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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原创] 雾里看花 :第一章(原名:十年.繁花一现)
雁格儿 离线
凝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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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雾里看花 :第一章(原名:十年.繁花一现)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排山倒海的声音又一次响彻他的耳畔——对于这个声音,他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声音里,他步履蹒跚地坐上了那个布满荆棘的椅子——他无数次细想,却都未曾弄明白:既然这张椅子那样危险,为什么?究竟是为了什么?他的儿子,他疼爱的儿子们却偏要将这苦果亲尝??
“平身吧。”他机械地讲了一句,然后就看到底下黑压压的一片直了身子“谢皇上。”
“众卿家……都有什么事没有?”
“皇上!”一个黑色的小点移到了他的视线中央“我朝应早立太子,以定民心。”
“ 这事儿....改日再议."他筋疲力竭地回了那个人"还有别的么?"
   是长时间的沉默.
   "退朝."他站起来,消失在那些人的视线里.接着,那片"黑海"也逐渐散了.偌大的宫室,此刻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安安静静....
  --- 这一年是康熙四十七年,他已经五十五岁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那么着急呢?朕还没死呢!...想着他就笑了
---老了老了,怎的生了这么多为什么?老糊涂了么?也罢,想了又如何?只是徒然罢了!"走,去景阳宫."他说罢,踏着青石,试图找回对青春,支离破碎的记忆......

"娘娘,皇上....皇上来了. "心竺提了壶茶进来"都到了前门呢!"
我停了手上的针线,心跳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快了很多,手也颤了---只听得那绣花针叮当地落到地上.
"皇上驾到!"门外一阵骚乱中,我在窗前看到了他的身影,那个给我无数幻想的身影......
"皇上吉祥!"我迫不及待地迎前.
"鸳儿.....你还好吧?"
"一切安好,烦劳皇上惦念."
.........
我以为,他会象那些在田间劳作的男人回家后一样跟他的妻子一起浪漫----可后来我发现这是痴人说梦:他是皇帝,他有他的责任,有他的事业;我是妃子,不是一个农妇.就这样,我和他就这样面对面地坐在那里,一句话也难得讲出口.
他望着眼前人,一直望着我:我来这里.....究竟是干什么?好半天他才挤出这一句话"鸳儿....你......今年几岁了?"
"二十.....二十二了吧,"我忽然间感到窒息,感到前所未有的压抑.
"是啊....二十二岁,多好的年岁啊...."他把手放到我的脸上,轻抚着,低声细语"可萦若她...."
我不敢去问萦若是谁,只是卧在他的膝上,让他轻抚着我的头发 ---就让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太子.....他好么?"他低头看我
"应该吧....."我凝神瞧着他腰上的玉佩"皇上,那玉佩....真是个好."
"玉佩?"他得意一笑"知道这是谁送的?萦若给的,怎不是个好....."不过很快,这种得意,又成了徒然感伤.
"算了,不说了....."他又象是对我说话,又象是在安慰自己似的.
那萦若,究竟是个怎样的传奇女子啊!我望着满鬓斑白的他,心里添了层好奇,一层期待.......

数日后
"那嬷嬷,你可知道一个叫做萦若的女子啊?"嬷嬷给我下头钗的时候问她
"哎哟祖宗!"那嬷嬷往窗外望望,又回头说"那人的名讳也是你随便叫的啊?"
"名讳?"我一时莫名其妙"萦若这个名字怎么了?前儿个还听爷说她呢!"
"敢情您还不知道哪!"嬷嬷笑了"告诉你啊,记住咯!这个娘娘姓赫舍里,是爷的结发正室."
"哦?"我登时明了爷那日为何感伤"那萦若可是太子的额娘了?"
"那是不假!"嬷嬷的话匣又开了"只可惜了她那么年轻....就给难产害死了!可太子怎么不争气啊~~~~~"
我那时却寻思着,那萦若与皇上的昔日情缘,定然是个凄美的故事了!

