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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原创]风筝误
佟茈萱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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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7-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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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风筝误

康熙四年的初春。黄昏夕阳下,料峭的春风吹过紫禁城的草木。玄烨匆匆穿行在寂寥的庭院中,一阵急风吹过,玄烨抬眼望望灰白的天空,略带稚气的脸上泛起一丝老成的微笑,没有这二月春风,何来满眼新绿。

御花园中,玄烨停下脚步,他看见堆秀山旁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一只小手扯着风筝线,仰头看着越飞越远的风筝。玄烨走近几步,看清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她的一手拉着风筝线,一手拿着一把剪刀,望望风筝,再看看手中的线,便展开剪刀,准备剪断风筝线。

玄烨见状,忙快步走过去,拉住她道:“风筝放得好好的,怎么剪断它?”

小女孩转过脸,她苍白的脸上,乌黑的眼睛流露着天真:“剪断线,风筝不就可以飞得更高更远吗?”

玄烨脸上浮出温柔一笑:“傻丫头,风筝自己是不会飞的,要想它飞得更高更远,要的是风更大,线更长。你剪断风筝线,它只会落得更快。”

“真的吗?可是,不剪断线,我拉着它,风筝怎么会真正飞起来呢?”

“风筝没有翅膀,它怎么会自己飞起来呢?”

小女孩似懂非懂的看着玄烨。玄烨觉得这种表情他已经失去已久,他用手轻轻抚摩着女孩的头发:“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在这里?”

“我叫佟瑶,是我爹带我来这里养病的。”

玄烨一听轻轻笑道:“你爹是不是叫佟国维?”

“是啊,大哥哥你认识我爹?”

“认识啊”玄烨的语气有些调侃,“不过,我不是什么大哥哥,我是你表哥。”

“表哥?”佟瑶睁大眼睛,“我爹说,我有个表哥叫皇帝。你叫皇帝?”

玄烨不禁莞尔:“是啊,我叫皇帝,我是你表哥。”

佟瑶依然疑惑的望着玄烨,一阵劲风吹过,佟瑶咳嗽了两声。

玄烨忙问道:“你没事吧?”

“我出来太久了,要回去吃药了,风筝给你吧,再见。”佟瑶将线团塞到玄烨手里,便匆匆跑开了。

玄烨看着佟瑶的背影,喃喃道:“傻丫头,风筝线怎么能剪……”

 

 

玄烨会时常在宫中见到,这个喜欢对着天空幻想的小表妹,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向她下了一堆大大小小的诺言。比如来年的春天带她去景山放风筝;比如等她长大以后给她更多的东西。玄烨很乐于同他的小表妹相处,他似乎在佟瑶的身上找到了一些他失去太早的童真。其实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或者是开始懂得应该尽自己的力量去保护一个孱弱的女孩,也或者因为这个女孩身上流着和他相同的血液。

 

 

初冬的大雪,覆盖了紫禁城。佟瑶掀起马车窗的布帘,望着渐行渐远的朱门。

“瑶儿,别看了,小心风凉。”佟国维轻声唤着女儿。

佟瑶睁大眼睛看着父亲:“爹,太医说的江南在哪里啊?我一定要去吗?”

“江南是很远的地方,去了那里,天气暖和,你的病就会很快好了!”

“江南会有皇宫好玩吗?”

“应该有吧,江南可比皇宫大很多哦”

“真的?是什么样子呢?可是……表哥答应我明年春天带我去景山放风筝的。”

“傻孩子,表哥答应你的事,等你养好病回来,他也会带你去的。”

“也对哦,爹和娘会和我一起去吗?”

“爹和娘会和我一起去吗?”

“爹和娘不能和你一起去,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嘛,等你病一好呢,爹就接你回来。”

佟瑶扁起了小嘴:“那瑶儿不是要一个人?什么时候病才会好呢?”泪珠从佟瑶的小脸上滚下来。

佟国维连忙揽过女儿,抚着她的头到:“瑶儿乖,等到瑶儿长大了,春天花都开了,你的病就好了,你就可以回来和爹娘在一起,和表哥在一起……”

佟瑶听着父亲的轻言细语,沉沉的在父亲的怀中睡去。

此时,乾清宫中的玄烨,正手握着一盒想与佟瑶一同分享的江南点心,他望向南方,轻声叹道:“这个丫头,要走也不说一声。”

 

 

