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亲王府与自得园(张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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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张宝章先生的新著《果亲王允礼及其赐第赐园》一书即将出版。该书是作者占有大量第一手资料情况下,历时数年研究的成果,颇具史料价值。本刊特摘发其中的两个章节,使读者先睹为快。
西直门内果亲王府
关于果亲王府的位置,允礼在他撰写的《自得园文钞》的《承泽园诗序》一文中,有明确的回答:“余赐第在京城西北隅。其东偏有别墅,缭以周垣,近闤闠而山水之观毕具焉。”
昭梿《啸亭杂录》载:“果亲王府在草厂胡同,今为端亲王府。”《乾隆京城全图》上绘有果亲王府,西与慎郡王府相邻,北为前广平库,东为草厂胡同(清中季其南段为端王府夹道,解放后更名育幼胡同),南临平安里西大街。
关于果亲王允礼分府赐第的时间,未曾见到过文字记载。据我的推测,应当在雍正三年或稍前。我的理由是:第一,允礼在《纪恩诗序》中,谈到雍正帝的圣恩时,写道:“秩禄之外,赐第赐园赐金赐绮”,说明赐第是在雍正年间,而不是康熙年间。第二,雍正帝晋封允礼为果郡王,是在雍正元年;另外,允礼为果亲王府花园(名承泽园)写过一篇《承泽园诗序》,其中写道:“余以亲属忝藩列议政朝班”,而他是在雍正元年七月“奉旨果郡王著在议政处行走”,说明赐第时间应在雍正元年以后。第三,允礼在《春和堂诗集》的起首,写了果亲王府(时为郡王)花园中的主要建筑景观如春和堂、向日轩、来青榭等为题的诗篇。这些诗作都写于雍正四年。这说明雍正四年允礼已经住进赐第了。第四,允礼在京西的自得园赐园时间为雍正三年三月,赐第时间应在同时或者稍前。
由以上资料可以推定:京城西北隅的果亲王府的赐第时间,应在雍正三年或雍正二年,不会早于雍正元年,也不能晚于雍正四年。
果亲王府的概貌,可以从《乾隆京城全图》有大致的了解。而允礼撰《承泽园诗序》和《春和堂诗集》,能带给我们更加具体更加形象的认识。果亲王府坐北朝南,其建筑规格完全按照清廷的规定,大门一座五间,正殿一座七间,前出丹墀,东西配殿各七间,后罩房面阔七间。此为西路。这是《京城全图》所载乾隆年间的规模。雍正三年赐第时,应当为郡王府的规制,建筑面积要小一些,如正殿、罩房都为五间等。
王府东路为花园,其占地面积为西路的两倍还多。为进园方便,花园开辟有西门和西南门。这是一座京城内少见的山水园,水面很大,从南部延伸到中部、东部和北部;在中部、南部和东部堆起四座小山,形成山环水绕、林壑幽美的总体印象。允礼对花园概貌做了生动的描述:“凡水之内外,山之阿隩,楼台亭阁,掩映林薄,奇石嘉树,骈罗侧出者,不可悉记。或凭高骋望,长啸林端,或披襟鼓琴,相赏濠濮,四时朝暮之景不同,而心之所寄,目之所寓,亦有莫可名状焉。”
在花园中央,素波萦回荡漾,环绕着一座斜踞的岛屿,山环里屹然若江南镇江之金山,那里有一座殿堂春和堂,面势爽嵦,廊庑高低盘桓。南边青岑高耸,山林竦秀。打开北窗则是绿荫排簷而入,凉风习习,九夏当秋。允礼有《春和堂》诗一首:
春光檐际满,景物共暄和。
