升自己的人生境遇是每个人应当积极追求的目标,即使清朝是一个封建社会,他仍然有许多现代社会所没有的好现象,比如那些丰富的民俗文化,比如那些珍玩异宝,都是今人社会所难得一见的或早已消亡的东西。同样是清朝,它也有许多可以实现人生价值的机会,只要你有出色的能力,懂得为人处世的道理,在任何时期是金子终究是金子。

而这些方面却是为大多数清穿文所舍弃的。

小说源于生活却在生活这条直线上下波动起伏,但无论它以怎样的一种形式出现始终都不能完全脱离生活的琐碎因素,这些客观存在的礼俗、禁忌并不能被忽视尤其是像清穿文这样长线“作战”的小说。

有朋友怀疑,穿越的时空有多种选择,为什么非赖着丧权辱国的清朝?

诚然,近代中国的屈辱发端与清朝,但客观地说,清朝并不应当承担所有的质疑,按照世界历史的发展趋势来看,在那样一个资本主义大发展的时代,封建社会被取而代之是一种必然的历史走向,换做中国历史上任意一个封建朝代,都会签定《南京条约》。

所以非要给清朝定什么罪的话,只能怪他的社会意识形态是封建性质的。

正是因为社会意识形态的不同,必然会带来有关现代人与清朝人之间观念的大冲击。我认为存在矛盾的关系才是贴近真实的。所以笃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就没打算把情节梦幻化,相反地,笃选择生活化。

自然地,笃也不会去刻意粉饰这些宗室觉罗肮脏的一面,但也不会按照历史遗留的口舌舆论去人云亦云,我想我终究是不会下狠手去虐我塑造的每一个角色,即使他再罪大恶极,必有他的苦衷。正如简·奥斯丁所说的那样“不了解一个人的处境就不能指责一个人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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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  发表于: 2007-07-25   

引子 共话西窗·胤祯[1]

[1]

芳春照流雪,深夕映繁星。

当最后一朵梨花尚未凋落在这乍暖还寒的深夜之时,康熙皇帝第十四子迎来了大婚吉时。

撷芳殿东侧的这间两进四合院落里正是鼓乐齐鸣,热闹非凡。齐集等候在垂花门侧的皆是宗室贵戚,巨室豪门之家,内庭行礼之所莺笑燕语,衣香鬓影往来如梭。

随行女官唱报“降舆——”,只见轿身一倾,由缓缓半启的大红喜字轿帘后躬身走出一个虽体态玲珑娇俏却不失雍容气度的盛装女子,她移步款款,落落大方,丝毫没有等闲女子的羸弱之态。

正是:云满衣裳月满身,轻盈归步过流尘。

胤祯有一瞬失神,这样的身影似乎在梦中辗转千回,可惜却是他从始至终都遥不可及的幻影,“雨……”站在半高的正房石阶之上,他脱口而出,可那最后一字他到底是强咬齿关,忍住了。

雨轩和雨濯,仅仅一字之差却是谬之千里,他和她终究是错过了此生,他仰头叹息着,也许她正落座于苏州城郊的画舫之上,与李鼐对酒当歌,抱得江月满怀。

长随吴常德恭敬地递上一只镏金头羽箭,他也不看,只劈手夺来,漫不经心地扳开满弓,只瞄了一眼那贯耳金瓶就要阖目射出。

那一刻他眼里看不见生死。

然而,果不出他所料,这个动作唬得众人惊恐失声。

“十四弟!”他兀地睁开眼,转头看身侧的八贝勒,继续听他侧头低声说道,“人生难逢大喜之日,还望你勿以一时意气行事。”

他惨淡一笑道:“八哥多虑了,难道还信不过为弟的校射之法?”说完复又拉开满弓,这一次他干脆三箭齐射,忽然而已,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头新娘怀抱的瓶口里立时多出了三支羽簇。

在众人的高声喝彩中,他徒然纵声大笑,笑到最后却是越发落寞。及至新娘被送入洞房他便开始肆无忌惮地高谈畅饮。

平郡王恭贺他娶了个难得的美人儿,“真是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他极用力地点了点头,一掌拍在讷尔苏团龙补服的肩上,“这话爷爱听,听说咱们家万岁爷一早跟你拿定了?曹家的大丫头等到及笈之时就嫁给你做王妃,这么一来……你让我算算啊……”此时毫无醉意,可他宁愿就此醉死过去,只希望这一天早些结束。讷尔苏扶住略有些踉跄的胤祯,接着听他说:“你得叫我表姐夫!”

“老十四你是喝高了吧?浑说什么呢?”十爷放下半碗梨花白,一本正经地大声说道。

“我有那么不中用吗?恩?”他瞪大了眼睛指着洞房对十爷说,“里面坐着那位是曹佳氏的姨表姐,咱们平郡王这么一老实巴交的人到时候少不了惟王妃大人是瞻,不尊我一声表姐夫能行么?”

鼻间嗅到梨花白特有的淡薄清香,他的眼前开始模糊,难道他在她眼里真的只是个看重门第出身的势利纨绔吗?

都说皇上偏爱都统石文炳家的女儿,太子当年纳瓜尔佳氏为妃是因为石家乃系汉军门阀,此举可以用来团结汉军,但汉军门阀势力相对较小,太子日后若起异心,也没强有力的后台支撑。太子的境况尚且如此,更不必说自己的联姻了。罗察算什么?只不过是从二品的礼部右侍郎,又是个清官,光靠那点儿俸禄银子和关外的田庄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即使勉强说是冲着曹李两家财神爷而来,那也是为着与自己交好的八贝勒在江南势力的发展。

他无心抗争什么,因为他的生母出生并不低下,无须冒险一搏去证明自己的实力。

死生契阔,与子同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自幼熟读的诗句到头来竟成了他的南柯一梦。

他开始认命,也许她对他的偏见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也许真的是无缘无份吧。

可是他心不甘,如果真的是无缘又为何偏偏让他遇见她?难道他们的相遇是个错误的开始?

初见她时是在八贝勒府里的山廊上,他依然记得那时梨花开正好。

她和雨濯追逐嬉戏的时候狠狠地却无意地踩了他新换的皂靴,那时候他只是碰巧从旁经过,于是他向往常那样耐不住性子讽刺道:“呦!硌您脚了,碍您脚落地了!”

阳光下,她的肌肤像是被染上了异域的红粉,如同点了胭脂的梨瓣。有别于脂粉的俗气,她自然的清新体香拢住了他的匆匆而过的脚步。

如他所愿,他听到了她惶恐地回答,但是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对不起这位爷,请原谅我无心的过失。”

他顿时玩心肆起,存心挑刺道:“嘿?哪块野地里钻出来的?怎么说话呐?满嘴的‘你我他仨’!人若无礼,胡不遄死?”

他以为给她吊吊书袋子,兴许就会把她臊得不行,可是结果却出他意料,她终于抬起头,但只是看着他的鼻子说:“可惜了这身衣裳却要为禽兽蔽体。肚量如此之小却还要强为‘风雅’之士,可见与那混迹于茶肆饭馆终日碌碌无为的庸俗之辈无异。”

他当时听得目瞪口呆,长这么大也就只有小时候被皇父为着功课而破口大骂,被自己一贯看成“假学究”的贝勒四哥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指点一二,这样以下犯上的情况简直闻所未闻,回去说与十哥听,定当奇闻了。

脸上一时有些挂不住,于是赌气道:“附会风雅乃是酸腐文人的戏码,我还不屑呢!”

“不屑与风雅为舞?可是老黄历才翻过三月三,您摇什么扇呀?”她继续发难。

“摇扇?”没错,他手里的确握着一把扇子,可那是皇父刚刚赏给他的御制空白扇面,还有装了满当当四大锦盒,都在常德手里捧着呢。皇父见他和老十三字写得好便时常赏赐些要他们写几个帖子来。

可是煮熟的鸭子改不了嘴硬,“我摇扇,我一大老爷们儿摇扇碍着你什么事儿了?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难缠呢?罢了罢了!”他“啪”地收了扇,“趁爷心情还不错,这就屈就着写俩字儿送你吧!早打发了早超生!”他又把皇帝赏他的一百多空白面扇展示给她看,只隐去了自己的身份。

“我看您还是免了这通麻烦吧!要贱卖也不带这样的,我只听说臭字篓子一箩筐呢,越不值钱的破字儿就越要显摆。”末末了,她还来一句,“您知道‘洛阳纸贵’这几个字是怎么写的吗?”

他实在无语可对了,乱了分寸,于是纵容身旁的长随帮他出口教训,可她压根儿就没打算用正眼瞧他们,用力从围攻的人群中挤出,拉起雨濯一气儿地跑开了。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

宴席散尽,所有的热闹喧嚣统统归入最深的睡眠。

乳母乌苏氏派人请了他几次,他只当做没听见,和十三爷面对面坐在后园子里的继续拼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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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  发表于: 2007-09-16   

[2]

 

所谓拼酒也无非是两个失意之人借酒取暖。

因为她,胤祯种了许多梨树,他还特意恳请皇帝将婚期定在三月,因为那是梨花开得最美的时节。

就如诗里所描绘的那样,新婚燕尔,共饮梨树下,梨花插满头。清香来玉树,白议泛金瓯。

可是抬眼四望,往事皆已成空。

他怎么也没有料到,正是因为她的一句戏言而致使他们从此各自分天涯。

即使在这样一个明月之夜,共拥一轮明月,胸怀间却再无半分温暖。

弄夜色
,空馀满地梨花雪。

他们就是在这样一个深春时节花事败尽的月夜里再次不期而遇。那一次他正巧答应母妃出宫一趟为四哥家的小格格送去满月礼。

回宫的时候,四贝勒送他的百灵钻出了笼子,他是极爱那精通“十三套”全艺的鸟儿的,一路打着呼哨胡乱追一气却无意间撞见一路掩面飞跑而来的雨轩,而他的镀金鸟笼也被她撞翻掉进了光秃秃的菏池之中。

他恼羞成怒一把拽住她,毫不留情面地斥责道:“还真是出门碰晦气呢!早知道有你这么个不长眼的也在这出没,爷非……”

她没有挣扎或是反唇相讥,而他却无法往下说了,他清晰地看见她眼角不断涌出的泪珠儿,“你哭什么呀?我还没说什么呢!”

