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玉尘
朝阳初触紫禁城。
薄薄晨雾,纱一样地茏罩着这一片威严而肃穆的皇家园林。四处静谥,守夜班的禁军还没有撤下去。紫微星位桓中天,永恒不变,乃天上帝王的居所,有“紫微中正”之说。它以北极星为中枢,北极星亦称北辰,《论语·为政》中载:为政为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言众星四面族绕归向之,因此,自明永乐十四年开始营建宫殿之时,就一直被称为紫禁城。
小太监贾六今天很早就让西洋闹钟叫了起来,他整好了衣服,振了振胳膊,好像全身都是力气一样,今天他的心情还不错,小心地推开一道镂花的檀木门,正对着门有一道明黄色的锦帐,他暗下决心,重重将马蹄袖拂下,发生很大的“啪啪”两声,跪在地上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却小得几还自己也听不到:
“皇上起床啦!”
等着等着,锦帐里却没有反应!贾六只好再叫:“皇上,起床了!”还是没有反应,贾六有点不知所措了,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皇上不理他!他蹲在地上手托着腮帮子,不知道是否应该耗下去,咧着嘴再叫:“皇上起床了!”
锦帐里的人嗯了一声,翻了个身,吓得他马上又跪好,低下头去,却又没了声音,他苦着脸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支毛笔,狠了狠心,塞到自己鼻孔里去一阵乱捣。
“阿——欠!”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没醒?再来!他只好一个接一个不停地打下去,十几个下来,锦帐里的人虽然没有声,却早已笑不可遏。
最后他再也忍不住了,泪流满面,哭道:“皇上,您快起来吧!您再不起来,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哈哈哈……”乾隆大笑着坐起来拉开帐子,身为一个年富力强的君王,他比任何一代君王都更加俊秀儒雅,他生而神灵,天挻奇表,珠庭方广,此时更是充满了得手的喜悦,一双明亮的眼睛闪动着矫捷的光芒。
原来如此!贾六顾不上别的,向前爬了几步,口中请安:“万岁爷吉祥,早……”
话未说完,乾隆把锦帐一推,一头倒下,贾六慌了神,又向前爬了几步道:“皇上,从此君王不早朝,<长恨歌>是您吩咐我念的!”
乾隆道:“谁说朕不早朝的?那是唐明皇!他不早朝他有杨贵妃,朕不早朝?就你一个朕就烦死了!”
贾六只得又提醒道:“您别忘了昨儿个晚上您提醒我的事呀!”
乾隆又坐起来问:“现在几点了?”
贾六忙转身拿来一座画着西洋仕女的珐琅座钟,已经六点四十分!乾隆一瞪眼道:“你怎么不早点叫朕?”
又怪我?这年头奴才还真不好当呢!
乾隆已登上鞋子呼道:“谁的答应?谁的答应?”
贾六尽忠职守,高声对外嚷道:“谁的答应!”
“春喜,春喜的答应!”一个又娇又甜的声音传进来,春喜眨着一双大眼睛,托着熨得平平整整的龙袍,施施然躯膝下拜:“万岁爷吉祥,万岁爷早!”
乾隆叹道:“还早呢?再不起来差点误了大事!”
春喜看了看贾六,道:“时候还早呢,这个钟多了两个字,是你把它拨的吧?贾六?”
乾隆问:“贾六?拨了钟?”
还未等贾六回话,春喜鼻孔出气道:“拨就拨吧,我告诉你,万岁爷日理万机,看奏章看到三更半夜的,你就不能拨出两个字啊!让万岁爷睡舒坦一点?一大早的‘谁的答应’啊?那么大的嗓门!吓了我没关系,惊了驾你担待得了吗?”贾六让她训得向后一退,乾隆却凑上去耳语道:“千万不要得罪小女人!”
“小女人”又道:“万岁爷,该更衣了吧?”
贾六因得了皇上的支持,又变得神气起来:“皇上,该盥洗了,春喜,这儿没你的事了,到外面准备热水去!”