我喜欢和他下棋,尤其喜欢象棋----他总是赢的,谁叫他是帅才一个呢?我就是小女子嘛,自然没有他那般的胸襟咯!
那天下了朝,他又来找我下了"鸳儿,来一盘?"
我叫几个丫头摆了棋,就和他"开战"了.
"将军!"过一会,我就败下镇来---我跟他哪有得一比呢?
"承让了?"他调皮一笑,我也回他一颦妃子笑"皇上圣明,小女子佩服."
"哦,佩服就完了?"似乎他对这个不感冒"总得有个表示才对吧?"
"原来皇上也有虚荣心啊?"我半开玩笑着
他一听这个话居然生气了,要不怎的说伴君如伴虎啊?今儿个我算是开了窍了,被他给吓的!我赶紧跪下去"皇上,臣妾.....臣妾....臣妾有罪!"
"萦若,你起来!"他似乎从梦境里"醒来",把我的手紧攥着,弄的我都疼了.
"皇上,我不是萦若....."困窘中,我抽回手来"我是....我是愫鸳哪!"
"啊?....."他抬头看看我,象是恍然大悟似的"是呵,萦若....萦若她不在了"
我又想了那嬷嬷讲的那番话,心里就升腾出一股酸酸的,涩涩的味道来.....

他的脚,终于不听使唤了 ----它们带他走进了那个让他心碎的宫井.
"萦若,朕.....想你了"对着亡妻的画像,他已经泪流满面"萦若,你...你不是告诉朕,你会过来找朕么?她....她不是你啊!"
萦若什么也没有说,依旧笑着望他.....
"她若不是你,那你究竟在哪儿?....."

"那嬷嬷,皇上今天究竟怎么了?"他走后,我感到莫名其妙
"什么?"嬷嬷居然装糊涂"格格说什么呢!"
我是说.....皇上...."我问她
"唉,不说也罢."嬷嬷拍拍我的脑袋"这种事,说了与你没什么好."
"好嬷嬷!告诉鸳儿嘛!"我从小和她最亲热,总和她撒娇来着.
她毕竟拿我当主子看,还是招架不住我了"说起来,那已故多年的皇后还跟你有那么一层关系,算是你表姑了吧.皇后薨后,万岁爷连立过两次皇后,这你也知道,后来可惜都死的早喔!....直到现在,爷也没想再立个新主主子.你阿玛也是皇后的堂弟,为了得爷的喜欢,把你送到宫里....."
听了,我心里这才有了数----原来,我就是个替身......

从那以后,我看他的眼神全都是怪怪的,总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原来的爱慕之心突然一下子就那么没了,空落落的.
事情总有被他觉察的那一天,他来我宫里的时候,总没见我露出个笑脸儿来,便拍拍我的头道"哟,小丫头怎么了?"我微微摇摇头告诉他我没什么.然后以"倒杯茶"为由落荒而逃,泪水在那一刹夺眶而出......
我对自己说,我不该爱上这个人,我不希望他因为爱别人而爱我呀!那天,我一直在门外呆站着,再也没有进去和他讲过一句话.
后来他要走的时候,站在我的背后叹了口气,我的心又凉了,但终没有转过头去----直到他迈出门去的那一瞬,我才哽咽着"皇上....您.....喜欢过我么?"他站在门前,抬头看看星空"皇上.....是不能有爱情的,记住了!"我的心,已经被他掰断了,鲜血淋漓!,

