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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原创]《华年旧事--心为念万方+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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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5-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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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华年旧事--心为念万方+断章》

《心为念万方》

康熙十三年
十二月

静夜,陪着他处理政务,有一种特别的感受,即使我只能默默的坐在西暖阁里,但只要能看到从正殿射来的烛光,听到他翻阅奏折的声音,已是喜不自盛了。只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到底在这儿做什么呢?夜已经很深了,我想星星都要睡着了。他要我坐在这儿,怕是有两个时辰了吧?其间,他的贴身太监给我递了几回茶,那人看着很伶俐,好象叫什么小桂子。因他再没有交代些什么,我只得老老实实的傻坐着。

太无聊了,我环视了一下西周,这就是乾清宫的西暖阁:真没什么特别的!普通的御榻、普通的条案、普通的炕几、普通的摆设。在这儿待久了,连自己也觉得变普通了。哪怕让我参观一下弘德殿呢,反正也不用出这乾清宫,再说就差一道门了,我望着西墙上的一道小门,叹了口气。

不行!不行!我使劲儿甩了甩头,想警告自己千万不能混同于一般“清朝群众”了,结果差点儿把脖子闪着,“活该!”我揉了揉发疼的颈子心里骂着,“怎么有这么重的行头呢!”

算了,还是塌实点儿,想想好玩的事儿吧,我晃着脚下的花盆底儿,耍着指上的小手绢儿,在心底跟自己对上了话:就说这西暖阁,乾隆可是挺看中的,还专门写了块“温室”的匾挂在这儿呢。还有那方“敬天勤民”的御玺,不是就曾被存放在这里么——雍正点藏康熙的印章时,特意把它拿了出来,以备钤用;乾隆即位时,又将此印特别取出,加以收藏。

“敬天勤民,敬天勤民……”我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个词儿,多好听啊!可古往今来,又有几个君主能真正做到呢?再将眼睛睁开,我好象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也不觉得烦闷了。

站起身,舒了舒筋骨,我蹑手蹑脚的向正殿走去。殿上就玄烨一个人,当值的奴才们都在门外候着,心里对他有了一丝不满,天这么冷,怎么能叫人这么个伺候法呢!可是再看他那忙碌的身影,龙书案上那些批不完的奏章,那一点点的埋怨便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心里只有说不出的滋味,为他哀叹,也为他骄傲。我仰起头向他头顶上高悬着的“正大光明”望去,它让我想起了顺治,他的诗依稀仿佛就在耳边——“朕为大地山河主,忧国忧民自转烦;百年三万六千日,不及僧袈半日闲。”;又想起了雍正,他的秘密建储制度,还有好多,好多……

“哎……”我再也控制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再看向他时,却正和他的目光相对,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正想退回暖阁去,却见他已停了笔,向我走了过来。我本能的后撤了一步,却抵在了墙上,退无可退了。

“你在看什么?”他的声音无比轻柔,却让我窒息,我紧张的说不出一个字,只低下了头。“告诉朕。”在他温柔的鼓励下,我终于抬起了头,正视着那双无比深邃的眼睛,“回万岁爷,麝薰是在看那匾。”

听了我的话,他转过身也向“正大光明”望了过去,“怎么?”

“写的真是好!”

“你到说说看?”他饶有兴致的把我推到身前,“怎么个好法?”

我侧目看了看他扶在我右肩上的手,这就是执掌乾坤的手吗?那么轻,那么软……

恰在此时,那手摇了摇我的肩头,“诶,你怎么不说话了?”

