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入]溥杰先生“雍正杀弟口碑”质疑by杨启樵

十余年前，为了“养心殿风波”曾经造访溥杰先生，作过讨论，事情是这样的。
1980年，于友发君出版了《从皇帝到公民》一书，第二章便是《养心殿风波》。文中露出一个惊人秘密，说获得了雍正纂位的确实证据，那是溥杰昆仲无意中在大内发现的。这信息对我们这些雍正史的研究者来说，无限兴奋，因为两百多年来难解之迷，数十年来学术界聚讼纷纭、莫衷一是的公案，一旦得以解决，快如之何！于君的描述可以概括如下：
养心殿西暖阁是皇帝批阅奏折、处理重要文件之处，里面有不少套间，列着许多佛像、佛塔。有一天溥仪、溥杰兄弟在养心殿追逐游戏，偶然碰到墙上的一块匾额，后面露出一卷纸，孩子好奇，打开一看可吓呆了，原来是康熙遗诏，亲笔写着“授位十四子”。过去他俩早听过改“十”为“于”，雍正便如此这般登上了皇位的传说，现在事实放在眼前，这一惊可非同小可。毕竟是小皇帝老练，把纸卷放回原处，并且警告千万不可外传。幼弟发誓不泄露，事情就此了结。
这段文章实在吸引人，可读后疑窦丛生：第一：康熙遗诏现藏于北京第一历史档案馆，这是驾崩后补写，绝非康熙亲笔。（1）第二倘若真有这样的文件，雍正非消灭不可，至少也会固藏起来，绝不致放在匾额后面，连幼童也会轻易碰到，这定然是误传。要弄清这个问题最好向溥杰先生证实。就在此际，看到一篇文章替我解答了一部分问题。那是社会科学院薛瑞禄先生的一篇大作，题名《溥杰关于雍正杀弟的口碑资料》。（2）薛先生也关心这个问题，特地访问溥杰先生，撰成此文，果然解答了若干疑点，这才知所谓康熙亲笔遗诏乃误传，实际上是“乾隆供在养心殿东厢房佛龛里的雍正杀害其弟的密诏”，纸包上还有乾隆御笔：“如后世有开看者，便不是我的子孙。”为什么呢？溥杰先生以为“大概是出于想为其父‘赎罪’和忏悔之意罢？”
虽然如此我仍然不能释怀，我不以为有所谓杀弟密诏存在，应撰文辨正；何况薛文中点了我的名，雍正是否戮弟，他分为两派，主张杀弟的代表是孟森、王钟翰先生，反对杀弟的代表则是《清史稿》主编赵尔巽和区区杨某。那更有出面澄清的必要。其实薛先生有所误解，拙作《雍正帝及其密折制度研究》中交代的十分清楚：诸弟中（八弟）允禩、（九弟）允禟二人，与雍正结怨最深，因此死于非命，也不是不可能。”（3）
但我以为杀弟虽有可能，下诏命官吏执行，却断断不会发生。以雍正之精明怎会降旨杀人？虽非明发也授人以话柄。如有此意当命心腹口传。雍正四年（1726年），九弟允禟获遣，命自西安押送至京，雍正确曾派遣侍卫纳苏图，向总督李绂口传上谕，其内容及李绂密折俱完整的保存于台北故宫博物院，可以复按。今将李绂有关密折摘要开列，作为证明。（4）第一折是奉口谕，允禟抵保定时即留于此。李绂奏道：
……臣随飞檄密饬由陕至京沿途直隶州县各官，如遇允禟入境，即差员役，密送保定，……现在于臣衙门前预备小房三间，前面加砌墙垣，前门坚固，俟允禟至日，立即送如居住，前门加封。另设转桶，传进饮食。……（此折只署雍正四年，无月日，但开端有四年五月十一日奉口谕语，当为此后数日内所书。）
雍正阅后批道：
纳苏图传错朕旨矣，并不曾着你留住允禟，自有楚仲差去侍卫交与你。……
李绂误会允禟乃自有之身，所以派人沿途截住，其实早有都统楚仲及侍卫胡什礼押解，故有此批。
第二折奏报允禟将到，说：
……其侍卫纳苏图错传谕旨之处，已蒙皇上朱批示知。至于“便宜行事”，臣并无此语。（四年六月初十日）朱批：“知道了，访问如何光景，据实奏闻。”奏文中“便宜行事”云云，系李绂语纳苏图，传至雍正耳朵者（见第五折）
第三折奏李绂与年羹尧密封文书往来。（四年六月二十三日）朱批：“此系塞思黑（即允禟）小罪。此十数封字，年羹尧在日即问过，但各有所犯不容诛之罪，何必牵连一事，故未究也。”
第四折奏报允禟圈留保定，一切俱照牢狱囚犯。（四年六月二十七日）朱批：“此必是楚仲的疯主意！李绂你乃大儒、封疆重臣，岂可听彼乱为，不自立主见，此事大错了！”
第五折自辩措置过严及奏报允禟晕死复苏：五月十一日，侍卫纳苏图传旨到保，因臣语气过激，至有“便宜行事”之奏。随钦奉御批，有“万万使不得！岂有如此大事，使你悬揣而行之谕”。（行间朱批：“今日仍是此旨，‘便宜行事’则朕假手于大臣，如何使得！）……现在给与塞思黑饮食，与牢狱重囚无异。铁索在身，手足拘挛。（行批：“又太过矣。不过粗常茶饭，不必加意供奉就是了，总以折中乃朕之意。”）房小墙高，暑气酷热，昨已报中热晕死，因伊家人用冷水喷渍，逾时始苏，大约难以久存。（行批：此即汝被愚处，未闻死而复活者。”按：此折只署四年，无月日）