再醒来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嬷嬷见我睁了眼,一个劲儿地拍着心口"小主儿,你可昏了三天了!"
"三.....三天?"刺眼的阳光射入我的眼睛,眯着才略舒服了"我怎么了?"她说,我自皇上一走就吐了口血出来晕了去,亏得邢太医来得及时,才得一救.我又无话了,泪簌簌地掉---她怎么能说?!倒不如让我忘了他好!
这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了,天气越发不景气!我这个宫里头出了名的药罐子自然是药不离口了,又加上这会儿心火复发,太医便给开了个什么"调气养血"的方子,和了二十八味药在里面才才算是完了,苦还不算,还得大罐大罐的喝!除了喝药的功课,便只剩了在床上看书的念想---都是表姑的书,阿玛因怕我无聊,才吩咐人送了几本过来.
   早听闻这萦若姑姑是个才女了,"见其书如见其人",她书上的笔记,只怕都可以和皇上的媲美了吧?批的最有意思的,叫我看就是<<唐宋诗词注>>了,有一句是"夜夜思君,倚镜对愁眠"的,我始终不懂,不知道作为一国之母的她为什么还要说这般瑟瑟之言---当然,我更不知道,这诗里,掩埋着一个传奇,一个传奇女子的传奇爱情.....

现在,对,就是现在.他看到了什么?龙椅之下,跪满了他的臣子---或许,在他们的眼睛里,他还看不到什么:他们把自己的心捂得太严实了!可是他毕竟不是一般人,他是一个皇帝,而且是一个杰出的皇帝!我想,他定然已炼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了吧.
可别人会装,他也是会装的.他把一副毫无猜忌的表情放在那里"你们有什么本奏?"
"臣起奏陛下."又是一个黑点移到了他的眼前"废太子已过多时,可否请陛下另立储君以安民心!"
----他不明白,难道在这些大臣心里,除了"另立储君"之外,就没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了?自己身体虽说大不如前,可也委实没有到非要立储君不可的地步啊?!八成是他们等不及了!可他还偏咽不下这口气!~~~不过话说回来,听听他们的"高见"也算有些参考价值."这么着,今儿下了朝,你们每人写个折子来,说说你们的想法."
到朝会散了,两位大人窃窃私语道:
"我看,没准皇上对赫舍里皇后旧情难却,还把二爷当个宝!"
"难说啊~~~~~~"
---那两句话,被他听得真真的"怎么~~~~又是她?"
景阳宫里,我刚吃下那毒药似的药汤,那嬷嬷端了个盒子,笑盈盈进屋说"格格,要我说呀,这皇上还是真宠你!"
我一听她这么说就莫名其妙"宠我?不能啊?!"
"怎么不能?"她怕我不信,把那匣子递与我"这是证据!"
拿在手里一看,是个小巧玲珑的紫檀木匣,略散发着些许香气---相看之下方知盒内装的是一只上等的玉佩.想来原先定是一对,先前在皇上腰间似乎看到个相似的."皇上给的?"
"就是了."嬷嬷幸福道"这东西若是我没记错,就该是赫舍里皇后之物.当年太皇太后把预备的玉佩皇上娘娘各给一个,当是娶亲的信物~~~~皇上如今给了你一个~~~~~~~"
"莫非,他依旧把我看作是萦若姑姑?"我又在那里胡思乱想了----可我坚信,那个想法就是事实.........
一声冗长的"皇上驾到"扰了我的惊梦,嬷嬷赶紧迎上去"皇上万福!"我的手上却依旧拽着那玉佩,他坐在床沿望我"你姑姑的,我还给你."
"还给我?"我惊道"您该把它给二爷啊?"
可是这话说了我就后悔了----他的脸色骤变,煞白煞白的"以后....别跟朕提起他!"
"是........."刹那间,我也不知所措了.

