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宁远兵败郁劳成疾 一代大汉撒手归天
明朝天启六年( １６２６年，后金天命十一年) 八月初七，一队人马从清河汤
泉疗养地匆匆启程，一路行色仓皇、戒备森严。赶到太子河畔后，舍车马，登舟楫，
顺太子河而下，十万火急赶赴金国都城沈阳。船上，载着一位人物。他是令大明帝
国君臣百姓心惊胆战的人物———金国大汗爱新觉罗。努尔哈赤。此时，努尔哈赤
已生命垂危，奄奄一息。
载着后金大汗的船从太子河转入浑河时，终于碰上了载着大妃乌拉那拉氏而来
的船。努尔哈赤如愿以偿，再次见到自己晚年最心爱的、美丽绝伦的女人。那一刻，
大汗和大妃的心情，绝不是旁人可以想见的。
天启六年八月十一日未刻，努尔哈赤死了，结束了对后金十一年的统治，终年
六十七周岁。大妃乌拉那拉氏见心爱的丈夫撒手人寰，泪如雨下，痛不欲生。他的
死与兵败宁远( 今辽宁兴城) 有很大关系。
天启六年正月十四，努尔哈赤亲率十三万人马，号称二十万大军，对明帝国发
起进攻，试图一举拿下山海关外诸城。十七日，十三万大军横渡辽河，分左右两翼，
在千里旷野上如同狂飙席卷而来，所到之处，势如破竹。明帝国军队丢盔弃甲，望
风而逃。如他所愿，仅几天时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连克七城。二十三日，浩浩
荡荡的后金八旗军，直扑四虚无援的宁远城。
宁远处于山海关以北二百里，是当时锦宁战略防线中的重要军事要塞。对此，
镇守宁远城和前屯卫的宁前道袁崇焕明白，宁远、前屯卫完了，山海关也就完了；
山海关完了，京师门户随之洞开。袁崇焕誓与此城共存亡。高第拿他没有办法，将
其他各地屯兵尽驱入关。宁远城遂成孤悬关外的一座危城。而努尔哈赤率领的八旗
军是当时世界上最悍勇的一支劲旅。不料，宁远守城主将袁崇焕竟在前临强敌、后
无援师的逆境中，指挥四万余名将士死守孤城。
努尔哈赤的对手袁崇焕是广东东莞人，文官出身。在金国大汗眼里，他只是个
毛头小子，而且系舞文弄墨之辈，初历战阵，毫无实战经验可言。努尔哈赤久经沙
场，屡战屡胜，不知砍掉了多少明朝将领的人头，哪里把兵寡将微的袁崇焕放在眼
里。他不顾三七二十一，指挥麾下八旗将士强攻宁远城。当时，在科学家徐光启的
建议下，明帝国从国外购进三十门红夷大炮。此炮实为葡萄牙人制造的早期加农炮，
炮身长、管壁厚，很笨重，但射程远、威力大，尤其对密集骑兵具有强大的杀伤力。
这三十门大炮，十八门镇守京城，一门不慎被毁，余下的十一门被袁崇焕弄来架设
在宁远城头。面对三倍于己的攻城强敌，书生出身的袁崇焕并未吓成一摊烂泥，而
是临危不惧，周密布防，指挥城中军民从容抗敌。他先嘱将士不发一枪一炮，当敌
军在大炮射程之内扎下大营后，下令燃放大炮，一炮歼敌数百人。努尔哈赤并未被
如此厉害的大炮所吓倒。二十四日，决战开始，八旗将士神勇无比，在红夷大炮轰
击下尸横遍野，仍前仆后继，拼死猛攻。危急关头，袁崇焕镇定自若地指挥官兵投
掷燃烧的油棉、柴火，抛掷火球、药罐，火烧铁头子兵，而且在自己挂彩流血的情
况下，自裂战袍稍加裹扎即坚持战斗，令麾下将士激奋不已。二十五日，八旗劲旅
继续攻城，宁远城头的红夷大炮隆隆轰鸣。勇猛的八旗将士成批成批地倒毙于天崩
地裂的轰鸣声中。连续两天恶战，八旗将士用尽攻城之策，终未叩开宁远孤城的大
门。宁远之役，努尔哈赤一败涂地，吞食了骄傲轻敌的苦果。
努尔哈赤想得很多，失败面前，向来雄心勃勃的英雄突然感到老了。他愈觉安
排身后军国大事的紧迫，更加现实地考虑汗位继承人问题。为掩饰兵败宁远的狼狈，
维护自己的威望，他以未按盟誓共同对敌为由，于四月率师征讨蒙古。然而，征讨
的胜利也未能令他咽下兵败宁远的那口恶气。他昼夜痛思，食不甘、寝不眠，郁劳
成疾，一下子垮了。天启六年七月中旬，努尔哈赤周身毒疽突发，二十三日，只好
前往清河汤泉疗养。但是，纵是天赐神汤，也未能将病入膏肓的金国大汗从死亡线
上拽回来。
第二章 长次子相继被废 皇太极渐显韬略
努尔哈赤自起兵以来，已夺取东自鄂霍茨克海，西到贝加尔湖，南濒日本海，
北跨外兴安岭的广袤地域，于万历四十四年正月建立“大金”国。现在，谁来继承
“大金”国的江山社稷？谁将成为努尔哈赤的继位人？努尔哈赤直到咽气都没有指
定具体的继位人。父死子继，金国会不会采用中原王朝这一继承原则？如果仿效中
原，众多儿子中谁能登上汗位宝座？
努尔哈赤后妃众多，共有妻妾十六人。她们为他生了十六个儿子和八个女儿。
按照金国规矩，女儿连汗位的边都沾不上，不必提及；十六个儿子则人人都是“龙
种”，打从娘胎出来就有成为汗位继承者的可能。实际上，为保百年之后江山后继
有人，早年努尔哈赤就先后立过两个继位人，但都不理想，相继废除。
第一个继位人是长子褚英，生于万历八年( １５８０年).十八岁那年因率兵征
伐安楚拉库路有功，赐号洪巴图鲁。二十七岁那年又在乌碣岩之战建立功勋，赐号
阿尔哈图图门。万历三十六年( １６０８年) 与贝勒阿敏等进攻乌拉，夺得宜罕山
城。不久，因他在诸兄弟中居长，又骁勇善战，屡建军功，最受努尔哈赤器重，被
选中执掌国政，成为希望最大的汗位继承人。由于褚英地位突出，加之年纪轻，资
历浅，心胸狭隘，图谋汗位心切，缺乏谦恭之心，招致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
太极四贝勒和额亦都、费英东、何和里、安费扬古、扈尔汉五大臣的共同反对。四
贝勒和五大臣为了各自的利益，经过一番密谋，联手向努尔哈赤控告褚英三大罪状
：( 一) 致使四贝勒与五大臣彼此不团结；( 二) 扬言要索取其他诸弟的财物；(
三) 声称一旦即位，“将诛杀与我为恶的诸弟、诸大臣”。
努尔哈赤不得不在两支政治势力之间作出痛苦的选择。四贝勒代善、阿敏、莽
古尔泰、皇太极都是努尔哈赤的子侄，而且均为掌管一旗军、政、财、刑、生产、
婚娶等所有事务的固山主旗贝勒。努尔哈赤于万历二十九年( １６０１年) 设黄、
红、蓝、白四旗，至万历四十三年( １６１５年) ，又设镶黄、镶红、镶蓝、镶白
四旗，始成八旗之制，整个女真部族由八旗组成。四贝勒和五大臣联手反对褚英之
时，尚未形成八旗，四位主旗贝勒的实力实际上超过了当时努尔哈赤领导下的女真
部族的半壁江山。五大臣额亦都、费英东、何和里、安费扬古、扈尔汉，与努尔哈
赤有着血缘关系，同属一个祖先繁衍的子孙，他们是女真国开国创业的元勋，也是
替努尔哈赤理政听讼的心腹重臣。权衡利弊得失，努尔哈赤明智地将天平倾向于四
贝勒和五大臣，这是支撑大金帝国的重要军事政治支柱。客观而论，褚英也太没政
治头脑了，努尔哈赤不能让这种人做他的继位人。努尔哈赤先是疏远他，继而于万
历四十一年( １６１３年) 八月二十一日将他投入高墙之内幽禁。留着褚英于国于
家都不利，两年之后，努尔哈赤索性将他处死。褚英人头落地，年仅三十六岁。
第二个继位人是代善。褚英在汗位角逐中倒下之后，论年纪代善在诸子中最长。
他不但骁勇善战，统率正红、镶红两旗，拥有八旗中四分之一的实力，在众兄弟中
力量最强，而且性情宽厚。努尔哈赤选择代善执掌国政，甚至把自己心爱的大妃和
其他几位幼子都托付给他。努尔哈赤说：“俟我百年之后，我的诸幼子和大福晋交
给大阿哥收养。”这是明确的政治暗示，说明他十分信任再次选择的继位人。事实
也是如此，凡他出征或其他原因不在朝中，一些重大军机要事都是先报告代善。代
善作为继位人经受着名副其实的锻炼。但是，很快出了一桩于他极为不利的事。
万历四十八年( 公元１６２０年，天命五年) ，努尔哈赤的小福晋( 小妾) 德
因泽跑去向努尔哈赤打小报告：“大福晋两次备佳肴送给代善，代善受而食之。一
次备佳肴送给皇太极，皇太极受而未食。大福晋一天多次派人去代善家，大约商议
要事。大福晋有二三次在深夜出宫院。”努尔哈赤非常恼怒：大汗我还好端端地活
着，大妃就不顾母后之尊，悄悄地去向作为继位人的儿子代善和政治前途看好的四
贝勒皇太极讨好，这岂能容忍？他立即令扈尔汉等四位大臣暗中调查。结果查明确
有此事，而且还有人揭发说，各位贝勒、大臣在大汗家集会时，发现披金戴珠、打
扮得花里胡哨的大妃向大贝勒代善暗送秋波。代善见大妃媚眼勾引、吃了她送的
“马屁饭”不禀报，这已足令努尔哈赤难以忍受，更何况还有大妃深夜出宫干了一
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之事！努尔哈赤勃然大怒，本欲发作一番，但碍于家丑不可
外扬，只好将这桩政治丑闻淡化处理：借口大妃私自偷藏金帛，抄了她的家；本想
将她处死，但考虑到她子女还小，姑且饶她一命，将她离弃；为遮掩丑闻，对大贝
勒代善也不予公开治罪。小妾德因泽打小报告有功，赏她一个陪同努尔哈赤同桌吃
饭的待遇。四贝勒皇太极对大妃送来的“马屁饭”受而不食，处理得法，在父汗那
里大大得分。而代善在政治上则大大丢分。从此，努尔哈赤视野里就没有代善其人
了。
有人认为，德因泽告讦事件绝不是一个简单、孤立的后妃争宠事件，而是具有
复杂的政治背景的。德因泽背后有高人指使，此人就是皇太极。褚英倒下之后，四
贝勒都为争夺继位人地位暗中阴斗，其中尤以代善与皇太极之争最为激烈。代善被
搞臭，不能怨政治对手皇太极太阴狠，只能怨自己屁股后头不干净。然而，这位大
妃是位非同寻常的女人。据《满文老档》记载：她于遭离弃的第二年春天再次得宠，
被努尔哈赤复立为大福晋。
载着努尔哈赤遗体的船抵达沈阳。金国群臣将大汗的灵柩抬回宫中。哀号连天，
哭声动地，失去英主的大金国被悲痛的阴霾所笼罩。从鸡堡到沈阳，一路上，大妃
乌拉那拉氏云鬓散乱，痛哭流涕，悲恸不已。泪流满面的乌拉那拉氏此时绝难料到，
丈夫的死将给她带来灭顶之灾。
第三章 汗位之争日趋激烈 皇太极如愿继汗位
努尔哈赤之死使金国继位人之争趋于白热化。谁都想当金国大汗，但继承汗位
这个梦不是人人都能做的，关键在于配不配。
根据努尔哈赤生前指定，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为四大王，阿济格、
多尔衮、多铎、济尔哈朗为四小王。四大王又称四大贝勒，四小王又称四小贝勒。
论实力，八旗中除汗王努尔哈赤掌有正黄、镶黄两旗外，四大贝勒分别拥有一旗：
代善统领正红旗、阿敏统领镶蓝旗、莽古尔泰统领正蓝旗，皇太极统领正白旗。满
语中将这些主旗贝勒称为“和硕贝勒”。“和硕”为四方之方、四隅之隅之意，是
一个方面的女真之主，实际上就是一旗之王。这些主旗贝勒中，阿敏是努尔哈赤之
弟舒尔哈齐的儿子，属旁支，论政治资本，大为逊色；莽古尔泰是那位行为不端的
大妃富察氏之子，政治资本也大打折扣；杜度是按女真规矩在父亲获罪而死之后当
上旗主的，政治上不敢有太多奢望。四位不主旗的小贝勒中，济尔哈朗系舒尔哈齐
之子、阿敏之弟，争当汗位的可能性也很小。
从多种角度看，最有希望当汗位继承人的是代善、皇太极两位主旗贝勒与阿济
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代善实力最强，他是努尔哈赤元配妻子佟佳氏之子，居
四大贝勒之首，并与儿子拥有正红、镶红两旗。论实力皇太极次之，但他拥有其兄
所不及的其他优势。他系努尔哈赤第三位大妃叶赫那拉氏所生，虽生母早逝，但自
幼深得父汗厚爱，而且在萨尔浒之战中攻克辽阳、沈阳，征服叶赫部，在驰援科尔
沁等一系列战役中，军功卓著，出类拔萃，显示了非凡的军事才能。阿济格、多尔
衮、多铎虽属不主旗的小王，但他们是父汗努尔哈赤晚年最宠爱的女人———第四
位大妃乌拉那拉氏所生，而且乌拉那拉氏是努尔哈赤一生所娶四位大妃中惟一健在
者，因为她的存在，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的地位也就非同一般。
在这场暗中展开的汗位争夺战中，美丽、机智、能干的乌拉那拉氏无疑是一枚
独特的政治筹码。要夺取汗位就得把乌拉那拉氏搞掉，这一点，阿济格三弟兄的政
敌们看得很透。于是，乌拉那拉氏在湍急的政治漩涡中，除了死，别无选择。她的
三个亲生儿子尚没有力量保护母亲：阿济格在当时的政治生活中虽已崭露头角，但
他只是个不主旗贝勒，没有什么军事实力；多尔衮和多铎不仅没有军事实力，而且
尚未成年，前者不满十四周岁，后者不满十二周岁，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生母成
为汗位之争的牺牲品。在乌拉那拉氏绝望的啼哭声中，代善、皇太极等觊觎汗位的
贝勒们各怀鬼胎，联手出击，将努尔哈赤的“遗言”掷到她面前，强迫她殉葬。大
妃乌拉那拉氏一死，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兄弟就失去了政治靠山，遂被逐出争夺
汗位继承人的角斗场。
大明帝国君臣此时伸长脖颈看热闹，巴不得金国争夺继位人的内讧闹得翻天覆
地，巴不得八旗劲旅各拥其主大打出手，互相残杀。但这出好戏没有上演。
努尔哈赤吸取选择褚英、代善当继位人的教训，早在天启二年( １６２２年，
天命七年) 三月初三就留下继位嘱托，确立了八个和硕贝勒共理国政的制度。这个
继位嘱托以《汗谕》形式公诸于众。这个汗谕旨在确立贵族共治的政体。对于选择
继位人而言，它立下了两条至关重要的规矩：一是继位人不能由先汗一个人指定，
也不能由谁自封，必须由八位和硕贝勒共同推选。二是如果八位和硕贝勒认为新上
台的大汗不民主，不能听从劝谏，所作所为不善，便可将他换掉，重新择优拥立一
位新汗。推选继位人的标准则是“能受谏而有德”，也就是一要民主，二要贤德。
按照这个继位嘱托，并再三掂量自己和对手的实力，各位贝勒将择立新汗的目
光集中在代善、皇太极身上。代善虽拥有雄厚实力，但自知才能、魄力都远不如其
弟皇太极，而且又是六年前那桩丑闻的当事人，并因此被削夺一旗给儿子，此时颇
有自知之明，有意退让。在此情况下，他的长子岳托和三子萨哈廉提议推举四贝勒
皇太极继位，很快得到代善赞同。不仅如此，代善还找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
泰商议，取得一致意见。至此，代表女真贵族势力的三大贝勒在继位人问题上形成
一致意见，其他贝勒大臣再有什么异议也就微不足道了。在代善的推动下，阿敏、
莽古尔泰、阿巴泰、德格类、济尔哈朗、多尔衮、多铎、杜度、硕托、豪格等贝勒
大臣经过集议，共同上书，公推皇太极继承汗位。早就觊觎汗位的皇太极，此时反
倒谦逊起来，再三推辞，直到以代善为首的诸贝勒从卯时至申时请求了十多个小时，
才同意承天命继汗位。
不管上书诸公是否真心实意，也不管皇太极的那番谦让是否真心实意，天启六
年( １６２６年，天命十一年) 九月初一，天刚蒙蒙亮，皇太极在群臣簇拥下，焚
香拜天，登上汗位。
金国最高权力得以平稳过渡，与努尔哈赤的继位嘱托大有关系。努尔哈赤是中
国历史上杰出的政治家和军事家。他确立的八位和硕贝勒共理国政的政体，实际上
是要破除君主专制，建立贵族共治政体，这在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历史长河中是罕
见的。贵族共治是努尔哈赤晚年的政治理想。汗位平稳地落在皇太极身上，从一定
程度上来说，就是这个政治理想的产物。然而，由于这个政治理想缺乏根植的土壤，
很快便成了空想。
第四章 皇太极猝死东暖阁 众臣拥立先帝长子
太阳从地平线上悄无声息地落下去。黑夜张开巨大的黑袍笼罩了一切。
忙碌了一整天的大清国皇帝皇太极回到清宁宫东暖阁，坐在南炕上歇息。
皇宫禁院的夜格外静谧。突然，一声惊叫撕破了清宁宫的寂静。有人发现，大
清国开国皇帝皇太极猝死在南炕上。按照推算，死亡时间大概是亥时，即晚上９点
到１１点之间。
年仅五周岁的皇九子福临此时正在永福宫母亲庄妃温暖而丰满的怀抱里沉睡。
福临不知道，聪明、美貌的庄妃也不知道，突如其来的噩耗对他们母子俩意味着什
么。皇太极死时，年龄最大的长子豪格三十四周岁，最小的博穆博果尔仅两周岁。
有着众多皇子的皇太极突然死去，既没有明确指定或示意谁继承皇位，又没有像汗
父努尔哈赤那样留下选择继位人的原则，这就给金国皇位交接造成了很大麻烦。
按照当年清太祖努尔哈赤的继位嘱托，有资格作为继位人候选对象的，不仅是
众多的皇子，还有皇帝的弟弟和一大帮侄子，还有其他亲王和郡王。按他定下的规