   朱批：“知道了。总以‘无为而严之’一句料理，则无过矣。朕自有道理处理此事。将发来上谕奏章案卷送入，令其观之，不必一言。看毕送出时，亦不必听其一言。严饬看守人员奉行。”
第六折奏报允禟病笃：
从前饮食如常，至七月十五日，忽患泄泻，随即痊愈。至八月十九日以后，饮食所进甚少，形容亦日渐衰瘦。二十二日早上有鸮鸟在屋檐呼鸣，半日始去。塞思黑自后不入内室，坐卧小房门外。看守人役送饭至，转桶亦不来取。从旁窥听，觉其语言恍惚。至二十五日早上，声息愈微，呼亦不应。至晚更觉危笃。……（臣等）同至小房，揭开封锁，见塞思黑果卧于门外，……已昏迷不知，不能转动。目暗语喑，惟鼻息有气，两手动摇，喉吻间有痰响而已。似此危笃，难以久延。……（四年八月二十六日） 朱批：朕不料其即如此，盖罪恶多端，难逃冥诛之所致。……
第七折奏报允禟病故：
塞思黑一向饮食少进，至本月二十五日渐加危笃，……今据同知色尔特、守备陈明道禀称“塞思黑于本月二十七日卯时已经身故。”（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朱批：“好好殡殓，移于体统些房舍。……”
这七件密折将允禟拘禁、死亡的过程描绘的非常详尽，由此可知雍正未尝颁发密诏，另李绂“便宜行事”，与拙作雍正帝研究中议论相同：
世宗未尝戮弟，但臣下希旨，法外用刑，两弟（允禩、允禟）受虐待而死或有可能。世宗虽未屠弟，而诸弟却因伊而死，余党也铲除罄尽，自难逃残刻之名。……我个人认为此乃康熙间皇室斗争的延续，世宗对待兄弟的措置，只是多年来恩怨的总清算而已。（5）
总之，雍正与禩、禟两弟水火不相容，愿其速死，确是事实，但一再警告臣下不可揣摩希旨，斥责臣下，戮弟“假手于大臣如何使得”，也不一定尽是虚伪。今日故宫密档公开，人人得而读之，我们不妨说朱批全是假话，欲免“屠弟”恶名，先于朱批中作一伏笔，为自己洗脱。然而当初此等密折本无公开意图，何必多此一举；若防后人谴责，则付诸丙丁，更直截了当。
我坚信雍正不可能颁发杀弟密诏，至于溥杰先生的童年回忆则尤为离奇，不合情理处多，如：一、即便雍正有杀弟密诏，当即缴回毁灭，岂有珍藏而留诸后世。二：倘生前未及销毁，乾隆发现后即当销毁，因骨肉残杀究非体面之事，不应当世代供奉。三：就算乾隆不毁弃，亦不至于陈列在养心殿东厢房佛龛中，因此处有随时被发现的可能。至于为父“赎罪”亦不当，若为“干父之蛊”，乾隆于父皇升遐后一月余，即令满汉大臣等共议，恢复皇叔禩、禟宗籍。（6）四十三年又谕：“允禩、允禟仍复原名，收入玉牒，子孙一并叙入。”（7）这已经足够为父赎愆补过，无须将触目惊心的文书供奉。更可奇的是纸包上还写着不可拆看字样，后世子孙像溥仪兄弟等，由于好奇都会打开一看，岂非欲盖弥彰？
有这些问题存在，使我不得不怀疑杀弟密诏的可靠性。当然溥杰先生乃天潢贵胄，爱新觉罗的嫡系，他的话应该可信。这真的出诸他的口吗，非证实不可。
1985年夏，与溥杰先生邂逅于北京，讨论清史，意犹未尽，约后会之期。他很爽快，立即在便笺上写下了地址和电话号码，要我来访前先拨了电话。8月9日上午10时许，我打电话联络，他邀我即去。我和内人驱车，抵达护国寺溥宅。
其时溥府正在装修，他把我俩让进书斋。因嵯峨夫人在友谊医院治病，就介绍他小姨给我们认识。寒暄过后，言归正题。我问起康熙遗诏，他说这是误会，该是杀弟密诏，于是有一番形容，可惜与薛先生听到的大同小异。我想提出上述数点问题，但看到他诚挚认真的表情，把话吞回去了。我不想他受窘。于是话题转到雍正身上，想听听他们皇族的意见。可是他双手捧拳，举到额头，说：“对于列祖列宗，做子孙的只能说好话。”我知道问不出结果，又把话题转开。总之没有什么收获，可也不算是交白卷——至少知道皇子皇孙对于祖先的了解，不见得比我们多，如雍正继统是否出于矫诏，有无戮杀兄弟等公案，皇族不敢作为话题，当然问不出究竟。
我的结论是：杀弟密诏不可能存在，溥杰先生的轶闻只是他童年的追忆和一些传说的混合。
（1）杨启樵：《康熙遗诏与雍正篡位》，《清史论丛》1992年号，辽宁人民出版社。
（2）薛瑞禄《溥杰关于雍正杀弟的口碑资料》，《清史研究通讯》1983年第2期，中国社会科学院清史研究室。
（3）《雍正帝及其密折制度研究》页55-56。
（4）以上数折均见《文献丛编》上册，“允禩允禟案”。
（5）《雍正帝及其密折制度研究》，页43-44。按是年四月处置允禟前，李绂自广西觐见，赐四团龙褂五抓龙袍及御书，侍宴泛舟看牡丹。（萧奭《永宪录》卷四。）绂感激图报，因而希旨酷待允禟，亦未可知。
（6）《高宗实录》卷四，页二八a－二八b，雍正十三年癸酉。
（７）同上，卷一O四八，页十七b－十九a，乾隆四十三年正月甲戌。又见《清史稿》卷二二O，《允禩、允禟传》。