“放开我!”她冰冷地说,更像是命令一般。

他不由咽了口唾沫,“可你知道这鸟儿多不容易得吗?那可是千里挑一的玩意儿!金贵着呢!顿顿得喂鲜肉,知道吗?我就料定了你这样的不知道!那爷就告你这一回!它得要上好的羊肉里脊,剃了筋,用刀刮成肉泥,再剁千刀,生怕有一根儿筋绕它舌头上,把鸟儿毁喽。

她闭上眼深呼了口气,“我真为您感到羞耻!请允许冒昧地提醒您一句,自去年入冬以来,山东河南一线就鲜有降雪,不下雪今年就生不出庄稼来,穷苦百姓根本没有活路,底下递上来的折子说,‘死者枕藉’!听清楚了吗?是‘死者枕藉’!而你倒好,在这里只图逍遥快活,穷奢极欲,暴殄天物!我要是你早就羞愧至死了!”

“我生来就这样了!你能耐我何?还有,我警告你别动辄拿朝廷的事压我,你算什么东西?你懂什么?每年就是无灾无荒的也会‘死者枕藉’,可你知道死的都是什么人吗?是佃户是贱民!根本原因是他们没地可种,你要真想兴师问罪,那全京城的达官贵人便都是罪魁祸首!也包括你!你也不是什么好鸟!”他朝她发脾气,怒气很盛却没有使她彻底服软,很快他便发现致使她哭的原因另有所在。

她的眼泪止不住,他用手去接去捧却是越积越多,“为什么他不记得我了?”

“谁?谁不记得你了?”

她摇了摇头,“跟你说你也不懂。可是明明长得一模一样,连那些小习惯都是一样的,这世上会有这样的事吗?”

彼时的他无法回答,而现在呢,他又为自己斟了杯酒,放在唇边摩挲着,眼睛专注地盯着对面与他一脉相承的男人,“她从来都只正眼看你一个。”

胤祥举杯的手一滞,半晌方淡笑道:“十四弟多虑了,男儿志在千里又岂会……”

看来他是误会自己,于是胤祯突然笑着打断他道:“为弟的意思是同是皇父的儿子,她视你如知己,为何轻我如仇敌?”

“日后你亲自问她不就能尽释前嫌了?”

“问她?”他都不知道这“日后”究竟是多久,也许到那时她早就把自己给忘了吧?“十三哥你有所不知,她从一开始就对我有偏见,总是以她自己的想法去判断我的为人,她一直都认为我是个桀骜无礼、鱼肉百姓的纨绔贵胄,她对我成见至深即使近在咫尺也会另眼看我的。”

正是因为彼此误会太深,所以当他终于有机会问她的家世时,她才会戏弄他说:“我是礼部右侍郎罗察侧室所出次女,既非嫡长,门不当户不对的,你也不必在我身上废什么心思了。”雨轩和雨濯虽是同父异母,前后出生却只相差半个时辰,形貌肖似,从来都没有人去刻意区分她们,所以来往亲眷只知罗察育有二姝却无心分出长序。

恩旨下来当日,罗察便火速进宫于乾清门外领旨,躲在月华门内侧,他听到梁九功宣读皇帝的指婚诏书,“……今以完颜氏罗察之次女作配皇十四子为嫡福晋……”他在心里默默数着字,暗在心中欢喜,皇父果然允下了他的请求。

午睡的时候,九爷过来找他玩耍,这位长他几年的异母哥哥虽以大婚却尚未获准开府建衙,仍与几个年幼的弟弟们同住宫中,闲暇之余时常与他们遛鸟、逗蛐蛐儿。

这一次他们约在一起做起了鸽哨,鸽哨又名鸽铃,属于一种民间风物,鸽哨的效果随着鸽子飞放方式的不同而不同。鸽群偶尔自高而降,一落千丈,会突然哨声齐喑,倏乎哨音又复,停顿处令人有“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感觉。

造办处的花样虽然翻新不断却没有自己为鸽子量身打造的效果好,为了能听到那美妙的声音,他们这群皇子们时常偷偷摸摸地做来玩。

九爷负责收集最时新的图样,十爷负责挑选合适的材料,而胤祯则选择亲手制作,他左手握着一把精致的小锉子,右手则按住十爷弄来的虬角,一下一下按照图样挫成想要的器型。

长姊温宪公主尚未出嫁的时候,每每见他放飞系上鸽哨的白鸽时总是会开心地笑,几个年幼的妹妹们更是拍手称好。那时候他是多么自豪,额娘夸他是男子中难得的“巧手”,他却只“嘿嘿”地傻笑,望着自由飞翔的鸽子,他在心里暗下心愿,他这双巧手一定要做出这世上最巧夺天工的鸽哨送与他心仪的女子。

九爷奇道:“你是何时看上他罗察的次女?你可知长庶有别?恐怕我们兄弟中就数你外家最寒了。”

他没有多想,只继续手中的活计,笑道:“她阿玛是个极稳妥的人,又向知分寸,兴许过些年就能往上爬一段呢;再说他兄长罗延泰,如今收归王鸿绪为门生,也算是半个咱们的人了,既是旗下出身又属安亲王佐领下的,依我看倒是前途无量呢!”

“我看倒未必。”十爷丢给他块砂纸接着说道:“我有一门人是属盛京将军下的文员,据他所说罗察那老狐狸大有归隐之心呢,从三十六年调工部起至今不断购买土地庄园,左不过这三年他就会以老休致的。论资历他岂能如张英那般再三恳辞才得放行的?他若一心求得苟安又怎会是我等想拦便可拦得的?”

“且慢!十四弟容我仔细想想!”九爷突然以手抚额反复摩挲着,“你可知罗察生有二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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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当然知道!”

“那你能分得清二者吗?”九爷踱近了问。

胤祯放下工具一面净手一面不假思索地回道:“这有何难?只消我识得次女即是。”

“你认识倒好,我也不便说什么,只是罗察二女养在深闺之中,非族中亲眷不得轻易得见,更别提小字乳名得闻四达了,但是我依稀记得昨日同漕帮帮主与宴之时听说罗察将定于三月行嫁女之事,亲家公正是苏州织造。”

他不禁哈哈大笑,“喝!听起来倒像是件喜事儿,如此说来,我和李煦的关系又亲了一层了!”

“你当真不知?还是你心意已变?”

“知道什么?”胤祯中途收笑,忐忑地问了句。

“你从前心心念念的女子要嫁作他妇了,而你竟然肆意由着她离开?这么快就心猿意马了?你九哥的好你倒没学出几个来,这风流劲头竟是丝毫不差呢!”九爷半是讽刺半是玩笑地看着他。

他完全被九哥的话弄糊涂了,她明明亲口告诉他她是罗察次女,那样冷漠而厌恶的口气是不会骗他的。“九哥,这种事可开不得玩笑。”

十爷也接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常常会盯着帖子上的‘雨轩’二字发呆,一练就是一下午,我们叫你放鹰你都没心思。今儿打外朝溜达了一圈回来,我就觉着不对劲呢,我说武英殿今日怎么无缘无故地送走了个正蓝旗下名雨濯的女子呢,闹了半天你小子是在玉成他俩呀!”

没待十爷将话说完,他便“豁”地冲了出去,飞也似地往武英殿方向狂奔。

他用尽全身力气去追去赶,仿佛这样才能挽回什么,那种重获至宝又徒然丢失的巨大恐惧淹没了他,脑海之中只剩下空白一片。

当他气喘吁吁地跃过门槛时,正好迎面撞上武英殿总管,“人呢?人呢?”

总管如处云雾:“唉呦我的祖宗呦!您这么个跑法儿可不成啊!您说什么来着?人?咱们这儿最缺人手了,少一个指头奴才都数得出来!”

我努力调整呼吸,“雨濯,雨濯为什么放出去了?”

“回爷的话”,总管笑开了花,“雨濯姑娘刚被罗察右堂派人接走,待——字——闺——中!这档子好事儿在咱们武英殿的地界儿蹦出来可算是千年不遇呢!”

 

转眼之间,那五大坛宫酿的梨花白已经成空了,胤祯此时已醺醺然了,两颊酡红,神采焕发。胤祥按住他的手从胤祯捏着的宋白瓷杯中取出一瓣新凋落的梨花。

“乌苏氏都来催了六次了,”胤祥推了推他,“你若再不去恐怕来人就成了德妃母了。”

不揭盖头不行大礼,让雨濯独守空房虽然多有不公,可于他来说却能心安的,雨轩说得对,他的确是个自私的人,永远把自己保护得好好的,哪怕以牺牲别人为代价。“哥,如果我忘不了怎么办?”

“什么忘不了?人就在你眼前难道你还是不懂得珍惜?”一丝怅然滑落胤祥心底。

胤祯拍着心口喊道:“我可以怜惜雨濯,但在我心底她却不是我的妻!”

“这事儿怎么又和雨濯扯上关系了?”

“怎么没关系?”胤祯眼中布满血丝,“我娶的是雨濯。罗察的次女!次女!皇上下的圣旨,还盖了那……大印呢!你明白吗?恩?”

胤祥将他按回位上,摇头笑道:“你手下奴才是怎么当差的?连这起子事儿都没打探清楚?现在在洞房里的其实是雨轩,而嫁去苏州的才是雨濯。”

他打了个酒嗝“嘿嘿”地笑起来,眼中的老十三成了四个影子,“哥,你真高了!”

