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烈
王承烈,陕西泾阳县人。康熙四十八年(1709)进士,钦点翰林院庶吉士,五十七年散馆考列三等,奉旨再教习三年;六十年散馆授翰林院检讨。雍正元年(1723)正月九月补授河南道监察御史,四月巡视东城,六月复巡视北城,九月充文会试同考官,十一月充武会试监试官、殿试受卷官,补吏科给事中;雍正二年八月特授湖北督粮道;四年十月升江西布政使;六月正月内升督察院左副都御史,八月授工部右侍郎;七年二月调刑部右侍郎,十二月卒。
下面记述的,是雍正元年七月初三日,雍正二年八月初三日初三日、初四日、十六日,雍正帝召见王承烈的经过情形。
雍正元年(1723)七月初三日。王承烈上了一个奏折,建议“御史职任宜专,不宜屡易”,全文是这样的:
署巡抚北城事·河南道监察御史臣王承烈谨奏,为职任宜专,不宜屡易事。
臣蒙皇上天恩,由翰林院检讨授为御史。窃惟汉御史之员自京畿道为独衙门外,十四省皆有坐道名目,其实掌道、协理只有六道、河南、江南、浙江、山西、山东、陕西而已。盖照六科之次序,司六部之稽查,而以各衙门分属之。然六部六科各有专官,凡遇迁转,随缺补授,诸员固未曾移动也。惟御史不然,有一人新到,即以次移转而前,有一人复来,又以次移转而后,多者数十日一派,少者十余日一派,甚者五六日亦一派。论其初一,原所以杜后进搀越之弊。但既在此道办事,凡科抄、咨呈、现审理案件,必逐一细查,乃方得头绪,正需办理,而忽转别道,则前事未得终局,后事又复茫然未晓,即数转仍归本道,而中间隔载,已不能融洽贯串。于是,前者预计其将转,因循以诿于后,后者亦明窥其诿我,畏其难而复效尤焉。良可愧也!臣愚以为,嗣是六道御史分定专官,如掌道缺出,即以本道协理者转升,协理缺出,即以新来者补用;若俱出差,择人派理,不必纷纷依次移动。如此,则任事专,前后不得推诿,任事久,案件可以明晰,必能稽查各部各衙门,以仰副我皇上励精图治,谆切训饬之至意矣。臣谨奏。
雍正帝当日看了奏折,很是欣赏王承烈得忠君爱国之心,但又觉得他论事太书生气,于国家庶政不能审时度势,须要亲加训诲。于是一面在奏折上亲笔写了“该部议奏”的朱笔批示,一面传旨著王承烈立即进见。
王承烈闻命,哪知是吉是凶,急忙来到养心殿,匍匐在地,颤声奏道:“臣王承烈叩见皇上。”
雍正帝和颜悦色,缓缓说道:“览尔折奏,知尔有忠君爱国之心,只是太騃呢!(騃,音ái,傻之意)国家事务,须要合盘算计,若徒执着书本上的话,如何通得?不是书本上的话不好。譬如用药,医书上那一个药方不载?然寒热温凉,虚实补泻,须要对着病症。运用之妙,全在一心。方不可说我之心无私,可以对天地告鬼神。从来有私心固足害事,无私心而不审事酌理,合盘算计,尤足害事。朕教训尔,尔要依朕而行。”
王承烈跪聆之下,感恩戴德之情由中而发,连连叩头奏道:“臣蒙皇上天恩,又蒙皇上教训,虽捐糜顶踵,难言报称。”
雍正帝端详着年近花甲的王承烈,若有所思的问道:“前在西暖阁召见八个人中,尔是末一个么?”
王承烈回奏:“是。”
雍正帝点首高兴的说:“看尔果有忠君爱国之心。”说着拿起一瓶参贝陈皮,亲手赏给他。又问:“从前赏过尔貂鼠不成?”
王承烈回奏:“不曾赏过。”
雍正帝随命太监取大些的貂鼠皮,赏给他。
王承烈感激涕零,叩头谢恩而出。
雍正二年八月初三日,雍正帝又传下特旨,召吏科掌印给事中王承烈立即进见。
王承烈兴冲冲来到养心殿,叩首道:“臣王承烈恭请圣安。”
雍正帝说声“朕安”,便问道:“你从学于李中孚么?”
李中孚,名颙,陕西盩厔(Zhōuzhì,今周至县)人。少承父教,淹贯经史家之言,著有《四书反省录》、《二曲集》等书。时与浙江杭州黄宗羲、直隶容城孙奇逢,鼎足称“三大儒”。论学讲经世致用,反对浮夸空谈,主张“道不虚谈,学贯实效。”尝谓:“孔、曾、思、孟立言垂训,已成四书,盖欲学者体诸身,见诸行,充之为天德,达之为王道,有体有用,有补于世。否则,假途于进,于世无补,夫岂圣贤之初心,国家期望之本意耶?!”他自号二曲士室病夫,布衣安贫,终身不仕。康熙年间先后以隐逸真儒举荐,称疾立辞,并曾拔刀自刺,以示决绝。康熙四十二年圣祖皇帝西巡,征召不至,特赐御书“操志高洁”以奖之。雍正帝听说王承烈是李中孚德学生,益重其学问操守,遂特旨召入,而发此问。
王承烈是个老实人,没有顺杆爬,自吹自擂一番,而是诚恳奏明:“臣未得见过李中孚。臣有远亲宗兄王心敬,是自幼从学李中孚德。臣在王心敬家里住了一年,见过李中孚的书,深知李中孚的为人,所以人多误传臣是李中孚的门人。”
雍正帝也知道王心敬这个人。他是陕西鄠县(hǜ,今户县)人,著有《丰川集》、《关学编》等书,论学以明、新、至善为归。雍正帝遂说道:“尔试言尔所学。”
王承烈奏云:“《大学》首重《明明德》。‘明德’二字原拆不开。德既以明为德,明即以德为明。佛氏离德言明,舍却五常五伦实际,则所谓明者,不过虚灵影子。至后儒以德归性,以明为心,似又歧而二之。”
雍正帝认真听着,忽然问道:“尔能明否?”