江南三月,草长莺飞。温润的清风吹过古运河边的隋柳。佟瑶站在运河边,漠然的注视着下人们忙碌的将她回乡的行李搬运上船。

康熙十二年,南方的三藩与朝廷的局势一触即发,佟国维接回了在南方养病的佟瑶。

八年养病的光阴,温暖的江南已经让当年身体孱弱的北地女孩,长成了带着江南水气的女子。她站在载他回乡的船头,回望这片给了她另一种生命的土地,怅然若失。遥想当年离乡之时,在父亲的怀抱中,寂寞的感受,没有如此翻涌。

又起风了,江南温和的春风拂乱了佟瑶的衣裳,也送起了在空中飘摇的风筝。佟瑶仰望天空,突然间,那风筝似乎挣脱了束缚,随风乱舞一阵,便从空中坠落。佟瑶喃喃的道:“风筝本来没有翅膀,又怎能奢求自由。”

 

透过马车窗帘的缝隙,佟瑶观察着久违了的故乡。她在重拾那些就要遗失的记忆。京城五月,春意正浓,她似乎已经不太记得,北地料峭的春风里,她仰望天空的感受,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但是,故乡始终是她生命中,不能离弃的地方,这里有她的父母与家族,也有她注定的归宿。此时此刻她能做的只能是,让只是在她生命里经过的江南,成为封存的记忆。

六月端午,放下一大堆国事,玄烨行色匆匆的赶往慈宁宫赴一席家宴。夕阳普照的紫禁城依然寂寥。今日的玄烨却已不再是开始懂得帝王之路的少年,而是经历了争夺权力风雨的君主。他也不曾确定幼时的记忆还有多少封存在角落中,在他的生活中来来往往的人们,又有那些会如命运轮回一般在他的生命中挥之不去。

御花园堆秀山旁,站着一个有些陌生的背影,玄烨停下脚步,走近那个身影。就象古老的封印被突然解开一样,他竟然轻声唤道:“瑶儿!”

佟瑶转过身,与眼前人四目相交,连忙盈盈下拜,“瑶儿,请皇上安。”

玄烨一怔,伸手扶起佟瑶:“快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病都好了?”

“劳皇上挂心了,我回来有一阵子了,身体好多了!”

“你又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今天端午,太皇太后传爹和伯父进宫,我听说当年在宫里照顾过我的老麽麽身体不好,我去看看她,正要回慈宁宫。“

“朕还以为你又在这里放风筝呢?“

“小孩子的玩意,我已经很久不玩了。”

玄烨很惊讶,因为短短的对话中,流露着他从未感觉到的陌生。他望着佟瑶那双幼时明亮简单的眼睛,都是他捉摸不定的复杂。一阵沉默。

“一道去慈宁宫吧!”玄烨的声音有些不太自然。

“好。”佟瑶也不自然的一笑。

 

深夜,乾清宫的烛光摇曳,玄烨坐在一桌的奏折前,呆呆的出神。他在收拾着脑中封存的记忆,是些早被淹没在国事民生中的零碎记忆,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记忆也可以那么陌生。

“皇上,起风了,小心着凉。”一个声音唤回了记忆中的玄烨。

“哦,是皇后。”玄烨挪了挪身子。

“皇上,想什么这么出神。”

玄烨望着相伴八年的妻子道:“你觉得朕变了吗?”

“皇上为什么这么问,时移事易,人又怎能不变呢?”

“是啊,人怎么会不变。只是……不一定变对了地方。”玄烨叹道

“不过,臣妾觉得,皇上没有变。”

玄烨笑着把手搭在赫舍里氏的肩头:“你与朕日日相对,怎么会觉得呢?也是到今天朕才觉得。”

“皇上,何必为这些无法计算的事担忧呢?”

“行了,朕知道了,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朕还有奏折要批。”

“臣妾告退了,皇上也早点休息,当心夜里风凉。”

玄烨望着皇后里去的背影,轻叹一声。自从他告别了童年的纯真,对身上这袭龙泡的责任似懂非懂的时候,他就早已闭开了尘世,除了扶着他一路走来的老祖母,没有人能看到他龙袍下的另一面。即使是身边最亲近的人,变与不变别人又怎么能了解,变与比变对别人来说,又有什么重要。

