毗邻永和宫的承乾宫却是一如以往的沉寂。永和宫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各式挂饰随风摆荡,这份热闹,皇八子胤禩印象中承乾宫从来都没有过。他咬牙看了许久,这才轻轻地步入屋内。倚在窗外的妃子缓缓地转过身来,只见她二十七八岁的模样,娥眉淡扫,遮掩不住绝色的容颜,嘴角略微上扬,未语已带着三分笑意,目光温和而沉静,似乎对承乾宫外的喧扰已经毫不动容。
胤禩恭敬地上前请安,“额娘。”
这位妃子正是胤禩的亲生母亲良嫔。良嫔微笑,“过来坐。”
胤禩先扶她坐了,道:“外面太闹,是不是吵着额娘了?”
良嫔摇头,道:“怎么会?这点小事,有什么可以挂怀的?”良嫔凝视着胤禩,“你要记住,做大事绝不能被小事给牵绊住。越是身处逆境,越是不能被打败。”
胤禩很是心服地点点头。
良嫔骄傲地看着已经渐渐展露锋芒的儿子,胤禩是她毕生的杰作,他孝顺懂事,凡事力急上游,对于这个儿子,皇帝也颇为喜爱、看重。康熙三十七年他即受封为贝勒,是封爵中年纪最小的皇子。
良嫔道:“今天来得迟了,可是先到惠姐姐那里去了?”
胤禩答得有些小心,“是,儿臣听说父皇去了永和宫,便先到启祥宫请安。”
良嫔点点头,“应该的。”
胤禩有些迟疑,“额娘不会怪儿臣么?”
良嫔的声音极为平静,“怪什么?怪惠姐姐当年对你太好?还是怪自己的出身太过微贱,以至于不能抚养自己的儿子?胤禩,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该先问问自己尽力了没有,而不是怨天尤人。”
——良嫔本是宫中辛者库罪籍,她母以子贵,才得以破例封为嫔。但是,这样的出身自然不可能亲自抚育皇子,是以胤禩是被惠妃扶养长大的。惠妃膝下也有一子——皇长子胤禔,难能可贵的是,她对聪明乖巧的胤禩却也是悉心照顾。养育之恩,胤禩自是铭记于心,十分感念。因为这一层缘故,良嫔对惠妃也是心存感激。
胤禩垂首听了母亲的训示,肃然道:“是,儿臣记下了。”
良嫔拉着胤禩到炕上坐下,“左右无事,过来陪我下棋。”宫女樱樱赶紧拾掇,在一旁侍候摆棋。
胤禩随手落了几子,忍不住问:“额娘特意找我来,不会只是为了下棋这么简单吧。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你真的不知道?”只是这么一句话,就让素有镇定风度的胤禩有些无地自容。自从昨天福晋入宫,胤禩就开始有些烦躁不安,对于这个泼辣干练的福晋,他也是无计可施。他早已成年分府,如今不过是家中琐碎小事,福晋便不肯善罢甘休,争执之下竟跑到了宫里,因此惊扰到母亲,实在让他有些汗颜。
良嫔也不催他,慢条斯理地落下一子,才道:“在母亲这里,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胤禩微微有些脸红,但在母亲面前,还是坦诚相告,道:“额娘你是知道的,静宜从小骄纵惯了,蛮横得厉害,为着一些小事,常在儿臣跟前吵闹。”胤禩的嫡福晋,是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她从小被外祖父娇宠着长大。按说清军入关已久,上层贵族多多少少都受汉文化影响。静宜却是例外,她骑马打猎,样样来得,汉家女子的温柔恭顺,却是不曾学到半分。
良嫔目光犀利,“为着什么小事,不妨说给我听听。”
胤禩又开始支支吾吾,良嫔便接口道:“左右不过是为了你纳妾的事情。”
胤禩有些狼狈,“……是。额娘,皇室宗亲,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又有哪个妇人为了这种事情和丈夫吵闹的?总是她不够贤慧。”
“那你想怎么做?休了她?”
这是决计不可能的。皇子的婚事,皆由皇帝一手操办,他们只能按着皇帝的安排与福晋白头偕老,其他的,想都别想。胤禩摇了摇头,道:“儿臣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原来你也知道这样不可行。她是你的福晋,你当初便不该纵容她,现在约束不了她,这又怪得了谁?胤禩,你让我很失望。你是个做大事的人,怎么可以纠缠于儿女情长?待做成了一番大事业,再美丽的花儿都会等着你采撷,再多刺的玫瑰自会磨平自己的棱角。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明白?再说,静宜再怎么泼辣,心总是向着你的。”这一番话将胤禩教训得几乎抬不起头来。良嫔慈爱地看着年轻的儿子,柔声道:“不过,膝下只有一个弘旺,子嗣确实太单薄了些。凡事总有变通的余地,静宜也只一双眼睛,一对耳朵,难道她还能时时刻刻盯着你不成?”良嫔一边说,手上也不曾闲着,接连几子,捞到了不少实地。
胤禩冥思苦想,恍然道:“明白了。”
良嫔说:“当真明白了?你看看棋盘,这回输了多少子了?下棋最忌用心不专,左顾右盼,总归不能成事。”
胤禩这才低头仔细观察棋盘,果然,大龙已经被屠,现在已经是回天乏术,于是弃子认输,道:“儿臣并没有留意到额娘先前埋伏下的这一手。”
良嫔微微一笑,道:“凡事皆应预先筹谋,一旦占了先机,务必趁胜追击,不可手软。”
胤禩心悦诚服,道:“是。”
良嫔伸手拂乱了棋盘,道:“天晚了,你也早些回府,免得让她惦念。你们两个往后也消停些,别再轮番到我跟前告状了。静宜那里,我会说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