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章四 此恨绵绵无绝期
“外头虽然冷,倒比整日闷在屋子里要舒畅些。”眸儿在前方连蹦带跳,一个不留神就在湿滑的青砖地上打了个趔趄,忙回头道:“主子仔细些,这路上虽扫过了,还有残雪,滑得很。”
颐商任瞳儿和星鹭一左一右搀住了,稳稳地跟在后面,闻言不觉一笑:“知道滑,还在这儿撒欢儿?仔细跌了跤,滚你一身泥。”星鹭亦笑道:“眸姐姐惯会支使人,巴巴儿拉着我一同出门,自个儿倒在外头乐。”眸儿将俏脸一板,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来:“我这是给你个机会向主子献勤儿呢,你倒来埋怨我。”星鹭便向颐商诉苦:“主子您瞧,眸姐姐又欺负人了。” 颐商于是微笑道:“那往后眸儿你的差使就全委给星鹭得了,我不敢劳动你的大驾。”眸儿一跺脚:“主子偏心,听信谗言。”瞳儿忍不住吃地一笑:“你这就叫终日打雁,反被雁儿啄了眼。”
一行人笑闹着往持淑居走去,星鹭道:“福晋不是说了主子不必日日去请安?主子何必又要出来,招了凉可不好。” 颐商道:“给福晋请安原是我分内之事,前几日身上不好起不来,今日大好了,难道还不去?没得让人家说我恃宠而骄。况且这大氅很厚实,又有手炉,我并不冷。”瞳儿不禁笑道:“主子就是这样谨小慎微,其实偶然轻松一回半回又如何,横竖没有旁人看见。”眸儿拍手笑道:“可算逮着你的错处了!那前头走着的是‘旁人’不是?”
却是三位格格自持淑居里出来。远远望见颐商从石子漫的小径上走过来,那身上系的是一件簇新的青缎哆罗呢大氅,宋格格便不由得存了一把邪火在腔子里,只是不好发作,便微微冷笑:“瞧年福晋那前呼后拥的,不知道的还打量是皇上出巡呢。”钮祜禄格格是抱定了“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的主意不搭腔,耿格格瞥宋格格一眼,嘴角一沉,当先迎了上去。
三人齐齐请过安,颐商笑盈盈地竟也行了个礼,笑道:“三位姐姐同安。”格格的身份只比仆婢略高,她向耿格格见礼还可说是私谊,待宋、钮二人便不能不说是格外客气了。
耿格格笑着问:“你能起来了?”颐商含笑点点头:“前几日害喜很是厉害,今儿可算好些了。听说姐姐昨儿欠安?”耿格格一哂:“你多早晚见我病过?不过略有些不耐烦罢了。”宋格格道:“从前不觉得,年福晋如今胖了好些,脸盘儿都亮堂了。” 颐商因着坐胎,近来略略发福,只显得珠圆玉润,倒不似从前单薄,肌肤却是越发白净丰泽了。她抬手贴在脸上,只微笑道:“月份儿深了,便开始胖了,比不得姐姐腰身纤细。”宋格格却当她是在讽刺自己的数年无孕,心下大怒,又不好发作,只得将头撇向一边去。颐商也觉得了,不由得自悔失言,指着道旁乱以它语:“从来都说北地无梅,想不到咱们园子里竟有几株,还开了花。这就是人说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了。就如苏东坡若不贬谪黄州,又如何知道‘秋花可似春花落’呢?只是不知,是那位巧匠才在这里种活了梅花。”耿格格笑盈盈的向钮祜禄格格一指:“那个花儿匠可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颐商惊异道:“难道这梅花竟是钮祜禄姐姐栽的不成?”钮祜禄格格微笑道:“只听人说北地梅花难得养活,咱们不信这个邪,到底移了几株在这里,今年可算是开花了。”
却只是打着花骨朵儿,只疏疏落落地绽开三两枝。那几点霜色缀在枝条间半含半露,仿如含娇带怯的二八少女,倒比花朵全开更添几分风情。耿格格笑道:“待全开了,折一枝回去插瓶,那梅花儿香必定比什么苏合香、水沉香都要好。”颐商笑道:“姐姐那时自然又要大展生花妙笔了。”宋格格却微微一笑:“常听爷夸赞年福晋的好文墨,年福晋若肯替这梅花作上一首诗,钮祜禄妹妹必然更加开怀了。”颐商不愿出这风头,只微笑:“那是爷过誉了,我不过略识得几个字,哪里有那样大的本事?”宋格格便将头一点:“原来年福晋不肯赏脸。”
颐商明知她是成心为难,也不能落下“眼高于顶”的口实,微微一笑,略一思索,便曼声吟道:“新雪报冬急,暗香送梅疏。渲黄鹅翅瓣,沁红胭脂露。”只听得有人说道:“这四句仿佛意犹未尽。”却是胤禛外出归来。众人齐齐行下礼去:“给贝勒爷请安。”
胤禛随意一挥手:“都散了罢。”却含笑望着颐商:“想不到你还会作诗,诗书传家毕竟不同。不过,是不是还应当再续几句?”颐商眼波流转,忽儿笑道:“古窗寒芳发,能采一枝无?”胤禛折了一朵开得正好的白梅替她簪在鬓边,却笑道:“虽有折花人,却无窗,应情不应景;况且最末两句乃是套李太白旧句,算不得新奇,该罚。”颐商轻轻一跺脚,嗔道:“无诗之人倒来罚有诗之人?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我可不依。除非您此刻也作上一首,不然,应当罚您才是。”胤禛失笑:“我此刻文思滞涩,作诗是不成了,我心甘情愿认罚——可别太难为我。”颐商一双杏目中盈满笑意:“那……就罚您为我的诗拟个题,算不得为难罢?”胤禛沉吟片刻,忽道:“有了!《疏梅附古》,如何?”
