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弘历篇
端午节头天的晌午，上书房刚刚散了学，弘昼和二十四叔还没用完膳，我和二十一叔已经开始切磋画技了。二十一叔的画儿像是得了蒋相的真传，早已高出我几筹。据说就为这个，这位和我同龄的叔父颇得怡
亲王的青眼。知道他两个月前刚得了贝子爵，弘昼不止一次笑言：汗阿玛下旨的时候叔王肯定没在跟前儿，要不怎么也得弄个
郡王什么的。
弘晈已经好几天没来了，想来叔王的病是极不好的。张相、朱相，和几个领了实衔的师傅也是多日未见——他们奉旨为叔王设醮去了。住在宫里，风声自然没有外间听闻的多，不过从人们似有若无的眼神里也看得出——叔王那儿的动静，对阿玛，对朝廷，实在意蕴非常。
“各位爷！主子谕……”屋里正安静，一个小
太监跌跌撞撞跑进来，大着嗓门把二十四叔一口粳米噎在喉咙里，咳了半天。
“报丧呐！什么事儿这么大呼小叫的！”弘昼没好气儿的骂了一句。
“奴才该死……万岁爷着各位爷现在就去怡王府……”
“怎么了？！”我心里一惊，看看二十一叔也有点儿苍白的脸。
“怡王爷……薨了……”
“你说什么？叔王……怎么了？”弘昼忽得站起来，眼圈儿有点儿泛红。
“去！备马，我们就去！”我确定自己已经听得真切，一边摘下帽冠上的
宝石顶，一边让太监们准备素色的衣服。
“叔王……”弘昼的眼泪掉在红木桌子上，也把我准备滴出的眼泪深深砸回了心里。
王府灵床外间，我跪在二十一叔边上，看着阿玛佝偻的背影，竟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艳羡。叔王这样的人，是圣祖皇帝都不能用的，却和阿玛如此相契，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是阿玛和叔王都如人言，赶不上圣祖的鸿烈；还是他们本就与圣祖同为二辙呢……看着四周哭作一团的人，我也赶忙拭起了眼泪，可调集起来的感情却又令我陷入了更大的茫然。
雍正四年的重阳，阿玛召在园子的王子大臣一起泛舟赏菊，交辉园离得那么近，叔王却堪堪的来晚了。只一进来，便当着众人的面递上一本，说是直隶全省大丰，新增的八万多亩营田皆得新禾，趁着重阳佳令、天晴气爽，实在是吾皇圣泽，天人相应，万世之功……一席话说的阿玛兴致顿起，拉着叔王走在最前面，一路喜笑颜开的把旁人丢在太监侍卫们后头。我身后的蒋相悄悄捅了捅张相，低声问了句：“部里不是前儿就得信儿了么？我还纳闷儿，王爷竟压着谁也不让奏……”张相的微笑是那么诡秘，却没看见拾阶而上，漫步赏花的我，“扬孙又忘了，昨儿阴着天呢，今儿又是节气，又是透晴的，这么多人，再没更体面的时候了……”
“澄怀园的菊花儿也开了吧？”我回头冲二人笑语，看着他们尴尬的一躬，我分明能感到自己事外人的悲哀。
“哼，不就是几颗稻子么，至于兴头得这样……”远处是三伯父的声气，那种不屑是所有人都听得出的。“农为民本，京畿大丰，天下自然安了一半，是么？”我借着他的话问两位儒相。“阿哥说的是，王爷栉风沐雨三个月，如今这样皇上大喜是当然的。”两个人换了正色，满园秋色霎时变了《资治通鉴》，从此一时，为臣之道，叔王乃我真先生。
叔王与阿玛不同，待子侄的亲密从没写在脸上。阿玛会把四五岁的弘晓抱在膝上，含着笑意一边数落叔王的“僭越”。可自从阿玛承袭大位以来，叔王连对弘昼都见了客气，对我则更是视若大宾。这也难怪，叔王想着正大光明匾后面的名字便是我了。可我却从不敢这样认定，两废两立自是前车之鉴，何况我一个没定名分的平头阿哥。叔王不是裕宪亲王，他有的不光是阿玛的友爱，更是朝廷一半的督抚卿相……叔王本就疼惜弘昼，天之所定，对不上缘法，磕破了头也是枉然。叔王也极待见
年希尧，顺着圣心对年氏体恤有加，连当年的芥蒂也撂在一边儿了。我倒有什么呢？马武活着还算个牵线儿的，到如今，也就只能公对公的揖让礼敬了。
“四阿哥想什么呢？”马武的丧礼后，叔王与我并辔回宫复旨，看着我骑在马上有些发怔，随口问了一句。
“哦……侄儿是想起当年随叔王去木兰，马武还是后赶去陪着来的。那时候侄儿还小呢，也没想着能做了亲戚，方才奠酒，才觉得光阴实在是快……”我勒了勒马，特意错后了半个马头，顿了顿答道。
“他是先帝的老侍卫了，早年皇上跟着
孝懿皇后，他也是常侍候的。富察家名门钟秀，四阿哥更是给他们增辉了。想是木兰的时候就瞧着阿哥卓尔不群，他们千求万求跟皇上讨来的恩典？”叔王说着一笑，虽是闲话，听来也是费了心思的。
“叔王，您……您行
册封礼，派的就是富察家的兄弟，想来……您和他们的情分……也还好吧……”我实在没能忍住，还是吞吞吐吐问了想了许久却又着实不该问的话。
“啊？哦……他们都是老臣么，该当礼敬的……皇上给我派这么两个一品当朝，本来就逾了规制，我当时光想着收不起，还真没细思量缘由……对了，我昨儿听内务府回说，跟你们侍读的翰林并没有额外的钱粮，是么？”叔王有点儿愕然的看了看我，或许是已经习惯了相互间拘谨的默契，他对我这带了“结交”意味的话，大感意外。而随着信手拈来的转换，我最后一次尝试的希望破灭了，留下的只是深深的不解，阿玛那样身份，那样脾气，叔王待之也没有对我一半“肃穆”啊。
汗阿玛连着下了十七道谕旨，不知道九泉之下的叔王作何想，举朝上下已是哗然一片。我从没想过阿玛要让叔王作周公，懿亲之比，河间东平，不就是极好的么？周公……那阿玛的成王在哪儿呢？周公恐惧留言后，王莽谦恭未篡时……叔王既是阿玛口中的不避嫌怨，想是流言……只怕也就引不了恐惧了吧……国有长君，“周公”秉政，哈哈哈哈……阿玛……不会是叔王先逝您才说这个吧……儿虽自信，然不及圣祖远矣，圣祖不能用，儿岂能用？儿虽不才，亦是读遍圣贤，阿玛，晋惠帝还没有
摄政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