塾校长是溥仪、副校长叫佟济煦,他是满族人,赶上清朝末尾,我们得跟他学拉弓射箭。先是要“吊膀子”,就是看自己力气的大小做两个泥球,趁湿的时候抓上五个手指印,晾干后就可以抓起来吊膀子。搭箭拉开弓还要瞄准,要是胳膊没劲儿,一哆嗦就射不准了,吊膀子就是为了练胳膊的劲儿。这是基本功,不是一天半天能练得了的。他还保存着一把年轻时用的弓,说是用牛角制的,黑亮黑亮的,他能拉开,我们拉不开,不过他拉开时胳膊也有点儿哆嗦了。弓的力度就叫“力”,一力是15斤。比如说5力弓,要有75斤的力气,才能拉得开。不过拉弓是要用横向的力量,你就是能提起75斤的东西,未必能拉开5力的弓。我们学射箭用的弓只是一张竹板弓,就是用竹子做的,也是很规范的。
现代的弓搭上箭拉时,只是用手来拉弓弦,那时拉弓有个工具,就是“扳指”,它是用“犴”的腿骨做的。犴就是一种驯鹿,北方寒带人们使役它们和牛马一样。腿骨本来是中空的,截成约二厘米半一截儿,打磨光了就是扳指,戴在拇指上。拉弓时用它的后边卡在弓弦上,再用食指压在它前边,实际拉开弓就是用两个指头———拇指、食指。
清朝末年扳指完全成了装饰品,有玉的、玛瑙的,甚至有翡翠扳指,带有碧绿的平面,说话时总得伸着大拇指,指指画画的。这种现象是进步还是腐败呢?满族靠骑射建国,开疆拓土,射就离不开扳指,当扳指成了装饰品,早就把骑射给丢掉了,国也就不国了。
另一堂特殊的课是溥仪亲自给上的,专讲雍正朝的上谕。为什么要讲雍正朝的呢?溥仪是最崇拜雍正皇帝的“察察为明”,反对结党营私。还有个原因,溥仪新买了一组打字机、油印机等,想试试新。写点什么印点什么呢?打字他打不了,伪宫内府的打字员正好是我们的远亲,溥仪就把他叫到缉熙楼上来看着他打字,打的就是雍正御制的《朋党论》。溥仪是用打字蜡纸在玻璃板上用复写笔(那时没有圆珠笔,有专用的复写笔)抄的雍正上谕,再油印出来。
雍正皇帝作《朋党论》有当时的历史背景,原先康熙皇帝在位时,有的皇子就结党营私,皇太子三起三落,雍正皇帝也是排除了异己才能即位。而结党营私,远未消除,所以在即位的第二年就发表了《朋党论》是有用意的。
溥仪岂能和雍正相比,他不过是个傀儡皇帝,他的权力就限于他的家门以内,除了我们几个学生以外,他用的几个随侍,就是结了党,营什么私呢?篡他那个傀儡皇帝的位?岂不是笑话么!因为他生性多疑,说句俗话就是“属曹操的”。学《朋党论》可不能白学,要联系实际,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表示绝不结党营私,怎么表示呢?就要人人互相监视,对其他人的一言一行随时要向溥仪打小报告。我们几个学生本是同宗之亲,无论叔侄兄弟都变成了非公事不言,都怕给打小报告。溥仪用的几个随侍,个个都和溥仪单线联系,不敢也不许有半点儿同事之间的往来,同样是互相非公事不言,比我们几个学生之间还要加个“更”字。
溥仪抄写的其他雍正上谕,也都是有用意的,内容我现在记不住了,但是他联系的实际还能记住,要记不住会有苦头吃的。溥仪讲的主要精神就是时刻不能忘记恢复大清朝,祖宗开创的基业传了200多年,到我们这一代给丢了,就是祖宗的罪人,时刻不能忘记赎罪。
溥仪自称,我不过是醇王府的一个宗室,和你们一样,可是当了皇帝,入承了大统就不一样了。你们对我的不忠、不敬,就是对祖宗的不忠、不敬,那就会有杀头之罪。祖宗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我们恢复大清朝的。
溥仪干什么都是“五分钟热气”,以上讲的溥仪给我们上的精神教育课这股热气,也是因为新买了打字机、油印机引起的;热气一降温,两台机器就挪到同德殿的楼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