“噢”我方缓过神来,同他一起看着那方先帝手书,“麝薰蠢的很,只知道好,却说不出好在哪里。就觉得,这几个字集文武精神于一体,足可超越古今,震慑心魂。”

“哈哈,朕看你刚刚还真象是被什么给摄住了似的,原来是为皇阿玛的字!”他边笑边将我拉进了怀里。

忽然觉得自己是个牵线木偶,被他这么远、近、回旋的操纵与掌中。我仰起头,正好可以看到他的脸,那么的年轻,富有活力,好象是一轮朝阳,光芒可照遍每一寸土地!而此时的我却已经很累了,真想靠在他肩头恬恬睡上一觉,哪怕再也醒不过来。

“这几个字,朕也喜欢的紧呢!”他的眼中放射出无比崇拜的光彩,“结构苍秀,圣神文武精一执中,发于挥毫之间,足可光昭日月啊!”这是怎样的赞美?看着他那自豪的神情,那是一个儿子对父亲最平常不过的崇拜。

我竟突发奇想:他是那么孤独,需要亲人的陪伴。在父亲留下的匾额下工作,他是否就会自认为阿玛还在身边?那么,留我在这里,是不是也只是因为,我的身上流着一部分和他相同的血呢?

由不得我继续胡思乱想,小桂子跑进来,打了个千,“启秉万岁,索额图、明珠两位大人有要事求见。”

“两个人一同递的牌子?”玄烨边问小桂子话边示意我回到西暖阁去。

“不是”

玄烨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微皱了一下,重新坐回了龙椅上,“叫他们一同进来!”

“遮”小桂子恭身退下。

我躲在门后,屏住呼吸,偷窥着殿上的动静。(各位看官请注意,我决没有这方面的癖好。只是对这一对儿权臣,太过好奇罢了。)

终于,这两个身居高位,能主宦海沉浮的人物登场了。真帅!我也算见过些世面,可还是不由得为这两个人倾倒了(起码第一印象)。这是两个中年,大概四十来岁。走在前面的那个:昂首阔步,目光炯炯,霸气逼人,即使在当今天子面前,他也还是那么堂皇、气派;那一副宽阔的肩膀,给人一种厚实坚毅,可以托付的感觉;可惜那双眼睛却时时闪着寒光,冷冽的象道道闪电,就算是被他无意的一瞥,也会寒毛竖起,不寒而栗。后一步进来的那位就让人舒服多了:正是潇洒倜傥,无限风光,即使说不上貌比潘安,却也十分具备偶像资质;虽说此时的他眉头紧锁,好象正在为什么事情发愁,但那柔和俊美的五官、含情带笑的双眼,好象具有魔力,令人如沐春风,不自觉的想要和他亲近;可惜他的腰是弯的,不知软的是骨头,还是心性儿,当然这样谦卑的姿态显得很是有礼,却也有些谄媚,令人生厌。

不用人介绍,我也可以分辨出这二人了。如果说,索额图是一只英挺孤傲的苍鹰,那么明珠就是一只华美狡黠的白狐。

索额图硬朗地掸着马蹄袖正欲行礼,明珠却先他一步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高呼:“皇上!王辅臣反了,还杀了莫洛!”接着,双手将一份奏报举过头顶。

无疑,这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康熙的目光一凛,右手猛的抓住一根笔管,用力过大竟将它捏的裂开了。索额图更是一下子扭身看着旁边的明珠,目光中充满了警觉和厌恶,似乎超乎他意料的不是王辅臣的倒戈,而是这眼前人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举动。小桂子急忙上前将奏报从明珠手里接过,迅速交到康熙手中,因为太过紧张,几步的路竟还打了个趔趄。

“王辅臣本是吴逆旧部,深受器重,看来是反意早决了!”索额图愤愤而言。明珠却只静候一旁,观察着康熙的面部表情。

“王辅臣,就是那个马鹞子?!”玄烨将眼睛慢慢眯成一条缝,精光内敛,“朕知他当年勇冠三军、锐不可当,还有好事者将其称作‘再世吕温侯’。却不知今日,该如何料理?明珠……”明珠闻声忙上前一步,恭身答道:“此事还需斟酌,现下王师的重点是两湖两广,这宁羌……”话说到这里,明珠抬眼偷偷看了康熙一下,继续说道,“这宁羌之变,还是能抚则抚,不要横生枝节才好。”

“哼!”索额图不齿于明珠的察言观色,冷笑道,“那莫洛岂不死的太冤?”

