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了,连续五年,每当秋风萧瑟,秋雨缠绵,满地黄花堆积时候,总会和朋友一起在雨后的清新晴朗里站在清东陵的土地上,感受风飒飒而过,感觉云悄悄飘远,听三百年前的灵魂诉说,或铿锵,或低沉,或缠绵,或哀怨,或高亢,或轻吟。这是一种奇特的情绪的跌宕与起伏。
这里包裹着一个民族的雄心,一个帝国的辉煌。
这里盘旋着两只展翅高飞的凤凰,一个在风刀浪尖上始终屹立不倒,擎出大清王朝三百年的霸气;一个在滚滚风云里野心勃勃,支撑着没落帝国逐渐黯淡的背影。
这里有开国之君的泱泱大气,有创业之君的纵横霸气,有守成之君的巍峨傲气,有没落之君的仓皇憋气。
这里埋葬着最凄美的帝王爱情神话,也埋葬着最无情的后妃婚姻悲剧。
带着长途的跋涉,我静静地站立在这片曾经神圣的大地上。
塞外的风,呼啸穿行过沧桑的庄稼地,秋收的玉米站得七零八落,昭显着一个世纪的风雨飘萍。我在风中凝神谛听,我听到了金戈铁马之后的繁华,听到了纵横天下后一个王朝的覆灭。
二郎庙
东陵里唯一的阳宅,是二郎显圣真君的庙宇。据当地原来的守陵户如今的车夫导游人员说,东陵这块地,是名副其实的风水宝地,在清代定为皇陵之前,这里曾经有七十二座庙宇。顺治死后,康熙开工建陵时,一一拆除,待到准备拆除二郎庙时,康熙皇帝在晚上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二郎真君白衣铠甲,手持三尖两刃刀,威风凛凛而至,郑重警告他,东陵这一带山很多,正对二廊神庙的山名猴山,因齐天大圣孙悟空的子孙演化而成,他的香火庙宇正是百姓为了镇这猴子而建,若是拆除了此庙,从此百姓不得安宁,葬在这里的帝后灵魂将会受到猴子的骚扰。康熙一梦而醒,特许保留二郎庙,并维修一新,成为皇帝的家庙。
这之后,因为满族笃信佛教,所以又在二郎庙后增添了百佛堂,成为佛道一体的地方;再后来,康熙死后,雍正登基,百般铲除异己,迫害兄弟,将十四阿哥胤祯发配此地,名为其父守陵,实为监禁察看。大将军王前一刻拥兵百万,驰骋于西疆,保家卫国,后一刻却人为刀殂,我为鱼肉,顿失自由,性命只在一线之悬。不过十四就是十四,草原雄鹰的豪迈爽朗在困境中依然铁骨铮铮,他与二郎真君、弥勒佛日夜相伴,耳濡目染,得其真传,风雨飘摇里豪气干云,他把自己的家国理想转化在眼前的日常生活里,他虽在监禁,却努力为当地的百姓开辟出另一片天地,开学校,兴教育,驱蒙昧。在百佛堂后另辟院落,儒家思想轰轰烈烈在这里传播起来。从此,二郎庙三教合一,成为这里一座思想的丰碑。
昭西陵
这里已经残损不堪,一切的配殿廊坊全都化为废墟,只有那座明楼,高高巍峨而立,在空旷的田野里,孤独而骄傲。
两边的松树如威风凛凛的士兵,挺拔肃立,威严地看守着这片瓦砾,曾经的明媚,曾经的睿智,都在三百年的风中呼啸而去,在三百年的雨里冲刷而尽。
那块石碑,记录过它的主人彪炳史册的辉煌业绩,如今,风雨侵袭,惊雷频击,它早已不复昔年的繁华亮丽。遍体沧桑,满目创痍,深深的裂缝,深深的叹息。
每年都会敬立一会,叹息一番,今年却有新的发现,这算不算是惊喜。
带我们过来的车夫指着它说:看,像不像一个老太太抱着孙子。
惊讶于他超人的想象力,我往后退了几步,还真有那么点意思。待到穿过重重废墟的大门,站到明楼上的那一刻,远眺山水,目光又一次落在那块破损的石碑上,或许是心理作用,或许是离得远了,这一刻,它真的仿佛是一位慈祥的老奶奶抱着自己的孙子,安详,亲密,沧桑,孤寂。
不正是布木布泰和康熙,祖孙两代真实的写照吗?他们孤寂沧桑的背影里升起的正是大清帝国煌煌的太阳。
景陵
是谁说要让百姓安居乐业?
你直指权臣,顷刻间灰飞湮灭,圈地的风波从此销声匿迹;你走南看北,黄河、永定河、松花江、长江,在你的手底不敢轻易浪翻波涌。
谁敢说,要肩挑一个民族的苦难?
你带领八旗绿营,平三藩,击罗刹,定西北,统一台湾。你的手所到之处,一片旌旗,一个奇迹。草原雪山大海,甘愿臣服于你的脚下,你指点江山,成为50多个民族的大皇帝,天之娇子,你超迈地傲然挺立。你的威名,渊博,智慧,仁慈,宽容,在一千万平方公里的大地上奏鸣,也在大海的另一边传唱。
我穿过神道,风吹在我的脸上,盘旋在大象、麒麟、石马的身旁,石像生默默肃立着,看日升月落,看云起雨来,风依然是当年的风,人却时光荏苒,经历了多少的轮回,在风的罅隙里,我游荡在前生今世的边缘,徘徊在现实与梦的交界。
绕过隆恩殿,棂恩门依然紧紧关闭,铁锁伶仃。门口的大水缸,一片污浊,班驳,晦黯,一如我此时的心情。
回首,站在隆恩殿左侧的空地上,蓝色的匾额,金色的字体,耀眼,沉默。景陵,看到你,我的泪在无声里汹涌。三百年,人世间经历了多少的混乱,你可曾被盗墓者的铁锤惊醒,你可曾愤怒过而又绝望过?三百年来,只有这一片建筑,默默陪伴着你,不舍昼夜。
旷野间,我仿佛看到了你的背影,是你吗?那生气勃勃的,那郁郁青青的,那八面威风的,那沉重沧桑的,都凝固成一个永恒的印象,落进我的脑海里。
塞外的风,再次朝我袭来,天空已经渐渐染上灰色,月亮不久就会升起,我紧了紧衣衫,即将远行而去。离开,是为了再一的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