春喜撅着嘴,临走时不忘了用胳膊撞了他一下!
乾隆一摆手示意更衣,突然肚子一阵响,忙向床后走去,贾六不明所以,跟上去道:“皇上,盥洗……”
乾隆又回头一瞪眼道:“皇上方便,行不行啊?”
春喜端了一个脸盆进来,看不到万岁爷,又用胳膊撞贾六道:“皇上呢?”贾六如法炮制一瞪眼道:“皇上方便,行不行啊?”
春喜伸着脖子向床后叫:“现在热水刚好,等久了热水变凉水啦!”
乾隆摇头叹道:“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这个贾六会,他忙凑上去笑道:“近之则不逊!”
春喜眼神一飘道:“远之刚怨呢!”
乾隆点头道:“”亏你们还记得!”
短衣襟,未冠,乾隆略略伸展一下筯骨,面对着四行五列的武师,这些都是精挑细选专门陪他练功的,从他六岁受祖父青睐并专门为他挑选武术老师以来,武功是他每日必修的功课,他深信没有再比他更加文武双全的帝王,于是右手一招,道:“一起来吧!”
“喳!”二十条人影一起扑了上来,只见乾隆闪转腾挪,出手如风,转眼把他们打翻在地,等他们嘶牙咧嘴爬起来时,齐齐呼道:“皇上神功,天下无敌!”
乾隆双手*腰,冷冷看着他们道:“真是一群奴才!哼!”
抬头唤道:“御前带刀侍卫,宝柱!”
“臣在!”一个瘦瘦的年轻人站了出来,一身玄色劲装,大红的腰带,他很早就带着这一班兄弟练功了,筯骨早已舒活开,此时更加神采奕奕。
“别留着一手,你给朕来真的!”
“喳!”
宝柱拳声猛劲,虎虎生风,眨眼间十几招拆过,转身抽出一柄刀,亮相立定,乾隆一笑,抄两柄短刀在手,砍将过去,短刀尾端缀有彩绸,上下翻飞,煞是好看。短刀一旋,一个花过后宝柱的刀已到了乾隆的手中,乾隆一笑道:“一寸短,一寸险。”
宝柱顺手抄起一柄蛇头长矛,乾隆拿过一柄方天画戟,道:“换长的?好!”十几招过后,长矛也被画戟勾至乾隆手中,他傲然一笑。宝柱又取过一杆铁锤,刚刚往地上一戳,青砖顿裂,乾隆长斧纷飞,宝柱竟占不到一点便宜。
“换剑!”
君臣二人各自舞了个剑花,交战在一处,剑是武器中的贵族,走的是轻巧灵活的路数,两旁的武师看着,都忍不住喝彩。
乾隆身形一翻,稳稳坐在龙椅上,含笑看着宝柱,宝柱顺势望去,发现自己的剑穗不知何时已挑在皇上的剑尖上,他垂首跪下道:“皇上武功,微臣心服口服!”乾隆点点头道:“这句话倒是真的,起来吧!”“谢皇上!”
贾六推门而入,禀道:“皇上,上朝的时候到了!”突然放低了声音,幸灾乐祸对宝柱道:“又打输啦?”宝柱恨恨道:“你欠揍啊?”
乾隆沉吟道:“我得先去一个地方!”
午门外,守门官正赔笑着打着招呼:“曹大人早,黄大人早,陈大人早,李大人早……”乾隆已带着贾六来到一个清静的小院,吩咐贾六道:“贾六,把你的头给我!”
贾六一咧嘴,好像要哭了,道:“来吧!”乾隆一纵身跃上了他的头,将一个天窗打开了一道缝,贾六犹自咧嘴自语道:“奴才就该做人下人!”
原来天窗另一面是朝房,诸位大臣在上朝前休息,准备,只听工部的大人对户部的大人寒暄道:“江南刚回来?”“刚回来!”
工部道:“舟车劳顿,辛苦啦!”户部叹道:“为国尽忠,理当如此!”