明珠咬了咬细碎的牙齿,不置一词。

康熙并不和他二人目光相对,只若有所思的看着手中的奏报,平淡地说:“若是抚不得呢?派何人前往,方有胜算?”。

索明二人一齐没了声音……

康熙把视线从告急的奏报上收了回来,看着他二人,同样不发一语。君臣三人,良久的沉默,耳边只有殿外呼啸的北风。终于,康熙的表情起了变化,许是忍耐到了极限,他将手中那份把捏了好久的奏报狠狠地丢到索明二人面前,同时撂下一句,“就没人胜的了他么?!”

“王辅臣当然不是长胜将军!不然也不会降了我大清。”索额图马上就有了反应。而明珠却依旧沉默着,听了索额图的话,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是幸灾乐祸?不,更象是有苦难言。

“谁?”康熙注视着索额图,追问道。

“是……”索额图此时方觉适才失言了,但在康熙的逼视下只得吞吞吐吐的说,“是,是阿济格。”

阿济格,这名字太具有爆炸性了。
“啊?!”门后的我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的轻叹。

我马上就知道自己惹祸了,索额图和明珠同时诧异地望向我所藏身的西暖阁。还好,躲的够及时,应该没有被看清楚吧?我捂着胸口长出了口气。可是还是感到脸发烫,手发凉,索额图眼中的怒火还真象是能把人给烧了似的,而一想到明珠那双深不可测的“笑眼”,我却在一阵阵的发冷。

“嗯!”康熙清咳了一下,掩饰着尴尬,“时候也晚了,你二人跪安吧。这事明日早朝再议。”

索额图、明珠狐疑地退下。

我知道一定要趁玄烨发难前想好对策,可一颗心却被阿济格这个名字绞的一团糟!“阿济格——太祖第十二子,多尔衮同母兄。骁勇善战,屡征疆场,皆有功。封英亲王。多尔衮亡后,以密谋作乱定罪,入狱、削爵、赐死,卒年47岁。”无情最是帝王家!我的心不禁也要为这个已从宗籍中被革除的王爷而忧伤。怪不得,明珠会是那一副神情,阿济格可是他的岳丈啊!隐隐的竟对明珠生出了好感,为他对妻子的不离不弃而感动而感恩!若没有他对她的坚持与忠诚,还不知纳兰容若要到哪里投生?不禁要问,明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看来,由不得我继续感慨了。玄烨正神色严肃的步进这西暖阁里来,他的眼神好冷,“为何调笑?”MaMaMe!我心里暗叫,他竟将我的叹息称为“调笑”?!搞的我是哭笑不得。“你可知我大清严禁后宫干政。”他望向我的双目如两泽深滩,让人无法洞测其中到底蕴涵了什么。我只觉得骨头酥软,好怕呀!这就是他温柔下的另一副面孔吗?不怒而威,却更加震慑人心。我不知如何回答,也无从回答。那可怕的沉默又开始了,只觉得自己再过一时半刻必会虚脱。神那,救救我吧!我紧紧闭上了眼睛,好在心里有底,知道佟佳麝薰还有十几年的命好活,不然我此时一定已经崩溃了。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迎面似有阵阵暖风,我好奇地睁开双眼。“啊!”这次是忍不住的惊叫了,原来此时他正面对着我,距离还不到一尺。

“你还真是经不得吓。”他摇摇头,脸色比刚才好看多了。我暗暗吁了口气。

“是舅舅给你讲的?”他的声音也和缓了起来。

“嗯?”我一时没反应出他的意思,但马上就明白了他所指的是什么,便浅笑着说:“麝薰自小到是听过不少的故事。”

“哦?说来听听。”

“这王辅臣当年是个极厉害的角色。围大同时,尚没有归顺,那时他乘一黄骠马,时出剽掠,擒去不少八旗子弟,勇猛非凡,也就得了这‘马鹞子’的名号。只听老人说,他信以处友、宽以待人、虽严以御下、却有功必赏,是个人才。”说到这里,我停了一下,偷眼看他,见并没有不悦,便继续说到,“说他深受吴三桂器重,似乎也是事实。当年,王辅臣在他手下时,吴三桂视辅臣如子侄,美食佳器,他人不得,却是必赐辅臣的。”

“他到做的巧!”玄烨冷笑道。

我见他神色不善,便忙延着他的话道:“皇上圣明!这吴三桂确是古今第一的奸邪伪善之徒!”