“我清醒着呢,这五大坛子都是你小子包办的,我也只能见缝插针弄几口尝尝。你若不信,为什么不亲自验看?”

“老十三!我告儿你!”胤祯用手指着胤祥一本正经地说:“我不用你可怜我,你也别跟这儿掰谎了!没错我是难过可还没到要死要活的份儿,没她雨轩我照样活得潇洒自在!不信你看看!”

他说完这通话后仍见胤祥迎面正视着他,“是……真的?”他突然变得很小心。

胤祥紧闭双目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啪”地将杯子一摔,旋即掉头就跑。

夜深岑寂,明月中天,那些奇异的白色花瓣婆娑而下,枝间叶隙透出皎洁的月光,他在这些班驳的树影之间飞速穿行,向是踩着流光的双足要把错过的时间统统追回。

可是当他跑到红光摇曳的洞房之外时,猛地刹住脚步,他清晰地听到肋骨之内有一个声音正在狂乱地震颤着,似乎每一小步都迈得极艰难,如履薄冰之上,他太害怕了,怕这只是一场久别的夜雨阑珊的梦境,他怕亲自击碎这一切。

那可悲的残存的希望。

一步一步迈上石阶之上,身体因为这倾斜向上的坡子而被迫无限接近洞房的入口。

那扇鸡翅木门被他拉阖过无数次,然而这一次却是最艰难的,他无法想象在那未知的尽头处等待他的将是怎样一个如花的笑颜。

有太监宫女向他请安道喜,接着呼啦啦地跪了一地,而他浑然未觉。

乌苏氏上前将他拽到喜床之前,嘴里交代冗琐的行礼程序,而他完全不知。

他只知道自己握着那柄喜秤的手正在止不住的颤抖,拿起来又放下去,完全没有方才射箭时的自信满满。

他怕那方红帕之后不是他早已铭刻在心的容颜,想到这里,他手心一颤,只听“哐当”一声,那杆喜秤掉在了油亮的金砖之上,又滚到了自己簇新的皂靴边。

他面无表情地往后退了几步,又退了几步。

他想逃开,无论有多远,这一刻,哪怕被人笑做落荒而逃。

但他终是被乌苏氏拽了回来,她是他打小的乳母,平时最是敬她三分,只好勉强被她捉了手一点一点挑起鲜红的帕子。

如同一抹红色的流云,那块方帕轻软地飘落鞋尖。

摇曳朦胧的红烛之下,她的肌肤像是被染上了异域的红粉,如同点了胭脂的梨瓣。有别于脂粉的俗气,她自然的清新体香再一次挽住了他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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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发表于: 2007-09-16   

番外 燕燕于飞·胤祥

[1]

 

 生于帝王之家,身负爱新觉罗氏尊贵血统,他既是上承白山黑水千古帝王功业的天潢贵胄,又是下领千秋万代胜衰兴替的盛世之臣。他有着海内万民可望而不可及的富贵荣华,却也被迫卷入这不见刀光却能伏尸百万的庙堂之争。

端坐于明黄宝座之上的天子既是人父更为人君,所以从胤祥记事起就知道,那个在偌大皇宫之中唯一有资格身披明黄色绣文两肩前后各一正龙,襞积行六龙朝袍的人应该被自己尊称为“皇父”。

先为九五之尊的人皇,而后才是他可敬可畏的人父。

可敬是因为他提倡仁孝,勤政爱民,可畏则是因为一朝惹得雷霆震怒,朱笔一挥,轻则罢官夺爵,重则血流成河。

丹陛之下,跪伏着的都是孱弱的生灵,他们依附于帝王的恩威雨露却又忌惮于帝王玩转于指间奥妙精深的权术。

也许是性格始然,没有怀疑困惑亦没有举棋不定,胤祥从一开始就低眉顺目,安分行事,皇父有感于他的谨小慎微和高度敏感,对他另眼相看。当他能将整本四书五经背得烂熟于心的时候,皇父一句金口玉言便将他推向皇太子和四阿哥的身侧。

彼时的他并没有想到皇父竟是如此的用心良苦,从此他的命运悬系两端,从一个错爱的开始转向世袭罔替、封妻荫子的最终结局。

他从未怀疑过皇太子在皇父心中的地位,因为他早已从师傅口中得知足够多的国朝旧事,从初年的异姓分封到后来的尾大不调再到朝中两派有关“撤废”与否的激烈论战,他统统装在心底。

以他生母参领之女的平庸出生,他根本没有资格与那些有三后丹阐背景的皇子们一争高下,连觊觎的资本都没有。

所以他只有选择依靠那个光芒笼罩着的一人之下的人上人。这显然也是皇父对他未来做的最大的允诺了,以他天生的将“兵”之才,如果将来皇太子顺利登基,便可成就肱骨之臣、贤王之美。

然而,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

他曾从四阿哥那里得知,皇父在太子年少之时为他精心挑选的师傅来一拨又换一拨。夏日暑热,耿介年势已高,服侍太子背书时还要跪在地上,几欲颠仆。而太子丝毫不为所动,既无好言安抚也未赐请将养。

康熙二十六年,时充明史总裁的工部尚书汤斌因为性情耿直不为明珠所容,成为权臣倾轧的牺牲,被明珠设计授命陪太子读书,终因劳身伤元不久即撒手人寰。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太子的冷漠寡恩逐渐被他深刻识见,而皇父对太子的一味纵容使后者更加变本加厉地自我放纵。

而与此同时,他隐忍的性格和过人的才识也更加锋芒展现了,皇父时常带他出巡,这在年长的兄长眼里产生了不小骚动。他虽心思细腻却不愿往歧处想,但这种非议却没有因为他的隐忍而淡化下去相反却愈加泛滥,有些人已经眼红了。

三十八年闰七月二十五这一日对于他来说无异于灾难,他在这深宫之中最深的眷恋永久地被一口金棺隔绝。

母妃章佳氏生前所得皇父荣宠极盛却碍于宫中体制尚未健全所制,直到死后才被恩赐谥封“敏”妃。

按国朝常例,妃薨,本生皇子守大孝,期为三年,其余皇子百日方行剃发,逾月除成服。

可是皇三子却没沉住气,出于蓄意挑衅,他竟然在不到百日之时就在府里明目张胆地行修面剃发。这不仅是对逝者的大不敬更是有违皇帝以仁孝治天下的本根。

他清楚地记得三哥在被皇父降爵、革长史之后对他说的话:“老十三,不是哥哥寒碜你,实在是你不配得到这么些个礼遇,我倒要看看你单凭自个儿能出息到哪儿去!排你前头儿的哥哥们,能把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的比比皆是;精通六韬三略的,上书房里宗学里的那是成石地称!就凭这点儿小聪明就想把皇父哄不着北?看嫩的你!就是邀宠那也得讲究个‘长幼有序’,我看你还是趁早和老十四一块儿呆着和稀泥吧!没你什么事儿!”

他素知三哥没什么口德,心胸狭窄却又自恃才高,在各处触了霉头从来都不会藏掖半点儿,从前他是见识过三哥嘴皮子的厉害:进了值房,径自往那官帽椅上一坐,箭袖翻妥,龙井沏开,不过三两句俏皮儿话俨然拉开阵势,只点道为止便能叫“聆训”的属员门人七窍生烟,那尖酸刻薄的劲头非常人能比,而这一次对他倒还算客气,至少唾沫星子还没飞多远,胤祥从头到尾只一语不发,耐心地垂首恭立,一字儿不差地听完了三哥这一通牢骚。

三爷见这幼弟不过是只闷葫芦,如今又幼年失怙,这么一来更没多大出息了,不觉自己从前的想法有些荒唐,于是悻悻然拂袖而去。

 生于帝王之家,身负爱新觉罗氏尊贵血统,他既是上承白山黑水千古帝王功业的天潢贵胄,又是下领千秋万代胜衰兴替的盛世之臣。他有着海内万民可望而不可及的富贵荣华,却也被迫卷入这不见刀光却能伏尸百万的庙堂之争。

端坐于明黄宝座之上的天子既是人父更为人君,所以从胤祥记事起就知道,那个在偌大皇宫之中唯一有资格身披明黄色绣文两肩前后各一正龙,襞积行六龙朝袍的人应该被自己尊称为“皇父”。

先为九五之尊的人皇,而后才是他可敬可畏的人父。

可敬是因为他提倡仁孝,勤政爱民,可畏则是因为一朝惹得雷霆震怒,朱笔一挥,轻则罢官夺爵,重则血流成河。

丹陛之下,跪伏着的都是孱弱的生灵,他们依附于帝王的恩威雨露却又忌惮于帝王玩转于指间奥妙精深的权术。

也许是性格始然,没有怀疑困惑亦没有举棋不定,胤祥从一开始就低眉顺目,安分行事,皇父有感于他的谨小慎微和高度敏感,对他另眼相看。当他能将整本四书五经背得烂熟于心的时候,皇父一句金口玉言便将他推向皇太子和四阿哥的身侧。

彼时的他并没有想到皇父竟是如此的用心良苦,从此他的命运悬系两端,从一个错爱的开始转向世袭罔替、封妻荫子的最终结局。

他从未怀疑过皇太子在皇父心中的地位,因为他早已从师傅口中得知足够多的国朝旧事,从初年的异姓分封到后来的尾大不调再到朝中两派有关“撤废”与否的激烈论战,他统统装在心底。

以他生母参领之女的平庸出生,他根本没有资格与那些有三后丹阐背景的皇子们一争高下,连觊觎的资本都没有。

所以他只有选择依靠那个光芒笼罩着的一人之下的人上人。这显然也是皇父对他未来做的最大的允诺了,以他天生的将“兵”之才,如果将来皇太子顺利登基,便可成就肱骨之臣、贤王之美。