工部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问道:“江南哪里好呢?”户部笑道:“苏州红袖招,值得一游!”工部说道:“临水人家红袖招?听这店名就雅!好在哪里呢?”户部笑道:“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呐!”
“咳咳咳……”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传来,御史步履蹒跚走了进来,他已老太龙钟,耳聋眼花,咳个不停,户部皱眉道:“你应该请求皇上开恩,准你退休饴养天年!”
御史急得又是一阵咳嗽,道:“这是什么话?这是什么话?身受皇恩,寸功未立,退休?有何面目去见先祖去见先皇啊?我告诉你,我干定了,身为大清国的臣,死为大清国的鬼!我……我要为大清牺牲老命,死而后已!”
“我大清国真倒霉呀!”
“什么?大清国真倒霉?咳咳……咳,你诅咒当朝,目无君主,你好大胆子!”
“你想给我扣帽子?我是说大清国养你们这些老糊涂才倒霉呢!”
御史晃悠着要向前冲,众人七手八脚把他拦下。
“曹中堂到!”军机大臣曹誉缓步踱了进来,旁人正在劝他:“现在谁不是表面清廉,暗地里发财呀?”曹大人皱眉道:“可是鄂伦西那个老家伙扒了一万两黄金,大模大样毫不避讳,这简直是向皇上示威嘛!”
乾隆心里一惊,只听户部道:“他是三代元老,倚老卖老!”曹大人向御史作了个辑道:“老大人,那鄂伦西贪赃之事,你有向皇上禀告吗?”御史犹自摇头晃脑道:“鄂伦西祖上三代忠臣,不会做出这等事吧?就是有也应以大化小以小化无才是呀!何必弄得大家尴尬?”曹大人道:“但是做臣子的……”
“上朝-----”众人打断谈话,鱼贯而出。
“哼,他也贪赃,他也贪赃,这个贪赃,那个贪赃!”乾隆来到保和殿更衣,怒不可遏。
贾六为皇上换鞋,小声喃喃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乾隆一脚踹过去:“你说什么?”
“千里做官,只为吃穿!”春喜本是上海人,此时软语娇柔,侬声侬气,乾隆听着却烦:“什么?别说家乡话!”春喜给皇上除去腰带道:“我说‘千里做官,只为吃穿’”乾隆想了想道:“也对,可是他们有吃有穿的呀?”
春喜道:“可是他们还要置产置地呢,还有儿孙呢,虱子臭虫嫌多,钱还有嫌多的吗?万岁爷您就别生气了!”
贾六拿着朝靴道:“我们是效忠皇上,没有油水是应该的,可是人家呀-----”
“人家怎么样?”
“王府跟衙门的人要红包,黑包,门包礼包,大包小包,盖一栋房子要三十六个包,还包不到底呢!”
乾隆狠狠道:“这么好的事?朕也去做官了!”
贾六不知死活,道:“广东是肥缺!”春喜也来了劲头道:“江南更好!”贾六道:“你懂什么?江南有什么好的?”春喜争道:“你才……”
乾隆被他们气死了,喝道:“滚!”
金銮殿。
“表正万邦慎厥身思修永
弘敷五典无轻民事惟难”
硕大的匾额“正大光明”,文武大臣分列两旁,沥粉贴金的飞龙盘旋四周,据说那金箔是由一两的纯金砸成近两亩大的薄片,贴上去的。
飞龙突兀着眼睛,望着盘龙藻井,众大臣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乾隆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道:“都站在这儿跟个呆子一样,有话倒是说呀! 御史老先生?”老头儿走出来道:“臣在!”
“臣在?你老是在,就是不讲话,你这个三朝元老就会说个在字!你身为御史,职司封献,本朝有什么阴查阴办阴薪阴革的事,你倒是说呀,除了要盖官事,发巡察费都给了,有话你倒是说呀!”
“这……”
乾隆忍着气道:“是不是家里妻妾太多,打起架来拐到你,受了伤啦?”