他听了我的话竟笑了,用手拍了拍我的脸蛋儿,“这话怎么讲?”

我的脸一下子就羞红了,不好意思的笑道,“麝薰懂得什么?不值得万岁爷垂问的。”

“可是朕就是想听你说。”他拉着我的手,那一份温柔已将我融化了。

我咬咬嘴唇,看着他明亮的眼睛,缓慢而又坚定的说,“复楚未能先覆楚,帝秦何必又亡秦?丹心早为红颜改,青史难宽白发人。”我感到,他握着我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便抬起头,本以为会迎向他欣赏的目光,谁知并没有。他仍握着我的手,但眼睛却平视着前方,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深沉却闪着寒光,好似舞动的剑影。我看着他,心中像是开启了一坛尘封的佳酿,陶陶然了,全不管手已被他攥的生疼。在这一刻,我已忘醉,我已醉忘……

“吴贼未灭,故有此变。若吴三桂灭,所在贼党则不攻自息了。”他像是在对我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朕欲——亲征!”

“什么?!”我一下子从自我陶醉中惊醒,紧紧抓住他的双手,好象他就要立时化成青烟飞了似的,“不要!不要!不要!”我的心在呐喊,不停地摇头,竟未察觉脸已被迸出的急泪打湿了。

“你这是怎么了?!”他像是从未应付过这种局面,有些手足无措,最后还是将我紧拥在了怀里才止住了我那有些歇斯底里的颤抖,“别怕!别怕。朕不会有事的。”边说边轻拍着我的肩,好象在抚慰一个受惊的孩子。

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我的心渐渐平和了,可却又开始隐隐的痛,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的掉下来,浸湿了他的衣裳。

“哎。”他谈口气,“怪道都说,女人是水做的。这眼泪像松花江啊!”

我被他逗的破涕而笑,“皇上也兴取笑人吗?麝薰不信,皇上没有哭过,怕过。”话说出来容易,想咽下去就难了。我感到他抱着我的双臂瞬间僵硬了,放开胆子抬眼看他,见到的却是比以往更温柔的眼神,我被搞糊涂了,揣测圣意,好难啊!

“你说呢?”声音淡的像清水,完全让人猜不出他是喜是嗔。

我看着他,那是一双不容欺瞒的眼睛,放弃了耍耍小聪明的想法,我平静的说:“昔日鳌拜在朝口称‘万岁’身行大礼,皇上的心不怯吗?今时吴逆叛军势如破竹,西北又生哗变,皇上的胆不惊吗?泰山崩于前尚面不改色是您天子的气概,可是麝薰不信,万岁真的就毫无恐惧之情。”

听了我的话,他轻轻地为我擦去脸上的残泪,“那么,你说,朕怕什么?”

“圣意岂可容人猜度?”我想以退为进。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坚持着,“朕命你回答!”

说什么?说什么都是错。我在脑海中迅速的翻查着史书里所有与皇帝交往中的机智回答,竟没有这方面的,要死了!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可这时责备自己的疏懒已无用了。许是苍天保佑,突然,我的灵感来了:“皇上怕太皇太后担心!”说到点子上了,只因他的动容,我继续道,“太皇太后年事已高,皇上怎么忍心让她老人家为您牵肠挂肚呢?!亲征之事,还需与诸王大臣好好商议。”

他看着我,好象在斟酌着自己到底收获到了什么,“今儿太晚了,就在这儿歇了吧。”

什么?!我不敢相信地把眼睛睁大了半圈,怎么得了这么一句?!