那么佟瑶呢?或者因为她的身上流着跟他相同的血液。当他第一次在推秀山旁看到那个小女孩的时候,就有一种亲近感。尽管他发现并不了解她,与她相处的记忆不过是一些平淡的儿时嬉戏,但是他依然会为今日重逢的陌生而感到惋惜。有一个念头总在玄烨的心头盘桓,如果佟瑶,不是忽然离开了他的生活,如果不是她离开之后,在她的眼睛里藏了一个他看不懂的世界,那么佟瑶会不会是是那个可以看懂他变或不变的人。

昏黄的烛火下,玄烨手执朱笔,轻皱眉头,一页一页翻过纸页。

清晨的阳光,射进景仁宫的花窗,生命的成长如四季轮回一般,经历了属于自己的美丽。已经是贵妃的佟瑶,正在阳光中对着镜子,小心的整理着刚刚穿上身的新衣服。她轻轻的抚摩着柔软有华丽的丝绸,脸上挂着淡淡的喜悦。

“这缎子就好象专为主子您织的一样,每次江南进贡的锦缎,这一宫的主子就您最合身。”旁边的宫女奉承道。

佟瑶嘌了宫女一眼道“衣服我从来都是穿给自己看的,你不用奉承。”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

“好了,好了,我又没有责罚你的意思,以后说话小心。准备一下去,到慈宁宫请安。”

“奴婢知道了。”

佟瑶又对着镜子,端详着身上的旗袍,浮起一丝苦笑。

玄烨与佟瑶一同步出慈宁宫,三月略带温度的阳光,照在佟瑶的身上,她轻轻捋顺耳边被风拂乱的碎发。玄烨的心情也十分的好,刚刚结束了一场漫长的对峙,平定了八年三藩之乱。将祖先交到他手中的江山,重新打理得整整齐齐。为他的帝王之路划下了最精彩的一笔。

“今天天气很好,瑶儿,到景山上去走走吧。”玄烨的声音很轻松。

佟瑶自入宫以来,就很少见到玄烨,有如此舒展的笑脸与心情。

“好啊!”佟瑶也欣然答应。

景山上,料峭的春风吹过山林,佟瑶打了一个寒战。八年一个轮回,她早已习惯了北地三月依然轻寒。

有人将披风放在她的肩上。

“小心风凉!”是玄烨。

“多谢皇上!”

玄烨走到佟瑶的前面,从景山上俯视着京城。

“你看,这是朕的江山,多美!朕真是迫不及待想细细看清朕的江山。”

“现在天下初定,皇上大可出巡一游。”

“朕会的,一定会,也会带上你。”玄烨转过身看着佟瑶“你想去哪里?是江南吗?”

佟瑶脸色微变,玄烨接道:“朕想看看你心中的江南到底是什么样子?你说江南和京城有什么不同?”

佟瑶幽幽的道:“臣妾不太记得了,其实都是皇上的江山,能有什么不同。大概是江南的春天来得早些吧!”

“那你还记不记得,朕答应过你的事还没有兑现?”

“什么?”

“你离宫去江南之前,朕说过来年的春天带你上景山放风筝,没想到这‘来年’一晃就是16年,原来你真的不记得了。”

“臣妾以为,是皇上幼时戏言而已。”

“朕可是,君无戏言,今天就兑现诺言!”玄烨似是几分认真,几分调侃。

太监捧着一只蝴蝶风筝,递到玄烨面前,玄烨朝着风的方向,将蝴蝶风筝送上湛蓝的天空。

他轻轻拉扯着风筝线,将线团交到佟瑶的手中,“表哥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

佟瑶抓着线团,望着天空中越飞越远的风筝,“记得小时候,皇上对我说过,风筝没有翅膀,不会自己飞翔。如果剪断风筝线,风筝只能不知失落何方。但是后来也友人跟我说,风筝虽然没有翅膀,但飞翔又是它的宿命。既然已经见过天空的辽阔,又怎么能甘心被风筝线所牵引,挣脱风筝线的失落,可能就是自由的代价。”

玄烨听着佟瑶,似有心若无意的话语,好似一下子被她抛到了天际。他承认这些年来,他有用心了解过她,也曾经觉得她只是一个稍稍复杂一点的女子。但是此时,他发现这个女子依然陌生,甚至他可能永远只能看到她的一面,因为她的心中有片他从未踏足过的土地。

“原来,你一直都希望能让风筝断线飞翔!”

“自由是有代价的,更何况是一只没有翅膀的风筝。臣妾只是在想,可能风筝希望它的主人,从来都没有将它放上天空,从没见过天地辽阔,也不用烦恼怎样选择。可是谁会只将风筝挂在墙上!”