“启禀万岁,家中内外如常,好臣身壮如常!咳……咳……启禀万岁,咳……启禀万岁,本朝自太祖开国,世祖定鼎中原,一百多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我万岁爱民如子,越于今四海燕然,天下归心,不是老臣怕事,实在是事有无关洪知者,不敢烦扰圣心也!”
“哼,老词儿!退下吧!六部呢?刑部?”
刑部上前道:“启禀皇上,吕留良以文字诽谤朝廷一案,自历犯曾进张希处斩之后,一般舞文弄墨的书生有所警惕,尚未见狂吠之事!”
乾隆叹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朕不以文字罪人,户部!”
户部道:“启禀万岁,黔赋丁银,漕运以及盐税不及往常,其中或有弊端,正在?察之中!”
乾隆道:“?察之中即是弊端所在,十次有九次都在‘?察之中’你有完没完?是不是只有意会,不可言传呐?”
户部心里一惊,忙道:“哦,臣未尽全力,求皇上开恩!”
“再给你三个月时间!擎不出详细的奏折来,就滚蛋!继续奏吧!”
礼部上前道:“启奏皇上,新彊河田供来翡翠如意一只,白玉宝马一座。”乾隆道:“朕骑了宝马也不如意,交给鸿儒寺处理!”
兵部上前道:“启奏皇上,方军皆沐于八旗之外,湘兵则沐于湘,海方边方之兵……”乾隆打断他道:“不要这个兵那个兵的,无论是山兵海兵,能打仗的就是好兵,能不能打仗啊?”
兵部道:“攻无不取,战无不胜!”
乾隆道:“哼!<戏君>词儿,攻无不取,战无不散嘛,刑部!”
兵部吓得往地上一趴,道:“皇上开恩,皇上开恩呐!”
乾隆斥道:“开什么恩呐?回去办好!”
兵部以为皇上唤刑部是要办他,吓出一身冷汗,此刻恍然大悟,擦着冷汗道:“谢皇上开恩!”
乾隆懒得理他,道:“刑部,有人奏说,各地监狱黑幕重重,是真的吗?”
刑部道:“启禀皇上,各地监狱不用黑幕,只用铁栅!”乾隆冷冷道:“该死!”刑部也不知道是真的没有听懂还是有心打岔,道:“该死的都分别处以斩绞凌迟,削首入尸,还没死的是斩监候!”
乾隆连连挥手道:“下去下去!”
“喳!”
“工部!工部职司营造,盖一栋房子要用红包打通三十六个关节的事,有吗?”
“凡是万岁交办之事,建造修戎,商家虚报容或有之,至于大小臣工,绝对不敢非法虚讼!”
“亏你说得出口,给你的红包都给了红袖招了吧?”
工部的脸“唰”一下白了,忙道:“臣有罪,万岁开恩呐!”
乾隆实在没有办法,道:“以后少去就是啦!”
他深深呼吸几口,这些人有心和他打马虎眼,他也不能太“不识时务”,突然想起一件事,唤道:“军机处,曹誉!”
“你有事要奏吗?”
曹大人沉吟道:“臣忧心如焚,有几件事不能不奏。”
“何事让你忧心如焚?”
“启奏皇上,天上旱涝不均,百姓流离失所者,以数十万记,安徽苏州等八州,庐州等十州,湖北汉阳等四县干旱成灾,山东章丘等三十六州县,藤县等五县,甘肃秦州等千里之地俱已水漫成灾,盐城到车台的范公堤及及可危,黄河夺淮在泄,湘北早成泽沽,蝗虫地震等灾情惨重……”
乾隆脸色大变,道:“赈啊,救啊,工部户部你们听见没有?”
工部户部听忙上前道:“启奏皇上,赈救治理之款正在筹措之中!”
乾隆终于忍不住喝道:“一个步兵统领都能贪污黄金万两,本朝会没有赈救之款?鄂伦西呢?鄂伦西呢?为何不朝?”