“怎么?不乐意?”他看着我的傻像儿想笑又忍住了。

不等我做出什么反应,已有两个宫女进来,一个收拾御榻,一个给我宽衣卸装。糊里糊涂的被折腾了一番的我,坐在床沿儿上,看着他。

此时,他已端坐在书案旁,手里捧着一本《贞观政要》,见我傻呆呆的,“怎么还不睡?”

“皇上不……麝薰不敢”我不知什么时候变结巴了。

他放下手中的书,笑着走过来,一手托头,一手扶腿,将我放平了,又盖上被。见我两只眼睛瞪的大大的,就恶作剧似的,用手掌轻抚一下把它们合上了,“朕还有不少功课,你先睡吧。快些休息,不许再东看西看的了。”

因为是命令,我不敢睁开眼睛,只觉得他又回到了书案那边,接着就是一页页的翻书声。这样的夜,好静也好美。眼睛虽不能看,却也能感到那为他照明的烛火的光亮。不想睡,深怕一觉醒来,一切皆空。可是我太累了,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想,梦里也是那一个文武双全的君王……

览书银蜡短,观象玉衡长。夜半无穷意,心为念万方。——《康熙诗词集注* 夜半》

《断章》

康熙十四年二月

“阿哥这次出痘,多亏了皇上的关心与洪福。”面目清秀动人的纳兰云霓身穿着一件淡蓝色的旗装跪在康熙的身侧,像一朵盛开的莲花。“臣妾在此代阿哥谢过万岁爷的恩典。”

看着云霓如水的面庞,玄烨不禁心头一颤。她身上那如雾如烟的气质是这宫中独一无二的,连最宠爱的佟佳麝薰也没有,可是云霓那淡淡的哀伤到底是为了什么呢?玄烨不明白,也没有时间与兴趣去搞明白。

不经意,他看到桌案上有一张淡黄色的玉版小笺,便好奇的读了起来:“幸与松筠相近栽,不随桃李一时开。杏园岂敢妨君去,未有花时且看来。”

“哎呀,皇上!”云霓不好意思的低叫一声,“臣妾无聊时写的唐句,入不得圣目的。”说着白皙的脸上竟泛起了红晕。

“朕到忘了,你是个才女呢!前几日还听人说起了明珠家的成德。”玄烨笑着正要向下说,不知怎的又改口了,“你这咏的是……”

“是白乐天的《代迎春花招刘郎中》”云霓小心地回答,小心地收拾起眼底的失落。

“诗随心生”玄烨轻叹着将纳兰云霓揽进了怀里,“对你,对你的阿哥,朕都会担待。即使将来桃李满园,也是不会忘记迎春的。”

“皇上”云霓动情地将额头贴在玄烨的胸前,仿佛紧贴着未来。

断想——康熙四十七年十月

玄烨觉得自己好累,从没有的累,从没有的苦。这是怎么了?!废掉胤礽竟招出这许多的事来。短短的一个月,哼!玄烨竟有些忍不住想笑,只是却又不免带出了泪水,这么多的皇子都跳了出来。胤禔、胤祉、胤禩、胤禵……好!好啊!深怕他们不成器,堂堂大清皇室怎可养子如羊?便费尽心力的教导他们,栽培他们。到头来,到头来却成了养子如狼了!哈哈哈……此时的玄烨,哭笑不得。

“惠妃到”门外的通传,使他稍定了定心。老了,记性不好使了,为什么传了她来?哦,是为了胤禔,该如何处置他,也该对他额娘交代一下。那是惠妃么?玄烨眯起眼睛想要看清楚那个蓝色的身影,她还是那么喜欢蓝色。
“惠妃纳兰氏,给万岁爷请安。”云霓的风韵还在,只是岁月是女人最大的敌人,如仙子般出尘的她如今也已是“半老徐娘”,身子有些发福了,步子也不如过去轻盈。

玄烨打量着眼前人,努力回忆着她往昔的样子,太久了,想不起来了,“你……”玄烨抬起手指了指纳兰云霓,却又忽然忘记了该说些什么。

“臣妾有罪!”云霓颤抖着双膝跪地,连声音也在发抖。

玄烨想起来了,是为了胤禔。这会子走近了,也看清楚了,玄烨端详着云霓。她又哭了,哎,还是那么喜欢哭。玄烨摇摇头说:“错不在你,起来吧。”

纳兰云霓依旧跪着,“不知道皇上将如何处置胤禔?”