“如果,朕知道有一只如此善感的风筝,朕宁愿将它永远挂在墙上。就算将它放上天,只要线在手中,飞得再远,朕都能把它收回。”

“也许吧!”佟瑶遥望着天边的风筝。

玄烨凝视着她,发现有种他看不懂的寂寞,悄悄爬满她的脸庞。

“瑶儿,朕有事想跟你说。”玄烨打断佟瑶的思绪。

“什么?”佟瑶转过脸,一丝微笑掩盖了,刚才的寂寞。

“两位皇后,都已经不在了,如今天下已定,中宫不宜久虚,只有你才能做朕的皇后。”

“皇上,这几年来,后宫之事,臣妾为你分忧义不容辞,但是,要做皇后……恐怕臣妾不配。”

“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你何必……”

“皇上,我是认真的,其实,皇上何尝不清楚,臣妾不配的原因。”

玄烨苦笑几声道:“做皇帝是否真的可以看清每一个人……可能天下间真的没有女子配做朕的皇后……朕累了,先回去了,你再玩一会儿吧,好好看看北国春光。”

玄烨的背影远去,佟瑶慢慢收回空中风筝,眼泪从脸颊滑落,打湿了身上崭新的丝绸。

 

 

又是一个八年,佟瑶的生活就如水一样的平淡,却也如水一样的汹涌。她被玄烨册为皇贵妃,执掌后宫。六年前上天给过她一个做母亲的机会,可惜女儿尚在襁褓,便离她而去,甚至连她的父亲都没有见到。她从来都没有怨过玄烨给她的太少,他们之间总保持着一种似近又远的关系,她知道玄烨看不懂她,就如她也看不懂玄烨,玄烨从未待薄过她,因为她是他的表妹。

这八年里,佟瑶在为玄烨打理日渐庞大的家族。小心侍奉太皇太后,皇太后;让后宫越来越多的女人能雨露均沾;尽心抚育一群聪明伶俐的皇子。午夜梦回之时,她也会觉得真的倦了、累了,但借着月光看着身边玄烨熟睡的脸庞,她也会想也许这就是宿命。

康熙二十八年初春,冬天的残雪未退,天空又飘起了稀疏的小雪。

佟瑶正坐在景仁宫中,整理着内务府刚刚送到的江南丝绸。她一匹一匹,小心的看,小心的叠,深怕弄皱一点。

玄烨未经通报就走进来,佟瑶起身却没行礼,只是走到他的身边,为他轻轻弹去身上的雪花,脱去披风。

“外面很冷吧!”

“又起风了,还很凉!”

“莲儿,快把炭火烧大点,把煮好的姜茶端上来。”佟瑶显然对这一切都驾轻就熟。

玄烨坐到桌边,看到桌上花花绿绿的绸缎道:“内务府刚刚送过来的?”

佟瑶把姜茶端到玄烨面前:“是啊,春天就来了,我想挑几匹布给孩子们做些衣服,孩子们都长得那么快,去年的衣服都不能穿了。”

“你不用这么急,今年春天还得有一阵儿。朕打算出去走走,也带你去。”

“去哪里?”

“既然今年京城春不来早,朕就带你去江南看看三月草长莺飞吧!”

佟瑶手一抖,几匹丝绸掉到地上,她连忙拣起来道:“皇上,说真的?”

“当然,前几年抽不开身,朕很想去看看你的江南,是不是‘人人尽道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好。’”

“皇上,什么时候起程!”

“就这几日吧,朕现在要去慈宁宫跟太后说一声,你收拾一下吧!”

“知道了!”

玄烨离去,佟瑶抚过桌上的丝绸,似悲又喜的表情浮出脸上。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京城向南进发。佟瑶掀起布帘从车窗,望向渐行渐远的朱门,似乎生命总在不断的轮回,此情此景,正是24年前她另一种生活的开始。

一路南下,佟瑶已经感觉到春风渐渐的温暖潮湿。她与玄烨并肩站在滚滚东去的长江边,玄烨异常的兴奋,眼前这横贯中华的天堑,比他想象中更为的波澜壮阔,透过江上的浓雾,他已经看到南岸的一片新绿,嗅到由南岸吹来夹杂植物味道的暖风。

他们登上龙舟,玄烨指着南岸对佟瑶道:“这里你还熟吧,知道南岸是什么地方吗?”