耿格格落在最后,偶然一回头,但见那一双璧人并立于花丛,文采精华,俏语如珠,将旁人都视若无睹。纵不愿承认,也明白那就是所谓的琴瑟在御、鸾凤和鸣,便不由生出了一种自伤自怜的哀凉。那哀凉里却又泛起一丝不安:她与颐商情同姐妹,尚觉艳羡难堪,那旁人……
年下封了印,各府里有暇,下头办差的却是愈加忙得脚不沾地了。这日针线上的人终于制好了丫头们过年的新衣裳,各房里都打发人去库上领冬衣。因兰福晋病中需着人服侍,织云便出来吩咐小丫头子香绮道:“我和你纺云姐姐都不得闲,你带着小林子到库里去一趟,按老例儿把咱们屋里的冬衣取来,快去快回,可别在外头淘气。”那香绮得了这个差事,自是会同小太监兴兴头头地去了,好巧不巧在库里撞上端秀居的玉钿,二人素有些嫌隙,一言不和便口角起来。
香绮因嫌弃道:“这袄子怎么这样粗枝大叶的?镶滚边都出了线,要我们怎么穿?”管库的安太监忙赔笑道:“这阵子主子交待下来的活计多,针线上人手吃紧,这是赶工出来的,少不得有些粗糙,还请姑娘担待些儿。”香绮便不悦地拉下脸来:“你们如今是越发会办事了,拿这些粗活计来敷衍,反要我们来担待。”安太监尚未答话,玉钿已在旁边冷冷地嘲讽道:“怎么这衣裳我们大家都穿得,独你们屋里的便穿不得了?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儿,难不成敬慎居的偏偏娇气些?”香绮待要回嘴,惦着织云有快去快回的叮嘱,只得强自忍了下来,将气一股脑儿撒在安太监身上:“我看那边几件就很好,你怎么不拿与我?”安太监忙道:“姑娘息怒,那是分给端秀居姑娘们的。”香绮见玉钿面上颇有得色,益发动了气:“凭什么端秀居就有那细活计,我们敬慎居的就只配穿那粗制滥造的不成?”玉钿轻哼一声:“这就叫十年风水轮流转——往年尽着你们挑三拣四,把那挑剩下的才给我们,如今也要叫你们知道知道什么是现眼报!”香绮再压不住心上那无名火,一把搡开安太监,指着玉钿的鼻子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在这里狗仗人势?不知道什么样的主子才养出你这样张狂的奴才!”玉钿居然并不动气,将褂儿袄儿袍儿包成老大几个包袱,只是微微冷笑:“自然是主子得势我们才有这福气——哪辈子爷也日日歇在敬慎居,我亲做了五蝠捧寿鞋跪着去叫你一声绮大姑姑!”扬声唤进小太监何长贵来抱着包袱,竟自摔帘子走了。香绮在人前受了这样一番抢白,直气得滴下泪来,抱着包袱一头哭,一头同小林子回屋去了。
进了门才堪堪收了泪,眼睛还是红的。织云并未留意,只顾解开包袱看衣裳。见到那蓝绸袄,登时便撂下脸来,指着香绮骂道:“糊涂油脂蒙了心的东西!打发你去领衣裳,你就领了这个回来?这是什么,纸片儿一样薄,也叫冬衣?”香绮抽抽噎噎添油加醋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那织云是个爆炭性子,当即变了颜色:“年福晋一得宠,什么阿猫阿狗都敢仗势欺人了。要是再忍气吞声,她们岂不是要爬到我们头上拉屎撒尿?我倒要去问问睛儿她们,天底下还有没有个理字了?”纺云劝道:“她们自是小人得志,我们要是同她们计较,那我们成什么人了?没得反叫人说是小题大做,给主子添麻烦。”织云哪里肯听,气咻咻冲向门外,竟一径闯到了端秀居。
颐商因胎气不稳,正遵医嘱服了补品歇午觉。三个陪房大丫头都陪侍在暖阁里,星鹭坐在熏笼上做一双大红的虎头鞋,只寒鸦领着玉苏、玉钿几个小丫头子在抱厦内分冬衣。织云进了屋,见玉钿正欢天喜地地试穿一件大袄,不由得眼内出火,冲进去便照脸啐了一口:“作了反的下作小蹄子!把我们的冬衣抢了过来,自个儿倒在这儿穿好的,也不照镜子瞧瞧,就你这模样,也配?”寒鸦不禁作色道:“织云,好端端的你这是做什么?主子正在里头歇午觉,哪里有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便跑进来混吵混闹的?”织云怒道:“照你这么说,便是玉钿犯了错也不能问了?”寒鸦道:“玉钿有了不是,你说一声,禀报上去,自有主子责罚,或者我和星鹭教导她一番也可。你在里头夹缠不清的,算什么?”那织云自来颇受兰福晋抬举,气焰最是嚣张,闻言微微冷笑:“我是不配骂她的——你且问问这混账蹄子又同我们香绮说什么了?”寒鸦便问着玉钿。