然而,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

他曾从四阿哥那里得知,皇父在太子年少之时为他精心挑选的师傅来一拨又换一拨。夏日暑热,耿介年势已高,服侍太子背书时还要跪在地上,几欲颠仆。而太子丝毫不为所动,既无好言安抚也未赐请将养。

康熙二十六年,时充明史总裁的工部尚书汤斌因为性情耿直不为明珠所容,成为权臣倾轧的牺牲,被明珠设计授命陪太子读书,终因劳身伤元不久即撒手人寰。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太子的冷漠寡恩逐渐被他深刻识见,而皇父对太子的一味纵容使后者更加变本加厉地自我放纵。

而与此同时,他隐忍的性格和过人的才识也更加锋芒展现了,皇父时常带他出巡,这在年长的兄长眼里产生了不小骚动。他虽心思细腻却不愿往歧处想,但这种非议却没有因为他的隐忍而淡化下去相反却愈加泛滥,有些人已经眼红了。

三十八年闰七月二十五这一日对于他来说无异于灾难,他在这深宫之中最深的眷恋永久地被一口金棺隔绝。

母妃章佳氏生前所得皇父荣宠极盛却碍于宫中体制尚未健全所制,直到死后才被恩赐谥封“敏”妃。

按国朝常例,妃薨,本生皇子守大孝,期为三年,其余皇子百日方行剃发,逾月除成服。

可是皇三子却没沉住气,出于蓄意挑衅,他竟然在不到百日之时就在府里明目张胆地行修面剃发。这不仅是对逝者的大不敬更是有违皇帝以仁孝治天下的本根。

他清楚地记得三哥在被皇父降爵、革长史之后对他说的话:“老十三,不是哥哥寒碜你,实在是你不配得到这么些个礼遇,我倒要看看你单凭自个儿能出息到哪儿去!排你前头儿的哥哥们,能把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的比比皆是;精通六韬三略的,上书房里宗学里的那是成石地称!就凭这点儿小聪明就想把皇父哄不着北?看嫩的你!就是邀宠那也得讲究个‘长幼有序’,我看你还是趁早和老十四一块儿呆着和稀泥吧!没你什么事儿!”

他素知三哥没什么口德,心胸狭窄却又自恃才高,在各处触了霉头从来都不会藏掖半点儿,从前他是见识过三哥嘴皮子的厉害:进了值房,径自往那官帽椅上一坐,箭袖翻妥,龙井沏开,不过三两句俏皮儿话俨然拉开阵势,只点道为止便能叫“聆训”的属员门人七窍生烟,那尖酸刻薄的劲头非常人能比,而这一次对他倒还算客气,至少唾沫星子还没飞多远,胤祥从头到尾只一语不发,耐心地垂首恭立,一字儿不差地听完了三哥这一通牢骚。

三爷见这幼弟不过是只闷葫芦,如今又幼年失怙,这么一来更没多大出息了,不觉自己从前的想法有些荒唐,于是悻悻然拂袖而去。


我要把心献给衷爱的结尾.
宁愿矜持的枯萎 .
寂寞花蕾.
决不做红尘的奉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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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心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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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发表于: 2007-09-16   

目送着三哥远去的背影,无限心事钩起,无名的奇痛飘荡在他的眉宇处。

“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胤祥默念着,兀自笑了出来,觊觎与邀宠本就界线不明,含糊其间,真假难辨,同为皇父之子,才干不分伯仲,然“可知”与“可信”却有天壤之别。

悠悠然,一阵秋风刮过,洋洋洒洒地落了他满头满身的梨树叶。

流光容易把人抛,只不过三年时间,当年那金羁白马般的青涩少年如今已是濯濯如春月柳,岩岩如孤松之独立的血气男儿了。

只是少年顽劣的本性并未褪尽。

正是秋意转浓的时节,京郊马场上处处可见放鹰跑马的贵族子弟。他与胤祯相邀跑马,十四弟好胜心强,铆足了劲,蹬马而上,他终是敌不过幼弟的一番强道夺行只得大笑着弃鞭认输。

胤祯口渴得紧于是提议:“哥,咱们去摘几个梨子来吧?”不由分说就把他推向了道旁的一排梨树下。

他按住十四弟的手笑问:“诶?说是‘咱们’,为何只见你一头地推我上树?”

“可是书上说‘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连这等小事都不‘幼吾幼’,如何见得‘及人之幼’呢?你若不上树……嘿嘿!”胤祯一脸贼笑,甩着辫梢得意道:“为弟绝不强求,不过从此我只当你与四哥是一样的假学究!”

十四弟平日逍遥惯了,耍赖使小性子也是常事,他只当孩童一般地带这个弟弟,故而不再辩驳,两三下就蹿上了老高。

他身手矫捷,长臂在树梢间穿行灵活。可是他在宫里都是吃现成的哪里懂得挑好儿,只专拣大而金的摘,胤祯则在下面兜起袍子挨个儿地接,这样枯燥的活计也能被他变着法儿的闹出花样儿来,他叫胤祥往东边扔一个,接下来再往西头扔两个,如此来回奔波很快便玩得满头大汗,即使这样他还乐此不疲,“我说老十三!”胤祯故意粗着嗓门,老气横秋地喊他:“再多弄些来,我给小十五和讷尔苏他们也带几个去!宫里头的贡梨长得倒还体面,可吃多了呢?又让人起腻,正好逮些个乡间野味儿,新鲜!”

说话间,胤祥又丢下只大梨子来,依旧照他的意思扔远一点儿,可这回接梨子的没留神儿接着,倒是鬼使神差地砸中了旁人。

“啊!”胤祥一听是个少女的声音,“坏菜了!”他心想着,慌忙从树上跳了下来就往树东头跑去,抽眼搜了搜十四弟的影子,没了!

可是除了掉了一地的新摘梨子外,就连老十四的马也没了。

就是海东青想抓天鹅那也得扑棱好几下呢,这小子怎么能遛得这么利索?胤祥只得苦笑,还是小时候那德行,干了坏事从来都是第一个撒丫子走人。

砸中一个小子倒好,糊弄几句塞点儿锞子也就过去了,可人家要是一姑娘呢?胤祥心里还真没底,摊上他这样身份的别惹上闺门怨、单相思才好。

那少女一看就知是旗下出身,头梳小两把,两边等称地坠着一对儿玉梨花寻常钿子,身着玉色春绸的袷袄外罩一件藕荷端罩,看起来极是素雅。她半跪半坐在泛起金浪的草地上,一手捂住太阳穴的位置,一臂无力地垂地,即使外裳宽大仍遮不住她玲珑有致的柔美曲线。

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幕实在好看,仲秋晚暮,龙鳞灿金,美人溶景,入画三分。

如果现在就给他一支金不换,他定能挥毫泼墨,一气呵成,那些盘旋于半天云霞之间的老鹰,那些埋首于接水连天的草甸觅食的骏马,无疑为这一《京郊踏秋图》增色不少。

“你……你还好吗?”迟疑着,他还是开口问了句。

那少女并不答话只是点了点头,他攸地松了口气。

可是半晌她都没有动静,枯坐在他足畔,似是心事重重。

也许她摔得不轻呢!胤祥无法猜中她的小小心事,只能这样推断,可是就这样一走了之?他于心不忍,“那我……方才是我的不是,没有叫舍弟事先知会你一声,你原是可避开的。我……我这厢有礼了!”

她越是不说话他越是心急,险些搬出御前大礼了,哪怕她开口说句“我不怪你。”也是好的。

就在他手心捏出冷汗之时,她却突然抬起头,仰视着他,“你走吧,我……”

下一秒,两人骤然陷入死寂。

 

 

他几乎忘了呼吸,只是为着一双与无数梦境中完全重合的清澈明眸。

它们的主人并非什么盈盈仙子,没有伊人轻启朱帘时的款款柔情,悄引纨扇扑流萤的娇憨无限,只这双眸子却足以让他的心一沉,再沉。

当梦境与现实重合,牵绊多年的年少心事便在这一刻惨淡曝光。

那双眸子为胤祥所铭记却无法叫出它们主人的名字,也许只是个意外的巧合吧!

可是正当他准备借口告辞时,他明明能感到两腮滚热一片,直至蔓延耳际。

他是一个天生就懂得该如何适时沉默隐忍的人,从小看惯了天家的冷漠疏离,所有的心事遭遇和最细微的情绪触动都必须深埋掩盖,然而这一次他却出卖了自己。

他尝试着移动有些僵硬的脖子,接着是因一时失态而注视良久的视线。

胤祥听到她低低地啜泣声,可是那双汪水的眸子却丝毫没有从他脸庞移开半分,如同诀别时的挣扎,那样绝望而无力地看着他,他听到她的声音在颤抖:“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很好,你好吗?”

他微微蹙起眉心,柔声问:“我们……认识?”

她的眼底滑过一丝惊异,“难道不是?你真的不认识我了?我是雨轩,何雨轩!”