金焘祥：溥老发现的所谓"雍正的口碑"并非世宗皇帝所书,而是高宗皇帝写的.纸条的封口处还有高宗皇帝亲书的"若看着,非我后人"(原文记不得了,就是这意思).而里边所写的内容也只是关于世宗皇帝怎样对待胤禩、胤禟两兄弟的.并没有写什么:改'十'为'于'.
这一点相信看过溥仪先生所著的<我的前半生>的朋友都记得.
至于改遗诏一说,我一直不相信.因为在满语里,"四"的读音是"duin",而"十四"的读音是"juwan duin"满文是借鉴蒙文所创,看过蒙文的人都知道,两种文字的写法都是立书.而诏书都是满汉合壁,改汉文易,改满文难.更何况还是立书的满文,想改的不留痕迹是绝不可能的.

这个还是我在KP的时候，录的第一篇长文呢，在网吧通宵打的，汗，今天翻看感慨量多。我明明记得我还把“众知其恶，自然嫉也”这段也节录添加上了呢，可是怎么搜都没有，郁闷！可能是我忘记从KP搬过来了吧。

明天可能会重新录文献丛编上的原折，不过某四那句“正为此恐朕前退后不一之谓”这句话让我有心障，我在考虑要不要给大家机会摧君，泪奔

惨烈的夺嫡之战的延续，任何对皇权的潜在威胁都必须除去。

至少这对巩固四四的帝位还是有好处的。如果怀柔，则有如在自己身边埋了不定时炸弹，难道还在好不容易成为九五之尊之后再等着被他们反

扑吗？

即使没有诛兄弟，也应该有残兄弟，夺天下也好守天下也好，都容不下对敌人的好心啊。

谁愿意身后骂名留呢？但有时候也真是无奈。可怜的四四……

这么没逻辑的一件事，一听就知道是假的。

等桐桐什么时候有时间的话，把杨先生所有引用的折子的全部录入给大家分享吧，让大家自己作出结论，那是最好的了。

以下是我录过的，杨先生引用的其中的两个折子的原文：

李绂奏报查出年羹尧与塞思黑往来密切折：http://www.ourjg.com/bbs/dispbbs.asp?boardID=42&ID=2057

李绂奏报塞思黑晕死复苏折：http://www.ourjg.com/bbs/dispbbs.asp?boardID=42&ID=31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