日午花香递,风轻燕影过。
冲融怡静体,骀荡恰思波。
坐觉琴心远,怡然发啸歌。
春和堂稍东为向日轩。这里地势宽阔,明朗敞亮,屋宇洒满阳光。将此轩取名“向日”,正是借“葵花向阳”的含意,表示对皇恩深沉的感戴。这恰如允礼诗中所说:“东轩敞向日,效彼葵倾心。我生若木枝,肺腑情倍深”。再往东便是来青榭。坐在这座倚山面水的精雅小榭,临窗环顾,清壁幽丛,秀色满眼。允礼《来青榭》诗写道“绕遍回廊偶坐,一团秀色飞来。闲倚匡床细数:青林翠壁苍苔。”从春和堂到来青榭,由曲折长廊相互联接,宛转逶迤,四面皆水。这座岛上山地,被命名为小金山。允礼公余在此闲坐,尘虑超然,诗思泉涌,于是便留下了“深堂含绿静如水”,“渡桥攀柳绕长廊”,“好鸟间关鸣树上,笙歌缭绕声幽漾”这样优美而又写实的诗句。
从来青榭沿着萦纡仄蹬向上攀登,通过山腰小桥,跨越荦确峭壁,便能抵达最高峰“烟雨矶”。这里与金陵燕子矶的形势颇有几分相似之处,三面临水,古石蟠根,连峰从碧,突兀嵯峨。登上山岩小亭四望,全园胜概尽收眼底。
小金山的西北,隔水为揽云台。这里是盛夏消暑的好去处。允礼《揽云台》诗写道:“斜风送雨添池水,伏日烦歊顿令止。翠叶青峦望处佳,揽云台上情无已。”台下水面开阔,碧波盈盈,傍晚闲泛轻舟,采撷芰荷,流憩其间,逸乐无穷。揽云台东边水面上,有一丛叠石挺拔玉立,名“云根石”。当晚烟笼树,新月垂钩之时,弃舟系柳,揽衣登阶。空谷轻凉,清夜久望,但觉那水月之光,融入心腑,使人产生一种进入蓬莱仙境之幻觉。
在湖水北岸,有一组澄净清幽的建筑,颇富唐代王维辋川别业的风格韵味,名“小山居”。房宇周围遍植佳卉纤草,发荣吐秀,丹黄碧翠,充满生机。允礼《小山居》诗写道:
青山好在小山东,花气斜通金碧丛。
想像辋川吟咏意,要将新句入诗筒。
从小山居往西,穿曲径,过山阿,便是一座小小的梵寺。因为允礼自幼即学习过并熟悉佛教经典,也深谙雍正帝重视和尊崇藏传佛教的基本国策。所以每当人事暂歇,即抽暇栖身于此,翻阅早已目涉心通的佛典,倾听那静夜中渊渊传送的钟磬声。
花园的西南部,另有一番清幽纯朴的景象。这里仿陶渊明设计的桃花源胜境,修建了一处“小桃源”。深涧长松,间以桃花,沿“流花径”小溪蜿蜒前行,便是“桃源洞”。允礼《桃源洞》诗写出了此景的特色:
洞门深几许,隐隐有泉声。
仙树参差见,春禽上下鸣。
松间双鹤立,柳外一舟横。
遥指潺湲处,花流点点明。
桃源洞北侧,修一座“漱流亭”。亭连石桥,桥下是清泠见底的池水,水中游鱼在藕花荇藻间凫游出没。这让人联想到庄子与惠施的濠梁对话。允礼的《观鱼乐》诗正是描写的这种情景:“金塘縠水间,碧藻文鳞跃。游泳彼如如,心神此落落。小亭开浩渺,倒影浸寥廓。吟罢一任栏,宛然濠濮乐。”
池东有半亩平田,种植野蔬,围以竹篱。对对蛱蝶,翩翩飞绕,一派田园风光。菜篱旁修竹成林,建数楹佳构,名“澄观书屋”。这是一个读书佳地。允礼《澄观书屋》诗写道:“曲水环檐下,飞泉落座中。半帘斜映竹,一榻正当风。畦菜窥窗碧,池鱼饫眼红。悠然佳兴在,相赏自无穷。”
以上便是果亲王府的主要景观,此外还有延月楼、挹秀楼、碧梧院、翠拥亭等建筑及景观。允礼也都有诗作记述。
允礼将这座王府花园取名为“承泽园”,表达他对雍正皇帝的感戴之情。他在《承泽园诗序》中写道:“……惟是幸生我国家重熙累洽之会,四海清宴。自公退食,有逶蛇之乐,逍遥山水,可以引年去疾,皆承圣天子之沐泽也。因用以名吾园,……以志余遭逢之幸云。”