“格格说笑了,我平日甚少与女子往来。”他避开头去,越过她头顶望向来方:“想必是格格家人来寻,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滞于此,就此别过,望自珍重!”老十四还不知下落,他的确没必要再纠缠下去了。

才踏出去几步,又犹豫着收后,他摸了摸腰间不算鼓的荷包,要不是十四弟央他在西直门市集买十几笼蝈蝈,兴许还富余些,他拿在手上掂了掂,方交到这个自称雨轩的女子手中,温言道:“不管怎样今日之祸总是我闯出的,该当赔礼,怎奈我身上只带了这么点儿碎银子,还望格格莫嫌寒涩,随意拿去只当体己吧。”

胤祥这才注意到她脸色变得可怕的苍白,并且拒绝他的好意抚恤,“好!好!好!”她说,“你可以对我视而不见,可以假意疏远,甚至可以彻底把我从你脑子里删除。”她闭上眼,继续道:“可我不怪你,也许你身有难处呢?那也未可知,毕竟生在这倒霉的时代,没有掌控自己的自由,可是,左绍,一个男人不能轻易违背他的十年誓约。你还认识这个吗?我只要一个字!”说完她举起自己的右手,白皙修长的无名指上套着一枚夺目的指环。

胤祥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知道极快的从他左耳朵进,又从右耳朵飘出。更辨不明眼前指环的材质,环身看上去有白银的质感,而上面镶嵌着一个奇异的散发光芒的类水晶,却又有着七彩夺目的多切面,他的眼睛似乎被这光芒所刺,睁不开了。

“为什么不说?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懦弱了?‘是或不是’的选择题就这样难吗?还是你依然不肯原谅我?”她的眼泪似乎更加汹涌,“如果这是你要的结果,我一定会选择离开,还你永恒的宁静。”

这场意外遭遇最终以他的沉默不欢而散。

入夜,那场梦却仍再继续,细微的牵痛萦绕梦中,而那撩拨心弦的感动却散似秋云无觅处……



我要把心献给衷爱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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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流水心事·雨轩

[1]

 

年老的外婆常常在折子戏的咿呀声中慢悠悠地说起,每一朵梨花皆有一段回忆,或是新蕊初绽,香飘十里,远近游人纷至沓来之时的风华绝代,抑或是深春芳菲败尽,零落成泥碾作尘时的惆怅哀惋。那些婉转千回的曲调诉说平生喜乐酸楚,仿佛被拨上了回忆的发条,终年流转在脑海里不曾停歇。

高高的天空渐渐阴沉下来,有几声闷雷自山谷的尽头滚滚而至,不一会儿就密密斜斜地落下细如棉针的春雨来,渐渐地,墓地里星星零零地多出了几把撑开的黑色雨伞,那些压抑的黑色,小小地点缀在苍凉的白色墓碑旁,如同一张纲网,死死地困住了潮湿的记忆,使那些悲伤的心灵突然迷失在黑暗之中,找不到现实的出口。

我并非喜欢将自己浸泡在永无止境的悲伤里,只是除了这一日,左绍的祭日。

因为是周年祭,所以亲戚朋友来得很齐,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他远在美国定居的父母。不用想太多,我也明白,他母亲是不愿见我的,因为一年前的这一天夜里,我的男友是因为救我爱命丧车轮的。我不会忘记她给我的那记耳光,我更不会忘记我犯下的可耻错误,如果上帝足够仁慈让左绍复活,就是让左太太把我千刀万剐,我也心甘情愿。

爱情更能承受的是生离死别,而不是猜疑和欺骗,可是当猜疑与死别同时发生的时候,这无异于灾难!

这一年过得很慢很慢,如此空虚度日只会让我更深的体会那抽丝拨茧一般的痛苦。

清晨起来打开冰箱的一刹,我会莫名其妙地想起,他那天在她橙汁里偷放的求婚戒指和他青涩少年般天真的笑容,他趴在我对面不露声色而又耐心地看着我一口一口吸完饮料,然后得意地看着我瞬间呆若木鸡的神情。

陪总部的责编玩实况7时我会想起他教过的打巴西的小窍门,还有我俩曾经合作用意大利打败韩国,以一个无懈可击的300宣告了复仇之战的绝对胜利。

从前我总是单枪匹马地搞个人英雄主义,是他一再地劝我要对团队多些信任,如果没有他多年来的默默支持,我,何雨轩也不会在时尚杂志界中混得如日中天。

但也正是因为他,我不再让别人轻易进入自己的世界,因为在那些所谓辈出的年轻才俊身上,我都无法找到左绍的影子。

我相信,没有哪个女人能在经历如此可怕的悲剧时仍能盛装出没于灯红酒绿的世界,保持迷人的微笑与高频的约会,我承认,自那以后,我的确变得挑剔了,甚至有些不可理喻。

我常常以同人女自居,在“攻”、“受”的快速判断中轻易筑起自我防备的堡垒。

可是,那些姿深腐女们还是识破了我的伪装,因为我的内心深处,始终无法淡化一个男人的影子,我仍然可以清晰地记起他笑起来的样子——唇线总是微微扬起,而眼里的温暖却能穿透最深的阴霾,而我总能在那里找到自己小小的影子,而那里仿佛就是整个世界。

可是,现在,我的世界里只有我自己孤独的存在着。

身为八零后的我并不稔知传统的祭奠方式,何况这个高级墓地是不允许香火缭绕的。等到他母亲一行走远了,我才折回来,将一把梨花束放好位置,然后准备说些什么。

可是我到底是哽咽住了。

指尖所触的是冰冷的白色石碑,那种冰冷如同隔绝一切生命的利刃。从来没有意识到生与死之间的距离是这样短,仅仅是里外之隔。

Hey ,绍子!”我说,“好久不见了,我很好,你好吗?”

回答我的只有淡淡空谷回音——“好吗——”

我继续说:“听着,你这可恶的家伙,如果不是很忙的话,今晚能来我的梦里吗?”

我当然知道,回答我的永远是沉默,可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相信他会收到信号并且准时赴约。

真实的结果令人喜忧参半,可喜的是我梦见了左绍,可悲的是我被塞入一张时空旅行的单程票。

 

 

[2]

 

在梦里,左绍笑着告诉我,只要我能找到他,并且给他戴上他送我的那枚戒指,站在梨蕊初绽的圆月之下,让月辉洒满全身,我们就可以携手回归现实。

可是,这该是多么荒诞的旅行啊!穿越三百年的时空隧道去清朝,然后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也许我的确该相信这只是我臆想出来的美梦,“绍子,你别逗我了,这很显然行不通。”我如是说。

可是我的胳膊却被他拉住,“雨轩,我只是想这样时常看到你。”

我为之动容,“我也是。”可是他又说:“相信我,这是一次机会,如果不去尝试改变,你永远不知道结局将会如何。”

也许当清晨到来之时,我们又会被残忍地分开,所以我选择相信他,相信奇迹的发生,“为什么要绕那么远呢?把手伸过来,我这就给你戴上戒指。”

 “不,听我说,现在的我只是个灵魂,根本戴不住戒指。不信,你可以试试!”我当然不会放弃尝试,可是效果令人担忧,最终那戒指还是滑回我的手心。

我被他牵着走到一个通向光明的出口,从这里俯视可以看到厚厚的五彩云层,我知道,这下面将是个不一样的世界。

左绍在我额上轻轻印了一吻,说:“找到我并不难,因为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只要你能看见我。”

我笑了,“你等着,我一定会逮住你的!到时候可不许耍赖哦!”

他以食指点住我的唇,说:“可你只有三次机会,如果不能找对人或是没在那一刻戴上戒指,我将会彻底从你的梦境中消失,记住,上天每给你一样恩赐必然会从你处取走另一样。任何时候都不要怨天尤人,相信自己的选择并一直坚持下去。”他迈出一步,又收回,半开玩笑地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长吁了一口气,对他笑说:“我们一起跳!”

——这就是我对那场“梦”的残存记忆,而那时的我并没太在意他说的那些话,可倒霉的是每一句都应验了。

当然,我又是足够幸运的,从超高空坠落没有与空气摩擦生火,没有摔成粉身碎骨,也没有依靠惯性继续向地壳中心运动,而是平平安安地“重新做人”——投胎到一个官宦人家的大小姐身上。

我依然叫做雨轩,可是却不再以我老何家的姓氏为前缀,我以完全失忆这样俗套的理由从丫头香尘口中套到了不少“传说”。

拜目前的“阿玛”工部右侍郎罗察大人所赐,我改头换面姓了完颜氏。

完颜本是关外地名,因以为姓,氏族散处于完颜地方。

祖上为开国大业戎马倥偬的功勋之臣不占少数,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博尔晋,建国初年,他率属下来降,起初被授为侍卫,后又领新编佐领。后随太宗征扎鲁特昂安贝勒时以三十人大败敌军,使敌军的部众全数来降。不久又因为在征讨虎尔哈及朝鲜等军事行动上屡立奇功,最终被授为都统,一等男。康熙四年八月,被当今皇帝赐谥“忠直”,树碑立传,传为后世。

这些都是前人的丰功伟业,早已盖棺论定,而后世子孙当与别说。如今的完颜氏族有聚居于白山黑水之间的,则以传统渔猎耕种为生,在盛京的也有分得田产果园颇丰的,大可坐收岁利。虽说是贵族老姓,可随着博尔晋的入土为安,在中原毫无势力可言,远不及被当今皇帝康熙爷抬入上三旗的“佟半朝”与不出其左的另外二后丹阐——赫舍里氏与钮祜禄氏。所以久而久之,在京的多被排挤回老家,曾任前锋侍卫兼佐领的伯父阿柱享年不永,而堂兄章格又英年早逝,所以最终由阿玛罗察承袭骑都尉的世职一并麾下佐领。

所以我琢磨了许久,罗察在朝中单靠一己之力扛到现在确实不易。这恰恰也是他重点培养与我同“母”的嫡长哥哥罗延泰的原因。

因为是满人,所以若想做官并不需十年寒窗苦读而是直接利用贵族阶层的特权——袭世职。可是罗察好文,他不仅没因我不识清书而大加责骂而且希望哥哥通过科举的“正途”出身为将来博得声誉,当然这样的选择也有一半来自我“生母”——罗察嫡夫人李佳氏的不断施压。

骑都尉是武职出身,我的这位额娘不希望送儿子去军营受苦,也是人之常情。

敏妃丧期一过,罗察便派罗延泰将我的胞妹雨濯从舅舅,也就是苏州织造李煦府里接回京来。按序齿,雨濯当是罗察季女,次女原是侧室所出的雨汶,可惜雨汶生来羸弱,不到六岁就因出痘,医治无效而夭折了。所以雨濯便成了实际的次女。

我从未如此期待一个人的归来,早早的洗漱完毕坐在门槛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马车可能驶来的方向,阿玛入值部堂,经过正门时候发现了我,就要赶我回去:“入秋早晚凉,快别待在风口上了!”