矩，择优遴选一人为最高统治者这桩国家顶级大事，应由八位和硕贝勒共同商议。
问题在于，皇太极当权十七年来，已逐步形成乾纲独断的局面。现在，他虽已去世，
但对于和硕亲王、郡王和贝勒、大臣们来说，皇上那十分威严、不容忤逆的天音似
乎仍绕梁不绝，他们已习惯于听从他发号施令，不习惯用自己的脑袋自由自在地思
考和决断。清太祖创立的贵族共和体制，那种生动活泼的政治局面，仿佛已是久远
年代发生的事了。
崇祯九年( １６３６年，天聪十年) 四月，伴随耗费十万银两、持续二十多天
的浩大庆典，皇太极接受了“宽温仁圣皇帝”的尊号，改天聪十年为崇德元年，定
国号为“大清”，登上渴望已久的皇帝宝座。
为何要将国号“大金”改为“大清”，皇太极未作解释。有人认为，皇太极已
自视满、蒙、汉、朝鲜共主，需要建立一个新的帝国，自然需要一个不同于从前的
新国名；有人认为，当时皇太极已确定入主中原的战略，深知金军曾长期侵扰北方
汉族百姓，两者积怨很深，改国号有利于女真人、汉人摒弃前嫌，最终利于他一统
天下；有人认为，“青”为信奉萨满教的女真民族所崇尚，因而取国号为“清”；
也有人认为，改“金”为“清”是以汉字发音为基础的，只是改换了一个发音相近
的汉字而已。如此等等，不一而足。这都是后人的猜测。国号已改，纪元当然也得
改。历代统治者对纪元都是很下功夫的。取什么字眼为纪元好呢？对此，崇尚武力
的皇太极目光超越东北一隅，关注于土地辽阔、人口众多的辽阔中原，定了一个很
讨汉人喜欢的字眼———崇德。
现在，做了十年皇帝的皇太极死了。人去椅空，崇政殿那把耀眼的金交椅空荡
荡的。数天过去了，王、贝勒、大臣们才从皇上猝然驾崩的惊惶无措中恢复常态。
国不可一日无主。选定皇位继承人成为天下非常重要的事情。努尔哈赤定下的选择
继位人原则实际上已被皇太极废了，但他死前却来不及交待原则、指定人头，这就
使继承皇位这场最大的政治游戏失去了规则。事先没有确定规则的游戏最终往往酿
成混战。更何况，这场顶级游戏的胜利者将拥有妙不可言的龙椅。
多尔衮渴望占有这把龙椅。他认为自己具有这个实力，他再也等不下去了。皇
太极死后第五天，也就是崇德八年( １６４３年，崇祯十六年) 八月十四日黎明，
他大步流星赶到皇宫，兴冲冲踏入宫中三官庙，召两黄旗大臣索尼商议册立之事—
——皇位继位人问题实际上是要探探皇太极生前亲掌的两黄旗大臣的口风。索尼明
知多尔衮是冲着什么来的，仍直言不讳地说：“先帝有皇子在，必立其一，他非所
知也。”必立一位皇子，而不是你皇弟多尔衮。这就是两黄旗大臣的鲜明立场。
这是皇位争夺战的一次前哨交锋。两黄旗大臣机敏地察觉到多尔衮的用心，迅
速行动起来，拥戴符合自身利益的新主子。当晚，清太宗皇太极生前的另一位心腹
在夜色掩护下，赶到索尼处密谋选择继位人问题，他指名拥戴皇太极长子、和硕肃
亲王豪格。
豪格是两黄旗比较理想的代言人。两黄旗大臣图尔格、索尼、图赖、锡翰、巩
阿岱、鳌拜、谭泰、塔瞻等人，这些天在其府上出出进进，积极密谋拥立之事。他
们都明确表态，将拥立豪格为帝。豪格听了万分欣喜。
第五章 黄白两旗势均力敌 共商国是剑拔弩张
此时，两白旗也在紧锣密鼓地动作着。多尔衮与同胞兄弟英亲王阿济格、豫亲
王多铎密聚，共商对策。阿济格和多铎怂恿多尔衮强行夺取皇位，多尔衮一时没有
表态。他们两人跪在多尔衮面前，说：“你不敢做皇帝，莫不是惧怕两黄旗那帮大
臣？舅舅阿布泰和固山额真都说，两黄旗大臣里头想拥立皇子的其实也仅有几人，
而我们在两黄旗的亲戚可都是拥戴你当皇帝的啊！”见两位兄弟这般鼎力相助，多
尔衮不禁暗暗高兴。龙椅面前，哪里还讲叔侄情分！皇子派与多尔衮派势不两立。
要坐龙椅得凭实力。现在，皇子派起码拥有皇太极生前亲掌的正黄、镶黄、正蓝三
旗实力。多尔衮派呢，多尔衮与其胞兄阿济格、胞弟多铎拥有正白和镶白两旗实力，
还有其他旗部分势力的支持，也相当于三个旗的势力。两派可谓势均力敌、旗鼓相
当。
皇位之争，事关荣辱成败，事关江山社稷，事关国家前途和命运。谁都明白，
这个问题绝对含糊不得、谦虚不得。
选谁当继位人这一重大问题被定在崇政殿集议。曾由皇太极亲自统领的两黄旗
大臣先下手为强，“盟于大清门，令两旗巴牙喇兵张弓挟矢，环立宫殿，率以诣崇
政殿”。满语所称“巴牙喇”，乃护军之意，是旗兵中最精锐的部队。不仅如此，
两黄旗大臣图尔格、遏必隆还“传三牛录下护军，备甲胄弓矢护其门”。牛录是满
族的户口与军事编制的基本单位，一牛录三百人。巴牙喇兵乃是最精锐的部队。黄
旗大臣盟誓时死心塌地地说：“吾食于帝( 皇太极) ，衣于帝，养育之恩与天同大，
若不立帝之子，则宁死从帝于地下而已！”他们以誓死必争之态，等待政敌多尔衮
的到来。剑拔弩张，杀气腾腾。争夺皇位双方行将在停放皇太极遗体的皇宫正殿展
开殊死搏杀，此时仿佛已经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儿。
崇德八年( １６４３年，崇祯十六年) 八月十四日，这是历史长河中一个重要
的日子。
大清国崇政殿。礼亲王代善，郑亲王济尔哈朗，睿亲王多尔衮，豫亲王多铎，
英亲王阿济格，肃亲王豪格，多罗郡王阿达礼，贝勒阿巴泰、罗洛浑，固山贝子尼
堪、博洛、硕托，镇国公艾度礼，辅国公满达海、费扬古、屯齐、博和托、吞齐喀、
和托等，齐集大殿东西两庑———推选皇位继承人。
诸和硕贝勒共议国政的贵族共和的景象仿佛又复归了。大权独揽的皇太极死后，
皇权独尊的局面暂告结束，当时尚没有与他同一等量级的人物取而代之。
睿亲王多尔衮像往常那样大踏步走来。他一踏进崇政殿，似乎就察觉到了一种
异样的气氛。这将意味着什么，他尚不清楚，或者说，他并没有认真地将它放在心
上。他太自信了。稍过片刻，他才会省悟自己是多么失算。
共商国是是有规矩的。太祖努尔哈赤二十一年前作出的继位嘱托中说：“今命
尔八子，为八和硕贝勒，同心谋国，庶几无失。尔八和硕贝勒内，择其能受谏而有
德者，嗣朕登位。至于八和硕贝勒，共理国政，或一人有心得，言之有益于国，七
人宜共赞成之。”这就是说，议定新皇帝之事，只有八位和硕贝勒才有决定权。努
尔哈赤的继位嘱托到了皇太极手上有些走样，主要突出大汗和代善、阿敏、莽古尔
泰的地位。这些年来，国家大事名义上是由诸王、贝勒共同议决的，实质上，天聪
时代主要是皇太极和三大贝勒拍板，进入崇德年代则由皇太极说了算，其他固山额
真、梅勒额真等大臣官将有列席会议的资格，也有发言的资格，但没有先于诸王、
贝勒发言的资格，也没有什么决定权。但是，这天有人竟斗胆乱了这个规矩。会议
刚开始，两黄旗大臣索尼和鳌拜抢先站出来，提议拥戴一位皇子当皇位继承人。多
尔衮勃然大怒，命令这两个扰乱朝纲的大臣立即退下，剥夺了他们的发言资格。索
尼、鳌拜两厮虽听从了他的命令，但两黄旗最精锐的、全副武装的巴牙喇兵围住了
宫殿，殿内的两黄旗大臣个个虎视眈眈，手握剑柄，随时准备动武。
多尔衮此时才清楚地意识到，鹿死谁手的问题如此险峻地摆在了眼前。他没有
料到两黄旗这帮家伙这么阴毒，一出手就剑拔弩张、直取要害。以他为首的白旗三
王没有针锋相对地将白旗巴牙喇兵也调进宫殿，以致形势急转直下，几乎陷于绝境，
稍不注意就可能性命难保。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个教训铭心刻骨。
第六章 皇位之争愈演愈烈 各路人马明争暗斗
关键时刻，一个大人物往往因某个关键细节没有把握好，导致形势逆转，酿成
难以挽回的失误，甚至导致历史改变轨迹。多尔衮就是一个忽视关键细节而与皇位
擦肩而过的人物。
白旗三王毕竟是沐浴着血风腥雨成长起来的，面对两黄旗咄咄逼人的气势，并
未畏缩却步。多尔衮胞兄英亲王阿济格、胞弟豫亲王多铎公开倡议，要多尔衮继承
皇位。多尔衮见两黄旗大臣握剑在手、蠢蠢欲动，随时准备殊死一搏，一时犹豫不
决。多铎见多尔衮竟没有胆魄站出来做皇帝，忍不住高声吼叫：“如果你不愿当皇
帝，当立我，我名在太祖遗诏。”多铎自荐当皇帝的方案被多尔衮当场否决。多尔
衮冷冷地说：“太祖遗诏提到的还有肃亲王豪格，又不单单是你一人！”言下之意
是说，太祖遗诏上有名字并不能作为今日当皇帝的资格。此语一石双鸟，不仅否决
多铎为帝，同时表明他不同意豪格为帝。多铎这一提议被胞兄多尔衮否决后，很快
提出第三人选：“不立我，论长，当立礼亲王。”他转而推戴代善继承皇位。
代善是注定要成为这种角色的。论年纪，他在兄弟中居长；论实力，他和儿子
岳托领有正红、镶红两旗，膝下还有一群相当了得的儿孙，也有相当的政治军事实
力。因此，在政治角逐的棋盘中，他始终是一枚不可忽视的棋子。然而，礼亲王代
善老焉！他的勃勃雄心已在漫长的政治沙场里磨损耗尽。他在太祖努尔哈赤年代曾
被选为继位人，但一桩似有非有的政治丑闻使他失去了作为继位人的政治资本。代
善身上有许多悲剧性格，但也有难能可贵的东西，这就是颇有自知之明。他也许不
知道如何去驾驭局势，但知道自己不该有非分之想，知道如何摆脱险恶的政治漩涡、
明哲保身。正因为如此，他才得以保存实力、地位和身家性命，在大清国多变而凶
险的政治棋盘里始终没被人吃掉。他知道自己这枚棋子是什么分量，他是绝难坐到
帅位上去的，若有非分之想，就会身败名裂。此时此刻，他所有政治企图的中心，
就是千方百计地保全两红旗的实力，保住高官厚禄和身家性命。
从步入勤政殿起，持重的礼亲王代善一直一言不发。沉默是代善的人生哲学。
现在，代善见自己被多铎抬出来，推上了刀光剑影的政治角斗场，到了必须表明立
场的关口，立即站出来表态：“睿亲王若允，我国之福。否则，当立皇子。我老矣，
能胜此耶？”这就是说，他认为自己年迈力衰，不适合继承皇位，他提议立多尔衮
或者某位皇子当皇帝。推戴新皇帝，别人只提一个人选，代善竟提出两个。这就是
代善！这一提议无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核心是皇子派、多尔衮派都不得罪。
这时，肃亲王豪格审视着瞬息多变的局势。英亲王阿济格、豫亲王多铎肯定会
支持睿亲王做皇帝，这是早已料到的。礼亲王代善明哲保身，是棵墙头草，这也在
意料之中。他始终关注着郑亲王济尔哈朗的态度，希望他这枚举足轻重的棋子出手，
将政敌多尔衮逼到墙角，令其自知不可而俯首称臣。可是，郑亲王济尔哈朗犹如蛰
伏深潭的千年老龟，不动声色。
肃亲王豪格审时度势，把郑亲王济尔哈朗和他统领的镶蓝旗看做这场政治角斗
中的一支关键势力。前两天，先王皇太极的亲信大臣图尔格、索尼、图赖、锡翰、
巩阿岱、鳌拜、谭泰、塔瞻等人来到他府中，私下密谋，提出拥立他当皇帝。豪格
兴奋之余，清醒地认识到，似乎单靠先皇皇太极亲领的两黄旗和正蓝旗的实力，难
操胜券，还需争取其他势力加盟。算计再三，他把郑亲王济尔哈朗选定为争取的同
盟军。他派固山额真何洛会、议政大臣杨善前往郑亲王府，给郑亲王捎了个口信，
称“两旗大臣已定立我为君，尚须尔议”。透这个底，等于向郑亲王传达了如下信
息：其一，我豪格已获得相当实力的支持；其二，我豪格十分看重你郑亲王，将你
视为举足轻重的人物；其三，希望你郑亲王给予支持，在紧要关头投我一票。
经过透彻忖度，郑亲王济尔哈朗的内心泉水般清澈。无论是为报先皇厚恩，还
是为保自己的显赫地位，都应拥戴豪格上台当皇帝。但白旗三王不是好惹的，他们
图谋帝位心切，一定不会善罢甘休。闹不好，大清国就会展开一场血腥厮杀。郑亲
王决计不把事情做绝。所以，当肃亲王豪格的来使踏进郑亲王府游说时，郑亲王很
策略地表示支持豪格继承帝位，同时又说，这层意思睿亲王“尚未知，待我与众商
议之”，其实是含蓄地提醒豪格，在你通往帝位的道路上，睿亲王多尔衮是一个不
可逾越的障碍。
第七章 帝位之争互不相让 五岁孩童登上宝座
现在，勤政殿内的空气如同兵刃一般阴冷可怕。肃亲王豪格苦苦等待郑亲王发
话，渴望争夺皇位继承人的天平向他倾斜。然而，不知何故，郑亲王始终不予表态。
见状，豪格终于按捺不住了，声称自己福小德薄，难以当此重任，竟退席而去。也
许，他见自己难占上风，想走一着险棋，以退席促使局面发生剧变，比如两黄旗大
臣和殿外的巴牙喇兵因此发作起来，威逼诸王、贝勒、大臣作出立皇长子豪格当皇
帝的决议。但是，这一幕没有发生。在此重要关头，下这么一着险棋，实质上是他
政治上不成熟的又一个标志。大清国皇位就这样与肃亲王豪格擦肩而过了。对此，
他后来追悔不迭。殿内两黄旗大臣紧张地注视着局势的发展，他们见自己拥立的皇
位继承人遭白旗三王竭力反对而退席，纷纷离席而去，手握佩剑大声嚷嚷，声言如
不立先帝之子，必以死相拼。
大清国皇宫正殿眼看就要成为殊死肉搏的战场！礼亲王代善见此阵势，急忙跳
出局外溜之大吉，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骑墙派代善在墙崩砖落之际，就这样弃墙
而去，他是不会被崩塌的墙体压住的。英亲王阿济格见状，亦尾随而去。现在，一
边是虎视眈眈的两黄旗大臣，他们随时准备杀将起来，捍卫自己的利益；一边是白
旗二王多尔衮、多铎兄弟，他们不甘坐视拱手让出皇帝宝座。血腥厮杀一触即发，
嗜血之剑似已发出铮铮之声。
睿亲王多尔衮痛悔不迭：要是自己早有算计，将精锐的白旗巴牙喇兵调来，针
锋相对列阵于黄旗巴牙喇兵面前，或者来个反包围，就绝不是眼前这副窝囊态势了！
他巴望皇位的时间够长久的了。现在，皇帝的金交椅就在眼前，空荡荡的，稍一抬
脚就可以登上去，然而，一步之遥却遭雄关阻隔，使他无法迈进。两黄旗竟使出这
么一个厉害手段，这是厉害的多尔衮始料不及的！多尔衮毕竟是绝顶聪明的一条汉
子。火星飞溅、灾祸将临之际，他十分冷静。他明白，两黄旗与两白旗兵刃相见、
自相残杀，不仅会粉碎他的皇帝梦，还会使整个满洲民族蒙受分裂和毁灭之灾。这
个结局是他不愿看到的。他的确渴望爬上眼前这把金交椅，体验企盼已久的那份感
觉。他不仅想做大清国的一号人物，而且要冲破边关杀进中原，在更加广袤的疆土
上成为帝尊。但在目前这种态势下仍想问鼎皇位，只能是头破血流。他深知：稍一
迟疑或者稍有不慎，就可能引爆这座火药库，就可能遭受血光之灾！终于，智慧闪
电一般在他脑海里迸发出来。他抓住了两黄旗大臣所坚守的立场中最敏感最微妙的
那一个光点———立帝之子，这是所有问题的关键，是他们绝不放弃的全部问题的
核心。他们拼死相争，一定要拥立先皇某个儿子做继位人，这人是豪格当然好，但
也不一定非要是他———尤其是在豪格已从权力角斗场抽身离去的情况下。至此，
多尔衮找到了自己所要的那个答案。
他不紧不慢地说：“两黄旗大臣说得有理。但既然肃亲王豪格谦让不想做皇帝，
那就立先帝之子福临吧。可他年纪还小，应由我和郑亲王济尔哈朗两人共同辅政，
掌管八旗事务。一旦幼君长大，我们两人立即让他亲政。”这一提议，大出意外。
勤政殿里正转着险恶念头的那些人顿时松弛下来。
化干戈为玉帛。大清国阴霾重重的一场大劫难，转眼间烟消云散。敌对阵营皆
大欢喜，纷纷表示赞同。眼前这把金交椅会落到福临屁股底下，这是两黄旗大臣所
不曾想到的，是郑亲王济尔哈朗所不曾想到的，也是睿亲王多尔衮本人刚才还不曾
想到的。
虎狼相争，顽童得利。
福临才五周岁半。此时，他正翘着屁股，满地玩耍呢。大清国皇位继承人福临
所有业绩中最值得称道的事充其量只有一桩：曾射杀过一只狍子。这事发生在皇太
极去世前一年冬天。一天，皇上带一班人马去叶赫打猎，因龙体欠佳，到库尔就走
不动了。诸位亲王、贝子和大臣都劝皇上打道回府，皇上却左右为难：继续向前吧
力不从心，就这样两手空空回去吧又有失皇上的面子。就在节骨眼上，尚不满五周
岁的九皇子福临张弓放出一箭，居然射杀了一只狍子。这替皇父大大长了脸面。试
想想，乳臭未干的小皇子都如此了不得，皇父会是何等厉害！皇上顿时龙颜大悦，
顺着儿子铺搭的台阶，率领人马打道回宫。满肚子玩心的福临怎么也想不到，大清
国的皇冠就这样哐啷一声扣在了他的头上。
在马上争天下的年代里，无知的幼童当上开创新朝的君主，在中国历史上仅此
一例。捡便宜竟捡得一个大清国皇位！历史就是这样，有时会把玩笑开得很大。
崇德八年( １６４３年，崇祯十六年) 八月二十六日是大清国举国欢庆的日子，
这一天将为皇位继承人福临举行登基大典。
第八章 亲人离去顺治欲出家 继位人人选困扰皇室
顺治十四年( １６５７年) 十月初七，紫禁城内一声稚嫩的啼哭打破了寂静—
——又一位皇子诞生了。
顺治皇帝满心喜欢，因为这不仅仅意味着添了一位皇子，重要的是，这位皇子
是他与董鄂妃爱的结晶。董鄂妃是他最宠爱的女人。
早在前几位皇子出生时，簇拥在顺治帝身边的汉大臣就不时呈递奏章，喋喋不