我们从上边的记述,可以了解允礼果亲王府盛时的概貌。其历史沿革及现状,大致记述如下:
允礼卒于乾隆三年,以胤禛第六子弘曕为嗣,袭亲王爵。二十八年缘事降贝勒,三十年复封果亲王,不久去世。弘曕第一子永瑹袭果亲王,五十四年卒。永瑹第一子绵从五十五年袭贝勒,五十六年卒。弘曕第二子永璨之第一子绵律,为永瑹嗣子,乾隆五十六年袭贝勒,嘉庆十一年革退。由其二弟绵侗袭贝子。
此前,允礼的后代一直住在果亲王府。嘉庆二十四年,仁宗第四子绵忻晋封为瑞亲王。他看中了草厂胡同的果亲王府,皇帝便将这一府第赐予绵忻,果亲王府遂改称瑞亲王府。而贝子绵侗迁居到了孟端胡同的卓公府。
绵忻卒于道光八年,其子奕志袭瑞郡王,道光三十年卒。以宣宗第五子奕淙之次子载漪为奕志嗣子,于咸丰十年袭贝勒;光绪十四年加郡王衔;二十年(1894年)晋端郡王。载漪居住在端王府,府前草厂胡同南边一段街道改名端王府夹道。
在义和团起事时,载漪力主利用义和团抵抗洋人,以总理各国事务大臣而兼义和团统帅,端王府也成为义和团的总坛口,八国联军侵入北京,慈禧太后于西逃途中任命随行的载漪为军机大臣。八国于议和中强烈要求惩办祸首载漪,慈禧迫于压力,只好将载漪革爵并发配新疆。端王府遭到八国联军的报复性破坏,焚烧殆尽。原果亲王府的建筑及花园景观荡然无存。
民国年间,果亲王府北部修建成北京工业学校,后为北洋工学院、北大工学院;南部为北京师范学校。
新中国成立后,北师改为北京幼儿师范学校,端王府夹道更名育幼胡同。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在原王府北部和慎郡王府旧址,建成中国少年儿童活动中心;其南部则修建成平安里西大街的马路和路南部分民房。从此,兴盛一时的果亲王府便了无痕迹了。
京西赐园自得园
雍正皇帝即位后,开始大规模扩建西郊御园圆明园,建成了大宫门内的宫廷区,有了上朝听政、诏见臣僚、批阅奏折的办公地点,也有了休息就寝以及游乐的场所。雍正三年八月正式驻跸圆明园,并传谕:“朕在圆明园与宫中无异,凡应办之事照常办理。”这年秋冬,他在御园理政共82天。此后,皇帝年年来御园居住,少则185天,多则247天。朝廷大臣们为了上朝方便,纷纷在御园周围修建别墅或租住房屋。果郡王允礼的赐园便是在此时建成的。
允礼在《恩赐汇纪》中记载:“雍正三年三月二十一日,恩赐筑园于西苑旁。”他在《御赐自得园记》中写道:“圣上驻跸圆明园,臣允礼扈从。蒙恩于园西南隅赐地一区,山环水汇,因地势之自然以为丘壑,正方定位,庀材鸠工,皆出内帑,而官监之。”这座花园别墅是皇帝选择地址,拨付内帑作建设资金,由内务府主持修建的。花园就建在御园西南墙外,近在咫尺,距离大宫门仅一里之遥,为允礼到御园上朝,辅佐皇帝治理国家提供了很好的条件。允礼写成一首《恩赐筑园于西苑旁恭纪》诗:
蓬莱方丈紫微天,敕许亲臣处一偏。
凫岛鹤洲宁比胜,所欣咫尺是甘泉。
经过半年多时间的紧张施工建设,花园已显现出基本轮廓,几座主要建筑也初具规模。胤禛对他的十七弟非常关心,于这年八月初九日,亲自为果郡王赐园命名并御笔书写“自得园”,还为四座主要建筑题写了匾额:春和堂、静观楼、心旷神怡、逊志时敏。允礼受到如此恩宠,感恩戴德之情化为激越的诗篇,吟咏出《恩赐御书匾额五幅恭纪》一诗:
兰坡惊看光烛天,奎文焜耀五星连。
殷勤佑启无知己,银榜齐悬日月边。