在罗察家也过了大半年的光景了,对这位临时父亲,我还是比较敬重的,不想驳他面子只好先摸回房里,等他走远了,再拉着香尘陪我接茬儿等。

古代长途客运延时现象犹为严重,我足足等到天黑才盼来雨濯。

她一下车,我就迎上去,直奔主题地问:“怎么样?有没有找到我画上的人?”

雨濯携了我手,一边往二门里走一边叹道:“二表哥派人几乎走遍南省,仍无此人消息,看来南方这一路算是绝了。”

明明知道此去希望渺茫可还是把希望留到最后,“奉天、直隶、南省都访遍了……”我喃喃道,左绍你究竟在哪里?咱们不要玩捉迷藏了,好吗?

 

我再一次跌入了巨大的失落之中,“格格,您多少也得用一点儿呀!这样下去该如何是好!”我心情糟透了根本茶饭不思,实在抵不过香尘可怜巴巴的眼神,也只好勉强扒拉几口交差了事。以手托腮,撑着桌子,我悲哀地想,如果找不到左绍,我在这里的生活又该如何继续呢?我大可凭着戒指重回现代,可那样一来,这一场穿越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绝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左绍一定不会骗我,只要留下终会有再见的那一日!

辗转反侧了一晚,我突然想起他说过的话——“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只要你能看见我。”这么一来我便圈定了搜寻范围,他一定在我能涉足的范围之内,小在罗察府中,大不出京畿之地!

也许是因为我的动作太大,很快便招来额娘的严密注视。她安排了早晚两班嬷嬷安插在我所住的院子周围,行同软禁。

日子在紧张的搜寻中变得飞快起来,一场冗梦过后,打开窗户竟然发现,腊月的飞雪覆盖了苍茫大地。

“姐,二表哥在信上说,苏州城也降了难得一见的大雪呢!他带着前来为老祖宗贺寿的曹家表弟妹们在后园子里打雪仗,玩得一身是汗,可足劲儿啦!”雨濯每收到李鼐信总是要反复读上好些遍,直到我抱头钻进被窝里,她才肯罢休。

“还有还有呢!二表哥做了七十二节蜈蚣风筝,等明年开春儿就要放飞,你替我求阿玛再送咱们去南省吧!南省风和日丽,气候怡人不正有利我哮症的静养吗?”雨濯个头比我小又生如粉琢玉雕的,抱着我胳膊一甩一甩的样子很是招人怜爱,她私下里对歆慕李鼐那小子的事实供认不讳,她也对我的心事知道一二,所以我们最是亲密不过的“姐妹”了。

我放下手中敲核桃的银制小锤,拨了个核桃仁儿喂给她吃,笑道:“你的心思我何尝不知?放心,姐姐出马,哪有阿玛转圜的余地?”我虽不是口若悬河的说客,可对付这个时代的酸腐文人倒还有几分把握,现在又仗着自己非同一般十二岁女童应有的才学,罗察只一味顺从我,宠我这个长女简直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

 “你的心意姐姐已是了然于胸,那咱们鼐二爷呢?他可也有这心思?”我故意逗她问。

我满意地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听她说:“也谈不上什么心思不心思的,我只知道他从不敢正眼瞧我。”

“哦,那兴许是你这蛮性子耍起来把人家给欺负怕了!”我挑眉道。

雨濯蹙眉急道:“恩!怎么会怎么会呢!姐姐好坏!不跟你玩儿了!”说着扭头就要奔出房门,她跑得过急却把一个小香囊落在了地上,“丢尾巴喽!”我眼急手快,从地上拣起,在她身后大叫着。

她转回身来一看,小脸顿时红成了熟透的番茄,咬唇道:“给我,给我!”

我故意把香囊伸到她面前又在她即将拽到的时候瞬间抽回,笑道:“哎呀呀,一看就知道是苏绣的上品,还是织造局里出的缎子呢!”

正当雨濯在我眼前跳够的时候,门突然被人敲开,我和雨濯立时噤若寒蝉,收了香囊背在身后,我正色问来人:“什么事?”

来人是额娘身边的大丫头惠儿,她目不斜视道:“惠儿给大格格、二格格请安。”

过了礼,气氛稍微缓和了些,惠儿接着说明来意:“大夫人问起大格格有些日子没过堂请安了,今日想请大格格过去,娘儿俩好说说体己话儿。”

 




我要把心献给衷爱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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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额娘礼佛,所以屋子里熏的是淡淡的檀香,不近不远地在我身侧缭绕着。

等我行毕一套繁琐的请安礼后,她一挥手把屋子里的丫鬟都打发了干净,“你起来吧。”她歪在热炕头上对我说。

也许是自幼生在南方的缘故,这位贵妇人还无法完全适应北方寒冷的冬天,室内加了比我和雨濯所用还多出两倍的珐琅五彩火盆

她只绾了个家常的发式,两边腻云微微亸垂,头束灰鼠绒毛抹额,身着玉色春绸袷袄,外罩一件宝蓝江绸貂皮袍。她看上去有些倦懒,只略抬眼皮,用流转的眼波示意我,“自个儿拣块儿地方坐下”。于是我搬过一张硬木椅子坐到她下手处,而在这个角度,我刚好能看到隐约在宽袍之下的三寸金莲。

据说清初,朝廷也曾下过“放足”的死命,强制力度不亚于“留发不留头”,最终却因抵不过倾朝汉大夫的强谏而最终流产,允许缠足的范围最终圈为汉人与汉军旗阶层。古代男人对于小足的偏好是一种病态审美观的体现,我想我应当庆幸,自己没有穿越成小脚女人,否则来自心理和生理的双重羞辱会将我逼上绝路。

不过,我可以肯定,罗察与李家的联姻绝非出自这种病态因素,更多的则是出于二者为把握政治动向的双赢考虑。

我的二姨丈曹寅和舅舅李煦的密奏特权在这个时代早已不是秘密,他们可以用一封封小小的,直接跳过内阁票拟而送到皇帝手中的密折,传达给皇帝那些无法亲自触及的远地情况,在皇帝的朱批中,这两个人精又能通过反馈信息挖空心思揣测圣意,小到晴雨收成、为南府挑选弋腔戏子,大到揭发贪官污吏的肮脏嘴脸、士绅舆论……事无巨细,一应俱全。

可是他们毕竟身在南方,远离政治心脏,即使驰驿来京也需花费半月光景,根本不能及时对最新时局做出有效判断,为了防止在危急时分站错队伍,招至祸端,所以他们需要一个在京的耳目。

而罗察刚好是最优人选。皇帝最恨结党营私,不会容许自己的御用奴才与豪门公然示好。以完颜氏没落贵族的身份,无须担心因为二者的裙带关系而使包衣势力异军突起,做大做强。而按照我的观察,罗察极向往黄老之道,无心进去,只要苟安于现状,以守为进,在官场中虚与委蛇。和曹李两家的合作可保他安定的现状与哥哥相对太平的未来。这也是延缓完颜氏没落趋势的上成之选。

老实说,从前的我对中国古代史没太大兴趣,上高中的历史课时最恨老师没完没了地提“利益”、“根本原因”、“主要原因”云云,默写的时候又往往会记混淆了。

可是后来,因为左绍,我才爱屋及屋,如果没有他的熏陶,或许现在的我根本不用费这么多脑细胞,胡乱操心思,大可逍遥过我的米虫生活。

问题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起点。

左绍,你究竟在哪里?以你对历史政治的熟知程度,如果我们联手起来会不会颠覆历史?

“我的轩儿今年多大了?”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额娘突然打破沉默僵局问我。

“呃……”我慌忙低下头去,扒着指头算了算,然后一拍脑袋,嘿!何雨轩你还真混!“也就十二岁。”

“这年头儿一过,按咱们《大清律》你就成年了,也是时候为你挑选个好婆家了。”

“啊?”我一个没坐稳差点儿栽下去,我怎么能忘了这茬儿呢?清朝女子十三岁成年,男子十六岁成年,哥就是在前年十六岁时娶的吏部郎中阿哈占长女瓜尔佳氏,再过俩月,眼瞅着我就成小姨辈儿了。呼!我奋力扶住炕沿才让这个小身体找到平衡,“可是额娘,宫里不是每三年一大选吗?没经选阅就自行婚嫁那可是欺君之罪呀!”

额娘随手拣了托盘里的杏仁儿就照我脑门儿上一丢,“小小年纪懂什么‘欺君之罪’?”

我揉了揉痛处知道额娘的厉害了,于是接茬儿问个究竟,“额娘教训得是!女儿记下了,不该问的就不问,可是事关女儿终身,还请额娘示下属意谁家?”

然后她就慢条斯理地抽了口水烟,说出了对方的名字,我立时木在当场。

“不可!不可!二表哥他……”一着急险些乱了逻辑,于是咽了口唾沫,我说:“还是等明年看能不能过初选再说。”一是为了雨濯,二是为了拖延时间,也许这里已经容不下我了。

如果继续待在罗察处难保或入宫或嫁人的命运,那么我能找到左绍的可能性又会降低一格。

这额娘毕竟比我混得久,知道窍门所在,“初选这档子事儿是拿来吓唬那些不中用的,你阿玛领着我们这一支佐领,究竟谁家闺女儿有资格坐上骡车去顺贞门,那还不是你阿玛一句话?你只消舒舒服服做你的李家二少奶奶,就算日后分家,你舅舅也不会亏了你什么的!”

我道:“可是,二表哥与我并不相熟,若是性子不和岂不是互相拖累?我看雨濯就比我合适,横竖都是您的女儿换谁嫁去苏州还不都一样?”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容不得你自作主张,我看都是那些污七八糟的书坑害了你,等你阿玛回来我就与他好生理论!”她随手将水烟狠狠地往那硬木炕案上一搁,似是生气的样子。

正当我与额娘僵持不下之时,一身齐整朝服的阿玛托着顶戴进来,他笑说:“看来,老夫来得不是时候?”说着就要出去。

额娘一迭声地叫住他,又下炕来招呼丫鬟伺候他换常服,“今日旨意下来了?可有大变动没有?”

