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没有生而知之的人,我的意思不是:我们不需要老师。我的意思是:我们随时都可以从各种途径中得到知识。有没有公众传媒的历史知识普及节目,大学里是否有一个好老师,都不是那么重要的事。因为大学讲堂,电视传媒,性质本来都是信息传播渠道。各种信息渠道之间是完全可以相互替代,变通的。各种求学的理念,方法也都不过是:运用之道,存乎一心耳。
儿童没办法,不信老师,考试就通不过,而且太过幼小的孩子,不足以独立思考,取舍判断。这个时候,学校,父母,社会,无人无处不是他的老师。一个18岁以后的人,基本上都已经有比较成熟的学习思考力了,更不应该划地为牢,自树樊篱(甚至分门别派)。更应大力挖掘自己的潜能,锻炼自己的思维,并积极寻求更多的求知渠道来拓宽自己的视野。在这个意义上来讲,没有具体的良师,具体的益友,更没有哪一种学习渠道是必不可少的(或者说,人人都可能是潜在的良师益友,任何渠道都可能是有效获得信息的渠道),他们都是客观条件,客观规律性与主观能动性在实践基础上可以互相转化。你认为电视上太过通俗的学术节目对你无用,但我认为它或许对别人有用,你认为你的教授对你很重要,我认为我的教授对我一点启发都没有。从那种渠道获得信息才好,这是不可一概而论的事。
当然,我在这里说的,只能是出自我的个人体验,自见自心佛性。我家书呆子不少,爷爷老爹姑姑姑父煮夫全都是教授,正是他们的存在,让我从不肯“姑且相信”教授们说过的话。如果我对某人的某论点有兴趣,我会立刻想法子去找相关信息印证,如果我对此兴致缺缺,我便根本不会去求证(因为我认同福尔摩斯说过的一句话,一个人的头脑就像一个智者的阁楼,智者不会不加选择的把一切家具都塞进去),但也不会就此信以为真,如果是我未体验的,不理解的,我宁愿不谈及它,也不愿奉为圭臬,随便拾人牙慧。故此,不才最反感的学界现象有二:
一,非要将自己树立为权威。哪怕是附会,哪怕是偏见,哪怕漏洞百出,哪怕不懂装懂,哪怕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也必须要别人接受自己的观点,为此不惮终日争辩,党同伐异,顽固透顶,不知变通,这种人以加尔文,霍氏兄妹,文革红小兵们为代表。
二,不加判断地人云亦云。这些人,有一种因无知而无己见,但无知者无畏,不惮道听途说,以讹传讹。另一种是满口引经据典,但仍无自己的观点。后者学而不思,更易歧路亡羊,完全不懂得以哲学逻辑思维把自己获取的各种信息加以筛选,取舍,总结,阐发,盲目迷信于某个权威或者某本书籍,然后扮演这个权威或理念的使徒角色。这种人的头脑,最后只剩下一些芜杂纷纭,不胜琐屑的信息细节,完全无法形成自己的认知体系,最后可能满腹诗书,却只变成一个长了两只脚的书柜而已,譬如孔乙己,譬如学习一生却不解人生意义的浮士德。更有甚者,还有第三种人,他们干脆把这些“人云”窃取,称之为自己的思考结果,以此树立自己学问深厚的光辉形象。
由于这两种不良现象在学界普遍存在,所以我重申这一基于我个人体验的观点:学与思主要源于自力——不管外界信息渠道如何纷纭(世界越是动乱,还越诞生思想巨人呢),Je pense,donc je suis,不断锻炼淘沙见金的自心,以此不变对万变。
以不才求学经历来说,上大学时,不才的老师也不乏全球闻名的大学者,不少人都得过世界上各种稀奇古怪的奖状,但很遗憾,我发誓大学四年我完全是利用图书馆,报纸新闻,学术期刊,暑期实习工等等途径,自学毕业的(多么可笑的双学士文凭,与我花钱买来有什么两样),桐家有一个小妹妹与我为校友,她抱怨自己的老师,说,这人是C国最高领导人的老师,而且是该国商法的立法者之一,怎么上课都在自说自话,也不做板书,完全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也不多作解释,下课只顾自己做研究,考试卷子都是简答题,没人知道什么才算是标准答案……云云。
这真没办法,这位老师的教学方法(姑且我们还称之为教学方法),在北美大学颇具普遍性。本人从高中时代起,差不多每两个周交一次essay,每一个月交一次Paper,每两周小考一次,每六周大考一次,几乎很少很少经过老师的具体指导。我念研究生做助教的时候,也从不给学生课外的辅导或讲解(因为很自私的来说,这不是我责任内的事)。有许许多多的人都和我一样,都是这样自学毕业的。我相信,这个论坛不少在海外读“毕业学院”的朋友会和我说出一样的话:我很少去上课。我的老师只是不断的跟我们要paper.