玉钿自织云进来,已知先前的事发了,见问只得如此这般也说了一回。星鹭早听见动静走出来,在房门外将事情听了个大半,此刻推门进来哂道:“织云,你可小声点儿,别吵醒了我们主子。我在堂屋里都听见你的声音了,还道是什么,不过小孩子淘气唧咕几句,也值得你巴巴儿当一回正经事来说。”织云冷笑:“你们一个屋里的,自然是一条藤儿欺负我们。这不是正经事?我看你们是巴不得我们都冻死了,才遂了你们的心!横竖我们已经给你们作践得没了脸面,索性大家撕破脸,好好分挣分挣!”寒鸦不觉站了起来,把脸一沉:“越说,你倒越高声了。我们几时作践了你们?这款罪可没法儿领。”星鹭道:“要分挣——同我上持淑居,福晋面前分挣去,不许吵醒了主子。”织云益发得了势:“年福晋若醒了倒正好,我还要请她来主持主持公道呢!”
只见房门推开,睛儿脸带寒霜地站在那里:“大正午的吵嚷什么?连主子午觉都敢惊,不打算过年了,想去挨手板子了?”众人不觉低了头不敢作声。睛儿道:“寒鸦星鹭,快去伺候主子梳洗。”二人忙应了声,出去备面盆手巾等物。织云听见颐商果真醒了,不免心中忐忑,又不愿就此偃旗息鼓丢了面子,犹疑间睛儿的眼风扫来:“主子正问外头吵吵什么呢——要主持公道的,跟我回话去。”
方起床,颐商只披了件桃红的银鼠褂,松松地挽着髻,衬着那面如满月、目似明星,又添了几许娇慵之态。大丫头服侍她匀脸毕,织云忙行礼:“奴才给年福晋请安。”
颐商待她倒是特别客气:“寒鸦,快给织云姑娘墩个座儿。”又问织云:“兰姐姐大安了?”织云不敢坐,只站着笑道:“主子安好,特命我来问年福晋安。”颐商笑道:“我这一程子身上不好,没有去瞧姐姐,倒烦姐姐打发人来瞧我,怪不好意思的。现有眸儿做的竹节小馒首,味儿还好,烦姑娘带些与兰姐姐,虽不值什么,也是一点心意。”又命睛儿:“把那装着小金银锞子的荷包拿来给姑娘。”织云忙道:“这是奴才分内之事,不敢受年福晋的赏。”再四推辞方才收下了。
颐商忽然想起来,问:“方才外头什么事?吵吵闹闹,也不见有客在,不怕人家笑话。”织云生恐寒鸦等告状,忙抢着笑道:“只是奴才们淘气拌嘴,不想惊扰了年福晋,奴才万死。”颐商环视众人,面上便有了几分寒意:“你们平素在屋子里淘气就罢了,怎么还得罪到兰姐姐屋里人去了?”因知玉钿向来不知深浅,便问:“玉钿,是不是你?”她素来驭下宽厚温和,鲜少疾言厉色,旁人尚可,玉钿哪里受得了这委屈,便哭起来:“织云姐姐自个儿跑来吵闹,还骂我,倒赖我们欺负她,抢了她们敬慎居的冬衣。库里把冬衣都分好了,哪些是哪屋的,若不好,问着库上当差的就是了,怎么非要穿我们的?”瞳儿恐颐商生气,轻斥一声:“主子还没说什么,就哭得这样。”颐商情知必是下面当差的跟红顶白,怠慢了敬慎居的活计,自觉不安,便笑道:“针线上的也太不经心了。寒鸦,把咱们分的冬衣取一半出来跟织云姑娘换去。”突然胸中烦恶欲吐,忙起身欲回房歇息。寒鸦虽委屈,并不敢分辩,玉钿已哭道:“自来谁有本事谁得脸,在得宠的主子身边当差的哪个不是插金戴银,怎么我们反要委屈受气?教旁人这样欺侮。”织云本就是忍气吞声,心下不忿端秀居久矣,闻言登时大怒,也不理会是在颐商面前便骂道:“这才叫恶人先告状,猪八戒倒打一耙,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你们还委屈,我们委屈又向谁说去?”数月所思所想脱口而出:“谁有本事谁得脸——我们兰主子没那本事妆狐媚子哄得贝勒爷只往自个儿屋里来,我们自然没你们得脸!”