允礼意犹未尽,又为每一幅御书匾额写了一首七绝:
自得园
许葺林亭界禁墙,尺波片石拜恩光。
悠然自得比天赐,御墨淋漓宝翰香。
春和堂
饮和群仰凤城春,况列金枝忝懿亲。
特赐璇题期肯构,东皇长此拱枫宸。
静观楼
万物从来贵静观,宸衷妙契彻乾端。
小楼此日辉天笔,顿觉横空眼界宽。
心旷神怡
圣诠元系在心神,缘境求恬总未真。
乍喜烦襟转肃爽,龙腾四字启迷津。
逊志时敏
天纵犹勤丙夜功,更将往训觉群蒙。
焚膏继晷期无倦,庥命煌煌日正中。
自得园建成以后,允礼在园内仔细浏览巡视一遍,登上静观楼,欣赏着满园胜景,感慨万千。园西边是巍巍瓮山和玉泉山,峰头峻峭,绿树婆娑;西北方是连绵的金山,再往北便是高高的百望山了。楼前是一泓澄清平静的湖水,像一面闪亮的明镜,映照出周围美丽的景色,正符合登楼“静观”的情景,便写成一首七律《静观楼成咏》:
面面层峦向我楼,含青碧沼映空幽。
买山徒自登高峻,泛水恒难际顺流。
月夕静观澄镜影,晴朗历数秀峰头。
赏心惬目仙都兴,犹记当时纵意游。
静观楼的名字给园主人以思想的启示:要客观地冷静地观察周围的事物,要开动脑筋,勤于思索,这也是皇上殷切的期盼!赐园已经建成,允礼已经住进了这座京西占地最多的宗室赐园,便又吟出一首五言律诗《自得园成咏》:
清音耽素尚,日涉兴犹赊。
烟水闲相领,林庐晚转嘉。
疏风琴磵竹,坐月药栏花。
幽事宽如许,行吟手独叉。
自得园的名字是雍正帝御赐。皇上为什么偏偏取这样一个名字呢?难道就是让这位十七弟“怡然自得”“洋洋自得”么?这引起了允礼深沉的思索。
自得园地址优越,占地宽敞,设施齐全,景观绮丽,生活在这里定会心旷神怡。这种“自得”是显而易见的。
至于在人事歇息,掩卷默坐,静观万物,就会在这幽独的环境里,感受到“浩然自得”。这自然会引发对皇帝的感戴之情。胤禛十分怜恤十七弟身体素来羸弱,便特颁诏命:一般的朝请常仪,允礼可以不必参加,各项日常政务可在家中办理;只在诏见时才入宫拜谒皇上。这使允礼感到自己无时无刻不是沐浴在“春和”之中。这是世界上最大最深的“自得”。这是只有允礼才能享受到的皇上厚德。
历史上的贤哲君子,认为“自得”并不是指“悠游自适”,而是认为担当重任后能够尽职尽责。这样才得以心安,这时才能称为“自得”。允礼担负着皇帝交给的多重差务,他日夕孜孜,延问群吏,披览案牍,一事没办理妥善就会中夜不能安寝,所以从来没有过抵滞和误事。只有在工作的余闲,才可以玩心云物,稽诹文史,获得俯仰泰然,身心倍为欣畅这种“自得”的情怀。
以上这种理解,允礼以为这就是皇上命名“自得园”的真正意义,赐园及园名既是恩惠,又是教诲。允礼将这种认识写在《御赐自得园记》一文中。此文最后写道:“皇上以自得名兹园,不独圣恩优渥,迥出寻常,而教思无穷,即臣可以奉以终身而无羞旷堕矣。”
关于自得园的园内山水分布和建筑布局,我没见到雍正年间的自得园图,只查到了一幅样式雷在光绪年间绘制的《自得园画样》;还有一幅民国四十三年伪建设总署都市局营造科绘制的《土木工程学校(即原自得园)地势图》,此图标示的山形水系还大体保持着自得园时期的原状,与样式雷所给比较接近。根据这两幅地图和其他有关资料,我们可以大致勾勒出自得园的概貌。
自得园位于圆明园西南隅,其北园墙与御园南墙基本上在一条线上而略微偏北,墙北大路可直通御园西南角西园墙开辟的砖门。北墙外西部是大有村(庄),东部是农田,稍远为骚子营。东墙外是御园大宫门西的一亩园。南墙外隔大路和农田便是明珠自怡园。西墙外是瓮山东麓的农田和耶律楚材墓以及瓮山泊的西堤。