休地进劝皇上仿效中原汉人王朝的做法，及早确定国本，册立皇太子。这对极富个
性、崇尚中原文化的顺治帝不能不产生影响。他将祖宗成法放在一边，接受了汉家
王朝预立太子的做法。
选择皇位继承人是非同小可之事。到底选择哪位皇子当皇位继承人好呢？就在
顺治帝左顾右盼之际，宠妃董鄂氏为他生下了一个宝宝，他为此欣喜不已。“爱屋
及乌”，顺治帝深爱他的皇四子，并意欲将襁褓中的这团肉疙瘩定为自己的继位人。
皇上身边那群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们于是得出结论，这位皇四子“是要被皇帝规
定他为将来的皇太子的”。这个结论连皇帝最亲近的洋“玛法”( 满语，爷爷之意
) 汤若望也不持怀疑态度。
这位连话都不会讲、屎尿都不会自理的乳儿，被说一不二的圣口钦定为未来皇
位继承人，看来纯粹是托了他生母的鸿福。爱妃生爱子。这团非同寻常的肉疙瘩被
顺治帝视为掌上明珠，以至于钦定他为皇位继承人，也就不难理解了。哪知，皇上
特别喜爱的皇四子偏偏没有这个福分，出生才一百零八天就一命呜呼，魂归西天了。
顺治十七年( １６６０年) 八月十九日，一个炸雷打在少年天子福临头上：皇
贵妃董鄂氏死于承乾宫，年仅二十二岁！顺治帝一下垮了。红颜知己永别而去，福
临皇帝贵为天子，别无他法，所能做的只能是让她厚享哀荣，以寄哀思。
爱子爱妃先后死去，致使福临皇帝万念俱灭。这位曾胸怀治国安邦鸿志且以明
君自居的青年皇帝，这位曾立下平定云贵五省、打败郑成功、一统江山雄心壮志的
青年皇帝现在心灰意冷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欲一死了之，但因手下人看护得
紧，没有死成。他执意抛却红尘。死不成，就削发当和尚。皇上说做就做，召高僧
茚溪森为他举行净发仪式，还接受了茚溪森赐给他的法号———“行痴”。这一离
谱之举再次震惊朝野。孝庄皇太后苦苦规劝，一而再，再而三；朝中王公大臣也纷
纷上奏疏苦谏，可顺治帝还是无动于衷。关键时刻，孝庄皇太后想了一招：叫来一
直被顺治帝看重的高僧、茚溪森的师父玉林琇. 玉林琇并不直接劝说顺治帝回心转
意，而是将触犯佛界清规的弟子茚溪森绑在一堆干柴上，派人传话给顺治帝，说皇
上如不蓄发还俗，他就下令将茚溪森活活烧死。一心信佛的顺治帝当然不敢违背出
家人慈悲为怀的信条，不能为了自己做和尚，眼睁睁看着别人被烈火烧成灰。他不
得不抛却出家做和尚的打算，不情愿地继续做他的皇帝。
福临是历史上罕见的专注于爱情的一位皇帝。爱妃董鄂氏是他的生命之根。董
鄂氏去了，他的生命之树随之枯萎。自从董鄂氏仙逝之后，顺治帝的龙体每况愈下。
二十刚出头的皇上本该朝气蓬勃，精精壮壮，可他却骨瘦如柴，精气神儿如同行将
耗尽的油灯，昏昏忽忽，一丝游风都能将其扑灭。游风扑灯的这一刻很快到来了。
枯灯一般的福临皇帝染上了天花。这一天，是顺治十八年( １６６１年) 正月初三。
皇帝本人、皇太后和皇帝身边的大臣心里都明白，皇帝根本无法抗击这场天劫。
现在，不管皇帝愿意与否，选定大清国皇位继承人的问题摆在了头等重要的位
置。谁可做万方九州的大清帝国皇位继承人呢？
自从年近十四周岁生下皇长子以来，福临皇帝与嫔妃们共生育了八位皇子。顺
治十八年初顺治帝染上天花时，八位皇子中尚有四位活着，皇长子、四子、六子、
八子都已夭折。当时，活在世上的四位皇子都是孩童。皇二子福全最大，也才七周
岁；皇三子玄烨六周岁；皇五子常颖三周岁；皇七子才出生八个月。
焦虑和无奈困扰着病重的顺治帝。哪位皇子可继承皇位呢？为大清江山社稷计，
哪一位皇子都难当此任。天下责任重如山，幼子稚嫩的肩膀怎能承担得起！再说，
下五旗的王公势力强大得很，小皇帝坐龙廷能把他们镇服吗？一旦镇不住，政局动
荡，后果不堪设想。起初，福临打算立一位年长的堂兄做继位人。这个打算遭到孝
庄皇太后的坚决反对。她主张立一位皇子做继位人。孝庄皇太后的主张得到亲王们
的大力支持。由于反对者是皇太后和一帮子亲王，福临皇帝不得不重视他们的意见。
第九章 皇三子玄烨有望继位 顺治宠信臣子汤若望
那么，四位幼子中到底该选谁做继位人呢？论年纪，皇冠当落到皇二子福全头
上，但大清国自祖先开创基业以来，没有按年纪长幼确定继位人的规矩。选定皇太
子实行嫡长制，那是中原王朝的规矩。论嫡庶，四位皇子都属同一个皇父所生，他
们的生母都是庶妃，没有哪一位明显高人一头。当然，如果刨根究底细抠起来，总
是能区分出一点高下贵贱的。相比较而言，皇三子玄烨生母佟佳氏的出身要比其他
三位妃子有一些来头。
孝庄皇太后把目光投向了皇三子玄烨，她对聪明伶俐的皇三子特有好感。顺治
皇帝仍拿不定主意。选择继位人，事关江山社稷，不应有褊狭之心。如此重大之事，
谁人可以同谋？顺治皇帝想到了汤若望。
汤若望是一位特殊人物。他有一串长而又长的名字：约翰。亚当。沙尔。冯。
白尔。１５９２年( 明万历十九年) ５月生于德意志莱茵河畔一个信仰天主教的贵
族之家。“汤若望”是他到中国后取的汉名。１６１８年４月１６日，他作为耶稣
会的一名神甫，在里斯本大港码头登船离开欧洲，启程前往中国。经过一年多航行，
１６１９年７月，他踏上了中国澳门的土地。他先在北京学习汉语，尔后前往西安
传教。１６３０年( 明崇祯三年) 应诏返回北京，参加修订历法。清军入关占领北
京后，他归顺清朝。１６５２年( 顺治九年) ，顺治帝赐给他朝衣朝帽和鞋袜，他
就成了清朝命官。汤若望是顺治皇帝非常宠信的臣子，他能挺身而出制止皇父摄政
王多尔衮的错误。多尔衮欲建造一所豪华的城阙，为此不仅将耗尽国库，而且势必
陡增赋税和徭役，因平息“张献忠之乱”得来的大好形势也可能被葬送，沸腾的民
怨将引发再一次大造反。当时，山西已有人打起反旗，呈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局。
然而，多尔衮把持朝政，为所欲为，他执意想做的事谁敢违背？满朝文武没有人敢
说三道四。这时，汤若望站出来奏了一本。他说，无论从天象还是从现在地方不顺
利的情形看，都应立即停止建造新宫殿。多尔衮勃然大怒：“谁敢对我皇父摄政王
说不！”但他竟然找不到这个洋钦天监的过错，解释天象乃属他本职；再说，既然
此系天意，多尔衮听了多少也有一些发憷。第二天，当人们正替汤若望捏一把冷汗
时，多尔衮派人把汤若望召到面前，细细询问他阻止的缘由，之后竟然将他大大赞
许了一番。于是，征掳来准备建造新宫殿的大批工匠全部释放。最幸运的是工部当
天从京外征来的七百名工匠，命运陡变，手脚上的锁链哗啦啦全被打开了。当他们
知道这位面目怪诞的洋人就是救命恩人时，不禁五内俱热，一齐跪下，磕头道谢。
汤若望的这番大胆举动深受小皇帝赏识，它及时熄灭了可能焚毁爱新觉罗氏江山的
一把邪火。
汤若望是敢于预言多尔衮将短命夭折的人。皇父摄政王多尔衮专权令人侧目，
但上上下下都敢怒不敢言。多尔衮会中年夭折吗？这个问题一般人想都不敢想。多
尔衮正值年富力强，精精壮壮，大小臣工不知道福临小皇帝何时才有出头之日。多
尔衮广选八旗美女充实自家后宫，征服喀尔喀部后又向该部索取有夫之妇，满足自
己的欲望。这还不够，他又把充满欲火的目光投向朝鲜，借口自己新近丧偶，要娶
异国美女为妃。儿皇帝福临对“恃功专权、政令一出、生杀任情”的皇叔，心里又
恨又怕，担心皇叔随时会把他轰出龙廷。可是，偏偏汤若望这个洋老头不买皇父摄
政王的账，不仅敢于当面指出他的专权，还郑重向小皇帝预言：多尔衮没几天活头
了！这话把小皇帝吓了一跳，这样诅咒皇叔，会招来杀头之祸的！然而，时隔不久，
皇父摄政王多尔衮打猎时果真暴病而死，一命呜呼，死时年仅三十八周岁。汤若望
的预言真神！因此，福临皇帝不能不对汤若望的胆魄、忠诚和过人的智慧肃然起敬。
第十章 汤若望备受宠信 皇三子荣登宝座
福临在皇叔多尔衮死后，才真正成了说一不二的皇帝。有件事促使皇帝对汤若
望更加宠信，并认这位有大法道的钦天监为“玛法”。那是顺治八年夏季的一天，
有三位满洲妇女忽然来到汤若望宅邸，她们自称是汤若望认识的一位亲王的眷属。
她们告诉他，府中有位郡主得了重病，但她母亲偏不相信医生，想听一听汤若望对
治病的见解。汤若望从她们的陈述中得出结论，患者病症并不怎么严重。于是，他
郑重其事地把一面圣牌交给来者，对她们说：“如果病者把这圣物挂在胸前，那她
在四天之内便可病体痊愈。”五天之后，这三位女人又来到汤宅，送来一大批钱财
和金线绣花的丝织物，连连道谢。原来，那位郡主四天之内果然恢复了健康。过了
几天，她们又给汤若望送了些钱来，汤若望执意不收，她们只得把钱捐给教会。又
过了几天，有位蒙古妇女带一个使女登临汤宅，献给他一宗更大的款项，作为购置
蜜蜡和其他做神事物品之用。她们为什么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谢呢？正当汤
若望不解时，这位蒙古妇女向他道出真相。她说，她的女主人就是皇帝的母亲；那
位患病又被汤若望治愈的郡主就是顺治皇帝即将迎娶的未婚妻。大婚将在八月间举
行，在这之前的一段时间里，皇帝的未婚妻由皇太后照管养育。后来，皇太后生病，
多日不愈，请汤若望为她祷告。就在汤若望为她祷告的第二天，她竟豁然病愈。由
此，“义女”与“洋义父”的关系又进了一层。
孝庄皇太后与汤若望的这种特殊关系，对少年天子福临产生了深刻影响。孝庄
皇太后愿认汤若望为“义父”，小皇帝也乐意称他为“玛法”。“玛法”是满语的
音译，意为祖辈、祖宗、祖父或年纪辈分高者，有多种含义。显然，从孝庄皇太后
与汤若望的关系而论，福临皇帝所称的“玛法”是“祖父”之意。皇帝与汤若望的
关系不是学生与帝师的关系，也不是孙儿与“玛法”的关系。在少年皇帝福临心目
中，汤若望是“帝师＋玛法”。少年皇帝与汤若望之间可以讲在常人面前讲不出口
的话。少年皇帝结婚前曾做了一件无道的事情。汤若望向他上书劝谏，并且戴着眼
镜，在“四只眼睛”之下向他亲口说了一些规劝的话。忠言逆耳，皇帝听了顿时恼
羞成怒。汤若望见状便走开了，可立即又被叫住，皇帝表示愿意改过自新，并且将
来也愿意聆听玛法劝谏。皇帝成婚以后，人们仍然能听到他在道德方面的过失。因
此，玛法又亲自给皇上读他们上的谏书。皇帝一开始强言护短，然后面色惭赤，退
入内室中。继而他又走出来，以平静的声音，问汤若望：“玛法，哪一种罪过是较
大的，是吝啬还是淫乐呢？”汤若望回答说：“是淫乐，尤其是地位高的人们。”
皇帝略一思索之后，就点头默认，并且请求玛法常来向他进谏。汤若望与少年皇帝
之间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一个是知无不言，一个是肯听劝谏。汤若望除当面进谏
外，还在几年之内向皇上呈递了三百余道奏帖，对于国计民生，对于皇上个人的言
行品性，提出意见、建议和劝谏。汤若望以“随时匡建、知无不言”赢得了超常的
礼遇。顺治帝亲政掌握实权后，只有两人可以在他面前免除跪拜之礼：一位是和硕
亲王济尔哈朗，名义上说是因为他过于年迈，实际上更因为他位高权重，皇帝颇为
倚重；另一位就是钦天监汤若望，论官职只是区区五品文官。由此可见，汤若望在
皇帝面前的礼遇，与亲王中坐头把交椅的济尔哈朗是等同的。听到皇帝患天花的消
息后，汤若望立即泪流满面奔赴皇宫，请求面见皇上，但他未能如愿。卧在病榻的
皇上让人传话说，玛法的忠诚举动令他很受感动，待他身体好一点会召他进宫的。
时值顺治十七年( １６６０年) 底，京城张灯结彩，一派节日景象。为让皇上
逃脱痘症的魔爪，传谕民间毋炒豆、毋燃灯、毋泼水并颁发大赦令。但一切都不管
用，皇上浑身发烫，病情一天比一天重，渐渐滑向生命的尽头。这时皇位继承人问
题还没有解决。皇太后立促皇帝解决这一事件。皇帝想到了一位兄弟，但是皇后和
亲王们都愿意皇帝在皇子中选择一位继承者。皇帝派人询问汤若望的意见。汤若望
经过思考，建议皇三子玄烨做顺治帝的继位人。汤若望的理由很有说服力：玄烨已
出过天花，不会再受到这种邪恶之病的伤害，而顺治帝提出的那位较年长的继位人
人选，则还没有出过天花。正被天花追命夺魂的顺治皇帝深知这种邪恶之病的厉害。
这个理由如此到位，如此有力，一下说服了皇帝。
顺治皇帝驾崩于养心殿。
此时系顺治十八年( １６６１年) 正月初七子刻，离董鄂氏去世仅四个多月。
顺治皇帝福临，享年二十二周岁零十一个月。遗诏明确指定皇位继承人是皇三子玄
烨。皇位继承人的游戏规则确立了从皇子中选择继位人的制度。这一制度为兹后清
国历代所沿袭，成为定制。旗人入关，占据中原，日渐融入中原文化，或者说被中
华文化同化。顺治皇帝对皇位继承人问题的处理是满族君主传统继位制度与中原嫡
长子世袭制相融合的产物。大清国皇帝权杖的移交，在顺治帝手里浸染了浓重的儒
家气息。
第十一章 皇子之间勾心斗角 继位人选困扰康熙
康熙四十七年(1708 年) 九月初四。次布尔哈苏台。正西巡行围的康熙皇帝突
然将诸王和副都统以上大臣召集到行宫前，令皇太子胤礽下跪，哭着宣布：废黜皇
太子，并将其拘禁。这太意外了，亲王和大臣们惊得目瞪口呆。皇子被废黜的原因
据说是他罪孽深重。
这是康熙帝出巡塞外归途中发生的一次重大事件。这年八月，康熙率皇太子胤
礽、皇长子胤礻是、皇十三子胤祥、皇十四子胤禵、皇十五子胤礻禺、皇十六子胤
禄、皇十七子胤礼、皇十八子胤衸，在大批人马的簇拥下，出塞西巡行围。点燃这
起事件的导火索是皇十八子胤衸在出巡途中的意外病亡。皇十八子生于康熙四十年
(1701 年) ，系贵妃王氏所生。年届七岁的皇十八子是康熙帝的爱子，其突然夭折
令皇父悲痛不已。众皇子骤失同胞手足，也都十分悲戚，惟有皇太子胤礽若无其事，
依然谈笑风生，毫无悲痛之意。胤礽身为皇太子，却没有仁爱之心；身为兄长，却
不怀手足之情。康熙帝对此深为气恼，对他进行指责。不料，胤礽竟忿然发怒，当
面顶撞君父。此后，康熙帝发觉，每当夜幕降临，胤礽总是逼近行宫大帐篷外探头
探脑，从缝隙向内窥视。这引起康熙帝的高度警觉，感到被人毒害、杀害的危险正
向自己逼近：令朕未卜今日被鸠，明日遇害，昼夜戒慎不宁。日夜提心吊胆，坐卧
不安。这是他当时心境的自白。他不禁勃然大怒，决定先发制人，在命皇长子胤礻
是严密保护皇父的同时，迅速宣布废黜皇太子。皇太子被废实质上是父子间蓄积已
久的矛盾的总爆发。康熙帝等不及返回京城，就迫不及待地废黜并拘禁胤礽，表明
这场冲突的严重性和紧迫性。
废除皇太子之后，康熙帝连续六个夜晚合不上眼。连续六个漫漫长夜没有合眼，
康熙帝在想些什么呢？继位人问题是困扰康熙皇帝一辈子的心病。
出于某种预感，幽禁胤礽后，康熙帝就下谕宣布：“诸阿哥中如有钻营谋为皇
太子者，即国之贼，法断不容！”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那里有一棵树，那里有
一股风。风过树，焉能静？皇长子胤礻是是撼树之风。康熙帝刚作出废黜皇太子的
决定，皇长子胤礻是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想取而代之，登上皇太子宝座。他把皇
父命他保驾和看守废黜的皇太子，看做是信赖和倚重自己的政治信号，大有舍我其
谁的感觉。胤礽不除，终是大患。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康熙帝才下定废黜皇太子
的决心，胤礻是便急不可耐地进奏：“胤礽所行卑污、大失人心。相面人张明德曾
相胤禩，后必大贵。今欲诛胤礽，不必出自皇父之手。”身为兄长，胤居然迫不及
待地要杀死胤！康熙帝听罢，惊诧不已。胤礻是这一散发着血腥味儿的计策，深深
刺激着康熙帝业已受伤的神经。此时，康熙帝脑海里风云变幻，表面上却十分平静。
他没有叱责胤礻是，一面仍叫他好生护驾，仍让他看管被废太子胤礽，一面派侍卫
悄悄保护好被废太子胤礽，防止胤礻是背地里下黑手。“二十一史，朕皆披阅。”
玄烨是一个通晓史书的皇帝，深知历史上亲手杀子的皇帝在后人心目中是啥形象。
他不想亲手杀掉胤礽，不愿因此背上千古骂名。旋即，康熙帝当着众皇子和大臣的
面宣布：“朕命直郡王胤善护朕躬，并无欲立胤礻是为皇太子之意。胤礻是秉性躁
急愚顽，岂可立为皇太子。”胤礻是听罢皇父的政治宣判，一瓢冰水从头浇到脚，
这才发觉，自己先前那份感觉完全是头脑发热。当皇太子的美梦就这样水泡一般破
灭了。胤礻是见自己希望成零，权衡一番赶紧倒向另一个被皇父看好的人物胤禩.