“狂言杀亲,诅咒弟弟,如此的凶顽愚昧,不知义理,令朕惊异。他怎么配作朕的皇子?!”玄烨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背对着云霓,“朕还正要问你,该如何处置。”

玄烨的声音并不十分的响亮,甚至可以说是低沉的。但在纳兰云霓耳中,却成了晴天霹雳字字击打在她的心头。

纳兰云霓面无表情而眼底却深深地藏着绝望,她泪眼朦胧的看着自己的丈夫,是什么染白了他的头发?他也会老么?本以为他会是一座靠山为自己撑起一方天地,在他的恩泽下还有什么可怕的?却原来是自己错了,在这最没有信义可言的宫廷里,自己枯守着的到底是什么?!云霓的声音渐渐的冷了:“胤禔犯下的过错是不能宽恕的,臣妾请以法诛之。”

“什么?!”玄烨惊愕地转过身看着纳兰云霓,不能相信这样的话会出自她的口中,“你要朕杀了他?”

“就当他征准噶尔的时候战死了;就当他儿时那场出痘没熬过;就当臣妾从未生过这个逆子吧。”云霓还跪着,身子却一点点直立起来。她昂着头,全不顾如泉涌出的泪水,盯着康熙,好象要看透了他似的。

听着云霓的哭诉,玄烨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出现了那一个漂亮聪明的小胤禔,在他身旁‘皇阿玛、皇阿玛’的叫着。他可能干了,一出手就射中了一头鹿,还赏了他一匹小白马呢。与俄罗斯谈判前,他就是骑着这匹白马代朕去送的索额图,那年他才十六吧。打准噶尔时,他才不过十八九,可是一穿上铠甲的那股子威风劲儿,任谁也比不过他。喜欢他,打心眼儿里喜欢他,给他机会历练他、抬举他,甚至有了过错回护他,只盼着他能出息,打点江山为他的皇阿玛分忧,却怎么料想的到?!胸中的怒气散了,转而袭来的却是悲凉,令人心痛的悲凉。玄烨一阵心悸,只觉得头晕目眩,脚下像是没了根,身子晃了几晃。

纳兰云霓赶忙上前,顾不得礼节,一把扶住他。可是体力毕竟大不如当年了,云霓只能勉强将玄烨重新扶到龙椅上,自己却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云儿!”玄烨拉起脚边的云霓,言语中带着关切,“看摔到哪了?”

云霓抚着自己的膝盖苦笑着,那钻心的疼痛让她说不出话来。养尊处优太久了,怎么变得这么禁不得磕碰呢?还有话没说完,必须忍着,她暗下着决心:“万岁爷能不能赏臣妾个恩典?”

“什么?你说。”玄烨缓缓点了点头。

“身为胤禔的亲额娘,却也从没给过他什么贵重的物件。今天他犯了事,论罪当诛。臣妾只想给他下葬时,连这个一同让他带了去,就算我们没白做一回母子。”言毕,云霓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并将它递到了玄烨手上。

玄烨疑惑地看了看云霓,慢慢将它展开。那里面是一张发了黄的玉版小笺,年头太久,墨迹都有些殷开了,看不清楚。玄烨努力分辨着小笺上娟秀的字迹,轻声念道:“幸与松筠……不随桃李一时开。杏……妨君去,未有花时且看来。这是!”玄烨皱起眉头,搜索着脑海中模糊的记忆。可是记忆就像是破碎的镜像,隐隐约约,再难抓住一丝一缕。