阿玛望了我一眼,对额娘道:“这回总算是有惊无险,查来查去居然查到‘御前第一人’的头上来!那折子已经写得够晦涩了,还是把咱们几个老东西唬得魂飞魄散。若再往下查恐怕还得拔出萝卜带出泥。皇上虽然大为光火却还一心护犊,这么一来都御使就是有八个脑袋也不敢参了。可娄子捅出来总得有人去顶补啊,所以只好转过来参了下面六员小官渎职之罪,刑部照例拟了个斩监候,不过报上去多半会减刑。”

“别光说别人啊,你怎么样儿了?这回皇上骂得比上回还厉害?”额娘边替他扣上纽襻一面急切地问。

阿玛昂着脖子笑道:“皇上这回是没力气骂咱们了,只说养了咱们这班昏庸无能的蠢货,行事如‘拆烂污’,要是早发现早通报,兴许还不会像现在这样难收拾,欠款是追不回了,只能另想办法,弄不好还得从内府拨来一些。为夫幸有祖宗庇佑,也只是从右侍郎迁为左侍郎,我那点儿俸禄银子也没少半子儿,你也该松口气儿了?”

一直沉默着吃完了中饭。午休之前,阿玛把我叫进了他的书房。

开始时问了些最近的读书情况,还叫我背几篇宋词给他听,凭着我多年在职场打拼的经验,可以断定,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额娘脾气不好,你得多体谅着。”《千字文》背到一半时,阿玛突然打断我。

不用友情提醒,我也该吃一堑长一智了,福了福身,我说:“女儿记下了。”

他接着说:“你对你妹妹的心意,阿玛了解。可是雨濯的病不容许她活到嫁人的那一天。”

这是我万万没有料到的,我素知她患类似哮喘的疾病,却没想到竟然严重到这种地步,真令人难以想象,一个尚未步入花季的少女就因这时代落后的医学技术而一步一步靠近死亡,“难道就没法子救了吗?她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阿玛站起来转到我落座的圈椅后面,负手叹息道:“你额娘待你妹妹一惯疏远,那是因为雨濯并非她所出,她也不是我的女儿。”也许是在意料之中,罗察并没有对我的惊诧反应表现得有多担忧,他停下来,想听取我的意见,“这是个天大的秘密,传出去恐对我们家不利。我见你一向乖巧慎重,应当不会儿戏行事。”

我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当他把一个秘密讲完后,我的嘴不能张得更大,眼也不能瞪得更圆了。我拍了拍有些僵硬的脸颊站起来对阿玛说:“请阿玛放心,我一定会保守这个秘密。”

回到我和雨濯同住的小跨院里,香尘迎上来说:“二格格又闹病了,这回可不大好,只哭个不停。”

心脏乱跳个不停,我下意识地抚住胸口,难道她这么快就知道了?

香尘在前为我掀开板帘,甫一进内室就听到雨濯略带浑浊地抽噎声,我脱了鞋坐到她床上,一面把她翻过身躺好,一面问道:“这又是怎么了?甭管谁欺负你了,只与姐姐说来,一定叫他好看!”

她一见我只顾着啼哭,而且喘得越发厉害了,我哄了许久连额上都沁出薄汗来了,“你若是不说,姐姐可就走了。”

“好姐姐别走,濯儿说……濯儿说……”因为喘得厉害,她的脸泛着病态的潮红。颤抖着樱唇,眼泪直在眶里打转的样子叫人不忍离去。

捧过她乳母柳金氏递来的药,我对雨濯说:“那得先把药喝下才算数。”

她乖乖地点了点头,我一勺一勺耐心地喂,等她喘息平复,我又用眼风一扫,屋子里的奴才退了出去,只余咱们姐儿俩。

“以后就靠姐姐照顾二哥哥了。替濯儿把这个香囊还给他,就说濯儿福薄受不起二哥哥的好。”说着,她颤抖着白皙的双手从枕头下面取出我与她玩耍时所见的香囊。

双鱼同戏莲叶间,青梅竹马入梦来。

小小的女儿心思我们何曾没有过,而今又在眼前重现,心中滋味杂陈,“濯儿该打,你不要李鼐那小子也不能强推给姐姐呀!”

她坐起身来,“姐姐不是要出嫁了吗,怎偏说是我不要鼐二哥?”

我给她重新掖好被子,佯装生气道:“咱们濯儿的心上人自然留给濯儿,唉,和你算是白好了这一场,你如此看我,倒不如直接说你姐姐我朝秦暮楚来得干净些。”

“这么一说,姐姐不会嫁给二哥哥了?可是这样额娘会怪罪下来的。”

我拍了拍胸脯道:“这世上有我雨轩踩不死的蟑螂,趟不过的河吗?”我感打赌,那一刻我何雨轩在小丫头面前的光辉形象一定比托塔天王还要高大。

“呵呵!”小丫头终于开心地笑了,又变回了我可爱的小妹了,“姐,我保证再也不听柳金嬷嬷乱嚼舌根儿了,往后我也一定乖乖吃药,不让二哥哥提起的时候总说‘药葫芦’了!”

吓老娘不浅!原来你不知道呀!我抹了一脑门子冷汗,这多事儿的柳金氏真该拉出去枪毙喽!

我清楚地记得这一天是康熙三十八年的十二月庚午,大雪。为了给雨濯找到救命的解药,我骑上马厩里的一匹枣红马、带上我所有可支配财产——十两碎银子和一些必须品,轻装出逃,而再回罗察府已是三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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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所谓伊人
胤禛

 

[1]

 

康熙四十一年三月
徽州

 

车厢在“得得”的马蹄声中,剧烈颠簸。连日的长途越境奔波使胤禛倍感疲劳。

是年二月初九日至十四日他与太子、十三弟随着皇帝先后至菩萨顶、中台、西台、南台以及妙德庵、碧山、广淙、涌泉等寺。亲眼见到山西百姓因感激皇父于该省受灾时减免钱粮、开仓赈济之恩,请于菩萨顶建万寿亭的盛况。

皇恩浩荡,被泽万民,遐迩一体,率宾归王。

他承认,站在菩萨顶俯瞰众生的那一刻,他有一丝动容,因为没有人会不艳羡帝王的万乘之尊,因为没有人不在帝王的睥睨之下俯首帖耳、甘为牛马。

如果上天不以出身论尊卑高下,如果在那兵临城下、十万火急之时诞临世间,身负定鼎之功的人是他,如果皇父没有将对一个女人的愧疚之情注入他的圣断之中,那么,同为皇父之子,他就不会注定生来即对另一个人俯首帖耳。

皇父曾问过十三阿哥:“十三阿哥以为此顶如何?”十三阿哥答:“高而险。”皇父继续发问:“如果从此处落下,二阿哥以为后果如何?”太子只向下瞥了一眼,云雾缭绕,群峦叠嶂,不由心生畏惧,“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皇父又笑问他:“那四阿哥怕吗?”他屏神定气道:“事关生死,子臣不敢儿戏视之。”这一次的回答却换来长久的沉默,当他冷汗涔涔而下之时,皇父温暖有力的手拍在他的肩上,对陪同的群臣说:“四阿哥事朕躬谨慎,护朕登山涉顶,一路披荆斩棘,不辞辛劳。得子如斯,实朕躬之幸也!”正当他循例谢恩之时,皇父又按住他,问:“四阿哥可知自己是凭什么才登上这巍峨高峰的吗?”

猎猎长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仿佛天地之间只等他这句回答,那时候并不能准确揣度圣心,所以他每说一个字都尤为艰难:“子臣惶恐,若非皇父眷顾……”

“《千字文》第三十一句和三十二句是怎么写的?”皇父突然打断他。

他不假思索道:“资父事君,曰严与敬。孝当竭力,终则尽命。”

“好个‘孝敬’二字,记住朕的话。”皇帝转向在场的太子、十三阿哥说道:“为人臣者止于敬,为人子者止于孝,这些都是你们自幼读烂的话,可是,今时今日,正是凭着你们对朕的一片孝心才得以位极于此。有一日你们若觉得在这块地方呆久了,觉得乏了,怕了,怕自己一不留神就摔个粉身碎骨,就要时刻记得自己是如何上来的,凭什么上来的,只有记得上来的道儿才好。”

那个时候,皇父正当盛年,正式意气风发、宏图大展之时,而他只能卑微地想,皇父只是暗示他们身居高位要守得本分,可是直到多年以后,当自己一身重孝跪伏在大行皇帝梓宫之前,他才恍然大悟,那“孝敬”二字正是皇父提前赠他的自保良策。因为在这天地之间,手握大宝的人永远只有一个,废立与否不过在他一念之间。而权力实在太耀眼,以至于他的众多兄弟群起而上的时候都忽略了它光辉之侧的垂暮老人,哪怕生命的迹象随着滴漏的流逝而流逝,只要这个老人还在,他就有睥睨天下,左右生死的实权,而最后得位的那个人只不过比他们多“孝敬”些罢了。

很多时候,成败只是毫厘之差,有些话记住了可能就此成为人生的转折。

 

 

马嘶阵阵,车身在一拨接一拨的剧烈颠簸中戛然倾斜。

他实在是乏了,随意点了个贴身侍卫喀布到前面打探情况:“前面的,怎么回事?”

