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屏
位于晋东北的五台山是我国四大名山之一,因海拔将近三千米即使在炎热的夏季,天气也清新凉爽,因之又称五台山为清凉山。清凉山在清初引起人们的关注,同吴梅村的《清凉山赞佛诗》有很大关系,当时人普遍认为该诗系影射顺治帝到五台山出家为僧而作。康熙二十二年(1684年)夏秋之际,康熙帝陪同祖母“幸五台山,至龙泉关,上以长城岭竣绝,试辇不能陟,奏太后。次日,太后辇登岭路,数折不能上,乃还龙泉关,命上代礼诸寺。” (《清史稿·后妃传》)康熙去五台山礼佛,更是被作为顺治在五台山为僧的佐证——名为礼佛实为拜谒顺治。
关于顺治出家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从顺治十四年(1657年)起,颇受儒学熏陶的顺治帝又对佛教中的一支——禅宗,产生浓厚的兴趣,除了顺治个人的情趣外,也同儒学在发展过程中对佛、道哲理的汲取有一定关系。顺治同禅宗大师玉林通琇、木陈道忞在一起谈禅论道,这些高僧在大内一住就是几个月。顺治拜玉林通琇为师,并以“行痴”为法号;而他在同木陈道忞探讨人生的一次谈话中就颇具禅机,享有万乘之尊的皇帝曾有如下之论:“财宝妻孥,人生最贪恋摆拨不下的,朕于财宝固在不意中,即觉妻孥亦风云聚散,没甚关情。”(木陈道忞:《北游集》,转引自《陈垣论文集》)看得出,顺治已经处于渐悟之中。
顺治十七年八月(1660年),皇贵妃董鄂氏的病逝,愈发坚定了顺治的出家之念。
顺治虽然贵为天子,但他活得并不顺心,对于个人的婚姻特别像立后这类大事却毫无决定权。他的第一位皇后——孝庄皇太后的内侄女(蒙古科尔沁部亲王吴克善之女),是摄政王多尔衮给定下的,顺治十年(1653年)他不顾群臣的劝阻把皇后降为静妃,正当年轻的皇帝在选择志同道合的皇后时,由于孝庄皇太后的旨意,废后的侄女——蒙古科尔沁部亲王绰尔济之女又入主后宫。到了顺治十五年(1668年),顺治为了册立伉俪之情甚笃的皇贵妃董鄂氏为后,打算废掉第二位皇后,却因皇太后的干预成为泡影,满蒙联姻就像一条挣不脱的枷锁,禁锢着多情天子那颗敏感的心。
在董鄂妃去世后,为了能追封董鄂氏为皇后,顺治竟至闹到寻死觅活的地步,皇太后虽然让了步,但在为皇后董鄂氏上谥时,皇帝又同那些拘于礼仪的官员费尽周折。尽管谥号上的字一增再增,最后加到10个字“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端敬”,然而作为一位皇后——不管是嫡后还是因所生育的子嗣继承皇位被追封为皇后,所通用的两个字“天”与“圣”(诸如“承天辅圣”、“辅天协圣”、“翊天启圣”等)仍然未能出现。倒不是顺治喜欢咬文嚼字,谥号上没又这两个字,皇后的封号也只是个虚名。到底意难平的顺治,只能正视董鄂氏既非嫡后又未能留下皇位继承人的现实。
为了弥补心灵上的缺憾,顺治以最高的级别主持董鄂妃葬礼,他以蓝墨批本(只有皇帝或太后去世才用蓝墨批本),又亲自主持49天的景山大道场,从建水陆道场到“起棺”、“举火”、“收灵骨”、“迎神主”……一直到“断七”,顺治事必躬亲。按说到十月初八过了“断七”丧事也就结束了,但余哀未尽的皇帝在十月十六日及二十七日又在景山两次建陟天道场,十一月初八还在西苑及广济寺同时举办仙驭道场。
在董鄂皇后的葬礼结束后,顺治帝又掀起出家的轩然大波,他让玉林通琇的弟子行森和尚为自己剃度,以表示弃天下如敝履的决心。顺治的出家念头在董鄂氏去世时已经萌生,但他的未了情还要用手中的权力去了结——追封董鄂氏位皇后、为她举行隆重的葬礼,一旦把这两件事办妥,他就要遁入空门了。然而顺治只是剃光头发,并未能出家当上和尚,及时赶到北京的玉林通琇制止了顺治的出家之举。如果皇帝不放弃出家之念,玉林通琇将烧死行森,熊熊燃烧的柴堆迫使顺治让步,依然留在尘世当皇帝,只不过此时的顺治已经成为一个光头皇帝。然而顺治并未就此放弃出家之念,他安排最得宠的太监吴良辅作为皇帝的替身在悯忠寺出家,顺治十八年的正月初二顺治还特意到悯忠寺参加吴良辅的剃度仪式。既然出家未果,到五台山为僧,也就成为子虚乌有的演绎了。
过度的悲伤、主持葬礼的疲惫以及未能出家的失意都伤害了顺治帝本来就多病的身体。顺治在刚刚亲政时根本看不懂臣下的奏折,为此他刻苦学习汉族的传统文化,过度的疲劳使得他在10几岁时得了肺结核,竟至到了吐血的地步。结核病人在患病之初,表现出病态的亢进,用中医的观点来解释就是阴虚阳亢,而当时顺治又处于青春期,纵欲之事时有发生。病态的亢进耗尽他体内的元气,以至才20岁出头就已经阴阳俱虚,气血两亏。顺治对董鄂妃的宠爱并非一般人所想象的“独承雨露”,实际上皇帝同她经常“分床而居”,彼此如同老友一般,更多的是心灵上的沟通。