想着节前这咳嗽的毛病怎么着也会强些,可谁没料这病症非但未见起色,反倒加重了不少!嬷嬷几次劝说要我告个假回府上养着开春再回宫.开始的时候,我倒觉着万没有这个必要,况且皇主子们允不允还是个未知呢!不过到了如今这等地步,回家对我来说已经是势在必行的了---没准哪天我人就没了呢?越这般想,心里就越发酸楚了!
可巧第二日夜里,皇上就来了景阳宫看我.
我把那日给的玉佩一直挂在床头,他坐下是方才看到了,仔细捧起来说"你可真是有心!挂在这一处显眼的位置........想来萦若当年也是挂在床头的......"我听得他又在讲我那可怜的姑姑,眼泪不知如何竟也跟着下来了"皇上.....我也是要去的人了!"
他这才转了头望我,又急又恼道"鸳儿你说什么胡话?!这点儿病难不成也熬不过去?"说了就搂我过去"你若好不了,那这些个太医都是干什么吃的?"我只得说好听的话,告诉他我这是小病,没几日就痊愈了,他这才肯放下心来.我这才恍惚明白皇上竟是爱着我的,不全是因为姑姑!我又何尝不是爱着他呢?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个伟大的帝王,他的那些政绩完全能让他成为满洲第一巴图鲁.那我不爱他敬他,我又能去爱谁呢?他就是我的天,我的地啊!我对自己说:我是他康熙皇帝的妻子,就是死 ,也应该死在这里---这里才是我的家......
他走后,嬷嬷生气的很"格格,你可都病成这副样子了呢!紫禁城这个是非地不是你呆的地方!听嬷嬷一句话,回去吧!老爷福晋可都念叨着你呢!我可不要你做了第二个皇后娘娘!"
我脸上的泪还没擦干,嬷嬷这筐子话又引了我不少的眼泪"嬷嬷!你别说了成吗?......我就是死也该死在这!既然阿玛额娘当初执意要我当这个替身,那我就好好把这出戏演完!"
嬷嬷听了这些子话也愣了,她还没料到我态度竟然那么坚决,她只叹气道"格格真是好姑娘!人太好了!是嬷嬷太天真了,嬷嬷老糊涂了呀......"
----我的泪,这会儿又淅沥哗啦了..........
~雁~玄心烨意
品清敛燕雀 高洁许宾鸿
衡阳时有忆 留伴佐雄风
~和~雁心君鉴
燕雀安识志 宾鸿最相知
雁字若有回 还看雄风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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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发表于: 2005-06-19   

跨越了30年的爱恋,确是惊事骇俗.故事没写完,我知道,但到此,似乎已经明了~~~

羽翼光环.昨日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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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  发表于: 2009-09-12   

呵呵,想起平妃死的时候,大概只经历了二十九年那场小小的变故~如果认真的写来,应该也是不错的故事~


这样甘做替身的女子,哎,我是做不来的,始终无法承受那种毫无根基的爱情~


我相信康熙对赫舍里皇后确实有着深刻的感情,但是这种感情能延续到多久呢?始终不相信复立太子完全是因着她~


这文太凄凉了,有点伤感~

~ 天堂的人间的我的榕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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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格儿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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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  发表于: 2009-09-12   

呵呵,这个小说的原版我没发过,找出来贴这怀念下哈(不用理偶)


 


 一梦十年(14257)


      


                                     (一)







请允许我尘埃落定用沉默埋葬了过去
满身风雨我从海上来才隐居在这沙漠里
该隐瞒的事总清晰千言万语只能无语
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喔原来你也在这里
啊那一个人是不是只存在梦境里
为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却换来半生回忆
若不是你渴望眼睛若不是我救赎心情
在千山万水人海相遇喔原来你也在这里
----摘自刘若英《原来你也在这里》