“车轱辘坏啦,走不了了,偏生这雨又下得这样大,唉!怎么尽挑这时辰出!”说话的是他们在当地雇的车夫,满口的徽州话,听起来有些吃力。

喀布钻回来,一脸无奈:“四爷,您看这该怎么办?”他猛地睁开眼,嚯地坐起,甩开帘子往外一瞧,大雨如注,倾盆直下。

照现在这情形,五日之内是回不了京城的。

皇父于上月班师回京之前特派他协同地方官员调查今年的淮涝灾情。可是就在先期起程的官员走了一日之后,他却从与衙役的闲聊中得知,有人竟想从中趁火打劫,肆意夸大受灾情况!他的急性子一上来,连夜撤查藏匿帐簿,经过通宵大战,终于从堆积如山的公文数据里扒出了那平白多出的十二万两白银!

这要是搁平时,十二万两并不在话下,“那些外放的官儿,甭管他是封疆大吏还是蟹兵虾将,哪一个不是吃着碗儿里还捞锅儿里的?不说与地方绅衿财团的“礼尚往来”,只光是朝廷放的火耗银子及各项贴补就够那起子京官儿们望穿秋水的了,那童谣唱的‘在京的和尚,在外的督抚。’果然名不虚传!”

可是根据钦天监报上的预测数据,今年春末夏初,黄淮流域将会淫雨不绝,如今国库的支领捉襟见肘,由于灾情不断,前一季的课税迟迟没有到位,这让协理户部的他甚为头疼,如果不能在五日之内追回那十二万两白银,恐怕依皇父一贯宽容的性子又该逼着他拆下东墙补西墙了。

 

正兀自烦恼,喀布又道:“四爷,按那车夫的意思,这车是不能用了,咱们得先下来,兴许能在途中搭个便车。”

“如果能在附近购得马匹,你就带着折子驰驿回京吧!”他本想选择轻骑归京,可叹连日辛劳,体力不支,所以只好选择坐相对轻缓些的马车。

“四爷此举万万不可!如果奴才先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若是遇上山匪歹徒谁来护卫您?难道就凭外面那几个县衙差役不成?奴才就是有十颗脑袋也担不起这万一啊!”喀布抱拳恳请。

说话间两人已跳下车来站在官道边上,他顺势接过喀布为他撑起的一柄半旧油伞,可即使是这样那通绣四爪蟒文的朝服还是湿了大半,滴答滴答地洇湿了伞下唯一的一小块干土。胤禛本就心急如焚如今又遇天公刁难,还真是按倒葫芦瓢起来!

喀布的话未免有些夸张了,他不是没听说过“无徽不成镇”的民谚,自前明起,徽州盐商繁荣了三百多年,这一路探访过来,都是华屋连苑、郁郁千户,俨然一派繁华盛况,只倒霉的是连着下了七八天的雨,即使周围有商贾出没也未必愿意载他一路。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四爷您看那是什么?是不是几辆马车?”正当他心里翻江倒海之时,喀布激动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他微抬高伞把,隔着雨幕望去,果然有三辆蓝布幔子裹着的马车自东面飞驰而来,马蹄溅得泥淖翻飞水花肆舞,拉车的都是清一色的白色高头大马,像是哈萨克斯坦的种马,这样好的马确实是不多见的,如此可以推断车主应该是家事殷实的大商人。

胤禛冲喀布努了努嘴,后者便跑过去两臂一挥挡住了马车的去路,雨水打在伞面上劈啪响个不停,他只觉得脑袋上像炸开了炮仗似的,成败在此一举了,也许只能听天由命了。

隔着些距离他听不清喀布与车夫的对话,可是一个穿戴素雅大方的女子身影随着碎花车帘被风吹拂间的起落忽隐忽现。

他有种奇怪的预感,最好不要搭这辆车。可是喀布还是欣喜地跑回来告诉他,“四爷,车主真是个难得的大善人,奴才将难处大致交代了一通,那车主二话没说就答应载我们一道进京。”

直到上车后,才知道车主果然是那名女子,可是甫一见面,他就发觉这个女子很是特别:明明是汉女装束却偏偏没有遮住一双天足,若说良家女子可又毫无见生的羞涩,而且她还敢直视他的眼睛,说话间唇边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给人不近不远的感觉。

她浮水含温的眸子只是在与他官服上的石青补服相撞时闪出好奇,但也只是一瞬她又恢复如常。

胤禛虽已成年,与他的诸多兄弟不同,身边却还只有一嫡一侧两位福晋,一位是出生功勋将门的乌喇那拉氏,性情温和却木讷迟钝,另一位是巡抚之女汉军旗下的李佳氏,口齿伶俐却未免心直口快。他素来对男女之事看得淡薄,再加上平日里有意无意地避开与陌生女子的直面接触,所以现在的他显得有些局促,不过说了几句客套感激的话,之后就保持了长久的沉默。

倒是这位自称姓何的女子对他兴趣不减,问题也是接二连三。

 “您家里兄弟是不是很多?”她问。

他不假思索道:“是的。”

过了一会儿,她扬眉问道:“现在还常常临摹赵孟頫的书法吗?”语气轻松像是在和熟人聊天。

他开始怀疑她对书法的喜好,如果真是这样他倒愿意与她切磋一番,“我终日临摹,二十年来从未中断,自认为还算颇有建树。”

他以为她会评价赵书的风骨,发表一番感慨,可是她只是得意地笑了笑,便飞快地转图下一个问题:“您是不是已经搬出来独立门户了?”

“这……”她显然问得太多了,可是不知为什么,他还是难得地耐住性子回答:“是的。”

“啪!”她打了个响指,却又顾作惆怅道:“唉,京城的夏天简直没法子呆,所以我小时候时常随家人出关外避暑。”

“哦?你也去关外避暑?”他几乎脱口而出,“那我怎么没见过你?”说出来又觉可笑,他一个皇子每天随着皇帝的日程安排得满满的怎么会有机会注意到民间女子呢?

“那还不是因为你家教太严了?走哪儿都跟着一大帮跟屁虫。”她接着笑道。

 他不置可否,的确符合实情,可是她怎么会知道?还有刚才她问的那么多问题,似乎都不是她该问的。

正在这时,前面突然传来喀布的怒吼声:“四爷,有刺客!”

刹时一道白光闪入眼前,一柄长剑应声直插车厢,剑身只离他的脖子三寸,他尽量紧倚着车壁,直觉告诉他此时不能轻举妄动,他转头偷看了眼这位何姑娘,她似乎并不慌张,一派胸有成竹的样子,也许他的预感应验了,这辆车的确上不得!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唰”的一声,那剑又收了回去,但他们的车速实在不能与轻装刺客的相比。正在这时,又有五六个黑影颠簸靠来,只见对面坐的何姑娘灵机一动,拔出座下的长剑挑飞手边炭盆中的火星木炭,只见那火星所到之处,黑影皆慌乱躲闪,借着转瞬即逝的光亮,胤禛终于看清了他们包头用的,标志他们骄傲身份的——天青色头巾……

青帮之名是因着帮旨是扶助大清,取“安清”之意,此外帮会众徒在江湖上行动时额上总缠着一块青布。在南方,青帮洪门的影响不分伯仲,但说到底还是青帮占优,因为他们大多是漕运中人,其中又有为数众多的帮徒出身商贾之家,又与两淮盐商有密切的合作关系,每年可向朝廷缴纳颇丰的课税。这一点和洪门有着明显的不同,故而朝廷从未将其归做匪徒之列,反而大加安抚。

一个矫健的身影犹如一阵黑旋风从他右方的车窗飞了进来,未及他反应,那人手中闪着的寒光已如惊惧的蛟龙般划过他眼前,牢牢地架在他脖颈的动脉处,青巾之下的眼中虽杀气不重却隐含冷酷,大半张脸都蒙在黑布之中看不清容貌。

 “前面就是七狮子河,不把赃款交出,老子就送你‘下混沌’!”他微抬了胳膊用剑身拍了拍他的侧脸,怒斥道。

胤禛哪里知道这“下混沌”的水贼黑话,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阵仗,喀布没了动静,难道遭遇不测了吗?

“罗堂主,别来无恙啊!”他难以置信,这话竟然是何姑娘对匪徒所说,难道他们认识?还是联手对付他?

“你是……”那个罗堂主似乎不很确定,转过头来看她却没了下文。

当那何姑娘将一块系着蓝穗子的青玉配出示给罗堂主看后,后者立即收剑入鞘,单膝跪下,抱拳道:“不知是何先生在此,多有惊扰!罗某惭愧!”

“惊扰倒还说不上,堂主快快起来,我既非帮中之人,你也不必行此大礼,再说你我相识一场,只一年不见就如此泾渭分明真真是让人寒心了!”

罗堂主站起来却仍没想放过胤禛,何姑娘略抬起剑轻轻拨开罗堂主的手,又道:“这一次怪我多事,不过您确实是抓错人了,您要抓的人已经在樊家店口换马往黄山方向去了。如果快马加鞭不出小半个时辰便能追上。”

罗堂主将蒙面拉下,指着胤禛问:“那这位是……”

“他呀?”她朝胤禛调皮地笑了笑才道:“当今的皇四子,人称四贝勒!”

    既然风波已平,漕帮众徒就齐集在一处向胤禛郑重赔礼而后准备驾马离去,胤禛惊魂未定,又见何姑娘却叫住了罗堂主,“可否借我一匹快马?”

那罗堂主干脆道:“若需罗某襄助,何必屈尊用‘借’字?”说着打了个呼哨,便见一高头白马自行踱至窗下。

“少主有令,凡在途中既见先生定将先生请回苏州,您看……”罗堂主驾马徘徊了许久终是隔窗说出了为难之处。

 “还请罗堂主转告你家少主,等雨轩探亲归来,再聆听他月下抚琴不迟。”

罗堂主长叹一声后带领手下三十余众掉头纵马狂奔,在雨幕之中渐行渐远。

      “四贝勒?”胤禛收回视线,见她指了指车外的良马对他侧首笑道,“也许您用得着它。”

 


我要把心献给衷爱的结尾.
宁愿矜持的枯萎 .
寂寞花蕾.
决不做红尘的奉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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