园门设在南墙中部偏东,进入御园较为近便。西北门开辟在北墙,出门便是大有村。
园内用水是玉泉山水,从瓮山下东流入园。水面很大,由七八个小湖串连在一起。西池狭长,沿西墙自南而北;北边较宽,当中堆一座土山;中部向东突出,与另一水池相通。东湖较大,纵贯南北,南部与湖西水池连通,湖中横亘一座长长的土山;湖北部正中有一座小岛。北墙内从西北门直至东墙内,堆一道高低起伏、逶迤连绵的假山,既能起遮景的作用,又能挡住北来的风寒。园东墙中部湖畔的园东南角,都修建有假山。
自得园内的主要建筑春和堂,修建在北墙内土山以南、东西小湖之间,是允礼的园居之所。他在这里处理政务,也在这里休憩入寝。他写的诗集和纪恩诗集都是以“春和堂”命名。静观楼建在东湖北岛,有文字记载:“园内湖心有座圆岛,岛上建有楼阁,为全园风景中心。”此楼是允礼最喜欢登临的处所。有一年春天,降下第一场春雨,他以为是丰年的预兆,便登上静观楼,近看正在忙于春耕的农夫,远望妩媚的西山,满怀丰收的期盼和喜悦,吟出一首七律:
杏花春雨晨光内,润物流膏正及时。
楼近西山甚远望,云连北岭向空移。
已看芳树鲜千叶,行看良苗秀雨岐。
满目中畴添喜色,力耕田父尽伸眉。
“心旷神怡”这座斋宇也建在湖中小岛上,这有允礼《御赐自得园记》中的记载为证:“诸中之构额曰心旷神怡”。“逊志时敏”是允礼的书房,室名本身就有劝戒涵义:要谨慎谦逊,时刻自策自励,勤学奋勉。允礼也曾表示,皇上学识渊博,仍在勤勉攻读,丙夜不辍,常将圣蒙遗训教导和启佑宗亲子弟。现在御题书房匾额悬挂在高高的门楣,像阳光普照一样,给人以光明和温暖,必须焚膏继晷,夜以继日地苦学苦读,才不辜负皇帝的训诱和期望。
允礼在《御赐自得园记》中,曾对园景全貌有一段概括的描写:“兹园之中,高者,洼者,奥者,旷者,台榭亭厦,桥梁磴瀑,曲得其面势;竹树葩卉,随在而旁罗;温凉朝暮,风雨晦明,物象时光,无不与人相惬,对之常心旷神怡”。这也是命名“自得园”的最直接的原因。
允礼居此赐园,确实是“浩然自得”。在政治上一帆风顺,各项差务都做得完满,还享受着皇上的关怀。休闲时也到附近乡村转转,或随皇帝到西山游乐赏景。有一年春节刚过,便奉命于正月二十五日去通州皇家粮仓查阅视事。二月四日事竣返京。此时天时春和,土膏脉起,农夫都盼望降一场瑞雪。回到自得园,当夜彤云密布,晨起推开窗帘一望,平畴山谷一片洁白,便登上园内平台,看满庭霁色,树绽瑶华,银屏素壁,光映晴峦。惊喜丰年有兆,乘兴援笔成句,赋得七律一首:
二月通州欲雪天,阅仓物罢整归鞭。
喜逢绮陌来嘉瑞,特上平台望眇绵。
万顷碧沉瑶作圃,一犁膏润玉为田。
明朝霁色天衢路,村巷家家说有年。
允礼素有气喘病。一年初秋,偶感风寒,痼疾复发,夜以继日,不能就枕,昏迷恍惚,通身不适。皇上得知十七弟病情,十分惦念,便派遣御医前来诊视,又派十三弟怡亲王允祥帮助斟酌调治。接着又遣随身太监探望,并送来人参、桔红等中药补品,护理摄养。这使允礼深为感动,潸然泪下。一个月后,病体渐愈,元气甦复,便濡毫题句,写一首《病中纪恩》诗,以纪圣慈:
朝夕承恩近帝颜,沉疴秋冷瘦身艰。
夕医秘术亲王定,灵药仙根中使颁。
悃愊敢忘邀睿鉴,涓埃终欲竭愚孱。
此生再造仁如海,感泣频蒙圣虑关。