曹大人道:“启奏皇上,听说鄂伦西染病在床。”
乾隆重重一拍龙椅扶手,喝道:“给我抬来!”
偏殿
两个太监将鄂伦西放在地上,他躺在铺着锦锻的担架上,竟像是舒服得很,没有起来的意思。
贾门春喜关好门,贾六忍不住趴在门缝里向里看了看,道:“春喜,皇上怎么为了一万两就气成这个样子?”春喜道:“一万两哎!一万两买烧饼麻花够你一辈子的!”“没出息!”“你不想啊?”“我想啊!”
乾隆沉着脸看着地上的鄂伦西,道:“鄂伦西,为何不早朝?”
鄂伦西咳了两声道:“臣有病在身,不能上朝。”
乾隆道:“你身在八旗,光为步兵统领,竟然贪污黄金万两?”
鄂伦西道:“万两多吗?皇上,十万两百万两不也大有人在?皇上就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召臣进宫吗?”
“好生无耻!”
“臣齿牙尚坚,并非无齿。”
“放肆!”乾隆胸膛起伏。
顿了顿,鄂伦西道:“臣年少之时,侍候皇上于前?,那时候皇上曾以‘情同手足’告之天下,我从来就没听说过‘放肆’二字!”
乾隆道:“你辜负了朕!”
鄂伦西道:“当年皇上许臣以封江大吏,于今只是个小小的步兵统领,辜负人者不独臣也!”
乾隆道:“你说,朕封你为子爵,武功将军,享同二品奉禄,朕还亏待你吗?你祖父侍奉皇太极开国,你父亲效命世祖圣祖两朝,清廉勇逸。朕不明白他怎么会有你这们的儿子!”
“天下不肖子亦不止臣一人!”
乾隆的目光冷得吓人:“你想死吗?”
乾隆道:“召目之所归,召莫能见之,朕以你祖先为榜样,在众臣面前夸奖,你偏偏要丢你祖宗的脸与朕作对,好! ”他转过身去看着地上的鄂伦西,冷冷道:“吐出赃银,朕赐你个全尸!”
鄂伦西大声道:“要我自尽,臣不服!”
乾隆道:“服不服都要死给天下人看,朕半壁江山,旱涝不均,四野皆荒,你敢将赈款贪污万两,装病在家蒸歌煮酒,你不死?谁死?”
鄂伦西突然一跃而起,笑道:“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出了紫禁城,天涯皆是路!”
原来他真的是装病!
乾隆喝道:“跑得了你?”飞身跃下,施展“擒拿术”,去扣鄂伦西的手臂。
鄂伦西奋力还击,几招过后贾六春喜听到了响动推门而入,扑上去护驾,但贾六怎么是鄂伦西的对手?被他一掌推在后背上,嘴角挂血。鄂伦西一回头,吓得春喜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乾隆飞身过来挡住了鄂伦西的身形。
贾六扑到春喜身边喊道:“春喜,快去叫宝柱护驾啊!快啊!”
很快,宝柱带着一队禁军冲了进来,将门口堵住,乾隆稳稳站立,声音无比坚定沉着:“朕要亲擒此贼!”
宝柱举刀示意,众人让出场地。
鄂伦西仍做困兽之斗,亮出右手,他右手戴了一个手套,里面藏着暗器,一掌挥出火药珠纷纷炸开,一队禁军竟让他炸得七零八落!
乾隆情急之下抄起铺在担架上的锦缎,一连翻了数十个筯斗,火药珠全击在锦缎上,春喜贾六连声呼道:“皇上小心啊!”
乾隆手一抖,缎子旋了几旋,好似一条游龙旋住了鄂伦西的手臂!暗器再也挥不出来.谁知道鄂伦西力大无穷,手上一带劲就竟然将乾隆整个人都抡了起来。一圈一圈转着,疯狂地笑着,乾隆身体悬空,竟有力无处使!
春喜贾六脸色变了!
宝柱看准机会,将自己手中的剑往前一抛,道:“皇上接剑!”
