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入]《梵天庐丛录》之德宗十六则

(一)耽心书史，励精图治

光绪初，德宗典学，慈禧太后诏授常熟翁尚书、寿州孙文正公为师傅，在毓庆宫行走。（按：大内以乾清宫为正室，宫之东，为日精门，又东为长街。街南向东，为斋宫，其东即毓庆宫也。毓庆宫斋宫，系明宏孝神霄二殿所改建。）两公德器粹然，为海内之儒宗。常熟研求金石之学，尤工八法，即为帝师，尽心启沃。德宗聪慧，而尊师勤学，不好嬉戏，虽在冲龄，已如成人。光绪庚寅，德宗年力既富，太后命之批答章奏，多合机宜，由是归政之意遂决。德宗于万机之暇，悉发内府珍秘，殚精探讨，学识益进，而操觚为文，严重有法度，盖得力于金石之学为多。醇贤亲王，德宗本生父也，王薨，命廷臣敬拟王园寝碑志，殊无惬意者，乃御制铭幽之文，镌诸贞珉。其文渊懿朴茂，有西京规模，馆阁诸臣皆惊服，始知天章璀璨，渊源于常熟也。德宗耽心书史，以内府多旧籍，令近侍四出访购时贤专集，暨坊间新镌各书。时江左某殿撰方以孝廉屡困春官试，年逾四旬矣。留滞都门自刊平生著述数种，适近侍购以进。德宗览之，大悦。以询常熟，则以老名士对。及会试期近，命常熟为总裁，并锡以小锦盒一。及启视，则某殿撰所刊书在焉。因悟前日询及之由，知帝意所属，乃竭力罗致之。某殿撰乃连捷等词垣，与江右文道希学士同为德宗默契之人。（道希为德宗珍妃之业师，丁酉，翰林大考，膺首选。）常熟罢，慈禧太后复训政，某殿撰亦病去。德宗留心人才若此，真有为之主也。戊申冬十月，德宗寝疾，犹日览文史，元和凤石相国诊德宗疾出，语人曰：“御塌旁无玩好物，惟见《贞观政要》、《太平御览》，《永乐大典》三部而已。”德宗勤学如此，几有朝闻夕死之概，虽寒素不啻也。昔仁宗弱冠时，昕夕呫哔，至于咯血，然秉质无德宗之聪俊，故虽勤劬，而未能开豁也。（仁宗有诗文集甚富，然一无精意，不足观也。）

(二)见抑于太后
世多言德宗为天阉，为痴呆，皆慈禧太后方面毁捏之词，非实然也。有清挽近诸帝，多荒淫无道，德宗则不然，析理颇清，持躬甚紧，见国中萎靡偷安，日思振作，以见抑于太后，故郁郁不获伸其志。后以小人构扇，猜忌愈深，不得不佯狂自全，冀免废立，而终天年耳。甲午乙未之交，德宗颇信用长麟、汪鸣鉴言，一日三迁，由散秩而洊至卿贰，召对无虚日。二人均书生，宣室秘陈，卒以出言不慎，为太后之太监所诇知。而长麟实妄人，扬言，当唆百官上表，请太后外居热河，帝独专政。太监以谮于太后之前，遂立罢二人职，谕中“有迹近离间，永不叙用”语。当是时，二人几不获免，以朝臣左右之而罢。嗣是母子之间，猜疑更甚。而德宗之一举一动，无不在太后关注之中矣。德宗每日黎明，必往太后处请安，长跪于宫门之外，有时内监不为传报，不命之起，即伏地不敢起。有时虽传报，而太后无言，则内监亦不敢命之起，经一二时，太后佯问：“今天他为何不来请安？”内监答，现在宫门外，太后乃言：“叫他去罢。”而两膝已红肿矣。

德宗被太后虐待之事，据黄远生引汪穰笔记所述记击落牙齿一节，读者无不愤恨，然以予闻诸汪伯唐先生者，则更非意计所及。一日，德宗往请太后安，后方音饮茶，问汝亦渴乎，则漫答曰：“渴甚。”后曰：“此茶大佳，汝可饮之。”则命近侍出一大觥，沸甚，德宗受而饮之。时盛暑汗出不已，湿透内外衣，且腹亦膨亦。问茶佳乎？则答曰：“佳甚。”问喜之乎？则答曰：“喜甚。”曰：“汝既喜之，可再饮。”又命近侍出一大觥，德宗又强饮之。如是者数四而罢，腹如五石之瓠，归乃大病。又一日，后与李莲英作叶子戏，德宗至，跪阶下，近侍不报。后虽知，而佯作未见也者。坐久，以茶滓外泼，适当德宗身，莲英亦然，泼之颇频。德宗身面殆如雨淋，不能耐，扬声曰：“儿在此请太后的安。”后乃起，缓缓收牌，入内乃去。良久，方命近侍传谕令去。

(四）信任文廷式
文道希（廷式）由编修超授侍讲学士，寖寖大用矣。以主变法，与德宗相比，为太后所恶。文又不自善韬，凡遇奏对，声震殿陛，德宗时吁叹，文和之。德宗以为可托，与之密件甚多。一日，偶不谨，遗片楮（纸的代称），为内监所拾，以呈太后，则顽旧大臣之名单，讲拟撤换者。太后大怒，立革文职，而外廷与德宗亦水火矣。

（五）刘坤一阻止废立
甲午兵溃，德宗愤甚，太后于废立一端，又期在必行。德宗与文道希商自退策，道希奏：“此非计，如一退，性命危矣。且疆臣不以太后之废立为然，各国公使，尤可动之。使出主持。”德宗颔之，命道希出京便宜行事。时吴大澄、魏光焘督师关外，刘坤一督师关内，李鸿章议约多丧失，将签字矣。道希往见坤一，以约款为言，坤一漫应之。道希左右顾，请坤一屏侍者，谓坤一曰：“方今国家大患，外则挫于夷人，内则两宫水火，皇上有颠危之虑，譬则疽发于背，而膏肓又病，岌岌乎殆矣。”坤一颇动，询曰：“然则奈何？”曰：“约款宜先争，大错铸成，后不可救。至两宫事，则太后蓄谋久，而所恃者惟一荣禄，然又惮疆臣不敢遽发。苟疆臣能假约款事与内廷纷争，则争约虽不成，而太后知疆臣非阿己者，于废立事，必有慑而不进，则曲突度秦之效见矣。”坤一谓然。令道希起草，龂龂以争，废立之谋，果以暂止。次年，又有立溥俊为大阿哥之事，外使又力争。电询坤一，坤一覆称，君臣之分已定，中外之口宜防，扶危定倾，责任公等。太后及荣禄遂不再言废立矣。

（八）伶人余庄儿失宠
伶人余庄儿，长于技击，供奉内廷，德宗颇赏之。尝在大内演《十粒金丹》新剧，未及卸装，辙与帝握手谈笑，腰佩倭刀。隆裕后斥其无礼，将诉诸太后。德宗惧，逐之出，不复再召。余骤失宠，困顿无聊。会拳匪事起，两宫西狩，余走上海，时京师士大夫俱避难，络绎而至，沈子封太史与之相识，招之西餐，则风采依然，惟不复如向者之兴高采烈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