第十二章 兄弟之争白热化 康熙之死成悬念
废黜皇太子胤礽后第四天，康熙帝命令皇八子胤禩署理内务府，即代为管理内
务府。这表明胤禩受到皇父的信任，地位迅速提高。从大清国历史看，皇室内部发
生重大事件后，皇帝往往派宠信的皇子或自己的亲兄弟掌管内务府。内务府是掌管
宫禁事务的机关，承办皇室衣、食、住、行等事务，地位特殊，属皇帝身边的要害
部位，必须由皇上信得过的人来掌管。原先掌管内务府的是凌普，他是皇太子胤礽
的亲信，曾倚仗皇太子的威风干下不少贪赃枉法之事。康熙帝把内务府的烂摊子交
给自己很喜爱的儿子、十八岁就封为贝勒的胤禩( 在被封皇子中年龄最小) 来处理。
康熙帝的这一安排颇具意味，因为胤禩是暗地里长期与胤礽较量的对手。太子被废，
胤禩受皇上指派来管理内务府，前内务府总管凌普等于落到了主子胤礽昔日政敌的
手里。然而，出乎意料，胤禩对昔日冤家对头胤礽的爪牙非但没有严加惩处，反而
从宽从轻处理，打算草草了结此案。皇父康熙帝对此非常敏感，一眼看穿他收买人
心的用意。
八阿哥胤禩与皇父争人心，引起康熙帝高度的甚至带有某种病态的警觉。就在
皇八子胤禩受重用之际，皇长子胤礻是向皇父献计杀掉被废太子，还自以为聪明地
举荐胤禩，不经意间却让康熙帝揪住另一个敏感事件的线索。这几乎要了胤禩的命。
胤礻是对皇父说：“相面人张明德曾相胤禩，后必大贵。”康熙帝根据胤胤礻提供
的线索，顺藤摸瓜，揪出一个“张明德事件”。各怀抢夺大清国皇位继承人宝座野
心的胤礻是和胤禩，把皇太子胤礽当做共同的敌人。蛋有缝，蚊虫叮。相面人张明
德出现在胤禩与胤礻是面前。看似半人半仙的张明德，先是给承郡王布穆巴、公普
奇等人看相。他给布穆巴看相时讲，普奇告诉他皇太子很可恶，骄奢暴戾，他们想
要把他干掉，要布穆巴加入这个阵营。布穆巴听了暗自吃惊，急忙将此事密告皇长
子胤礻是。哪知皇长子听后竟叮嘱他，千万不要声张，更不要告发，还叫他将张明
德密送自己府上来见面。几乎与此同时，普奇悄悄地把张明德引荐给皇八子胤禩.
张明德细细端详，给胤禩相了一面，神秘地说：八阿哥丰神清逸，仁谊敦厚，福寿
绵长，诚贵相也！他还说：“皇太子暴戾，若遇我，当刺杀之。”同时，自诩有十
六个功夫过人的江湖朋友，只需招来其中一二人，就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搬掉皇太子
胤礽的脑袋。胤禩对张明德一语道破玄机又惊又喜。以他的城府，自然拉下脸来将
张明德胆大妄为之说斥骂一通，但心里禁不住暗暗高兴：天意如此，何等快事！他
很快把张明德之语密告交情很深的皇九子胤和皇十四子胤禵.
皇长子胤礻是见当皇太子无望，赶紧政治投机，在皇父面前美言八阿哥胤禩，
称赞他有才有德。事实上，胤禩的确是众皇子中最具实力的人物。不仅很多大臣奏
称其贤，裕亲王福全生前也在康熙帝面前极力举荐他。深受康熙帝信任的大学士李
光地，直到康熙五十六年(1717 年) 还认为“目下诸王，八王最贤”。皇四子胤禛
与胤禩实际上是政敌关系，但到胤禛当了皇帝之后，他也不得不承认：“胤禩较诸
弟颇有办事之才，朕甚爱惜之；论其才具操守，诸大臣无出其右者。”
嗅觉过人的康熙帝一旦抓住敏感线索，焉能轻易放过？他命令皇长子胤礻是立
即捉拿相面人张明德。案犯拿获后，他高度重视，令刑部尚书巢可托、都察院左都
御史穆和伦等对其审讯。审讯结果令康熙帝震惊：胤礻是与胤禩觊觎皇太子之位早
就到了非同寻常的地步，他俩及其党羽密谋策划，企图利用看相人张明德及其狐朋
狗友行刺皇太子胤。如此犯上作乱之事岂能容忍！康熙下令，将张明德处以极刑，
凌迟碎割。对于野心勃勃、大逆不道的八阿哥也不轻饶。胤礻是主动请缨诛杀被废
太子与“张明德事件”，使康熙帝骤感事态的严重性。他一次次谕诫诸皇子：不要
处心积虑争夺皇太子的位子。
康熙六十一年(1722 年) 十一月十三日，这是一个黑色的日子，畅春园笼罩着
异样的气氛。丑刻，康熙帝生命垂危。弥留之际，他对选择继位人的问题仍不释怀，
留下遗嘱：被废太子胤礽、皇长子胤礻是性情不顺，依前拘囚，丰衣美食以终其身
；废太子第二子为朕所钟爱，特封其为亲王。戌刻，这位统治大清国六十一年的皇
帝撒手人寰，流淌近六十九年的生命之河顿告涸竭。
康熙帝到底怎么死的？史无详载，迄今尚无定论。康熙帝的死因直接关系着一
桩大事——皇四子胤禛到底是不是康熙帝选定的继位人？换言之，胤禛究竟是合法
的皇位继承者，还是夺权篡位者呢？
第十三章 争夺皇位势不两立 继位人选扑朔迷离
胤禛当上皇帝后毫不含糊地说，先皇选定的继位人不是别人，就是他皇四子。
应当说，对当大清国最高权力继位人，胤禛既眼巴巴地渴望，又拥有相当实力。胤
禛有接班当权的急切之心，并将此不留痕迹地伪装起来。他暗中苦心网罗培养了一
批高质量的人才。
胤禛逐步赢得了皇父的信任。凡能令皇父喜欢的事，胤礻真都削尖脑袋去做。
康熙帝因被废太子事件弄得身心憔悴，得了重病，胤禛首先站出来对皇父说，他愿
冒死择医，为皇父治病。他还与略懂一些医药知识的胤祉、胤禩、胤祺一起审检方
药，为皇父精心治疗护理，使康熙帝日渐恢复健康。皇父对胤的表现大为满意。胤
禛对政敌胤禩等人表面上十分友善。康熙五十三年(1714 年) 胤禩遭皇父臭骂时，
众兄弟中只有胤禛出来为其说好话。这样做，既能赢得生性宽仁的皇父的好感，又
令在政治风浪中摔入低谷的胤禩顿生感激。凡皇父不喜欢的事，胤禛在公开场合均
不沾边。康熙五十五年(1716 年) ，康熙帝在返京的途中问胤禛：“胤禩病了，你
有没有派人去看他？”胤禛说没有。康熙帝说：“你应该差人去看看他。”几天后，
胤禛差去探望的人回来说胤禩病情很严重，胤禛急忙请示皇父，提出打算先回京去
看望胤禩，以讨好皇父。话刚出口，又想：这样做皇父会不会将我视为胤禩同党呢？
他发觉皇父似乎产生了疑心，便又匆匆跑到皇父跟前，表白自己跟胤禩党人绝无任
何干系。胤禛与皇父在感情上也很贴近。康熙帝喜欢住畅春园，为求天伦之乐，将
临近的园苑赐给各位皇子居住。胤禛得到的是离畅春园很近的圆明园，并且该园子
的名字“圆明”二字也是皇父赐的。康熙帝常赴热河秋狩，在那里建避暑山庄后，
胤禛又得到了靠近该庄的狮子园。据《清圣祖实录》载，康熙帝共临幸胤禛在京西
与热河的花园十一次，这个数字仅次于临幸皇三子胤祉花园的次数，足令争宠的其
他皇子们艳羡不已。康熙帝临死前那个春天到圆明园赏花。就在皇父高兴之际，胤
禛将儿子弘历介绍给皇父。康熙帝见了这位皇孙，龙颜大悦，当即下令送其到宫中
养育。康熙帝还亲笔写下“五福堂”三字赐给胤禛. 胤禛将此视为至宝，制成匾额
郑重挂于自己王府后室。
据上所述，虽不能断论胤禛就是康熙帝心目中的“以朕心为心者”，但可以说，
在康熙帝考察选拔继位人的视野中，胤禛绝对是一个重要角色。
对胤禛继承皇位的合法性持疑问者，认为康熙帝选定的继位人是皇十四子胤。
皇十四子胤禵与皇四子胤禛乃同母所生，但两人在争夺继位人的道路上成为势不两
立的政敌。他们的生母是康熙帝的德妃，她共生有三子，其中皇六子胤祚六岁早夭。
皇十四子原属胤禩集团，在胤禩争夺继位人受挫后，他亮出自己的旗子，积极谋取
皇太子之位。为广泛网罗人才，他刻意礼贤下士。李光地是当时著名的理学名臣，
康熙帝很看重他，曾就继位人问题多次征求他意见。胤禵接见李光地门人翰林院编
修陈万策，待以高座，满口称他为先生，意在通过陈将李光地拉到自己身边，并以
此博取天下士人的心。他的这些做法很有效，日渐在社会上立起了“十四爷虚贤下
士”的口碑。
康熙五十七年(1718 年) 是胤禵政治生涯的一个重要转折点。这年春天，准噶
尔部进犯并控制了西藏地区，且图谋进一步侵犯哈密，西北战局十分严重。如果让
准噶尔人控制西藏，掌握西藏的喇嘛教，那么，历来由喇嘛教所控制的大漠南北及
西北地区的蒙古人也可能被准噶尔部所控制。康熙帝决定择一得力皇子去解决西藏
问题，挽回西北战局。
胤禵身在西北，心系龙廷。他在康熙五十七年(1718 年) 十二月出征离京前，
就叮嘱兄长皇九子胤，“皇父年高，好好歹歹，你须时常给我信儿”。实际上，胤
禵念念不忘的不只是皇父的身体安危，更重要的是金銮殿上的那把龙椅。
胤禵在西北征战四年，击败准噶尔部，立下赫赫功勋。正当他在西北旷野上遥
望京师踌躇满志时，传来了皇父去世的消息。他急忙赶回京师，发现形势已急转直
下，梦寐以求的那把龙椅落在了胞兄胤禛屁股底下。胤禵欲与命运抗争，等待他的
却是身败名裂。于是，争论留给了历史：到底谁是康熙帝意中的继位人？
第十四章 秘密建储制度确立 皇帝待子不分亲疏
胤禛身着由能工巧匠精心刺绣的龙袍，端坐在太和殿正中大得出奇的龙椅上，
一副至尊模样。拥有龙袍龙椅的胤禛，成了至高无上的皇帝。
雍正帝作为皇权争夺战的胜利者，虽满脸安详地端坐在龙椅上，但内心必定是
波澜激荡。刀来剑往的铿锵声犹在耳畔，你死我活的浓浓血腥挥之不去。他最清楚，
自己是如何从雍亲王府一步步走来，登临太和殿最终占有这把龙椅的。在通向这把
龙椅的坎坷之路上，君臣父子骨肉兄弟演绎了多少恩仇故事！这身龙袍、这把龙椅
乃至胸中怦怦搏动的这颗龙心，无不浸染着浓浓的血腥味。
雍正帝继承父皇坐了六十一年之久的龙椅，也继承了折腾父亲大半辈子的心病
：如何解决皇位继位人问题？这个问题，太祖、太宗、世祖这些老祖宗也都没有解
决好，他们虽被奉若神明，却不能为他指出一条路来。
雍正元年(1723 年) 八月十七日，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雍正召见诸王、总理
事务大臣及其他满汉文武要员，讲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宣布确立皇位继承人
的原因与办法。他说，“建储一事，理宜速定”，去年十一月圣祖选择继位人，
“仓促之间，一言而定”，全凭他神圣睿哲，而他雍正帝神圣不及圣祖。言外之意
是说，他也像先父那样仓促，选择继位人就难以这么英明了。因此，受圣祖重托，
对于立储之事他不能不及早考虑。
雍正帝征询诸王大臣意见。吏部尚书、步军统领、一等公舅舅隆科多带头表态
：“圣虑周详，为国家大计发明旨，臣下但知天经地义者，岂有异议！惟当谨遵圣
旨。”既然卫戍京师、身居要职的隆科多已如此表态，诸王大臣对这个耳目一新的
确立继位人办法也都没有异议，均摘下顶戴，连连叩头，表示赞同。雍正帝对他们
的表态很满意。
接着，雍正帝令总理事务大臣留下，其余大臣全部退下，将一个内装传位诏书
的密封锦匣藏在高悬于乾清宫正中的“正大光明”匾后面。于是，中国历史上崭新
的确立继位人制度——秘密建储办法诞生了。
雍正帝在阐述创立这项新的继位人制度的原因时，说了几层意思：第一层讲了
重视继位人问题的必要性；第二层看似对先皇进行粉饰，但能看出这是巧妙的批评，
实际上从接受先皇在最高权力移交问题上的教训的角度，讲了应当秘密确立皇太子
的重要性；第三层意思则是假托之辞。皇子年龄固然不太大，但论他们的年纪，比
祖父、太祖父登上皇位时要大得多。当年，世祖福临不满六周岁当了皇帝，圣祖玄
烨当皇帝时不满八周岁。因此，皇子年龄太小，不是雍正帝革新继位人制度的关键
出发点。
这位被秘密确定为继位人的皇子到底是谁，继位人本人不知道，诸王大臣不知
道，只有雍正帝一个人知道。为保万无一失，雍正帝另写了一份相同内容的传位诏
书，秘密藏于经常驻跸的圆明园。这份诏书藏得更玄，除皇帝本人外，没有任何人
知晓。
雍正帝能够创立如此独到的建储制度，能够如此缜密如此之绝，除前面所述的
缘由之外，他于雍正四年(1726 年) 正月讲的一句话可以被视为深层注释。他说，
“朕在藩邸，阅历四十余年，人情世态无不周知”。
为了不泄露天机，雍正帝对待各位皇子不分亲疏，基本做到一碗水端平。当然，
弘时是个例外，健在的皇子中，弘时年龄最大，但他放纵不法，祖父康熙帝不喜欢
他，雍正帝也不太喜欢他。雍正五年(1727 年) ，因他放纵性情不改，遭到雍正帝
严惩，不久死了。对待其他皇子，尤其是年龄较长的弘历、弘昼兄弟，雍正帝基本
上给予了相同的待遇。他俩于雍正十一年(1733 年) 二月初七同一天封王，一起参
与苗疆事务，都获得过代父祭天、祭祖等重大政治活动的锻炼。后来弘历登上皇位
继承大统，回想以往的皇子生活，觉得雍正帝只在两件事情上隐隐透出要传位给他
的信息。其一，雍正元年正月，胤禛当皇帝后首次到天坛祭天回来，把弘历叫到养
心殿，给他一块祭过天的供肉吃，却没有给弘昼吃。弘历日后思忖，可能皇父祭天
时，已将定弘历为皇位继承人的心愿默告于上天，所以回来给他这块肉吃。如此非
同寻常的肉，弘昼是不能分享的。其二，雍正帝将弘历封为和硕宝亲王，有的大臣
认为这个封号蕴含特定含义，有“锡封鉴宝命之荷”的意思，“宝”就是“大宝”，
也就是“玉玺”、“践位”，预示将授皇印给弘历。这些都是事后猜测，当时并没
有引起弘历格外注意，也没有引起其他皇子和文武大臣格外注意。天长日久，雍正
帝坚持与各位皇子保持等距离关系，可谓用心良苦，实在很不容易。
第十五章 雍正帝龙体欠安 皇四子弘历继位
雍正帝对自己身体健康状况十分自信。建储诏书说，此诏或收藏数十年，亦未
可定，表明了他对自己寿数的乐观态度。按他当时的眼光来看，先皇康熙帝活了六
十八周岁，他当时才四十四周岁，即便寿数与先皇差不多，还可再活二十余年。正
是倚仗健康的身体，雍正帝不惧繁累，自朝至暮，日理万机。一般白天召见廷臣和
官员，夜晚批阅本章，常常秉烛干到子夜才息手。勤于政务，费神劳心，严重地影
响了雍正帝的身体健康。雍正七年冬，他的身体状况开始走下坡路。
雍正七年冬天，雍正帝得了一场大病。此病持续一年多，几乎摧垮了他曾沾沾
自喜的身体。皇上本人似乎意识到了病情的严重性，觉得应当对继位人问题作出交
待。雍正八年( １７３０年) 六月，他紧急召见庄亲王允禄、果亲王允礼，皇子弘
历、弘昼，以及大学士、内大臣数人，面谕遗诏大意。雍正帝才五十出头，正常情
况下焉能交待后事？
这年九月，雍正帝对自己的健康信心产生动摇，遂将存放于圆明园的亲笔传位
密诏一事悄然告诉心腹大臣大学士张廷玉。由此可见，病中的雍正帝对圆明园中的
这份密诏非常重视。圆明园系康熙帝所赐，为雍正帝所喜爱，从雍正三年( １７２
５年) 起，他时而住皇宫，时而住圆明园，两处都成了施政之所。雍正八年，他还
下谕规定，春末至秋初、秋末至春初两个时令为官员到圆明园理政的时间，说明他
到圆明园起居和处理政务已形成制度。身患重病的雍正帝担心一旦自己倒下，别人
若不知道圆明园中那份密诏所藏之处，不得不去取放在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后面
的传位密诏，如此不仅太慢，而且两份密诏对合以防伪的高明设想定也难以实现。
然而，令雍正帝欣喜的是，这场大病终于过去了。他从死神手中挣脱出来，转
危为安。身体受到了这次打击，健康明显不如从前，他明显比以往注意保养龙体，
身体渐渐好转。雍正十一年( １７３３年) 六月，年近五十周岁的雍正帝又得了一
个儿子，取名弘曕，这是他的第十个儿子。从雍正元年五月年贵妃为他生下儿子福
沛，到此时谦妃刘氏为他生下弘曕，其间未生子女，时隔十年又添贵子，说明龙体
恢复得还不错。雍正帝对自己身体能恢复到这种程度煞是满意，自称“实为过望”。
雍正帝为自己龙体安康喜不自禁，多次将有关喜讯告诉心腹大臣。然而，他怎么也
没想到，死神会突然向他伸出追命夺魂之手。
皇上就这样走了。到底谁是他选定的继位人？
雍正帝的婚配都在藩邸时完成，登上皇位后再没有纳妃嫔。他共有后妃八人，
生有十个儿子，依出生先后分别是：弘晖、弘盼、弘昀、弘时、弘历、弘昼、福宜、
福惠、福沛、弘曕。其中除六人早逝外，弘时因“性情放纵、行事不谨”，于雍正
五年( １７２７) ，也就是他二十三岁那年，遭皇父严惩，被削除宗籍，不久死去。
当时活着的皇子有弘历、弘昼、弘曕三人。论叙齿行次，弘晖为皇长子，弘昀为皇
二子，弘时为皇三子，弘历为皇四子，弘昼为皇五子，弘曕为皇六子，其他都未叙
齿。雍正帝还生过四个女儿，其中三人早逝，惟一长大成人的二女儿于康熙五十一