和他相遇是在一本发了黄的《清史演义》里,那还是姐姐从那些“过时”的书里捡回来的。而我,就是姐姐的“后继者”:她穿过的裙子,我的;用过的教材,我的;旧得不能再旧的大衣,我的。自然,翻得散了架的故事书也是我的。
那书被人翻阅了几个世纪了,自是不很齐全---唯一可以看得有胳膊有腿的,就是康熙那段。于是清朝悠悠三百多年的历史,只把康熙这六十年的一扇巴掌大的天窗向我打开。
现在我十八岁了,仍然坐在蓝色的灯光下夜读康熙。那书里倒有幅不大的康熙像,估计是三四十岁的尊容:挺鼻,眼光锐利,皮肤白皙---抛开那几点麻子不说,他是我见过的最有魅力的男人。
这天我一边看画,一边听着CD里的《雨打芭蕉》,又开始想入非非:若我见了他,多好 ……
正想`,却不知什么时候竟昏昏地睡去……
醒来已是身处异地-----
这个地方似乎很熟悉了,就是那幅画的情形:一大落的书堆在书柜上,旁边有个书桌放了不少书什么《资治通鉴》《史记》之类摊了一桌,乱死了!!
以我的习惯,向来不允许桌上乱七八糟的,是谁的也不行——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先收拾了这乱的可以的书桌。
刚弄一半,忽然一个人从背后冲上来抓住我的手“谁叫你乱动的?!”
一听这话我真生气了,心想这谁呀好心还当驴肝肺了!便想着回头跟那人理论 ——可一转头,人就木了:谁呀?!康熙!!(你说我能跟他较真?)
我木,他也木了---呆呆地看我“原来你在这里……”
我说“是你吗?原来你也在这里!!”
他拽着我的手说“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那人,那人是谁?会是我么?……

 (二)


他就这样一直望着我,我也这样望着他---忽然,他搂住我,看着我的眼睛说"思鸳,是你么?你....你真的来了?!"
我被他弄地莫名其妙了"皇上,你...你怎么认识我?"我弄不明白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更不明白,三百年前的康熙皇帝怎会有我这样的"忘年交".
"思鸳,你让朕从十四岁开始等!!你在梦里告诉朕,要有信心--朕打败了螯拜,扳倒了吴三桂,收复了台湾,剿灭了噶尔丹,到今天....你,你才跟朕相见!!难道...这是天意!!"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爱的光芒,很是好看.
我终于知道---我就是他的"梦中情人"了;而他,又何尝不是我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呢?既然老天安排了这一出,那不管她是真是梦,我都诚然接受.这是幸福,难得的幸福.

康熙四十七年六月.
找到了我,他似乎高兴了许多---办完手上的事就带着我去了热河.
他真是个执著的人,大臣们都劝阻他不要上我的封号,可他却执意这么做了,封了我做熹妃.其实我的心情挺复杂的:我委实不希望他为了我和那些功勋卓著的大臣翻脸.
还有那些妃子,对我也是百般排斥,对我封妃这件是一直心存不满.这个我也理解:姐姐们陪着他走过那么些年头了,我是个半路的程咬金啊!
那天天气不错,我在"秋水斋"的凉亭下喝茶乘凉,远远就看见惠妃纳兰氏跟皇上牵着手走,隐约中听到他们的谈话——
"皇上,那太子也是无心之过,您且饶恕了他罢!"纳兰雨嫣笑笑说,她那身金粉的衣裳在阳光下突然变得刺眼起来.
"唉...."皇上这时居然叹气起来"朕也是恨铁不成钢啊!想起莺莺临终时对朕说的那番话……"
雨嫣拍拍皇上的后背说"您别气了,干吗跟孩子伤感情啊……"
这下我知道:皇上要废太子了——


热河行宫后来被改叫"避暑山庄"并不是没有依据的---六月的天气已经开始"发威",可这里似乎永远那么凉快,那么惬意.....
皇上也许是怕我寂寞,特地把一个叫"百灵"的女孩子差过来照顾我.名字不错,也挺疼主子的!这当儿,她见夜都深了,温柔说"主子,皇上今儿个已在惠主子那儿住下了....要不,咱先歇了?"
"我....我不等他."我竟又在那口是心非起来"一会儿我就去,你先歇了吧."
她打了个秋千儿就下去了,留我一个人在那银色月光下,也许是幻想,亦或是期待.....