“织云!”眸儿怒不可遏,一声断喝,兜脸便扇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刮子。织云经这一打方才清醒,唬得忙跪下去磕头:“奴才该死!奴才口不择言冲撞了年福晋,求年福晋恕罪!”颐商面如金纸,身子已是摇摇欲倒。睛儿骂道:“还不快滚!”织云如蒙大赦,忙不迭跑了出去。瞳儿劝道:“那起子小人眼红主子得宠才有这酸话,主子大人大量,咱们别跟她一般见识。”睛儿道:“主子身正不怕影子歪,凭她们编派什么,爷明白主子就成。”寒鸦等人噤若寒蝉,乌鸦鸦跪了一地,连玉钿也知道闯了祸,哭都忘了,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任凭百般苦劝,颐商只是立在当地呆怔无语,半晌才忽然“哇”地一声大吐特吐起来。
这一气竟是非同小可。她连饭也没吃,当夜二更时分竟淅淅沥沥地下红不止。丫头们唬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是半夜,赶忙回了胤禛和四福晋,连夜打发人去请大夫。端秀居里灯火通明,两个媳妇领着怀仁堂的名医张祖望进房,四福晋坐在屏风后屏息静听,胤禛在外间只是坐立难安。
张祖望之父乃是太医院妇人科的御医,张祖望自幼习岐黄之术,因此虽尚在而立之年,却早已闻名杏林。自颐商有孕以来,便一直是由他诊治。管事马裕媳妇引他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颐商自帐内伸出手来,张祖望诊了右手,又换过左手,腊月里额上竟密密麻麻满是汗珠。马裕媳妇见微知著,忙道:“大夫请这边说话。”
行至外间,胤禛看他神色,心里不由得一沉,沉声问:“症候很险么?”张祖望抹了把汗,舔了舔唇皮方道:“侧福晋原中气不足,坐胎前又未曾好生滋补,这胎必要步步经心方能保住。依着今儿这脉象看,侧福晋似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以至引动胎息,只怕……只怕是不成了。”
屋里寂静如死。胤禛负手背对他站着,看不出任何端倪。那玻璃绣球灯燃得久了,结出老大一朵烛花,压得灯芯直似要坠入蜡油里去。忽然烛花爆出啪一声脆响,胤禛的身躯微微一颤,缓缓开口,语音干涩:“那大人呢?”张祖望垂首道:“侧福晋倒不妨,照方子吃药,活血通淤,好生调养月余可望痊愈。只是要开解侧福晋心情,以免郁结于心。”胤禛慢慢一点头,击掌唤人进来:“带张大夫下去开方子。”
四福晋从屏风后走出来,胤禛抬手止住她的话:“你也听见了,她竟是受了极大的刺激。这事儿你去查,我去……我去看看她。”四福晋大吃一惊:“爷不可以进血房,那可是大大的不吉啊!”他蓦然顿住了脚步,高大的背影竟有一些些佝偻。良久,方道:“好好照顾她。”
暖阁内寂然无声,有浓重的血腥气。颐商躺在被子里,湘妃色的绣花被面益发显出那面色惨白如雪。睛儿、瞳儿、眸儿守在一旁抹眼泪,时时便替她换一床被子,眸儿带着哭腔问:“主子,疼得很么?”她茫然的睁大眼睛,泪扑簌簌地滑下来,顺着眼角直流到鬓发里,却没有任何言语。睛儿哭道:“主子别伤心,大阿哥、二阿哥、大格格、三格格也是没了的,主子往后再跟爷生十个八个……”瞳儿为她掖被角,颐商好似在茫茫大海中捞到了一根浮木,伸手紧紧抱住她的脖子,冰冷的泪沾湿了她的脸颊。她的身子瑟瑟发抖,瞳儿在惶惑中只听到细若蚊蚋的一声:“妈,我疼……”
(注:本章《疏梅附古》作者为岑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