年下嫁那拉氏星德。现在，弘历是健在的三位皇子中最年长的，二十四周岁；弘昼
比弘历小三个月，二十三周岁；弘曕还未长大成人，年仅两周岁零两个月，继承皇
位的可能性较小。弘历、弘昼平时都为皇上所喜爱，年龄也相差无几，究竟谁将成
为大清国的新君？
这时，大学士张廷玉、鄂尔泰对庄亲王允禄、果亲王允礼等人说：“正大统是
当务之急，大行皇帝曾示我二人有密旨，应急请出。”在场的王大臣都表示同意。
公布皇位继承人越快越好。雍正帝精心备存的圆明园传位密诏，这下真的要派
上用场了。可是，张廷玉、鄂尔泰不知道传位密诏所藏的具体位置，急问总管太监
苏培盛，竟也说不知。众人又将急切的目光投向两位大学士。“大行皇帝当日密封
之件，谅亦无多。外用黄纸固封，背后写一‘封’字者即是。”大学士张廷玉毕竟
亲眼见过，有板有眼地分析道。按照张廷玉的提示，总管太监很快找到了这份绝顶
重要的密诏。张廷玉马上启封，在灯下当众宣读。在场的王大臣拜请弘历受命。年
方二十四岁的弘历悲喜交加，接受叩拜，成为大清国第五位皇帝。
秘密建储是雍正帝的创举，在中国历史上前无古人。在外国，如此确立继位人、
实现最高统治权过渡的办法，波斯国就实行过。但雍正帝想得比波斯国君主更为缜
密、周全，除在乾清宫“正大光明”匾之后放一份传位密诏外，还亲自在圆明园藏
了一份密诏，病重时将密诏大意及时告诉一些王大臣，后来，还先后将此密诏给一
位汉大臣和一位满大臣阅看，以防种种不测。雍正帝所采用的秘密建储之法更为妥
帖，更为成熟。可以说，在解决皇位继承人问题上，雍正帝充当了中国历史上的扳
道夫。
此后清历朝最高权力交接，从乾隆帝、嘉庆帝、道光帝至咸丰帝，都采用雍正
帝发明的秘密建储办法，遂形成确立皇位继承人的制度。由于咸丰帝膝下只有一个
儿子，无需采用此法；同治帝、光绪帝没有儿子，这种办法派不上用场。到溥仪，
大清国崩溃，这个制度随之埋入废墟，化作阴魂。
第十六章 两嫡子先后夭折 富察氏溘然去世
乾隆元年( １７３６年) 七月初二，乾清宫西暖阁。
即位不到一周年、过一个月才满二十五周岁的青年皇帝弘历，也就是在中国百
姓中知名度很高的乾隆帝，效法先父雍正帝，进行秘密建储———选定大清国皇位
继承人。这一天，他将总理事务王大臣、九卿等召来，把亲自书写的皇太子之名仔
细密封好，照例藏于乾清宫最高处“正大光明”匾后面。
弘历选定的继位人是谁？除他本人外，无人知晓。
当时，他已有三个皇子，年龄都很小：永璜８周岁，永琏６周岁，永璋１周岁。
永璜和永琏是幼童，永璋则是不晓世事的乳儿。永璜生母是庶妃富察氏，永琏
生母是嫡妃富察氏，永璋生母是庶妃苏佳氏。虽然，永琏生母的地位要比其他两位
高出一头，最为乾隆帝所宠爱，次年十二月将被册封为皇后，但大清国秘密建储的
最高原则是立贤不立嫡，生母的地位对于皇子能否当上皇太子不起决定作用。
乾隆三年( １７３８年) 十月的一天，秋风初起，乍暖还寒，皇次子永琏得了
伤风。皇子虽然金贵，但只是染感冒之类的小病，宫中也没太在意。谁知永琏竟一
病不起，此月十二日便死了。永琏生于雍正八年( １７３０年) 六月全国众多省份
大闹洪灾之时，这位蹈天灾而生的皇子享年仅八周岁。乾隆帝闻此噩耗，伤心透顶，
悲恸不已。悲哀之际，将乾清宫“正大光明”匾之后建储密旨取出，发表了一道上
谕。当初，正式册封永琏为皇太子，谥号端慧，并为其添设八旗养育兵丁一万余名
之多。最为中意的爱子早夭，对乾隆帝身心是一个巨大打击。为此，平素向来勤政
的青年皇帝接连五天没有临朝。
聆听这道上谕之后，朝野才知，皇上首次确立的继位人是永琏。在这道谕旨里，
乾隆帝透出将永琏定为皇太子的两个主要理由，一个是永琏系皇后所生之嫡子，另
一个是雍正帝也属意于他———为他取了意蕴特定的名字。要过多年之后人们才能
看清，前者才是决定因素。
其实，发布这道上谕是青年皇帝弘历的失误。它使皇长子永璜、皇三子永璋明
白，首次确立皇太子，自己未能进入皇父的视野，他们是失意者。如果乾隆帝能够
强忍悲痛，暗中继续考察，再看中一位合意的继位人，悄悄地将原定皇太子之名换
掉，方不失为高明之策。
永琏夭折后，朝臣们都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再密立皇太子。实际上，他有很长时
间都没有内定皇太子。他在等待。数年之后，他又迫不及待地内定了一位皇太子。
由于这一切做得很隐秘，这位皇太子是谁，别人照例不知道。
乾隆十二年( １７４７年) 十二月二十九是这一年的除夕。正值除旧迎新、普
天同庆之际，一个突如其来的焦雷打在乾隆帝头上：正在出痘的皇七子永琮永远闭
上了眼睛，年仅一周岁零八个月。乾隆帝不胜哀伤，情不自禁地吐露了内心的秘密。
于是，人们得知，乾隆帝第二次内定的皇太子原来是皇七子永琮。为何要定乳
儿永琮呢？说他在襁褓中表现非常优异，这是站不住脚的说法，即便乾隆帝真的早
已认定他“性成夙慧”、“岐嶷表异”，那也是格外垂青、另眼相待的结果，完全
是心理错觉。实质上，他将乳臭未干的永琮内定为皇太子，根本的原因是他崇尚中
原传统的嫡长制，渴望有一个嫡长子来接班，统治未来的大清江山。
两个嫡子先后夭折，乾隆帝的哀痛绝非是寻常爱子夭折可以比拟。悲痛之余，
乾隆帝尚可聊以自慰的，恐怕是贤惠的皇后富察氏还年富力壮。留得青山在，不怕
没柴烧。只要尚处中年的富察氏身体康健，再为皇上添几个儿女怕是不成问题的。
要是皇后再为皇上生个皇子，他会不会被乾隆帝写进传位密诏呢？答案应该是
肯定的。因为，皇上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他是崇尚“立嗣以嫡不以长，立嫡以长不
以贤”的嫡长制建储方式的。
富察氏相继失去两个亲生儿子，情感世界经历了天崩地裂的灾难，痛不欲生。
特别是永琮的早逝，仿佛将她心中那道永不愈合的伤口再次撕开，用乾隆爷的
话来说，这一打击“殊难为怀”。
一个月后，乾隆十三年( １７４８) 二月初四，乾隆帝东巡。贤惠的富察氏擦
掉眼泪，强忍哀痛，随驾到曲阜祭祀孔庙，登临泰山，然后在济南参加一系列活动。
三月四日从泰山返回济南时，她得了轻微伤风，略染小恙，没有引起乾隆帝的
重视。
几天后，她的小病小痛渐已好转。不料，十一日夜半，回銮至德州之时，她溘
然去世，年仅三十五周岁。
第十七章 乾隆帝改立嫡为立贤 皇位继承人悬而未决
嫡妻的亡故，不仅意味着挚爱之花过早凋谢，而且意味着乾隆帝梦寐以求的嫡
长制皇位继承方式随之葬送。遭受如此劫难，能不痛苦得发疯吗？
有人悲时有人喜。庶妃富察氏所生的皇长子永璜此时高兴不已，认为“母后崩
逝，弟兄之中惟我居长”，大有天助我也的快感。虽然父皇存心立嫡，第二次内定
皇太子时也没永璜的份，可现在老天注定父皇要断立嫡之念了。无嫡可立，不就应
当立长了吗？
永璜禁不住喜形于色，对皇后富察氏之死没有什么悲伤可言。庶妃苏佳氏所生
的皇三子永璋得知自己两次都没有被父皇看中，富察氏又不是自己的生母，也没有
什么哀伤的神情。
乾隆帝察觉后，勃然大怒，将永璜、永璋痛斥一顿。永璜“于孝道礼仪，未克
尽处甚多”，他的过错甚至连累到他的几位师傅，他们因此被扣去部分薪俸。到皇
后丧期满百日时，乾隆帝对两位皇子的指责不仅没有逐渐平息，反而大大升级。皇
长子、皇三子的政治前途就此断送。
对于乾隆帝选择继位人来说，乾隆十三年是一个重要转折点。这一年，他不得
不否定了曾经非常热衷的嫡长制。当年六月，他说：“从前皇太子、七阿哥，朕亦
非以系皇后所生另加优视，因较众阿哥实在聪明出众，亦尔众人所共见共闻者。”
这就是说，他首次确立皇太子以及后来内定永琮为皇太子，不是为了立嫡，而是为
了立贤。这与他半年前永琮夭折时吐露的立储宗旨相比，显然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也就是从这一年起，乾隆帝不再急于确立继位人，转而对各位皇子进行长时期地用
心培养和秘密考察。这表明，在遴选大清国皇位继承人这个问题上，他不再与先父
雍正帝背道而驰，而是掉过头来，走上了父亲走过的那条路。
接下来，哪位皇子将是皇上看中的继位人呢？对此，朝野非常关切，但皇上何
时立皇太子，立谁做皇太子，谁敢多嘴多舌呢？
乾隆三十八年( １７７３年) 冬，时届六十二周岁的乾隆帝用朱笔确定了继位
人的皇子之名，密封后藏于“正大光明”匾之后。这表明，长达二十五年的考察告
一段落，乾隆帝终于又一次确定了继位人。选定的继位人是谁？只有天知道，只有
弘历本人知道。
弘历这次内定皇太子的做法，不同于先父雍正帝，也不同于他自己首次建储，
没有在建储时公开宣示诸王和文武大臣。不过，他倒是效仿父亲生前的另一招，书
写了一份与藏在“正大光明”匾后面一模一样的密旨，藏于一小匣内，走到哪带到
哪，以防不虞。在一切办妥之后，为防不测，他只向军机大臣透了个底，知情范围
极小，行动极为秘密。对于绝大多数满汉朝臣、地方官员和天下百姓来说，皇上准
备何时确定皇太子，皇上决定选择哪位皇子做皇位继承人，在乾隆十三年至乾隆六
十年长达四十七年的时间里，始终是个谜。
究竟谁是乾隆帝心目中的继位人？乾隆帝对此一直不透丁点信息，至严至密，
滴水不漏。于是，国中朝野乃至邻国对此进行了漫长的猜议。
乾隆帝一辈子生了十七个儿子，都出生于乾隆三十一年之前。十七位皇子大多
寿数不长，有的非常短命。其中，皇九子出生十个月就死了，还来不及取名字；曾
被内定为皇太子的皇七子永琮，死时仅一周岁零八个月；皇十子、皇十三子、皇十
四子、皇十六子死时都不满三周岁，前者仅活了两周岁零一个月，也是来不及取名
字就死了，皇十三子只活了两周岁零七个月；皇十四子、皇十六子死时都不满三周
岁，皇十四子活了两周岁零九个月，皇十六子活了两周岁零五个月；曾被立为皇太
子的皇二子死时仅八周岁零四个月。超过十八周岁、长大成人的皇子有十人，分别
是皇长子永璜、皇三子永璋、皇四子永王成、皇五子永琪、皇六子永王容、皇八子
永璇、皇十一子永王星、皇十二子永王基、皇十五子永琰和皇十七子永，其中五人
没有活过四十周岁。
成年皇子被朝臣乃至百姓私下里一个个捏来捏去，猜测着谁能被皇上慧眼看中
登上皇太子宝座。
乾隆六十年( １７９５年) 新正，乾隆帝举行家宴，对皇子皇孙一一赏赉，独
不赏皇十五子永琰。人们正感意外之际，只听乾隆帝对他说：“尔则何用银为？”
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银子对你有什么用呢？”此语意味深长。由此，乾隆帝内
定二十多年的继位人才隐约浮出水面。
沉重的悬念，漫长的猜测。
万岁者谁能万岁？人们嘴里喊着，心里并不相信。随着乾隆帝逐渐年迈，忧国
忧民者的心也揪得越来越紧：万岁爷，得赶紧选定皇太子了！但选择皇太子是皇上
独裁之事，天下臣民没有参与的权利，人们只能在暗地里瞎操心。尽管乾隆帝将天
下视为一己之天下，但天下毕竟是天下百姓之天下。乾隆帝对于继位人的独裁行径
对优选继位人没有好处，对稳定人心也没有好处。国家皇位继承人悬而未决，必致
人心浮动，加剧暗中角逐。
所幸，乾隆帝膝下没有康熙朝那班权欲熏心、如狼如虎的皇子。
所幸，乾隆帝本人如此健康长寿！
高宗乾隆皇帝( １７１１—１７９９)
第十八章 嘉亲王永琰继位 乾隆交位不交权
乾隆帝在继位人问题上，经历了从否定秘密建储到走向秘密建储的极端过程，
开始只是出于孝道，才保持父亲在继位人制度上的连续性，勉强采用先朝旧法。秘
密建储制度是一柄双刃剑。它一面杀灭了公开预立皇太子所带来的一系列问题，另
一面却阉割了皇子皇孙们奋发有为、阳刚威猛的精神气儿，造成一代不如一代的退
化衰败。
乾隆六十年(1795 年) 九月初三，隆重的传位大典在勤政殿举行。皇子、皇孙、
王公、满汉大臣应召齐集勤政殿。乾隆帝下旨，将此前二十二年秘密藏于“正大光
明”匾之后的立储原件取出，让皇子、皇孙、王公大臣共同阅视，正式册立皇十五
子、嘉亲王永琰为皇太子，为了避讳，改“永”为“顒”，并确定于冬至传位，将
皇位禅让给顒琰，翌年改元为嘉庆元年。
顒琰的心境则是另一番天地。当他听到自己被宣布为皇太子时，惊喜交加，诚
惶诚恐。
在这个非常日子的前一天，有个小插曲值得一提。时任军机大臣、九门提督要
职的和，探知乾隆帝次日要将秘密确定的皇太子进行公布，便抢先将此好消息泄漏
给永琰。这天，他首先给永琰跪进一柄如意。这是一个不大显眼但又十分敏感的举
动。这时，乾隆帝膝下健在的皇子中，尚有皇八子永璇和皇十一子永瑆比永琰年长。
永琰显然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隐含的某种独特含义。和珅自以为政治投机伎俩很高
明。他此举的目的在于讨好未来的皇帝，并暗示永琰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有他这
位皇帝宠臣、军机大臣的一份功劳。然而，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一举动将成为日后
头条杀头罪名，是他做梦都不曾想到的。
普天同庆。老皇帝归政，新皇帝上台，双喜临门，这回可以放开手脚、扎扎实
实地庆贺一番了。这次庆典不同以往，上上下下尽情欢乐，用不着担心犯忌，让自
己处于哭笑不得的尴尬境地。自努尔哈赤开创基业以来，大清国最高权力的移交都
是在先帝大丧期间举行的，一边办丧仪，一边办庆典，哀未罢乐又至，在这种情况
下，哀要哀到位，喜要喜到位，确有很大难度，君臣能够应付下来，其实都算得上
一流的演员。这回省心，只要一心当好喜剧演员就行，尽管咧着个大嘴乐，不用提
防别人找碴儿。
年号改为“嘉庆”了，皇印授予新皇帝了，嘉庆钱出炉铸成了，老皇帝的告别
豪宴也举行了。这一切似乎已经表明嘉庆时代的到来。然而，这仅是形式而已。实
际上老皇帝仍紧握权柄，用无比威严的目光打量如同囊中之物的江山社稷，新皇帝
小心翼翼地生活在他的影子里，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历史尚未进入
嘉庆时代。
老皇帝交位不交权。
老皇帝紧紧抓着官吏任免权。老皇帝牢牢抓着军权。老皇帝还在其他方面将归
政时的承诺抛置脑后。一是仍住在养心殿。早在秘密确定永琰为皇太子的前一年，
即乾隆三十七年(1772 年) ，乾隆帝就下令修葺宁寿宫，准备将来自己退下来后居
住。但皇位授受大典举行后，他却闭口不谈迁居宁寿宫之事。于是，业已即位的儿
皇帝只好住在毓庆宫。二是内廷仍保留乾隆年号。确定纪元是件很严肃的事情。新
皇帝即位改用新纪元，理应包括内廷在内的全国上下同时实行。可当有的大臣呈请
内廷仍用乾隆纪年时，他却美滋滋地同意了，直到他去世，宫中都沿用乾隆纪年。
因而，出现了外廷用嘉庆纪年，内廷用乾隆纪年的怪现象。三是铜钱上仍保留乾隆
年号。嘉庆改元以后，京师宝泉、宝源二局及各省铸钱机构应该铸造嘉庆通宝。但
是，乾隆帝归政之后，还令“宝泉、宝源二局钱文，乾隆、嘉庆年号各半分铸”。
这么一位太上皇压在头上，嘉庆帝只好老老实实当“见习”皇帝。乾隆时代仍
在继续。多亏嘉庆皇帝是孝子！也多亏他“见习”时已经人到中年，一切已非常成
熟老到。
嘉庆四年正月初三，乾隆时代终于结束。这天辰刻，八十七周岁( 八十九虚龄
) 的弘历病死于紫禁城养心殿。伴随封建皇帝去世，常常因最高权力移交问题发生
政治动荡。但乾隆帝死时，没有爆发这种阵痛，大清国最高权力按照乾隆帝意愿顺
利地交到嘉庆帝手中。
乾隆帝凭借生前让出皇帝宝座这一点，成了漫漫封建长河中最闪亮的一盏航标，
成为封建帝王之林中最有光彩的一个人物。单凭这么一丁点儿进步，他就比任何封
建帝王高出一头。
乾隆帝弘历是中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好皇帝之一。他执政前期，对康乾盛世作
出了重要贡献，使中国跻身于当时世界上最强大国家之列。尤其是平定边疆，对统
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形成、巩固与发展，功不可没。在他手上，天山南北路归入中国