夜,依绿斋.
纳兰雨嫣像是害怕皇上突然消失似的,紧紧依偎着他坚实的臂膀---尽管那曾令她感到无比安全的男人已然衰老.
皇上看看惊慌失措的雨嫣,笑了"嫣嫣,怎么?不舒服?"
"不...."她勉强微笑,她含情脉脉地望着他"臣妾只是觉得,自己老了,怕您抛弃臣妾."
" 呵呵!"皇上突然笑起来,搂着雨嫣说"你老?那岂不是说朕已经老态龙钟了?你在变着法儿数落朕么?"
"没有....."雨嫣的脸上忽然划过一闪惊恐的神色"臣妾哪里敢?"说罢,她又不禁暗自一笑,一阵得意掠过心头.

京城钟粹宫.
"额娘,听说皇阿玛有废太子的打算?"八阿哥一面给母亲捶腿,一面问.
"我.....我怎么知道?!"良妃故意把头低下,回避儿子的目光"大人的事情,小孩少插嘴!"
"可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八阿哥分辨着.
"你...."良妃一下子气得没了话说,既而抛下句话"废了也轮不着你!"她清楚的很:一个辛者库出身女子的儿子,无论如何也没有那么好的福气.
此时,一阵暗喜掠过八阿哥的心头……



 


  (三)


那天夜里,我苦苦等他,他却不来,我便倚在凉亭的柱子上睡去了---醒来太阳都晒得老高,却发现自己早已躺在榻上,第一眼就看到皇上微笑的脸庞"思鸳,醒了?"
"哎!"我笑着应了一声"您....您怎么来了?"问出口,才知道自己失态了.无论如何,皇上能来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
"你也真是!"皇上瞧瞧我,竟大笑起来"昨晚明明点了惠妃的牌子,你等朕作什么?"
"我....我没有...."此时,我竟害羞得不敢看他的眼睛,怕他知道我是在撒谎,落得个"欺君罔上"的罪名.
"好好好!你没有!!"他搂着我的肩膀,这时候突然地,我产生了一种幻觉---我甚至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他的妻子,还是他的孩子.......
"哎呀!"他突然大惊小怪起来"你怎么那么烫??"又摸摸我的额头"看你,昨天干吗那么不小心?!着凉了不是...."他半是责备半是爱怜地看着我,目光是温暖的,一阵晕眩,我再次倒在了他温暖的怀中,醉在爱的梦境里....
再次醒来已经是次日,他还是守在我的床前,依旧笑着---惟一不同的,眼眼上已画上了黑色的眼圈,我的泪,便又象断了线的珍珠.滴在了他白皙的手背上.
"来,把这药吃了."他以不再是帝王呼风唤雨的轻柔语调跟我说,我把嘴凑上去,感受那似苦还甜的药汤,又一次地,醉了.....


也许是他这个真命天子保佑我的缘故,不到三天我就痊愈了.能下床后的第一件事情自然是要去给"救命恩人"道谢.
走到殿门口,便听得屋里有人唉声叹气---屏住呼吸,我躲在门后张望,便看到这样一幕:
"莺莺,你说朕该怎么办?"皇上抚摩着墙上一幅女子的画像,含情脉脉地,轻声地耳语.那声音不象是帝王所拥有的"岳立宏声",象是一匹驰骋沙场久了,伤痕累累的老马在悲鸣!这,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康熙大帝么?....
"我们的儿子,你用生命换来的保成,怎么会落得如此境地!!"说完,他已是老泪纵横,喃喃自语"怪朕....都....都,都怪朕....."
望着他,我终于忍不住了,哭着,一步一步地走到他跟前"不,这不是你的过错!!"
"莺莺!"他突然转过头来看我,表情一瞬间凝固了;时间,也凝固了....
随即他才发觉是我,呆立一会,他强颜欢笑说"哦...熹妃啊!你...你来做什么?"
被他这么一叫,我竟半天不知道这"熹妃"是何方人氏---他不会是在叫我:若叫我,他该叫"思鸳"了.
"熹妃!"他困惑道"是....是你么?"
"哦....皇上吉祥!"半天我才回忆起我自己的身份,打了个秋千儿.
"身体好些了?"皇上随手扯下一块帕子擦擦眼泪,问声.
"是."我答,此时我竟觉得自己和他行同陌路了......