遇有闲暇无事,允礼也走出园门,到就近的村庄去遛览,体验一下乡村生活的趣味。西北门外几丈远便是大有村。其实自得园的园址应认为是建在大有村村南,而此村甚小,园址便说成是“御园西南隅”了。这位身居高位的王爷,有时也会去小村串串门,或到小酒肆饮上两杯,也颇有情趣。他的《大有村即事》写道:“太平人住太平村,面面青山正对门。篱落犬声知客到,呼僮命酒具鸡豚。”他写的《大有村酒肆》一诗,更让人看到这位王爷生活的另一侧面:“闲趣山间村里,醉他沽酒人家。谁道官身多事,能来篱下看花。”
这只是允礼生活的一滴浪花。他的全部生活还是在朝廷中政治漩涡里奋力凫游,辅佐他的四兄管理和统治这个处于盛世的东方帝国。
允礼在乾隆三年去世后,袭爵的第二代果亲王弘曕,成为自得园的新主人。引瞻别号经畬道人,平生雅好藏书,工书擅诗,从师沈德潜,著有《鸣盛集》、《经畬斋诗钞》。他写过一首七律《早春园居即事》,记载他从西直门内果亲王府来到西郊自得园的生活感受:“昨夜初停灯市嚣,小园暂遣息尘劳。山排疏树偏迎榻,水带春冰不受篙。位置鼎铛添茗谱,部分桃柳设花曹。太平消得闲中味,休信林泉学养高。”弘曕在乾隆三十年去世,谥号“恭”。果亲王的爵位,先后由其子孙永瑹、绵从、绵律、绵侗依制承袭和降袭,他们也先后成为自得园的主人。
乾隆帝弘历第十一子成亲王永瑆,在嘉庆二年(1797年)曾访问过自得园。此时的园主人,应为弘曕第二子永璨之第一子绵律贝勒,他是永瑆的侄辈。永瑆为访问自得园还写成一首五律《过自得园三侄十一侄寓》,收录在《贻晋斋集》卷六,全诗如下:
入门随眺望,系马各迟延。
扑地野花足,谁家秋水偏。
眼明翻蝶处,心远浴鸥前。
不意劳迎送,相过亦适然。
永瑆此诗证明,到嘉庆二年时,自得园还为礼亲王允礼的孙辈绵律贝勒所居住;贝勒与他的弟兄们分居在自得园的院落里。但当绵律的二弟绵侗,在嘉庆十一年袭贝子以后,他就失去了继续住在这座王公赐园的资格。在与京城果亲王府第被转赐给嘉庆帝第四子,瑞亲王绵忻的同时,或在此之前,自得园也被内务府收回。
据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代档案史料——圆明园》一书记载:在乾隆后期的圆明园岁修工程《内务府奏销档》中,出现了在自得园施工的记载。如乾隆四十六年十二月,和珅等奏销算春雨轩等处园工银两折所附清单中载:“自得园补砌塌坍虎皮石大墙八段,凑长十丈八尺五寸,……等项,用过工料银一百三十七两五钱八厘”。和珅等奏销算绮春园等处园工银两折载:乾隆六十年,遵旨在“自得园添盖住房三所,并茶房、马圈共七十三座计二百三十二间,游廊十三座计六十九间,垂花门三座”。
从这些记载可以看出,在自得园内建盖几百间马圈和花房,显然不是给绵律贝勒使用;而且这些建筑与御园内的建筑工程,一起施工,一起销算,都记在圆明园的帐上。这说明,自得园有一部分园址,很可能在乾隆末年就已经划归圆明园统一使用了。在道光年间,样式雷绘制的《圆明园来水河道全图》和《圆明园外围大墙图》中,位于山高水长西南方的自得园围墙内,分别标注为“御马圈”和“御马厂”。可以证明:在乾隆末年,开始在自得园内占地修建马圈;到嘉庆末年和道光年间,自得园由内务府收回,改作圆明园附属的“御马圈”了。
在咸丰十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时,近在咫尺的御马圈,连同自得园的旧有建筑,也没逃过被焚毁的灾难,这里也同京西其他园林一样,变成了一片废墟。