“是南京,我就是在南京住了八年。”

“果然是‘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你看那片桃花开得多美,看这江水多清澈。难怪你这么留恋江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留恋哪里不是皇上的土地。”

玄烨望望,佟瑶的眼睛,他感觉到自己眼中的江南风光,并非佟瑶心中的江南。

龙舟顺流而下,进入古运河,渐渐近了金陵城。风越来越大,佟瑶站在船头,看者曾经熟悉的景物,一别16年,春光如是,人面全非。那些封存的回忆,又点滴涌上心头。

忽然,远远的天际,一只风筝进入佟瑶的视线,转瞬间,一只又一只的风筝出现在蓝天白云间。佟瑶又惊讶又欣喜,她旋转着身体想一眼看尽这满天的五彩风筝。不觉间,泪水已经夺眶而出,嘴角却又泛气微笑。

此情此景,吓坏了一船的侍卫,个个拔剑张弩,团团护着玄烨。玄烨见状,没好气的喝道:“退下,大惊小怪。”

满天的风筝正随风高飞,突然间,似断了线般,纷纷落下,跌如山谷,掉如河中。

玄烨有不大却铿锵的声音道:“这就是自由的代价?”

带着两行清泪的佟瑶,收回仰视的目光,对玄烨道:“可惜,我一直没有勇气!”

佟瑶一边有手拭去脸上的泪水,一边走回船舱中。

玄烨盯着落入河中的风筝,喃喃道:“这才是她心中的江南。”

 

 

苏州行宫中,玄烨在屋里来回踱部步,江宁织造李煦推门走进来,正要行礼。玄烨不耐烦的挥手道:“免了,查得怎么样?”

“回皇上,奴才查到,雇人放风筝的人是南京丝绸富商,叫甘霖。”

玄烨似乎恍然大悟,他想到了每次有江南的丝绸进贡,佟瑶都会视若珍宝。脑中浮现佟瑶轻轻抚摩绸缎的情景,玄烨摇头叹息。

“还有什么?”玄烨面无表情。

“甘霖一向是安分守己的商人,不但的官绅交好,而且乐善好施,在江南一带颇有民望。还年年向朝廷进贡丝绸。至于此次为何要雇人放风筝,奴才没有查到。皇上,要不要把甘霖……”

“不用了,此事到此为止,不用再查了,也不要向任何人泄露半句。就当朕没有跟你说过,你下去吧。”

“奴才,知道了。”李煦小心的退了出去。

玄烨对着烛火道:“原来你留恋的不止是江南。”

 

 

江南一行,玄烨看到了江南春光,也看清了佟瑶心中的江南春光。但是他什么也不想理,只想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佟瑶还是那个又亲近又陌生的人。如果把一切都看清,他有些害怕连那一点点的亲近也会消逝。

佟瑶的生活也似一如往常,只是少了一些笑容,却又象了却许多心事一般多了几分泰然。在返回京城的路上,她已经准备好了,玄烨问起什么,她都会如实做答。但是玄烨始终都没有问起,她也就无从开口了。甘霖是她在江南养病时相识的,那时她住在紫金山的别苑里,甘家的别苑也在附近。初到江南的佟瑶只有一班奴才相陪,异乡的春光再美丽,也难掩她的寂寞。是甘霖给了她一种从未有过的生活。他是个热情又洒脱的男子,与她表哥的中规中矩正好相反,甘霖总能给她很多惊喜。甘霖留给她的那段记忆太鲜活了,这十几年来她可能从来没有真正忘记过,只是将它封存在了角落。当年还年少时,也许并不懂得情为何物,但是她清楚的是当年她是带着一份对甘霖的牵挂回到京城的。

对佟瑶来说,江南以及甘霖给她的就是自由。虽然有很多的留恋,但是她也明白,她从来都只属于京城,属于她的表哥。江南的一切一切不过是她生命里的过客。生于公侯之家,最奢侈的就是自由,要想得到,代价必然是惨痛的。她明白,甘霖也明白,所以当年她会平静的离开江南,平静的去走早已划下的人生之路。一别16年,再不再见都已不再重要,那只只飞舞的风筝,不过是他们才懂的,对那些快要失落的记忆的祭奠,对他们生命里最难忘记的过客道一声:“虽然天个一方,但要彼此珍重!”