王承烈对云:“臣妄窥道理是如此,臣实不能明也。”
雍正帝点头感叹道:“人能清正,又和平,这也就难得。若果能明时,景界又自不同。”然后,就兴致勃勃地讲起“中和位育”、“危微精一”的道理,以及佛、仙并诸儒语录,引经据典,议论驳正,倒也曲畅旁通,总归一贯。
王承烈屏息聆听,忽而旷然若发朦胧,忽而又茫然如履迷津,虽学富八斗,也自惭孤陋,不能仰赞一词,惟有连连叩首而已。
雍正帝讲毕,才陡然转了话头:“湖北粮道缺出,朕要放你出去。”
王承烈听见叫他外出做官,真有点懵然不知所措,忙叩头奏道:“臣本翰林出身,十余年总是闭门教书,一毫外事不晓,倘不能胜任,岂不上负皇上天高地厚之恩?”
“世上哪有学养子而后嫁人之理!”雍正帝笑罢,情词恳切地说:“外边事要紧,须正经人,朕才放心。”
王承烈见皇上如此倚重,已是感激涕零,说不出话来,惟有连连叩头谢恩了。
雍正帝随赏他绿砚一方,香珠一围,鲜荔枝及各色葡萄一盘。王承烈叩头跪领,双手捧着缓缓退出。
第二天,王承烈来到宫门,递折谢恩。雍正帝立即传他入养心殿论事。
君臣礼毕,雍正帝询问了前一日拣选御史之各位翰林的情况,便讲论起“性情本用”的道理,接着又讲起《舜大孝章》。雍正帝兴致盎然,侃侃而论。王承烈也听得技痒,不时应对,连声颂赞:“大哉皇言,高如天而平如地,从来讲章语录所未有也!”
君臣兴尽,雍正帝方始问道:“尔几时起身?”
王承烈从容对曰:“臣昨晚写谢恩折子,尚未及料理。”
雍正帝想了想说:“早些去好。及到那里,正值开兑。”随拿起《时宪历》,检阅了一会儿,又说:“过了中秋,十七日好,就该起身了。”说毕,又拿出几副眼镜,递与王承烈:“拣副对眼的用罢。”
王承烈感激泪下,试着拣了一副,然后匍匐在地,恭谢天恩,敬奏道:“臣曾祖王征,天启壬戌进士,历任山东登莱道,数月回籍,闯逆之变,七日不食而死。臣祖永春,代系贼中,屡濒而危。乡里称忠孝一门。臣做翰林、御史、给事中,迭蒙皇上覃恩,追赠臣父母。臣敢昧死援漆绍文之例,求皇上特恩,追赠曾祖父母,则臣生生世世当衔环结草矣。”
雍正帝听着,频频点首道:“君臣情患睽隔,尔以情求,朕即许尔。”随命传旨吏部:“著给予王承烈祖父诰命。”
王承烈跪聆命下,连连叩首谢恩,哽咽奏道:“臣何人斯,蒙皇上格外鸿恩,殊恩眷顾,即糜顶捐躯,曷可报称万一。惟有砥砺廉隅,恪勤供职,勉竭驽骀于毕世耳。”
雍正帝说道:“尔十七日起程,或十四日或十六日,将你平日所知之人开写进来,朕还有与总督、巡抚折子,尔就带去。”
王承烈叩头领旨而去。
十六日一早,王承烈到乾清门具折请训,奏事官传报进去,雍正帝传旨云:“且在外等少顷。赐与米糕、油果一盘。”
王承烈吃毕御赐糕点,雍正帝随将他召入养心殿,问道:“著尔将平日所知之人开写,尔可带来么?”
王承烈呈上奏折,并将折内所开九人姓名奏闻。雍正帝一一览毕,说道:“凡为臣,不但不可好利,亦不可好名。名之与利,虽清浊不同,但总是私心。若自己矫情不要钱。专要形容别人要钱,亦非善与人同之意。”
雍正帝说着,从案上拿起两个奏折,递与王承烈:“付尔这两个折子,到湖广可速与总督、巡抚,他们看地方情势,酌奏而行。”
王承烈双手接过奏折,雍正帝又道:“尔再口传与学院,考秀才不但考文章,全要他畏法度,端品行。秀才犯法,比常人情更可恶。如河南封丘县秀才大干法纪,那时虽欲保全学院,也不能保全了。”
说毕,又上次王承烈《古文渊鉴》、《性理大全》各一部,紫黄藏香各一束,乳饼数块。王承烈恭捧谢恩,尊旨而出。第二天,便趱程赴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