光绪十二年,慈禧太后开始将被英法联军焚毁的清漪园改建为颐和园。此时也将自得园改建为养花园和升平署等办公地点。据样式雷《自得园画样》,养花园东墙外有一道小河,将从二龙闸流来的昆明湖水,导引到圆明园。北墙外在石路与围墙之间,也有一道从颐和园引来的湖水,与东边小河汇合。园内水源来自南墙西端进水闸流进的昆明湖水。养花园正门开辟在南墙中部偏东,园西北角有后门。在自得园原春和堂四周,修建了三进院落的养花园,院东是五大排花洞,是为颐和园培植和供应各类珍贵花木的地方。我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曾访问过一位肖家河村的生产队长,有七十来岁,他曾是养花园的花匠。花工每天要将培植的花木送进颐和园内。每人有一块木制腰牌,肩挑花盆从苇场门进园,往乐寿堂送花只能沿湖岸走,不准进入院内。将花盆放在水木自亲东侧的旁门外,由太监搬进乐寿堂去。
光绪十七年前后,在养花园西墙内,从南到北修建了四座院落。北边两座四合院是升平署,专门负责到德和园大戏台为慈禧太后演戏。南边一座四合院为步军统领衙门,管辖颐和园四周设置的四十六座堆拨,负责园内外的治安保卫工作。北边一座小院是颐和园堂档房,靠北墙盖一大排平房,是存放档案的地方。养花园和颐和园中间的夹道称作升平署街。
民国年间,在1936年,二十九军驻扎在自得园以南的西苑兵营。时任副军长的爱国将领佟麟阁,在自得园旧址西北门内购得几十亩土地,修建一座宅园。卢沟桥事变时佟将军壮烈殉国,日军侵占北平后,佟麟阁宅园被炸毁。
在北平沦陷时期,伪建设总署署长殷同,在自得园旧址修建成一所土木工程学校。在小湖以北、北墙土山以南,修建了七座二层楼房,还有一座西洋式两层大楼,是能容纳上千人的小礼堂。洋楼石质基座,正面汉白玉石门窗,整体建筑造型如同一架飞机,被称为“飞机楼”。在东围墙内新建了一座大食堂,横断面也像一架飞机。
抗战胜利后,土木工程学校的旧基成为清华农学院的院址。
北平解放后的1950年,马列学院从碧云寺迁到自得园旧址。更名中共中央党校后,在大有庄以西修建了新校舍。这里被称为中央党校南院。在五六十年代,南院成为干部职工宿舍。原步军统领衙门四合院,经过修缮,作为马列学院副院长陈伯达的居住地。党校的著名教授艾思奇、何家槐、范若愚等则住在北墙内的二层小楼里。
如今在自得园旧址上,是中共中央学校研究生院。七座二层小楼经过扩建改造,几乎接连在一起,横排在园内北部。东墙内从北到南建起一排新楼,是研究生公寓。园南部偏西建起一座规模很大的阶梯教室。西墙内光绪年间建成的四座小院,比较完整地保存了下来,被定为海淀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园中央的水面,经过开辟和填埋整治,建成一座两万多平方米的小湖,石砌湖岸整齐而美观。湖南岸新筑成一道青石假山。北岸是开阔的草坪,碧绿如茵,成行的绿树和成片的鲜花给小园带来彩色和清爽。园西北堆起一座十余米高的土山,山顶修建一座灰瓦攒尖四角方亭,可以登高眺望,满园景色尽收眼底。虽然整个园容失去了自得园原有的华贵与幽静,却也是一座风景如画的现代化园林化校园。
《海淀区文史选编》第十四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