"皇上,太子求见."就在我们面无表情地望着对方时,小桂子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
"叫进来."他小声说一句,目光却始终聚焦在我的身上.
"皇....皇阿玛....吉祥"太子进来,小心翼翼地请安,望见我,颤颤巍巍地说了句"母....母妃吉祥..."
"坐."皇上一如既往地对儿子笑着,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他颤巍巍地坐下.
"知道墙上的那位是谁么?"皇上微笑着问他.
"我,我....额娘."太子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不禁抬头瞻仰那个可敬的女人,接下来,等着他儿子的,会是什么呢?....


(四)..


"你....你记着,"皇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儿子,似乎是肯定,又象是犹豫"不管将来如何,你都是朕最心爱的儿子!"
"皇.....皇阿玛!!"太子哭着跪下去,紧扯着皇上的衣角"儿臣....儿臣有罪呀.....您饶恕孩儿的罪过吧....."
"当然."皇上轻声地,沙哑地说了一句"朕会一如既往的待你....."半晌,他把手一抬"下去吧."
"孩儿谢过父皇!!"太子的脸上掠过一抹红霞似的颜色,笑着,走进了初夏的朦胧月色中.
"您似乎很仁慈嘛!"我走到他身后半开玩笑说.
"不...."他渐渐把头低下去,颤抖地"朕.....不能让一个无情无义,不忠不孝的人统治天下......"
我感觉,感觉他说这几个字时,心在滴血......"无情无义","不忠不孝"??难道这竟是皇上对自己含辛茹苦一手提拔的"宝贝儿子"最终的评价吗?只有苦笑.....


康熙四十七年九月.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个月来居然下了足足八场大雨---我向来相信天地鬼神,我就知道事情肯定不容乐观:皇上已经有八天足不出户了,没有翻任何人的牌子.就连小桂子他都很少搭理了,据说是废太子的大势已成定局.


    "娘娘,皇上传您去一同用膳."这天晌午小桂子突然传过这道"破天荒"的圣旨.


      整整衣衫,我就带着百灵赴约去了.


      一进屋,浓浓的烟味扑面袭来----难道是.....


       果然,皇上正躺在躺椅上抽烟袋!"皇上!!"我吓得脸都青了,顾不上什么规矩,上前一把夺过烟袋,摔在地上.


      "思鸳?......"他一脸茫然地望着我,刹那间,我真的不认得那个人.


       呆在那里半晌无语,忽然扑到他身上痛哭"你.....你干什么呀!!”


    他又像当初为我喂药时那般,把我揽入胸怀"朕....朕心疼."


   "你不是早就戒烟了??"我质问他


    "可朕真的心疼!!"他缓缓地闭上了布满血丝的双眼---一滴泪,落在我的发梢..... 


他说的话,委实让我的心扎了一下---倘若一个平民百姓伤心了,难过了,还有父母官;父母官有委屈上头还有万岁爷;那皇上呢?皇上也是人啊!!
在我俩的无言中,夜,悄然临世了.....
"思鸳,陪朕...陪朕喝一杯!"正发呆,他突然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冒出这一句话来,打破了沉默.
"我....我不会喝."怯生生地,我"抗旨"了.
"是么?"他仿佛是失望了,声音埋没在了嘴里,听都听不清.大概几秒钟后,他自笑说"唉,真是糊涂了!嫣嫣才是喝酒的才女....你哪儿能跟她比?"
说完就走了---我听到了他淌着雨水往前走的声音:吧嗒,吧嗒,吧嗒....

