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料峭着春寒的夜晚,她幽幽地醒来。全身尽是凉意,不由地打了一个冷战。身边的地方早已冰凉,若不是枕间被她找到一根他的发丝,她险些要怀疑他并没有回来睡了。床帘外有默默的一盏烛光投进来,微弱地,淡薄的蒙蒙的一团光圈,微微地战栗着,并不觉得温暖。她掀开帘子瞧见了更漏壶,已经过了丑时,有冷风灌进来,她本想缩回去,却还是披了衣服起身了。
有一扇窗开着,而她的丈夫就斜倚在窗边。穆然的脸上夹杂的神情是那份她一直以来最常见的、却懂也不懂的超离。仿佛游离于俗尘杂事,仿佛超然于世外,可那落寞与忧郁又那么容易被她看出,是不懂的,真的不懂。
窗外有风夹杂着零星的雨飘进来,他动也不动。她不忍,拿了一旁的披风悄悄走至他的身后,抖一抖才替他披上。他转头看她的时候,一瞬间眼里有丝莫名的温柔,这是她所陌生的,却是她所期待的,只是那样一个温柔的凝视,却让她觉得心也跟着沉沦。不是不明白,方才的他也不过忆起了旧日的光景,看他的眼神才有不同,只是,却无法控制的深陷。是想起了过世的妻子吧,再或者是下人们偶尔间闲谈的表小姐。他的温柔,不属于她;他的心,不属于她;甚至他的人,也不是她的。外面不是仍有位江南才女值得他谴倦牵挂吗?
如此的情形,是从未想过的。当日父亲只说嫁至那拉家,虽是继室,到底是正妻。更何况容若公子文武全才,诗文翰墨,皆工致精新,与她倒是可以琴瑟相当、鸾凤齐鸣。她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嫁与的世家子弟竟然是如此痴情之人,只可惜,他的痴,他的情,不是对她。那些遥不可及却又让她深陷的温柔全都不是她的。情何以堪?
他微微对着她笑,“你怎么起来了?地上冷。”他略哑的声音似有似无的飘在耳边,让她险些掉出泪水来。不是没有怨怪过的,怎么能不怨怪?只是这般瞬间的温柔仍是她企及的,因此,只能这样束手束脚地呆在他的身边,全然不是当日未出阁的她,明媚且欢乐。也许,忧郁真的是可传染的,到如今,她也学会了顾影自怜。也学会了眉头上紧缩着淡淡的忧。
“窗外更深露重,爷还是关了窗户进屋里坐着吧。”她低眉低语,全然一副四德模样。早已忘记了当日放歌纵酒的情形。那些肆意的过往,通通不属于她了。他却仍是看着窗外的那轮圆月,月华如水,银灰色的光芒照着目极的一切,竟然是那么不真实。她之前的那个她在梦里对他说:“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他说:“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这一切,她都了如指掌,只是,心中微涩,这些都不是她的,咫尺的距离,触摸过去,却隔着天堑。
见他不动,只得伸手替他将那披风揽好。不料他也伸手自己揽那衣领时,却触到了她的手。冰冷的柔软的柔夷,他想也不想便握在了手里。“怎么这般凉?”他大手温热,她心中感动,有滚烫的热气从手上渗到心里。不知为何,鼻子内就酸涩了起来。连带着眼睛的内角,像是有滚烫的东西要汹涌而出。
他终于还是松了她的手,她心中一阵落寞,似乎更冷了。她从不知她对那种温热的企及竟然是那般的强烈。他转身关上了窗户,冷风被隔在了厚重的窗外。两个人面面相视,却尴尬了起来。人说执手相看泪眼,人说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可这些,都不属于她。她有的,只是无语的尴尬。
“苦了你了……”他悠悠地说。目光里尽是自责与懊悔,“我不该娶你进门的……”
她眼中的泪终于汹涌而出,她不要他如此自责地道歉,她不要他的自责,要的,只是他待她与旁的人一般的好,一般的柔情,哪怕,只有短短几天,不,几个时辰,也行,至少,让她觉得,他是她的丈夫,她一辈子可以依靠,可以挂怀,可以想念的人……
他抬手替她抹去眼角的泪水,只是不明白,只是不懂。也听说过别的人口中的她,很多时候真的在想,那个意气风发的女子真的是他如今的妻吗?那个温婉到娴静的女子,那个从不多说一句话,甚至从不直视他的女子。方才与她对视的双眸里又分明地闪烁着他从未懂从未发现的东西,或许,他真的是错过了。可若是知道了,他又当如何,又能如何?心太小,只能容纳下区区几个人,而她,再无以复加。
“若哪日我走了,你自可另当婚嫁,不要因为我,耽误了一生。我误你的,已经太多。今生还不了,也给不起。”他重新执起她的手,仔细地替她捂着,只想趋离那上面的寒意,她有泪水低落,砸在他的手背,温热后迅速变凉,有如,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