版图，清朝最终完成统一中国的大业，形成一个极盛的疆域：北起萨彦岭、额尔古
纳河、外兴安岭，南至南海诸岛，西起巴尔喀什湖、帕米尔高原，东至库页岛，共
拥有一千多万平方公里的国土。
第十九章 嘉庆皇帝猝死 次子绵宁继位
嘉庆二十五年(1820 年) 七月二十五日，感到有些中暑的嘉庆帝仍然治事如常，
任命詹事府少詹事朱士彦为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亲自委任了一名从二品官员、
一名正三品官员，没有将要命归黄泉的先兆。他本人绝没想到，这两项任命是他生
前处理的最后一项政务；日夜随侍皇父的皇次子绵宁和皇四子绵忻也绝没料到，父
亲很快就要撒手人寰了。
嘉庆帝一行七月十八日从北京圆明园出发，按往年惯例，前往木兰围场进行大
规模的狩猎。
情况出乎意外。二十五日傍晚时分，嘉庆帝病情突然恶化。病来如山倒，当晚
戌时，嘉庆帝一命呜呼，终年五十九周岁。
嘉庆帝背着治国无方而致国势中衰的黑锅，带着满腹遗憾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在不少人心目中，嘉庆帝是个昏君，是个败家子，认为大清国就是打从他坐龙廷起
走下坡路的。实际上，国势衰败在乾隆晚期早已初露端倪，不能将板子全打在嘉庆
帝身上。
国不可一日无主。
军机大臣托津与戴均元急忙督促内侍查找密藏传位诏书的御箧。然而，内侍竟
不知这个藏着天大秘密的御箧放在哪里！接连查看数十个御箧，都没有传位诏书。
大清国中枢因遭这一猝不及防的突变而惊颤不已。
嘉庆帝死后健在的皇子共四位，他们是：皇次子绵宁 37 周岁皇三子绵恺 25
周岁皇四子绵忻 15 周岁皇五子绵愉 6周岁嘉庆帝到底想把大清江山交给哪位皇子？
军机大臣托津、戴均元知道皇上早已确立皇太子，而且十分明确，皇上不管走
到哪里，总是随身携带这道传位密诏，在遍查御箧不得的情况下，仍督促内侍查寻
不休。“最后近侍于身间出小金盒，锁固无钥，文恪拧金锁发合，得宝书。”看来，
成天带着这只小金盒的近侍并不知道里边装着天大的秘密。更让人着急的是，这只
小金盒上了锁却没有钥匙。在这紧要关头，托津拧断金锁，打开小金盒，终于找到
了密藏多年的传位诏书。
于是，“公( 戴均元) 与文恪奉今上即大位，率文武随瑞邸( 皇四子绵忻) 成
礼”。经历这场不大不小的虚惊之后，皇次子绵宁才依据嘉庆帝传位密诏，登上皇
帝宝座。
按包世臣墓碑记载，嘉庆帝在最高权力移交过程中，遇到过上述令众大臣惊出
一身冷汗的麻烦，也就是说，他死前没有明确皇位继承人。对嘉庆帝死前有没有明
确皇位继承人这个问题，官书记载显然自相矛盾。
那么，旻宁( 即绵宁，继位后自改为宁) 本人怎么谈论这个问题呢？事后，他
在大学士明亮等人奏折批语中说，他继承皇位是“大行皇帝遗旨，顾命大臣推戴，
万不得已”。以此表明，他登上帝位的合法性不容置疑。
他这么一表白，反倒叫人疑惑：为什么要强调“顾命大臣推戴”云云，难道嘉
庆帝遗旨所具有的权威性还不足以让他登上皇位吗？
刻意编造嘉庆帝生前亲定宁为继位人这一幕，不管是出自道光的旨意，还是出
自其心腹干臣和御用史家的手笔，手法都是拙劣的。所有这些，都成为帮倒忙的范
例。它使道光帝在获得大清国最高权力的关键时刻的那番表现，成为典型的小聪明。
再高明的谎话最终也掩藏不住。要想天衣无缝，必须实话实说。
其实，道光帝没有必要耍弄小聪明。大量史实表明，宁确是嘉庆帝生前选定的
继位人。
早在嘉庆四年(1799 年) 四月初十，乾隆帝死后百日大祭之后，嘉庆帝就遵照
秘密建储家法，亲书宁名字，缄藏金盒之中，将他内定为皇太子。
第二十章 次子绵宁立下战功 嘉庆皇帝大加褒奖
绵宁是个勤勉好学的皇子。他在养正书屋勤学苦读，习文作诗，写下二千九百
二十六首( 篇) 诗文，后被辑为《养正书屋诗文全集》四十卷。
绵宁集中习武是在仲春季节。他平日是如何练武的，史无记载，但透过两个事
件可以断定，他的骑射功夫不俗。
事件之一：九周岁那年射杀一头鹿
乾隆五十六年( １７９１年) ，八十周岁的乾隆帝统率满汉文武到威格逊尔围
场行围，将心爱的皇孙绵宁带在身边。行围时，小小年纪的绵宁弓张箭发，竟然射
翻一头鹿。老皇祖顿时喜动天颜，当众将黄马褂和花翎奖给小皇孙。
事件之二：“癸酉之变”，与冲入禁宫的天理教徒殊死搏杀
嘉庆十八年( １８１３年) 九月十五日中午，二百名天理教徒头裹白布，兵分
两路，突然从东华门、西华门杀入紫禁城皇宫。杀进东华门的天理教徒由陈爽率领，
刘呈祥殿后，太监刘得才、刘金当向导；杀进西华门的天理教徒由陈文魁率领，刘
永泰殿后，太监张太、高广幅当向导。他们挥舞钢刀，打着“大明天顺”、“顺天
保民”的旗帜，杀声震天，极其勇猛。
守卫皇宫的清军猝不及防，惊惶失措。
在隆宗门外大败卫戍清军的部分天理教徒，正在从门外诸廊爬皇宫大内的高墙。
这道障碍一旦突破，就会血溅大内深宫，紫禁城将成为造反者的天下。
这时，正在上书房读书的皇子们获悉这个天崩地裂的消息，顿时一片惊慌。同
时得知这一消息的宫中诸王大臣，错愕无策，有的甚至准备撒腿逃跑。时年三十一
周岁的皇次子绵宁很快镇定下来，急命太监取来鸟枪、撒袋和腰刀，冲出书房迎敌。
绵宁发现，当时情势十分危急：两名天理教徒已经爬上养心门墙头，正准备朝这边
冲来！绵宁在养心殿台阶下举起鸟枪，瞄准墙头的教徒，首发打死一人，再发又打
死一人。见两名领头教徒喋血坠地，其他天理教徒不敢继续攀墙发动进攻。
绵宁过人的胆魄与过硬的军事技能，为这场皇宫保卫战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在
此前后，他连发数道命令：一是火速将皇宫事变奏报尚在京外的嘉庆帝。二是关闭
紫禁城的四座城门，命令各路官军飞速入宫“捕贼”。三是安慰居住在储秀宫的皇
母，并派皇三子保护她，要求他不离皇母半步。四是亲自率兵丁到西长街一带访查。
五是派谙达侍卫到储秀宫东长街巡查警卫，以备不测。
事实上，绵宁成了这场皇宫保卫战的核心指挥人物。
天理教徒逾墙进攻受挫之后，决定发动火攻，欲焚烧禁闭的隆宗门。
这时，留守京城的仪亲王永璇、成亲王永王星
仁宗嘉庆皇帝( １７６０—１８２０)
第二十一章 奕与奕不分伯仲 皇位继承人难以确定
道光帝宁是十六周岁那年被皇父秘密确定为皇位继承人的。但他自己做了二十
二年皇帝，年届六十，仍未确定继位人。
道光帝迟迟没有确定皇太子，有三个重要原因。首先，他深知当皇帝是天下第
一份苦差事，尤其想当个好皇帝更不容易，祖宗打下的江山绝不能随便交给哪位皇
子。他是在大清帝国急剧衰败之时坐上龙椅的。执政以来，勤政图治，事必躬亲，
力倡节俭，甚至穿破裤临朝，想干出一番辉煌业绩，但诸如吏治、河工、禁烟、漕
运、盐政等方面均无明显起色，到头来反落下遗恨无穷的内忧外患。尤其是鸦片战
争，使他暴得名声，就知名度而言，超过大清国有史以来任何一位皇帝。然而，鸦
片战争给他带来的不是什么好名声，这场战争使他蒙受永远洗刷不掉的耻辱。
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头三个皇子先后夭折，使他精神备受打击，希望一再落空，
而其他儿子都是在二十四虚岁的长子死后才出生的。
再一个重要原因是，道光帝老气横秋的目光在自己晚年生育的几个娃娃皇子身
上来回逡巡，他尚拿不准谁更适合于继承皇位。就在道光帝痛失长子奕纬以后两个
月，皇四子呱呱坠地，没过多少天，皇五子又来到人间，第二年皇六子降生，接着
皇七子、皇八子、皇九子相继出生。五十虚龄之后竟得六个儿子，这使道光帝得到
很大慰藉，他可以在皇子中间好好选拔一番，看谁更有资格做皇太子，来日君临金
銮殿，统治大清江山。经过日复一日的用心审察，他将青睐的目光落在皇四子奕和
皇六子奕身上。这两个皇子哪个更适合接班呢？道光帝左思右想，盘算来盘算去，
就是拿不定主意。
皇四子奕与皇六子奕相比，各有优势，也各有劣势。
皇四子奕的优势主要有两点。首先，他是皇后之子，皇六子奕则不是。其次，
奕比奕早出生一年零五个月，身为兄长。处在封建宗法和礼教的汪洋大海里，即便
满洲皇室，也不能不对嫡庶、兄弟之别视而不见，绝对超然。皇四子奕也有明显劣
势：其一，他是一个瘸子。为尊者讳，官家正史对这一有损皇帝光辉形象的生理缺
陷不予涉及。据私家笔记，有一年，奕到南苑打猎，从马上重重摔下来，伤及骨头。
上驷院正骨御医用尽一切手段，妙手无法回春，奕从此落下后遗症，走路不能如常。
在相信天命的时代，瘸子似乎不合真命天子之相。其二，生母孝全皇后病逝，奕才
八周岁多一点，道光帝将他交给皇六子奕的生母静贵妃抚养。这一事件，不仅意味
着奕由其生母地位带来的微妙优势的丧失，而且意味着道光帝对静贵妃的信任和宠
爱，命运的天平开始向皇六子倾斜。
皇六子奕的优势在于：一是天资聪颖，很讨人喜欢，道光帝非常宠爱他。一位
叫芮尼的洋人记述了奕的形象：“恭亲王表情很和善，是个典型的鞑靼人。他的右
颊上长了两个伤疤，显得有点脏，可能是两个小疡肿伤疤。”但不管怎么说，皇六
子生理上只有一点小缺陷——脸上长了两个小伤疤，要比瘸子皇兄的形象强多了。
二是皇六子奕工于骑射，皇四子奕则稍逊一筹。每次行围打猎，奕都有很多猎物。
骑射水平如何，对在马背上得天下的满洲民族来说，尤为看重。三是生母博尔济锦
氏健在，而且深受道光帝宠爱。特别是在奕生母孝全皇后去世后，她在后宫的地位
上升至第一，统摄六宫之事，道光帝把皇四子奕也交她养育。生母在皇父心目中的
独特地位，对奕是一笔重要的政治资本。确定皇太子之事，历朝历代本来不乏爱屋
及乌的先例，何况皇六子很能干，很讨皇父喜欢。不过，奕还有别的劣势，除了庶
出、为弟之外，在玩弄权谋方面，也远不是其兄奕的对手。在角逐皇冠的道路上，
权谋心计恰恰是绝对少不得的。
江山社稷交给哪个皇子好呢，奕抑或奕？道光帝心中的天平左右摇摆。就在这
左右摇摆之中，道光帝日复一日走向衰老。
第二十二章 皇子师傅出谋划策 皇四子奕詝即帝位
皇子虚六岁进上书房读书。按照清廷这一规定，皇四子奕詝与皇六子奕訴相继
读书就学，步上十分严格、正规的学习生涯。两个尚挂鼻涕的学童，读书时间在师
傅威严的目光下一道苦苦用功，课余时光一起娱乐玩耍，童真无邪，全无你争我斗
的心思。
对皇四子奕詝影响最大的是师傅杜受田。杜受田对皇四子夺得皇帝宝座起到了
非常重要的作用。他所传授的知识学说，“悉本唐虞三代圣圣相传之旨”，均以儒
家思想为主体，摒弃一切可能扰乱正统观念的旁门左道。他教授的帝王之道具有很
强的实用性，能够启迪心智，使皇四子大受其益。
道光帝为皇六子奕訴选定的师傅是卓秉恬。此人德才兼优，有丈夫豪气，不耍
弄政治手腕。
上书房是较量智谋的角斗场。在皇子们童真稚嫩的读书声中，看上去师傅们不
露声色，实际上却在暗中较劲，试图将自己的学生辅导成未来的天子。但他们深知
结局的残酷：无论如何，天子只能有一个！
应该立皇四子奕詝为皇太子，还是立皇六子奕訴为皇太子？道光帝一直决断不
下，他在赐奕詝锐捷宝刀的同时，又将白虹宝刀赐予奕訴. 这两个儿子各有可爱之
处。自己万年以后，该将皇冠交给谁呢？他自问过千百遍，却总也决断不了。
道光二十六年(1846 年) 春天，道光帝旻宁无奈地批准西方列强强加的一系列
屈辱条约之后，带着毁损祖宗基业的愧疚心情踏上祭祖之路。祭祖，对道光帝来说
是孝举，更是心灵的自慰，这使他得以一时卸去败家之子的内心重负，抛开国事衰
败的重重忧虑。三月十五(4月10日) ，他似乎一身轻松，在一行车马的簇拥下，顺
道来到皇家猎场南苑。他要跃马挽弓，好好过一番骑射之瘾了。
南苑，成了具有重要意义的角斗场。较量的一方是皇四子奕詝和他的师傅杜受
田，另一方是皇六子奕訴和他的师傅卓秉恬。
野史笔记《清人逸事》对此作了生动记载：身为皇四子奕詝之师的杜受田，早
有拥戴奕詝成就帝业之心，他十分注意窥探揣摩道光帝的思想。这天，道光帝命各
位皇子校猎南苑。按照规矩，正在读书的皇子要奉命外出，临走时必须向师傅请假，
以体现尊师之道。皇四子走到上书房请假，见只有师傅杜受田独坐斋中。皇四子照
例向师傅施了一长揖。杜受田问：“你要去哪里？”皇四子道：“我奉命准备赴南
苑校猎。”杜受田示意皇四子近前，对他耳语道：“阿哥到围场之中，只管别人跃
马射猎就是了，千万不要出一枪发一箭。不仅你自己如此，并且一定要指挥你的随
从也不要捕杀任何一只生物。围猎结束皇上如果问及此事，你应当这样回答：时下
是春天，正值鸟兽怀春生育之际，不忍心猎杀它们以干天和；而且，我亦不想用马
弓一日之长与各位弟弟争你高我低。阿哥如此回答皇上，必定能够符合皇上心意。
这是关系你一生成败的关键，一定要切记在心，不可疏忽忘记。”皇四子奕詝果然
按师傅所嘱行事。南苑校猎之日，在众皇子中数皇六子奕訴猎杀禽兽最多，他因此
顾盼左右、沾沾自喜。见皇兄奕詝默坐一边，随从都垂手侍立，一无所获，奕訴颇
为奇怪，追问其中缘故。皇兄奕詝答道：没什么，只不过今天身体不舒服，不敢纵
马逐猎罢了。夜幕降临，诸皇子回去向父皇复命，只有皇四子一无所献。皇上便询
问皇四子为何这样，奕詝按照师傅杜受田所教一套言辞作了回答。道光帝听了不禁
大喜道：“其所思所为，真乃符合仁君的标准啊！”于是，在继位人问题上一直左
右摇摆的天平，终于倒向皇四子奕詝一边。
还有一则经典的权力角逐故事，道光帝晚年体衰多病，有一天，召皇四子与皇
六子策问时政，以最终决定谁为大清国皇位继承人。两位皇子大概都已懂得讨好父
皇的重要，觐见之前分别问计于自己的师傅。卓秉恬教皇六子说，皇上如询问什么，
你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杜受田则对皇四子道：“阿哥如条陈时政，知识万不敌
六爷。惟有一策：皇上若自言老病，将不久于此位，阿哥惟伏地流涕，以表孺慕之
诚而已。”皇四子觐见皇父时依计行事。道光帝听罢果然龙心大悦。摇摆不定的继
位人问题，至道光二十六年(1846 年) 六月，终于作出最后决断。
就这样，角逐大清国最高统治权力之计，在两位师傅短促过招之后成为定局。
道光三十年正月十四(2月25日) 清晨，慎德堂御榻上的道光帝奄奄一息，生命
垂危。道光帝在继位人的哀哭声中，终于闭上了昏花无神的老眼。从此，奕詝步上
独把朝纲的政治生涯。
正月二十六(3月9 日) ，举行新皇帝登基大典。年逾十八周岁的奕詝登临紫禁
城太和殿，正式即皇帝位。王公百官朝贺如仪。奕詝颁布覃恩，改年号为咸丰元年。
第二十三章 咸丰驾崩载淳即位 太后垂帘大臣辅政
咸丰十一年七月( １８６１年８月) 中旬，避难于热河行宫的咸丰帝奕言宁病
情恶化，生命垂危。虽然命如游丝，奄奄一息，他还想从御榻上爬起来，照例看戏
作乐，但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他怎么也撑不起来。于是，他在烟波致爽殿中痛苦
地咳嗽着，惊恐地谛听着死神越走越近的脚步声。
事实上，摧垮大清皇帝尊贵龙体的病因，主要不是“长毛”洪秀全聚众造反的
内忧，也不是英、法、美、俄等列强洋枪洋炮的惊吓，而是美女和醇酒。咸丰帝是
个好色之徒，一生后妃之多，不可胜数。
咸丰帝即位之初，尚想有所作为，面对此起彼伏的变乱，召对批章，励精图治。
然而，波澜壮阔的太平军起义如此猛烈地荡涤着大清江山，极大地动摇了封建统治
秩序；英、法、美、俄列强也攻城掠地，加紧在军事、经济、文化等方面入侵中国。
内忧外患交织缠绕，国家时局空前艰难，才识平平的咸丰帝绞尽脑汁，却于事无补，
眼睁睁地看着大清国这辆破烂沉重的马车，在茫无边际的泥潭里越陷越深。咸丰帝
很快丧失了精神气儿，在女色和美酒中寻找慰藉。
揭竿而起的太平军如燎原之火，席卷大清版图，他们甚至建立了政权，与清王
朝分庭抗礼。英法联军越闹越凶，坚船利炮令曾经称雄一时的八旗劲旅闻风丧胆，
他们甚至闹到了京城的海上门户大沽口，还气势汹汹扬言要闹到京城来。咸丰帝对
中兴大清彻底失去了信心，索性破罐子破摔。
在前所未有的痛苦中，他意识到自己的末日就要来临。这时，他想到，确立自
己继位人之事不宜再拖。然而，事实凄凉而无奈：被他宠幸过的女人数不胜数，却