“是臣妾无聊时写的唐句,入不得圣目的。”

随着云霓的回答,历历往事一起涌上了玄烨心头。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如花似玉的云霓和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面对着这张被保存了三十三年的玉版笺,和这伴随自己风风雨雨四十余年的女子,他还能说什么呢?心中无限的哀伤与失望还是自己消化吧,这杯自酿的苦酒看来只有独饮了。“云儿啊!”和三十几年前一样,玄烨轻叹着将纳兰云霓揽进了怀里,“朕怎么会忘记了呢?!胤禔叫朕‘阿码’,他就是把天捅个窟窿,还是朕的皇子。朕不会杀他,永远也不会。”

“皇上啊!”纳兰云霓一头埋进玄烨怀里,痛哭起来,好似要泣出心中积压多年的委屈。

玄烨轻轻抚摸着云霓的后脑勺,笑了……

康熙十四年二月

进了景仁宫,那箫声更见清晰。乐曲低回哀婉、如泣如诉,却又不时有些许轻快的音符跳动而出,略显俏皮。玄烨被这天籁之音感动了,英明如他也不知道这不过是一首流传于山西一带的民歌《嫁海棠》。玄烨命众人退下,独身一人悄悄的走进正殿。佟佳麝薰没有察觉皇上的驾临,继续吹奏着。年轻的天子并没有惊动她,只静静地注视着吹箫人的倩影。一曲终了,玄烨微笑着正欲向前,却见佟佳麝薰轻叹道:“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玄烨皱了一下眉头,心中猜度着,“怕不是为了自己停在纳兰云霓处太久的缘故吧?”虽有些心虚,却仍爽朗地笑道:“你所感叹的是唐玄宗,而非朕吧?”

“皇上!”我所惊非小,急急行了个蹲儿安。玄烨挽起佳人,他本以为麝薰会抱怨他的失信,心里盘算着用什么恩赏混过这一结。谁知,我并没有提到与他的约定。太长的等待让我炼出了耐性,却并没有磨去我的志气,只淡淡地问了声:“阿哥可全好了?”

“薰儿,朕罢政九日……你可明白……”他似有苦衷,却又欲言又止。

“阿哥出痘,是何等的重要。万岁爷多去抚慰纳兰姐姐也是应当的。出痘苦啊,您不过是不想让阿哥也有那种孤独恐惧的回忆,才会这么做的。只是万岁爷春秋正盛,赶明儿个皇子多了,难道每个出痘都要这样排场不成?”

“哈哈”玄烨浅笑道,“这话有意思,朕难道会为自己的阿哥多而犯愁吗?”他忽然灵机一动打趣道,“若是你生的自是不同。”

“皇上又取笑麝薰,难道我为了自己就会要您疏了自己的阿哥不成?!想万岁爷英明,调教出的皇子也当与众不同。”

“那是自然!朕的阿哥必是菁英,个个都会是文可安邦、武可定国的栋梁之才。”

看着他骄傲地憧憬着未来,我却在暗暗为他伤心,不经意竟打了个冷颤。

“你怎么了?生病了?”玄烨不放心地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见并没发热,才又笑着说,“你当朕在诓你么?朕是说真的,将来朕会亲自教咱们的阿哥骑马、写字、练功夫,还会手把手的教他处理军务、政事,朕还会为他选福晋,你说咱们的阿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哎,你怎么哭了?”

“没有,没有”我忙拭去泪水,“皇上太抬举了,麝薰怕自己没这个福分。”

“你放心。”他紧握着我的手,“就算将来朕有三十几个阿哥,他们个个都是要叫你一声额娘的。”他是这么的认真。

这是许诺吗?我靠在他的肩头,觉得是那么的塌实。但是理智又一再将我从美梦中唤醒,不怕你说爱我一万年,就怕万一你的爱到不了那天。梦啊!请不要醒来。醒来时,也就碎了……


雁断衡阳声已绝,鱼沉沧海信难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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