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伤----关于中原兄弟
文/水烟伊伊
对于曹丕,人只道甄氏塘上,陈王豆歌,却不知那也曾是新婚燕尔,兄友弟恭。
那一年,宛城之变,陷在城中的四个成人,只有曹操侥幸逃脱,用长子,从子,爱将和爱马换了自己的性命。曹丕却在张绣的乱军中骑马得脱。
那一年,曹丕十岁,在同样的年纪,十岁的曹子建挥笔成赋,才气冲天,至于曹操本身都难以置信。而“虑详思缓”的曹子桓终究无法在父亲面前竞于先鸣……
那一天,十岁的曹丕冷眼看着哭葬典韦,却没有为兄长留一滴泪的父亲。
多年后他在洛阳皇宫偶忆起那个慌乱冰凉的夜晚,或许有些许对自己当年机敏和幸运的得意,却是从那时便明白自己的生死在父亲眼中从来不值一哂……以及,活着,某些时候就意味着胜利。
于是曹植写男儿志,曹丕写寡妇怨,曹植写白马开疆,立志四方,曹丕写鹄燕南翔,相思断肠……
曹子建写下“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豪情壮志的时候,子桓依然在“俯视清水波,仰看明月光。”,任年华在俯仰忧伤,宛转吟唱中静静流淌……
而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多时间不是么?他死去的那年不过虚岁四十,他再也没有机会走过父亲的那个年纪去体谅那种心情。
但他,做到了父亲没有做到的事。
汉魏故事。这一天他等待了太久。
那些年,有太多的惊忧慌恐,太多哀思徘徊……“漫漫秋夜长,烈烈北风凉。展转不能寐,披衣起彷徨。彷徨忽已久,白露沾我裳……”后人评开篇便有疑惧意……
那些年,曹操屡次明言暗示对曹植的赏识,那些年,曹植是真的想取而代之……
他便在这份疑惧中战战兢兢的寻求自固,忍耐着,压抑着……在所有人都为八斗才子惊异叹服的时候,细细品味被轻视,被淡忘的滋味……在强颜欢笑中默默尽着为人子的职责,用谦卑恭顺的姿态消弭毒怨……
司马门事件,上天赐给曹丕的恩典,给曹植的最后审判。
曹植在最微妙的时候做了让此时的曹操最为忌讳的事,也许,这就是少年得志的代价,他将用后半生体会失败。
那一年,曹丕长年累月的隐忍,心力的耗竭都有了最后的报偿。他搂着亲信的脖子,狂喜无法抑制,天真得让人回想起多年前那个娶大他5岁有夫之妇为妻的少年……
那一年,他33岁,却是披着一头华发攀上封禅台阶梯的尽头。
从此,曹植被远谪穷乡僻壤,从此,曾经的志得意满,雄心壮志都化作一梦,遥远如去国万里……才华匿于穷山恶水之间,亲友一旦相别多半生死永隔再会无期……白马,少年,一夜间仓皇老去。
从此,《洛神赋》缥缈忧愁,《赠白马王彪》悲愤成篇,哀际遇无常,恨荣辱易变……
从此,文帝以位尊减才,陈王以势窘益价,抑扬不公,雷同一响……
因,子建得意之志,失意之悲,人之俱有之情,易得共鸣;子桓多愁善感,虑深思忧,一草一木,夏荣秋衰,皆能感于人世无常,动之以情,如此精思所成,王夫之评之“倾情倾度,倾色倾声,古今无两……殆天授,非人力。”是以,子建诗如登堂入室,人皆可及,子桓诗如凌云危壁,绝人攀跻,原本,便是俗仙有别。
子建辞丽赋华,道尽人情,世态炎凉,红尘沧桑;子桓天思逸韵,透物察心,几如离世,又似谪仙。
原本,就是南辕北辙的两兄弟……
只同一杯苦酒,各取了心伤……
黄初七年,洛阳城门无故自崩,同年,魏文帝病笃而逝。明帝继位,曹植屡次求用而不得,郁郁而终,仅比曹丕多活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