这些年来佟瑶很少向他人提起江南,更没向任何人提过甘霖。她感觉得到,在去江南之前玄烨就隐约知道些许。但是她也不太明白,这么多年玄烨为何只字不提。或者,在玄烨的眼中,这些太微不足到,他有太多的事要挂心。但不管怎样,佟瑶知道不可改变的是,她注定是站在玄烨身边的女人,至于对他来说,她有多重要,佟瑶从来没有信心。贵妃、皇贵妃,甚至皇后,都可以归于对他母亲家族眷顾,对于表妹的怜惜。

六、七月间,京城酷暑难当,玄烨同皇太后已到畅春圆避暑,佟瑶没有同去。用过午膳之后,佟瑶带着十岁的胤禛,在堆秀山的凉亭里乘凉。胤禛是佟瑶从小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虽非亲生,母子之间一直母慈子孝。在胤禛小的时候,佟瑶就隐约发现,这个孩子身上有种凌厉的野性,佟瑶希望他长大之后能成为不受束缚的人。然而,在岁月的的消磨中,胤禛的一言一行越来越象他的父亲,老练沉稳。

佟瑶和胤禛,在凉亭的石桌前,摆弄着桌上的棋子。

“禛儿,”佟瑶柔声叫道“额娘和呵玛,去了江南一阵子,你的学业可有进步?”

“当然!”
胤禛在母亲的面前,少年老成的脸上,扬起纯真的得意。

“真的?最近在读什么书?”

“真的,孩儿在读《庄子》。”

“哦,今儿读的是秋水篇,还是逍遥游?”

“都不是,今儿读的是庄周梦蝶。”

“庄周梦蝶,”佟瑶皱起眉头,“庄生晓梦迷蝴蝶,禛儿,你可知其中之意?”

“禛儿明白,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但搞不清,自己是庄周还是蝴蝶。更不清楚,是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了庄周。人生如梦如幻,有时真是不知自己身处何处,那些是真,那些是假,什么东西值得追求,还在迷惘之时,可能最珍惜的东西已经擦肩而过……”

“禛儿,”佟瑶轻抚着胤禛的头发,“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能明白这些。但是年纪还浅,所谓人生如梦,亦幻亦真,你长大之后,就会更加明白,如何去分辨。不过你要记住一点,无论将来身处何境,都应该用一颗认真的心去对待,既要懂得随遇而安,也要懂得努力争取。这样就算是梦一场,梦醒之后也总有收获。”

“额娘的话,禛儿,记下了……咦?额娘!你看有只风筝!”

佟瑶顺着胤禛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湛蓝的天空中飞舞着一只蝴蝶风筝。

“奇怪!谁会在夏天放风筝?”胤禛道

佟瑶没有说话,只是痴痴的望着飞舞的彩蝶,庄生迷蝴蝶,当时已惘然,往事萦绕心头。不知不觉间,她的脚步跟随着天上的风筝移动,一步一步,深怕风筝飞离她的视线。

“额娘小心!”胤禛大声喊到

佟瑶还没来得急回头,已经一脚踩空,跌下石山。胤禛吓得赶紧跑下石山,看到佟瑶身边一地嫣红。

 

深夜,景仁宫中烛火通明,太医们交头接耳。玄烨匆匆从畅春圆赶回,一踏进景仁宫,就拉住守在床边的胤禛问道:“你老实回答阿玛,你额娘是怎么受伤的。”玄烨的表情语气异常的阴沉。

一向老练的胤禛,从未见过父亲如此阴森,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道:“是……是,不…不小心从堆秀山上,跌……跌伤的!”

“真的?”玄烨的目光更加凌厉。

“真……真的,本来我和额娘,在凉亭乘凉,额娘看有人放风筝,一时没留意脚下,就跌下石山了。”

玄烨的脸色依然阴沉,他拍拍胤禛的头道:“很晚了,你回去吧,明天再来看额娘。”

玄烨坐到佟瑶的床边,看见她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他斜瞟着太医,问道:“皇贵妃的情况如何?”

“回皇上,皇贵妃跌伤之时,山石撞伤了头,所以……”

“有话直说!”

“奴才们,已经开了药方,但是……恩……也要等皇贵妃醒过来再有定论。”

“没用的奴才,都下去吧!”

