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如春梦几多时
花非花,雾非雾,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白居易
夜,又降临人间,用深沉的黑暗笼罩着一切。我从来不恐惧黑夜,反而总希望夜更长,梦更长,让黎明不要到来。
今夜的长安城,不再是漆黑一片,冲天的火光,不安的跳动,似是要燃尽积蓄已久的悲剧,是一场父亲与儿子之见在权力平衡中的冲突。不过我知道,不管结局如何都是我梦的结束。
外面的声音渐渐消失,火光也在渐渐熄灭。冷清的夜空中,只一轮孤月,月光如水,依然洒在我的窗前。
“娘娘……娘娘,皇后娘娘,太子兵败,已经逃出城去了,您……”宫女跌跌撞撞的跑进来。
“太子已经走了吗?下去吧,都下去吧……”
寝殿里一片死寂,我慢慢的起身,从衣箱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衣衫,那是40多年前,我第一次踏进这里的时候所着的。我拨去头上所有的头饰,除去华丽的衣裙,把它们整整齐齐的与皇后的玺印放在一起。
这些也许原来就不属于我,它不过是梦一场,是他给我的梦,也是我真心付出的梦,那梦中有喜有悲,有笑有泪。再看月以西斜,黎明就要来了,我的梦也要醒了。
我的梦,开始在建元二年的上已节,开始在平阳候府的夜宴,开始在他凝视我的目光。
平阳候府里,烛火辉煌,我却感觉到他的目光比这一屋的烛火更加热烈。尚衣轩里只有月光映照,在他的怀里我有不再卑微的错觉。
“子夫,你太美了,你的歌声让朕似喜又愁,是天造了你,等朕来会的。”
“陛下,贱婢不过是候府的一个女奴,而陛下您是天子。”
“你说得对,朕是天子,除了朕,这世间没有人配拥有你的美丽,只有朕能给你一世的幸福!”
其实,我从来都不敢相信这一切的发生,我不过是个卑微的女奴居然能得到天子的怜爱,当他牵着我的手,把我一步一步引进他华丽的宫殿,引进他帝王的世界时,我看得懂周围人们的嫉妒,恼怒与轻蔑,我明白这是一条艰辛的路,可我分明的感受到了他手的温度,他热烈的目光,只要有他在,我会有一股勇气来面对所有的艰难。
在他的世界里越久,我觉得我对他越发的依赖,我是爱他的,爱他身上难以捉摸的洒脱,爱他脸上不羁的微笑,即使知道自己或许没有这个资格,哪怕与他的恩爱只是春梦一场,我都无怨无悔,将来会怎样我步知道,现在我只要我的梦更美满。
我的梦在继续,元朔元年,我被册立为皇后,我唯一的儿子刘据被立为太子,我的弟弟卫青两次出击匈奴告捷。卫家荣宠至极,长安街市的百姓们传唱“生男勿喜,生女勿忧,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专宠十年,对于身边的一切,我不知道该不该去虚荣。每当深夜,我抬头仰望窗外的明月,再看着身边熟睡的他。我总在想,这是梦吗?如果是梦,那他为何那样真实?如果是梦,那我只愿,夜更长,梦更长,黎明不要到来,让他永远在我的身边。
“你在看什么?”他从朦胧中醒来。
“月亮,臣妾在看月亮。”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臣妾觉得月光很美,这天下无论是尊贵还是卑微,都享受着一样的月光,这月光里,又有多少人正做着美梦。”
“朕说,太阳的光芒才是惠及天下的光辉。”
“太阳的光芒是会灼人,会伤人,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太阳的光辉。”
“子夫,朕是天子,就是惠及天下的太阳,你是朕的皇后,就像月亮一样温柔,一样美丽。”
只有月光的寝殿,我依在他的怀中,与十年前尚衣轩的情景一样,每次在他怀里的时候,我才会感到不是梦的真实。
但月亮总会落下,黎明总要到来。我以记不清,是那一个黎明到来之后,送他走出宫门,就只剩下我与月光相伴了。对着镜中老去的容颜,我的梦,在将醒未醒之间。
元封五年,寝殿外初夏的阳光格外明媚。
“母后,不要太伤心,舅父不在了,您要保重。”
“据儿,我没事。”
“母后,今日阳光很好,不如去散散步吧。”
“阳光太刺眼了,太灼人,我有些累了,不想去。”
“母后,您不要想得太多了,即使舅父不在了,父皇他也不会……”
“据儿,我太累了,你下去吧。”
我从不怨命运得安排,但也不能不叹天意的捉弄,就算是他给我的春梦一场,他又何苦让这场美梦,惊醒得那么血腥。
征和二年,一场“巫蛊”恶梦,不单我卫氏一门尽遭屠戮,就连我的女儿们也无辜受累,最终逼得据儿举兵向他的父亲倾诉这场“闹剧”中的是非。而我也只能留下他曾经给予我的一切,用三尺白绫结束那一场春梦。
40多年的深宫生活,我由一介女奴,成为至尊的皇后,从“一无所有”到“独霸天下”。连我自己也分不清,这一路行来,我得到过多少,失去过多少。或者我从来也没有真正拥有过什么。我只是清楚的知道,即使我从来没有权力选择我的生活,我却从未后悔过。我不悔陪他走过这一段似梦似幻的路,不怨那路上的是非真假。
只因,在他的生命里,我来过,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