顺治对自己身体虚弱的状况相当了解,自知自己活不到四十岁,一次他曾对木陈道忞说:“老和尚许朕30岁来为祝寿,庶或可待。报恩和尚来祝40岁,朕决候他不得矣。”木陈道忞不解地反问道:“皇上当有万千岁,何出此言?”顺治指着自己的面颊说道“老和尚相朕面孔略好看”,随即又指着赢弱的躯体说“此骨已瘦如柴,似此病躯,如何挨得长久?” (木陈道忞:《北游集》,转引自《陈垣论文集》)如果说在经受董鄂妃之丧的打击前,还可望为顺治祝30大寿,在此之后皇帝那极为虚弱的命门火随时都可能熄灭。顺治十七年九月初十,在火化董鄂妃遗体时,隆安和尚曾低声问主持火化仪式的行森:“上来,也请师接?”了解内情的人都很清楚:下一个火化仪式就该为皇帝举行了。
顺治在从悯忠寺参加吴良辅的剃度仪式回来后身体略感不适,到了第二天——正月初三,已经出现出痘的症状(时人把生天花称为出痘)。从关外来到中原的满洲人,本来对天花病毒就缺乏免役力,而成年人出天花往往会危及生命,顺治的叔父豫亲王多铎就因出花而在顺治六年去世。因而每年的冬季及初春顺治都要到南苑去避痘,但顺治十七年的冬季却是个例外,顺治不仅未去避痘,反而为了董鄂妃的葬礼弄得心力交瘁,疲惫不堪。于是天花病毒趁虚而入。
从正月初四,顺治就开始考虑皇位的继承人的择定问题,他本想传位给“一位从兄弟”,但太后和亲王们都“愿意皇帝由皇子中选择一位继承者。皇帝使人问汤若望的意见”,汤若望建议:册立已经生过天花的皇三子玄烨为继承人,这一建议被顺治所采纳。(魏特:《汤若望传》)
到了正月初六顺治病危,朝廷已经“传谕民间:毋炒豆、毋然灯、毋泼水,始知上疾为出痘”。(《张宸杂记》)该日凌晨,顺治令麻勒吉与汉族学士王熙到皇帝病榻旁撰写遗照。据王熙在《自撰年谱》中所记:在写完第一段后“随奏明:恐圣体过劳,容臣奉过面谕,详细拟就进呈,遂出至乾清门下西围屏内撰拟,凡三次进览,三蒙钦定,日入时始完。至夜,圣驾宾天。”据清实录记载,顺治在正月初七子刻在养心殿去世,时年24岁。顺治留有遗体由行森在景山火化的遗命,顺治十八年四月十七日奉命来京的行森为顺治举行秉炬,其生前御用物品全部焚烧。顺治的骨灰葬在他生前择定的墓地——位于遵化马兰峪的清东陵。
顺治十八年正月初九,8岁的玄烨登上皇帝的宝座,开始了长达61年的康熙时代。在平定三藩、收复台湾之后,康熙就去五台山礼佛并非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在平定三藩之乱期间,蒙古察哈尔部首领布尔尼——皇太极第二女马喀塔与林丹汗子阿布鼐所生之子,趁乱起兵的现实,给年轻的康熙帝敲响了警钟,对巩固满蒙联盟绝不能掉以轻心。
由于土默特部俺答汗的大力提倡,蒙古各部自明中叶就开始信奉喇嘛教。而五台山的菩萨顶从明朝初年就已经成为内地最大的喇嘛庙,对于难得去一趟拉萨的漠南蒙古各部的王公贵族及部民来说,五台山的菩萨顶就成为他们的朝圣之地。虽然从开创清王朝基业的努尔哈赤到康熙的清朝皇帝均不信奉喇嘛教,但为了同蒙古各部结盟清朝统治者非常尊崇喇嘛教,康熙亲自到五台山菩萨顶礼佛就体现了这一点。
努尔哈赤、皇太极同漠南蒙古的结盟为清王朝从关外崛起、入主中原、一统海内奠定了基础,康熙则在此基础上巩固、扩大同蒙古的联盟。到五台山礼佛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在康熙七个成年的女儿中有六个分别下嫁给巴林部、喀喇沁部、喀尔喀部、赛因诺颜部、翁牛特部、科尔沁部的首领,这些都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康熙对满蒙结盟的重视。在康熙看来蒙古各部是较之土石所建造的长城更为牢固的屏障,因而从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起,清政府在承德开始修建避暑山庄及外八庙,以便于漠南、漠北蒙古各部首领的朝觐,也许这正是康熙皇帝自四十二年之后不再去五台山的一个原因。
http://www.qinghistory.cn/cns/QSYJ/ZTYJ/RWYJ/01/17/2005/6223.html
(资料来源:《文史知识》2002年第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