乾隆手疾眼快,右手一抄就接剑在手,顺势将缎子砍断,身体凌空一个翻身,寒光闪过鄂伦西一只右手落地!鄂伦西惨叫一声,再也站不起来。
乾隆冷冷地看着他,冷冷地把剑往地上一掷,冷冷道:“你看着办吧!”
鄂伦西看着剑叹了口气,眼中一下没了精神。
贾六暗恨这个杀千刀的鄂伦西,那一掌正打在他的脊梁上,他上、下、左、右都够不到,那黑黄的药汤子竟一点也派不上用场!他正急着,春喜正好进屋子来看到他光着上身,大叫道:“唉哟!贾六你在干什么?”
贾六忙拿来一件衣服盖住身子,瞪大了眼道:“春喜你干什么呀?一个女孩子三更半夜冒冒失失的,你想偷看是不是?”“偷看?亏你说得出来!你一个死太监有什么东西给人家看的?”贾六笑嘻嘻道:“包子好吃不在皮儿上,太监还分三六九种呢!”
春喜一个指头戳在他脑门上:“死相!乱讲话!”顿了顿,又道:“刚刚看你擦药那么辛苦,来吧,我帮你擦吧!”
贾六又幸福又开心地道:“春喜,你对我真是太好了!”春喜一把把他推了过去,好像他要是再乱讲话就一定有他好看!
一边擦药一边数落:“唉,说你呀,真是个贾六,皇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寸功未立还弄得遍体鳞伤的,你丢不丢人呢!”贾六突然跳起来把她按在椅子上道:“春喜,我看你一定也受伤了,你把衣服脱了,我帮你擦药!”
“你要死了你要死了!男女授受不清呢!”
贾六?皮笑脸道:“就当我是太监,没关系的!”
春喜道:“你没关系我有关系!唉小心啊,隔墙有耳啊!”
此话一出,吓坏了躲在窗外偷听的宝柱!
贾六道:“哪天我跟皇上禀告,把你和我配成对质”(太监结婚的意思,可明知道他念错了音,就是找不到正确的两个字是什么!)“那是假夫妻呀,不要!要配我就让皇上把我配给宝柱!”贾六急了:“宝柱那个小子四肢发达,头脑又简单。”
“才不呢,你看他呀那一身肌肉一股一股的,像牛腱子一样,打起架来虎虎生风,好威风呢!”
宝柱不由得摸了一下自己手臂上的肌肉。
贾六道:“我是文臣,他是武将!文臣风雅,武将?大老粗一个!”
春喜道:“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沏茶去了!”提了热水壶,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路过走廊时突然一个人影窜出来,大叫一声“春喜!”,吓得她差点把壶也给扔了,定睛一看原来是宝柱,忍不住骂道:“死宝柱,吓死人了!”宝柱沉声道:“春喜,你刚才跟贾六讲的话我全听到了。”春喜扭过身去道:“听到了又怎么样?”
宝柱比贾六还要幸福快乐地说:“我真的好感激,我心里面好高兴,只是我笨,我竟然不知道你喜欢我!”
春喜一个白眼,趁他不注意已走开了,道:“我刚刚的话是逗贾六的!”
“不不不!我知道那是你心里面的话,我知道你喜欢看牛腱子!”他挡在春喜面前张开双手道:“你看,我就是牛腱子,牛腱子就是我!”春喜伸出一个指头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不是回回,我信佛,我看到牛肉就恶心!”她做了个要吐的动作,扬长而去,只留下宝柱一张苦脸!
此时,乾隆还没有让军机处的曹大人回去,他要了解民间,就不能不听取忠臣的言语,曹大人道:“圣祖三大德政,曰削藩曰治河曰通漕,三者有成故岁入大增,于今河工层层剥削整治不见积效,故灾害频频。”乾隆道:“可不可以改用海运呢?”
曹大人道:“当年郑经据守公海,控制东南沿海,直到今日海运亦不平静啊!”
乾隆紧锁眉头道:“如今灾祸遍地,总不能坐视吧?”