玄烨独自作在佟瑶的身边,轻轻抚开她额前的碎发,幽幽的道:“朕回来的路上,一路很害怕,害怕是你自己不再留恋凡尘,不过朕也相信,你不会就这么离开。朕还有很多话,想要跟你说。记得你小的时候,你很喜欢和朕一起放风筝,可是你去了江南之后,就不再是江南的小瑶儿了。或者,朕同你之间就象放风筝一样,朕牵着线,但是你却飘在天边,朕看你越来越模糊,你看见的是红墙外的辽阔。朕早该想到,外面的世界也有人在仰望你,你在俯视他。是朕告诉你过你,风筝有线才能飞得更远,但是他告诉你要向往自由。是不是朕太蠢,没有早看清你我之间的关系,才会一再放手让风筝越飞越远。你是朕的表妹,朕对你特别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朕从来都不清楚,这种牵挂,还多了一点什么,等到明白的时候,风筝已经飞得太远了,怎么拼命收线,都好象太迟了。”

玄烨的表情越来越悲伤,“你还说过,你宁愿风筝从来都没有飞上过天空,没有见过天地辽阔,就会快乐的留在主人的庭院。那么如果你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朕的生活,只有朕是教你放风筝的人,可能你早就是与朕并肩而立受万民朝贺的女子了,你说是吗?朕想现在也不晚,朕马上册你为后……今晚朕的话你要是听得见,你就快点醒来!”

晨光已经普照紫禁城,玄烨在乾清宫草拟着立后的诏书,佟瑶紧闭的双目旁,似有泪痕未干。

玄烨泥塑一样守在佟瑶的床边,佟瑶依然纹丝不动。玄烨无奈的道:“风筝飞得再远,只要没有断线,朕都自信能将它收回。现在线还没有断是吧?朕已经册立你为皇后了,记得当日你说过你不配,如果今日你依然觉得你不配,你就快醒来,告诉朕!”玄烨的语气有些激烈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景仁宫。

更鼓敲过了四更,玄烨还是在景仁宫里来回踱步。夜,静得可怕,玄烨只听着,佟瑶的呼吸声越来越弱。许久许久,玄烨长叹一声,轻抚着佟瑶的额头道:“就是要走,你也要跟朕说一声吧!”泪水已经湿润了玄烨的眼眶。

………   ………   ………  

 

一场秋雨落下,玄烨独自在景仁宫的书案前,细听窗外潺潺的雨声。空空的帏帐里,整齐叠放着,佟瑶视若珍宝的江南绸缎。玄烨面无表情,缓缓展开宣纸,手提狼毫,写道:

大行皇后秀钟华阀,德备壶信,克孝克慈。顷者正位翟愉,甫承册命,遂婴笃疾,莫挽徽音。时属新秋,候当阑暑,惊璇霄之月坠,伤碧落之星沈。物在人亡,睹遗褂而雪涕;庭虚昼永,经垂幕以怆怀。悲从中来,不能自己,握管言情,聊抒痛悼。

月掩椒宫叹别离,伤怀始觉夜虫悲。

泪添雨点千行下,情割秋光百虑随。

雁断衡阳声已绝,鱼沉沧海信难期。

繁忧莫解衷肠梦,惆怅销魂忆昔时。

 

交颐泪洒夕阳红,徒把愁眉向镜中。

露冷瑶阶曾寂寞,烟塞碧树恨西东。

旧诗咏尽难回首,新月生来枉照空。

弯影天涯无信息,断弦声在未央宫。

 

淅沥动秋声,中心郁不平。

离愁逢叶落,别恨怨蛩鸣。

寂寂瑶斋隔,沉沉碧海横。

玉琴哀响辍,宵殿痛惨更。

 

音容悲渐远,涕泪为谁流。

女德光千禩,坤贞应九州。

凉风销夜烛,人影散琼楼。

叹此平生苦,频经无限愁。

芳草比君子,诗人情有由。
只应怜雅态,未必解忘忧。
积雨莎庭小,微风藓砌幽。
莫言开太晚,犹胜菊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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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茈萱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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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  发表于: 2007-03-01   
觉得不象,年龄不对,这幅画像感觉有40到50了,佟皇后死时也就30来岁吧~~~~~感觉不象
芳草比君子,诗人情有由。
只应怜雅态,未必解忘忧。
积雨莎庭小,微风藓砌幽。
莫言开太晚,犹胜菊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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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儿 离线
水晶石?冬青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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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发表于: 2007-02-27   

盼着你再写些康熙的文出来呢,加油啊!

对了,http://www.ourjg.com/bbs/dispbbs.asp?boardID=29&ID=3650&page=1

你认为这个是不是佟皇后呢?

~ 天堂的人间的我的榕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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