也许曾给过我最多影响的老师是法文老师,她的巴黎腔颇让我羡慕(因为我学了一口该国的魁省话,就像韩国人到山东学了一口山东中国话一样又老土又好笑),每天对着镜子顾影自怜,模仿不已,但毕业后,很快又被电视节目教坏,忘得精光,继续我的南腔北调。还好可以这样说,我的法文读写能力又比大学时代提高了不少,但这也是我毕业不忘自修的结果。
记得大一古典哲学课我选修之前,傻乎乎地问学院顾问:哪位教授是唯物主义者?我要听唯物主义者的课。学院顾问很惊奇地看了不才一会儿,说,三年级以前,没有纯粹讲解唯物主义哲学的教授,教授什么主义都会讲,见解的形成取决于你自己,三年级才有分类比较详细的课程,你再决定你愿意向哪个研究方向纵深不迟。那时候,尚把哲学看作是一门高深莫测的学问的白菜问:教授教我,不就是把他的学识和观点传递给我吗?如果教授什么都不讲,只讲主义本身,那我能听懂么?我干么还要修哲学课呢,难道我不可以自己在家读亚?这位顾问连想都不想地说:阿,那最好不过亚,你若懂得自己在家读,便一定会是好学生。
alas,虽然因生活所迫,白菜不得不努力争取奖学金,而且年年能拿到几次,但我从来都不是最优异的学生,那些成绩最突出的学生……我几乎在课堂上看不到他们,每当要抢夺奖学金的时候,他们就突然都跳出来,给大家气得好几天牙床发炎。经过与这些变态天才生苦战四年的时光,我发现,我之不如他们的地方,完全不在于他们比我记忆力更好,或者与教授关系更好,或者笔记作的更好,而根本在于他们的自学能力比我要强大得多,获得知识并加以应用的渠道也更多得多,他们比我更懂得融会贯通之道,更会去粗去伪,存精存真,也就更容易形成精到而独立的见解。不断摸索着自我启智,锻炼培养自己独立思考学习的能力,就是我的大学留给我的最宝贵的东西。
哈佛的学长有一次和我们说,盖茨与艾利森读经济学的时候,一天也不上课,只有临大考最后一个周才开始学习该科,他们把历年考试卷都看一遍,总结了一下,结果一个得满分,一个得99.5。以他们两个操作微软的经历,我们可以看得出,讲堂里传统地以灌输知识为基础的教学方式对个人思维锻炼的助益不大——除非你只想成为令师的讲义簿,即使这样,“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夫子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矣”的场景也会防不胜防的随时上演。
我相信悠悠和我的观点并不相违,悠悠不是也在课堂之外自己大量阅读,反复思考么?以我看,同我一样,你也只是把教授看作一种信息的传递渠道,只不过出于你比较传统的礼教素养,更愿意选择“先相信老师8,以后看了书再说”“不管我对这话题知道多少,先和老师讨论讨论无妨,与高人的讲话总会受益”的这种信息接受方式,对你来说,尊师就是重道,过龙门而成佳子弟。而我与老师的关系不存在这种礼仪的纽带,在我看,求学过程中,某些客观条件不具备,那就自己创造条件也没差。如对任何信息来源一样,不管这信息是否来自师长,我也一样会判断取舍一番后再选择是否接受,我与老师的私交就像我与任何人的私交没有两样,情谊是一回事,对他观点的看法是另一回事(论坛任何朋友都可为我师,只要发言经我验证后,认为于我个人的思考有价值,有助益),我认为我们之间的区别不过也就在于此,不知我说的对否?
我再一次说明,学习是个人的事,我讲的这些话,是我小马过河一般的自身体验,绝不适用于要高考,要分数的高中生。固然我后悔在大学里花了这么多学费,但现实地讲,文凭之于糊口,还是挺重要的。而且每人经历的大学,老师也都不一样。所以楼上讲自己如何向老师求教数学的Mm,我只能说,以你一个中国教学体制下就读的高中生,你的信息渠道目前仅限于老师和课本而已,你的确就应该好好的利用你有限的信息渠道,榨取更多的知识和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