曹大人道:“治河赈灾,重在大江南北,可是眼前不肖的官吏中保灾赈,滥报河工贪赃枉法,出尽了花样,还有,漕运船家结成帮派,明逃官税,暗扣仓储,横行河上,盐税虽有关卡,可是那些私枭也结成了帮派,有所谓厂私,商私,枭私,民私,官私。”
乾隆道:“官私?官也有私吗?”
曹大人道:“万岁爷,官不私,民焉敢私啊?”
乾隆暗暗点头道:“官不私民焉敢私?说的对。”
曹大人道:“我大清,险,险在西北,富,富在江南,无江南之富何以化西北之险?臣之忧心在此!”
乾隆凝神起身,他也突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北方不定,不仅是曹大人的忧心,更是他的顾虑,北方有要独立的部落,南方有贪赃无视律法的官员,叫他怎么能不忧?踱了几步,叹道:“大臣贪赃,小民走私,都要那些钱做什么呢?”
曹大人叹了口气道:“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乾隆道:“这么腐败的地方,苏州杭州何以繁华?”
曹大人道:“正因为腐败,也正是贪官富商聚集出没之地,所以才繁华。”
乾隆道:“朕要去看看,朕一定要去看看!”
江南
苏州
盐帮总堂大院
聚义堂
盐帮的帮主是程淮秀,一个正值年轻却又身负重任的女人!她的地位让她威严,她的责任让她稳重,她无可选择地成熟!
她正色看着面前的众兄弟,那些大多数都是她的长辈,就算是同辈多数也比她年长,可是就是因为她父亲是帮主,父亲去世后盐帮数千人的命数竟交给了她。
已经担起这个担子,她就一定要担好!
正襟坐在正中,等着掌堂李进向她禀报关于巡盐副使谭金望退休还乡的事。
李进道:“属下听到这个消息就亲自打探了一趟,这个老贼已经雇了船准备动身了!”
她的另一个得力助手赵辰坤听了这话,道:“帮主,这桩买卖扎手吗?”
程淮秀道:“这贪官要是由陆路来当然是没问题,但他是坐船跑水路,这是漕帮的地盘,如果咱们给夺了就是明踩着漕帮。”
赵辰坤点头道:“这倒也是,盐漕世仇,近年已经停止厮杀,肯坐下来对谈几句……”他看了李进一眼道:“总算有个和平的局面,要是我们在他们的地盘上做买卖,少不了又两帮又要打起来。”
李进吼道:“打就打,难道要躲着他们过日子吗?我不怕!”
程淮秀道:“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一旦冲突起来你一刀我一枪的,死的伤的还不是两帮的穷兄弟?苦的还不是孤儿寡妇吗?”
众人议论纷纷,大多数人都是支持帮主的。李进一抬头示意安静,道:“各位兄弟,他榨的都是咱们两淮盐帮兄弟的血汗钱,白白放过他?盐帮不出头谁出头?”
程淮秀道:“李进,我不是不想干,但是要干就得干得干净利落,一定要秘密,绝对不可以惊动漕帮!万一漕帮插手,我们只取两淮的赃款,总之以和为贵,你赞成吗?”
李进道:“万一碰上不和怎么办?”
程淮秀道:“能够不打就不打,忍!日后我会亲自去他总堂解释的。”
赵辰坤道:“帮主说的我赞成,拳头刀枪是用来对付贪官土豪的,不是用来对付穷兄弟的,一切听帮主吩咐。”
程淮秀道:“嗯,赵辰坤,这件事就交由你负责,以后这狗官的一举一动你随时查清楚,随时向我汇报。”
看到李进仍是一脸的不忿,于是道:“李总管,你在各堂中挑一批好手组成马队,分批分路到南通去汇合,路上尽量别惹人注意!”
李进道:“是。”
程淮秀发号施令:“明天出发!谁留守总堂由赵长老分派!”
“是!”
“还有事吗?”
她看大家都没有事,点了点头,走了。
“恭送帮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