只生了两个儿子；而眼下健在的只有载淳一根独苗，择优遴选皇太子根本无从谈起。
不管好赖，继位人就是他了！这是大清国皇帝奕的尴尬。
当年康熙帝为众多皇子勾心斗角争当继位人伤透脑筋，今天咸丰帝则为膝下一
脉单传的脆弱烦恼不已。而且，惟一的皇位继承人还是个孩童。确切算来，独子载
淳才五周岁零四个月。怎样才能确保这个挂鼻涕的龙种登上皇位，而且不被人篡权
呢？咸丰帝决计将久萦于怀的天算付诸实施。
咽气之前，他还郑重其事地将随身携带的两枚私章，分别授予皇后和儿子。给
皇后钮祜禄氏的那枚叫“御赏”，给儿子的那枚叫“同道堂”。他在生命即将耗尽
之前，做完了深思熟虑的一桩大事。如此移交大清国最高统治权，属咸丰帝首创，
也就是说到他手里，清世宗雍正帝创建的秘密建储办法画上了句号。值得注意的是，
咸丰帝设计的政治格局中，将其弟弟恭亲王奕排除在外。
翌日清晨，即咸丰十一年七月十七日寅初(1861 年8 月22日凌晨3 时多一点) ，
御膳房给下榻于烟波致爽殿西间寝室的皇上送上冰糖煨燕窝，奄奄一息的皇上来不
及最后享受，就驾崩了。野史则称，咸丰帝临死前“咯疾大作，令取鹿血以供，仓
促不可得，乃殂”。
风流皇帝奕，终年三十周岁又一个月零五天。
奕言宁死后第三天，新皇帝载淳即位。七月二十六日，由八位辅政大臣拟定年
号，经两宫太后批准，决定翌年改元为“祺祥”。此期间，皇后钮祜禄氏被尊为母
后皇太后，懿贵妃叶赫那拉氏被尊为圣母皇太后。九月初一，八位赞襄政务的王大
臣，以新皇帝载淳名义，恭上两位皇太后徽号：尊母后为慈安太后，尊圣母为慈禧
太后。因钮祜禄氏当时住在避暑山庄烟波致爽殿东暖阁，便称她为东太后；那拉氏
住此殿西暖阁，称她为西太后。
就在大喜大悲之中，宫廷权力斗争正逐步推向高潮。
新皇帝太小，尚不知皇权为何物。对小载淳来说，更乐意将一身龙袍换成一只
皮球。由此出现的最高权力真空怎么填补呢？老皇帝断气之前，做了精心安排。这
就是八位辅政、两枚宝印构成的权力制衡。
小皇帝没有能力执政，咸丰帝任命八位王公大臣赞襄一切政务，旨在用这帮心
腹干臣的集体政治智慧辅佐年幼无知的载淳。
任命这么多大臣辅佐幼主，而不是一两个大臣，主要是吸取历史教训，试图形
成权力制衡。八大臣中肃顺的才能出类拔萃，但他是宗室疏族，咸丰帝钦定的八位
赞襄政务大臣中他排位第四，头上还压着怡、郑两位亲王和道光帝的驸马景寿，他
要成为多尔衮式一手遮天的权臣非常难。这是顾命八大臣内部的权力牵制。同时，
为了防止八位辅政大臣联手欺侮孤儿寡母，咸丰帝将“御赏”、“同道堂”两枚私
章赐给皇后和幼主，明确这两枚印章为皇帝颁发诏谕的信符，“御赏”为印起，
“同道堂”为印讫，不盖这两枚印章，诏谕概不生效，给予皇太后和幼主以否决权。
这一着棋如果真能成功，就会形成幼主代言人皇太后与八位辅政大臣之间的权力牵
制。
这既不是单纯的辅政，也不是简单的垂帘听政，而是两者兼有，杂糅一体。
文宗咸丰皇帝( １８３１—１８６１)
第二十四章 权力制衡宣告破灭 载淳登基慈禧得意
然而，咸丰帝自以为高明的权力制衡，很快被打破了。
九月三十日是特殊的一天。这天，在奕言斤的操纵下，大学士贾桢、周祖培，
户部尚书沈兆霖、刑部尚书赵光等大臣联名上疏《奏请皇太后亲操政权以振纲纪折
》，要求皇太后垂帘听政亲操政权。这一天，胜保所写的《请太后亲理大政并简近
支亲王辅政折》也驰送至紫禁城。内外大臣里应外合，为政变制造了两发重磅炮弹。
接着，皇太后紧急召见奕言斤、桂良、贾桢、周祖培、文祥等大臣，西太后继续充
分发挥妇人特殊武器的作用，一把鼻涕一把泪，斥骂肃顺等八大臣大逆不道、飞扬
跋扈、图谋不轨的种种罪行，众大臣再次唏嘘不已。见火候已到，两宫太后拿出早
在热河期间就由醇郡王奕拟好的谕旨，交给恭亲王奕言斤，当众宣示。核心意思两
层：一是请王大臣等妥议皇太后亲理大政并另简亲王辅政。虽说是交由王大臣去议，
但倾向性十分明显，谕称：虽本朝向无皇太后垂帘之仪，但岂能拘守常例？强调应
当面对现实，灵活机变，不能墨守成规。二是宣布八位赞襄政务王臣的罪行，解除
他们的职务。刚宣读完毕，恰逢载垣、端华两位亲王进宫上朝，见奕言斤等大臣竟
在殿内，不胜诧异，大声质问：“外廷臣子，何得擅入？”奕言斤答道：“有诏。”
载垣、端华就更摸不着头脑了，毫不客气地责备两宫太后不该召见奕言斤等人。太
后大怒，立即变戏法似地命人传下另一道谕旨，将大逆不道的载垣、端华、肃顺罪
加一等，革去爵职拿问。奕言斤当场宣示：“将载垣、端华、肃顺革去爵职拿问，
交宗人府会同大学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严行议罪。”载垣、端华听罢不禁坠入九里
云雾，厉声斥问：“我辈未入，诏从何来？”这时，皇太后、奕言斤不再用言语以
对，随着奕言斤一声令下，一群侍卫如狼似虎扑过来要将他俩拿下。载垣、端华依
然一副亲王派头，大喝一声：“谁敢者？！”侍卫哪里还将他俩放在眼里，擒住二
王，褫夺冠带，推搡着拥出隆宗门，押到宗人府看管起来。这时，两宫太后又以小
皇帝载淳名义发出一道谕旨：“咸丰十一年九月三十日，奉旨———著派睿亲王仁
寿、醇郡王奕将肃顺即行拿问，酌派要员押解来京，交宗人府听候议罪。钦此。”
此时，护送灵柩的肃顺才行至密云县。监视他的仁寿、奕接到驰送而来的密旨，连
夜率兵擒拿辅政大臣中的核心人物肃顺。肃顺已关门休息。仁寿等人砸毁院门，冲
了进去。这时，只听得肃顺在卧室里大声叫骂。仁寿等人不管许多，砸毁卧室之门，
直闯而入，见肃顺正拥着两个小妾滚在床上，便不管许多，将他捆绑起来。肃顺这
时才如梦初醒，跳骂道：“悔不该早治此婢！”他所说的“此婢”是指西太后。肃
顺是力主抢先下手将西太后收拾掉的，可载垣、端华等人不同意。押至宗人府，碰
见载垣、端华二人，肃顺气恼道：“若早从吾言，何至有今日！”二人没有好气地
说：“事已至此，何复言！”载垣这时已经后悔了，回头埋怨端华道：“吾之罪名，
皆听汝言成之！”
十月初六( １１月８日) ，恭亲王奕言斤等人公开宣布八大臣八条罪状，而后
扔下两条白绢，令载垣、端华自尽。肃顺被判斩。此人是条硬汉，行刑之前一路破
口大骂，刑场上不肯下跪，“刽子手以大铁柄敲之，乃跪下，盖两胫已折矣”。随
着刽子手的鬼头大刀在空中划过一道银亮弧线，肃顺人头落地。接着，奕言斤等王
大臣会议提出将景寿、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五人革职，发配新疆效力。皇太
后这时似乎发了慈悲之心，加恩免其发配。
咸丰帝设计的政局宣告破灭。
不管小皇帝载淳是否愿意，咸丰十一年十月初九( １１月１１日) ，他被抱入
太和殿登基。此前几天，已将肃顺等人确定的“祺祥”年号改为“同治”。“祺祥”
年号从七月二十六( ８月３１日) 诞生，至正式宣布废除，共七十三天。
登基之日很新鲜，小皇帝好奇地看着一大帮人高马大、翎顶辉煌、袍褂灿烂的
官吏，在恭亲王奕言斤领率下，庄严地拜倒在他的脚下。他们毕恭毕敬地折腾着，
跪下又爬起，爬起又跪下，时而还有人拿腔做势地吆喝几声。仪式花样百出，令他
目不暇接。在正式的仪式中，五周岁零七个月的载淳，成为大清国第九位皇帝。儿
皇帝头一天坐金銮殿，感到很新鲜。这一天太好玩了！
这一天，西太后志得意满：她胜利了。从此，慈禧太后开始了对大清国长达近
半个世纪的统治。
文宗咸丰皇帝( １８３１—１８６１)
第二十五章 慈禧借口把持朝政 无奈之下撤帘归政
按照慈禧太后旨意，两宫太后打破祖制，效法汉代高皇后吕氏、唐朝武则天，
于咸丰十一年十月二十六日( １８６１年１１月８日) ，宣布垂帘听政，开创大清
国太后干政先例。
一晃数年过去了。
皇权意识日益觉醒的儿子想夺回属于自己的最高权力，而权欲非常强烈、把持
皇权已久的生母迟迟不肯交出最高权杖。皇权使儿子与生母互为政敌。母亲如鹰，
经历过大清政坛最残酷、最猛烈的暴风骤雨。皇儿则是在她强大羽翼的庇护下成长
起来的，他太稚嫩了，翅膀尚未长硬，他想扑腾着翅膀飞天，母亲却用尖利无比的
喙、强劲有力的翅膀控制着他。她成了他起飞的障碍。
皇权面前无母子。
同治八年( １８６９年) ，载淳虚龄十四岁。这对清代小皇帝来说，是一个重
要的年龄界碑，意味着他已经有资格亲政。
同治帝生母慈禧太后一点没有交权的意思，继续把持朝政。她是否压根就没有
想到该由十四岁的小皇帝来亲政这条祖宗家法？那就冤枉了她。她是一个脑子极好
使的女人，这么重要的规矩是绝对不会忘却的。她用威严的声音斥责儿皇帝载淳，
“学习未能用心，读折不成句，讲《左传》则不了了”，还责骂他“不琢磨功夫，
见书即怕，及认字不清”，等等。总之在她看来，儿皇帝典学未成。说者有心，听
者更有心。廷臣都是人精，一听便知，慈禧太后与其说是在斥骂儿子，还不如说在
谕示朝臣：小皇帝尚不具备执政的能力。
那么，十四虚岁的载淳是否真像慈禧太后说的那么无能？
小皇帝已经寒窗八载。他虚龄六岁读书，接受严格的教育。清代与历代相比，
对皇子的教育比较严格。咸丰帝只有一个独生子，对他教育的重视自不待言。载淳
的老师都是当时一流的学者。
客观而言，同治帝绝不像慈禧太后斥责的那样窝囊，毕竟老师是一流的，教学
条件也是一流的，载淳虽非智商超人，也不是弱智儿童，他的学业实际上还是说得
过去的。有力的证明是，在他跨入十四虚龄之际，师傅们给他出了一道“任贤图治”
的考题，小皇帝载淳挥毫泼墨，不到一小时就交卷，帝师们阅看，惊喜不已。文章
水平出乎意料，其中不乏精彩之处：“治天下之道，莫大于用人。然人不同，有君
子焉，有小人焉，必辨其贤否，而后能择贤而用之，则天下治矣。”可见，将小皇
帝的学业与能力说得一无是处，其实是慈禧太后为继续把持朝政制造借口。
慈禧太后是一个权欲很强的女人，她对权力的挚爱似乎与生俱来。风流成性的
咸丰帝年纪轻轻龙体就垮了，时常出现难以理政的状态，有心钻研理政之道的懿贵
妃那拉氏趁机过问政务，熟悉典章，时时批阅各省奏章，以致咸丰帝察觉到她有窃
权的野心。
慈禧太后不言交权，王大臣们不敢对此多说什么。慈禧太后的厉害手段，满朝
文武早已亲眼目睹。两宫太后垂帘听政不久，就砍掉了两江总督何桂清和镶黄旗满
洲都统、兵部尚书胜保的脑袋。前者在太平军攻打常州时弃城而逃，正好成了慈禧
太后立威固权的牺牲品；后者是“辛酉政变”中慈禧太后的有力支持者，被逮捕时
正以钦差大臣的身分在西北督杀军队镇压少数民族起义，获罪的理由主要是骄纵贪
淫、讳败为胜、欺罔纳贿。
时光步入了同治十年( １８７１年).这年，同治帝虚龄已届十六岁。这对清代
皇帝来说，又是一个重要的生命界碑。十六岁，不仅意味着载淳已是成年人，而且
按照祖制，皇帝到了大婚的年龄。
漏沙无情，时光的脚步很快进入了同治十二年( １８７３年).按当时的年龄计
算方法，同治帝已经十八岁了。两宫太后宣布撤帘归政，让皇帝独立执政。这是慈
禧太后万般不情愿的，但她不能不受祖宗家法的制约，不能不顾及天下臣民的舆论。
这年正月二十六日( ２月２３日) ，紫禁城内热闹非凡，同治帝亲政大典正在
隆重举行。
青年皇帝载淳满以为朝纲独断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哪知当政后受到生母慈禧
太后的严重掣肘，仍不能放开手脚为所欲为。身后黄纱垂帘撤了，慈禧太后人也走
了，钉子一般的目光再也不能刺扎他的后背，但她的魂没有撤离龙廷，仍死死控制
着王朝最高权力，统治着大清天下。
第二十六章 同治驾崩慈禧垂帘 奕之子载登基
第二年秋冬之交，载淳亲政不到两年，尚未真正找到当皇帝的感觉，就陷入一
场天劫之中。
同治帝载淳死了，年仅十九周岁。他是清代最短命的一个皇帝。
同治帝究竟是什么病而死，众说纷纭，被人称为清宫八大疑案之一。
实际上，慈禧太后对待同治帝绝不像有些史家和当今一些影视作品所描绘的那
样邪恶。不论怎么说，她毕竟是同治帝的生身母亲。虎毒尚不食子，何况曾经十月
怀胎的慈禧太后！人性上扬之时，她也是一个有情有爱的母亲。见亲生儿子面容憔
悴、腰间流脓，她亦非常伤心。“出至晚间，太后又立谕数语，继以涕泪，群臣皆
莫能仰视。”此系十一月廿九日翁同参加召见后亲眼目睹，想必不是慈禧太后故意
表演给大臣们看的。应当说，慈禧太后之所以迫不及待地将朝廷最高权力揽到自己
手中，一方面是她过于喜爱权力，另一方面是同治帝太不令她称心。
同治帝死时，没有留下一男半女。
同治帝傍晚时分死去，慈禧太后紧接着连夜召开御前会议。摘缨青褂的大臣们
应召匆匆赶来———
内务府大臣文锡奏道：“请择溥字辈之贤者而立。”
依照大清朝家法，皇帝死时如果膝下无子，应从晚一辈中遴选一位贤能者充当
皇帝嗣子，以皇太子身分做继位人。
那么，溥字辈中立谁好呢？
诸王大臣一时没了主意。
这时，慈禧太后开腔道：“此后垂帘听政如何？”
在场大臣立即明白慈禧太后的用意。于是，立即有人爬杆子道：“宗社为重，
请择贤而立。”说罢，乞求两宫太后再次垂帘听政。
只要一个出来表忠心，很快引发全体表忠心，众人一片附和声。在这种场合，
如果不随声附和，灾祸就会接踵而至。
慈禧太后见时机成熟，立即发布谕旨，定下调子。就在诸王大臣洗耳恭听之际，
便有人郑重宣布：醇亲王奕之子载承继文宗显皇帝为子，入承大统为嗣皇帝。
诸王大臣犹惊雷贯耳之时，醇亲王奕听到自己的幼儿被点中做了皇帝，万般激
动，竟边磕头边痛哭不止，昏迷伏地，掖之不能起，当场昏迷过去。
慈禧太后自有她的盘算。如若从溥字辈中选择一人继承皇位，她就成了太皇太
后，以此身分再行垂帘听政就不合适了。选择载为继位人，则有诸多独特的好处：
一是载生父醇亲王奕是慈禧太后胞妹的丈夫，并在“辛酉政变”中立下汗马功劳，
被她视为亲信，而且此人世故内敛，明哲保身，不像恭亲王那样有锋芒、难驾驭，
对慈禧太后独揽朝政不会构成威胁。二是载系道光帝孙子、咸丰帝侄子、同治帝堂
弟，论血统属近支，具备当继位人的天然条件。三是载年龄幼小，便于慈禧太后驯
化控制，慈禧太后能够继续做她的无冕女皇。四是这样可以冲淡失去亲生儿子的痛
苦，她希望从另一个和同治平辈的人身上寻求她儿子的印象，使她可以聊以自慰。
选择大清国皇位继承人的大事，就在同治帝死后一两个小时内，完全按照慈禧
太后的旨意决定下来。
小皇帝此时正在熟睡，但必须叫醒他。迎皇帝进宫的良辰吉日是由钦天监郑重
选定的，拖延不得。
四周岁，正是随意耍性子的年龄，要吃要玩要睡，哪一样不依，他就会鼻涕眼
泪闹个没完。载正睡得香，被人骚扰很不开心，边哭边蹬着脚，以一个娇惯的孩子
能想到的一切方式抗拒着。奶妈和母亲想尽一切法子哄着他，说天子不应该有如此
不体面的举止。小载哪里知道“天子”是个啥玩意儿，哭嚷道：“我不要做天子，
我要睡觉！”
七手八脚好歹给小皇帝穿戴完毕，太监们热情小心地将小皇帝抱进轿里，轿夫
们轻轻一晃将这非同小可的轿子抬上肩头。醇亲王福晋哭哭啼啼地与儿子辞别，一
副生离死别的样子。迎接皇帝的队伍辞离醇亲王府，寅正一刻抵紫禁城，过端门、
午门，走正路奔乾清门，至养心殿谒见两宫太后。
这时，人们才发觉暖舆内的小皇帝已经不再闹腾。轿帘揭起后，太监们朝轿里
望去，发现他平静地睡着了。人们必须小心翼翼地弄醒他，因为谒见两宫太后之后，
他必须按钦天监所择的良辰登基称帝。太监们把他叫醒。他看见这些丑陋古怪的陌
生人，感到很害怕，拼命蹬着两只小脚，嚷嚷着要回家去。他哭呀踢呀，竭力抗争，
不过，毫无用处。登基大典不可延迟，执行太后陛下的旨意不得有误。
穆宗同治皇帝( １８５６—１８７４)
第二十七章 光绪皇帝亲政 慈禧太后归政
登基大典在太和殿举行。小皇帝穿着不太合体的龙袍，被抱上皇帝宝座。据说，
尚未断奶的小皇帝一开始还是闹腾，后来表现相当出色，既不哭也不闹，只是瞪大
眼睛，好奇地看着一大群男人在他脚下三跪九叩瞎折腾。他的一举一动很有皇帝模
样，这令在场的大臣既惊讶又高兴。这时，两宫太后尤其是慈禧太后，仔细观察着
她精心挑选的继位人。
四岁的载就这样稀里糊涂做了皇帝。这一天，是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六( １８
７５年１月１３日).
此后第三天，定翌年为光绪元年。
随即，三十八周岁的慈安太后和三十九周岁的慈禧太后，再度垂帘听政。
自小载进宫起，慈禧太后就要求喊她“亲爸爸”。小载弄不清姨妈为什么要让
他这么称呼。直到光绪帝长大成人后，慈禧太后仍要他称她“亲爸爸”。
进宫第二年，小载就被领进毓庆宫，开始严格的学习生涯。他的师傅是翁同、
夏同善。翁曾担任同治帝师傅，现在又一次成为帝师。清晨叫醒，薄暮才休，读诗、
作文、骑射，课程排得满满当当。除了请安、上朝，就是紧紧张张地学习，这太没
趣味了。对孩子来说，玩比什么都重要。小载玩的时间却少得可怜，而且没有年龄
相仿的伙伴，只有老大不小、公鸭嗓子的太监守护他骑小马，或者十分拘谨地伴他
做些游戏。童年的乐趣几乎被剥夺殆尽，他成为普天之下最不幸的孩子。小载烦透
了，用他的方式进行反抗，有时将书本摔在地上，有时紧闭嘴巴半晌不念书。皇上
耍性子不读书，师傅倒也没啥好办法。
慈禧太后听到他这种表现，非常不高兴。她想了一招，授命他的生父醇亲王奕
到毓庆宫照料小载读书。小皇帝这下没辙了，在父亲威严的目光下只能老老实实。
天长日久，小皇帝被枯燥的宫廷生活机器碾轧得服服帖帖。他不仅适应了单调的读
书生活，甚至对此着了迷。
小载喜欢上了朝夕相处的师傅翁同。满腹经纶的夏同善因杭州乡音太重，小载
听不懂，后来只充当辅导老师。翁同在毓庆宫教小皇帝读书十余年，他的教育相当
成功。就学业而言，光绪帝要比他堂兄同治帝出色得多。
如同对待同治帝那样，慈禧太后对皇帝大婚和亲政一拖再拖。过了当时世人公
认的成人年龄十六虚岁，慈禧太后才让皇帝亲政成婚。
光绪十三年正月十五( １８８７年２月７日) ，光绪帝登临太和殿，举行隆重
的皇帝亲政大典，接受文武百官的恭贺，召见大臣办事。虚龄十七岁的光绪帝似乎
可以朝纲独断了。臣事慈禧太后近三十年的奕，深知慈禧太后的心计，早在去年她
摆出归政姿态后，就上奏恳请她在皇帝亲政后再训政两年，归政之后“永照现在规
制，一切事件先请懿旨，再于皇帝前奏闻”。礼亲王世铎对此心领神会，积极附和。
慈禧太后半推半就，发布懿旨，“勉允所请，于皇帝亲政后再行训政数年”。
训政两年届满，皇帝已经“成家”，理当“立业”。受臣民舆论所迫，慈禧太
后决定归政。光绪十五年二月初三，光绪皇帝正式亲政仪式在太和殿如期举行。这
之前，政治投机分子、御史屠仁守，揣摩慈禧太后的心思，上奏建议外省密折、廷
臣封奏仍归皇太后圣鉴，想讨好慈禧太后。不料，这次没摸对她老人家的心思，慈
禧太后阅奏后大怒，对屠奏严加驳斥，表示自己垂帘听政也好、训政也好，纯属万
不得已之举，而不是贪恋权位。屠仁守马屁拍到马蹄上，落得革职永不叙用的下场。
垂帘听政———训政———归政，慈禧太后唱罢三部曲，准备退居颐和园，表
面看来，真的要把最高统治权拱手交给光绪帝。
第二十八章 光绪皇帝被囚水牢 慈禧太后再度训政
甲午中日战争加大了光绪帝与慈禧太后固有的裂缝，而百日维新则使母子间的
那根弦绷得更紧，甚至于彻底绷断。
光绪二十四年( １８９８年) ，是中国农历戊戌年。从这年四月二十三日颁布
《明定国是》诏开始，到八月初六( ９月２１日) 慈禧太后发动政变结束，历时一
百零三天，光绪帝共颁发二百多道谕旨和密诏，其中十有八九与维新变法有关，史
称“百日维新”，或称“戊戌变法”。
书生意气的光绪帝，在康有为等一批书生的鼓动下，一味急切地按照自己的理
想行事，对在中国封建大地上实施维新变法的可行性不加周详的考量，因而实践起
来几乎每项变革都遇到了坚硬的障碍。下诏废八股，如张之洞所言，得罪了几百个
翰林、几千个进士、几万个举人、几十万个秀才、几百万个童生；谕令将全国庙宇、
寺院、祠堂改为学校，得罪了全国的和尚、尼姑、道士以及把持祠堂的族长；裁撤
骈枝机关，得罪了因此丢掉饭碗的中央和地方官员；尤其是计划设立起草宪法的机
构“制度局”，实际上等于成立一个新政府，这使所有依附旧制度的旧势力恨得咬
牙切齿。
维新变法，起初是经过“亲爸爸”慈禧太后点头的，但她老人家绝没想到毛头
儿子会如此胡闹，在这条离经叛道的路上走得这么远。光绪皇帝宣布变法之后第五
天，即四月二十七日，慈禧太后就迫使光绪帝连下三道谕旨，将支持变法的协办大
学士、户部尚书翁同革职，逐回江苏老家，给予光绪帝迎头一击。与此同时，慈禧
太后加紧军事部署，任命亲信荣禄为直隶总督、统率北洋三军，控制京津卫戍大权
；任命怀塔布管理圆明园八旗及鸟枪营事务；刚毅管理锐健营事务，加强对京师和
紫禁城的军事控制。对“亲爸爸”罢撤师傅，光绪帝涕泪千行、惊魂万里，以至师
傅第二天中午在宫门外等候再三，试图与他说几句别离话语时，他竟回顾无言。但
这并未动摇他实行变法的决心，他仍积极推进政体改革。七月十四日，他下令撤并
詹事府、通政司、光禄寺等中央机构和地方一些冗职后，又于十九日将反对维新的
礼部满汉尚书怀塔布、许应騤及四名侍郎全部革职。第二天，下诏破格提拔内阁侍
读杨锐、刑部候补主事刘光弟、内阁候补中书林旭、江苏候补知府谭嗣同，晋封他
们为四品衔，担任军机处章京，参与新政事宜。光绪帝把所有奏章都交给他们阅看，
所有谕旨交由他们草拟。这四人成了光绪帝施行新政的政治秘书班子，弥补了因翁
同罢官而被削弱的变法枢机的参谋力量。礼部六堂官丢官，位卑而英勇通达之人得
到重用，不仅使那些老谬昏庸的王公大臣深感位禄不保、岌岌可危，而且使慈禧太
后深为不安，认为这是对她的蓄意反叛。帝党与后党的冲突趋于白热化。
八月初六清晨，慈禧太后一行突然奔出颐和园，抄小路入京城，直奔皇宫。一
群侍卫太监和荣禄手下的士兵闯入光绪帝正在办公的中和殿，将他押解到慈禧太后
所在的便殿。慈禧太后端坐在便殿中央，座前陈设着刑具——竹杖；庆王、端王、
军机大臣、御前大臣跪于案的右侧，命光绪帝跪于案的左侧。慈禧太后声色俱厉，
冲着光绪帝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斥罢，一队士兵将光绪帝押送到南海之中的小岛瀛
台，由慈禧太后亲信太监严加看守，然后撤掉连接陆地的惟一通道板桥。接着，
“亲爸爸”以光绪帝名义发布上谕，恳请慈禧太后再度训政。这一事变，史称“戊
戌政变”。“欲飞无羽翼，欲渡无舟楫。”四面环水的瀛台小岛成了幽禁光绪帝的
一座水牢。有一日，光绪帝不禁怆然长叹：“朕且不如汉献帝也！”汉献帝被曹操
所挟，曹操表面上尚且俯首称臣，光绪帝却是“亲爸爸”砧板上的鱼肉，要烹要煮
随她的便。
皇帝哪里去了？这是天下臣民十分关注的。对此，要有一个交待。慈禧太后命
人宣示天下说：皇帝病了！
于是，年近六十三周岁的“亲爸爸”慈禧太后继续把持朝政。
第二十九章 慈禧太后图谋废帝 光绪皇帝悲惨死去
中南海瀛台涵元殿。光绪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一日酉时，也就是１９０８年１１
月１４日傍晚，秋风呜咽，枯叶哀鸣，光绪帝孤寂地躺在御榻上，咽下了最后一口
气。大清国第十位皇帝就这样走完了苦命悲凉的人生旅程。
光绪帝死后二十个小时，即二十二日未时，在中南海仪鸾殿，慈禧太后也一命
呜呼，结束了她对大清国爱新觉罗氏皇权近半个世纪的把持。
自戊戌政变后，慈禧太后就开始了对光绪帝的政治和人身迫害。
第一步，慈禧太后再次训政，逼迫光绪帝成为任其摆布的木偶。
第二步，慈禧太后图谋废掉光绪帝。
选谁做继位者好呢？
其实，早有人盯上了皇位。在光绪帝倒霉之后，坚决与维新派唱对台戏的端郡
王载漪拉大学士刚毅密谋，试图让其儿子溥登上皇位。开始他们使出一箭双雕的阴
招，诬称逃亡的康有为曾密进红丸谋杀光绪帝，这样既找到了杀掉康有为的罪名，
又可以在逮住康有为之时除掉光绪帝。后来，康有为逃到上海吴淞口被英国领事救
走，载漪、刚毅此计破灭，便到处传播光绪帝病重的消息，谋划将溥立为同治帝嗣
子。一旦慈禧太后下决心将光绪帝撵下皇位立即取而代之。他们的计谋与慈禧太后、
荣禄所密谋的大同小异，可谓“阴雄”所见略同。
立溥为“大阿哥”，实际上是安排他将来承继大统。
光绪帝随时都有被废的危险。
这时，发生了一连串重要事件，对光绪帝的命运产生很大影响。义和团烽烟在
山东、直隶各省熊熊燃烧起来，载漪、刚毅等人则给慈禧太后进献妙计：利用这些
刀枪不入的神勇“拳匪”，将那些为维新派撑腰的洋人统统杀光。慈禧太后对此大
为赞赏，在她看来，只要将那些爱管闲事的在华洋人赶跑，她就可以爱干什么干什
么，再没人敢对废掉光绪皇帝说三道四了。这年五月，连开四天御前会议之后，慈
禧太后向俄、英、法、美、日等列强宣战，并批准载漪提出的围攻外国使馆的主张，
义和拳遂于五月十七日( ６月１３日) 向东交民巷使馆区发动进攻。进攻使馆这一
愚蠢之举，给早有侵华野心的列强找到了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英、德、俄、法、
美、日、意、奥八国联军遂大举入侵，进攻北京，七月二十一日( ８月１５日) ，
慈禧太后挟光绪帝，带着溥等人，换上便服，在载漪、刚毅等十几位大臣和百余名
清军的护卫下，仓皇逃离京城。
溥是个浪荡公子，入皇宫后行为荒诞不羁，随慈禧太后逃到西安后更是胡作非
为，时常与太监私出冶游，甚至在宫中拔取皇后簪珥戏乐。他还与宫女胡搞。有一
个宫女犯了家规而要受到鞭笞。这种处罚通常是公开进行的。这个宫女被带来俯伏
在鹅卵石地上，她的左右各站一个手持竹鞭的太监。宫女脱光了衣服，两个太监从
两侧轮流抽打，尽可能地利用他们所掌握的技巧，使鞭鞭都打在同一个地方。刚要
开始施刑，就发现这个宫女穿的是“大阿哥”的内裤。她的这件服饰是如此引人注
目，以致这件事很快地传遍了整个皇宫。慈禧太后对这个丢人现眼的“大阿哥”看
不顺眼，但只能暗自忍着。八国联军占领京城后，开列了一长串惩凶名单———大
多是排外和反对维新者，载漪赫然居其首。被洋枪洋炮吓破了胆的慈禧太后，只好
忍痛将心腹爪牙推出去充当替罪羊，将载漪发配新疆，永远监禁。载漪集团随之土
崩瓦解，“大阿哥”溥也就失去存在的价值。慈禧太后干脆讨好洋人到底，于光绪
二十七年十月二十日( １９０１年１１月３０日) 返京途中，发布废除溥“皇子”
名号的懿旨。
这远不是光绪帝结束惊惶的句号。囚徒一般的光绪帝，不知“亲爸爸”还会用
什么法子来迫害他。
第三步，慈禧太后下令将光绪帝爱妃珍妃投井溺死。
青年皇帝载的心碎了。饱受迫害的载身心遭到严重摧残，脉案里记载的病况越
来越糟糕。但他心存一念，要顽强地活下去。当他获悉“亲爸爸”慈禧太后患病的
消息时，好像长夜过后看到了一线曙光，内心里荡漾着的一定是喜悦。但慈禧太后
的亲信和所有得罪过皇帝的人物，肯定不愿看到太后死后光绪重新崛起的事实，他
们编造谗言，推波助澜，借刀杀人。《崇陵传信录》留下这样的记载：“有谮上者，
谓帝闻太后病，有喜色。太后怒曰：‘我不能先尔死。’”其实，慈禧太后对活着
的光绪帝同样惴惴不安、很有顾忌，惟恐他重新掌权，她钦定的大清国政治路线会
来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事实如此残酷：正值壮年的光绪帝，没能耗过年逾古稀的“亲爸爸”！
那个傍晚秋风萧瑟，光绪帝满腹悲凉地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