依绿斋.
"皇上....别喝了!!都....都三杯了..."雨嫣正欲夺过皇上的酒杯,却被他挡了回去"三杯?!唉...这算什么?你刚进宫那会儿不是跟朕比着喝么...喝了八杯呢!!"
"可这岁数了...."雨嫣惊了一下,又镇静说"少喝为妙啊!.."
这个当儿,皇上就已经痛饮三杯----雨嫣的眼湿了:在眼前的,究竟是壮年得志的皇上,还是无比失意的老叟?她糊涂了....
长春宫.
乌雅心碧安逸地坐在阁楼上绣着并蒂莲---这是给她爱了一生的男人绣的,只要他好,心碧别无他求.
可是,上天对这个女人,似乎,特别的欣赏......


(五)


乌雅心碧锈好最后一片花瓣儿,起身准备睡了----丫鬟慕子这时候进来说,四阿哥问安来了.
心碧满心疑惑地去了前堂,边走边想儿子半夜三更来"请"哪门子的安.掀开帘子,他已经在那儿必恭必敬地站着了"儿臣请额娘金安!"
"这么晚了,不在家歇息?"心碧一边笑着,眼却不由自主往儿子身上瞟.
"热河那边传话来了."四阿哥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低语,似乎怕额娘立刻就把他的心看得透透地,有意隐藏什么.
"皇.....皇,皇上出事儿了?!"心碧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不由往椅子上靠,好象马上就要跌倒似的.
"那倒没有."四阿哥的声音更低了,心碧缓缓地吁出一口气.他抬头又说"明儿个皇阿玛要废太子."
"噢,知道了....."说完这一句,心碧板着脸,消失在四阿哥的视线外--他真的读不懂他母亲了.
而她,却知道她的儿子已经不再天真,而很复杂---真的,太复杂了...


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初九(废太子前夜)*
"皇上...."我犹豫不决地开口,又闭上---我想劝,可又如何劝?我,一个"女流之辈"说什么恐怕也是无济于事罢!
"呃?"他毕竟是天子,人心里的小九九自然都被他摸地透透地,藏也藏不住"你想说什么?想为他说好话么?"
"我...."他这么问,我心里的那面小鼓就打得更响了"没....没有."在恐惧心理的指使下,我再度"欺君".
"唉!太子.....哦不,二阿哥毕竟是没娘的孩子...."没曾想,皇上听过我一番"肺腑之言"居然发出了这句感慨!!不知道,不知道他究竟是在说谁?是我?恐怕不是吧.....
翊坤宫:
马佳如昔在月色中细瞧镜中的自己--- 四十一年了,嫁给一个权倾天下的帝王四十一年了!!当初自己只不过是十三岁的少女,就开始为那个男人生儿育女:六个,整整六个子女!!他们中间有四个已经离开她了,有的她只有最初那一瞬的印象,但是每一个的模样,却早已再她的内心深处烙下深深的印记,很深很深......
"额娘!"突然背后有人叫她,转头一看---这是她惟一的骄傲,他有个响当当的名字---胤祉.
"你好久,好久都没来了..."如昔说着,泪水竟不住簌簌落下.
"孩儿,孩儿不孝...."三阿哥发窘了,他低头说"儿臣传的是皇上圣旨,要您去热河一趟."
"坏了......"如昔知道,整个皇室将引起一起轩然大波,就在明天....


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初十


   一大早就被他叫醒,要我为他洗漱---一边给他梳辫子,一边听他叹气我这心都碎了!!我说“皇上你就非这么糟蹋自己不可?”


     “你……你还是不懂……”他苦笑着蹦出这句话,扎得我的心直滴血。


    “他是你儿子,难道你还不知道自己养育三十五年的儿子是个什么性子?”我问他,只希望他不要那么冲动,铸成大错。


    “朕……朕真的不知道……”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刹那间,我感觉他的那双手,凉透了!不知他的心是不是,是不是也这么凉,冰凉冰凉的……



 


     晌午的时候,皇上把所有京城里的皇亲国戚都叫来了---很奇怪为什么看到那么多阿哥,竟没有一位格格?半晌才想起他的十个女儿全部远嫁塞外了,竟不禁黯然神伤:养了二十几个儿子,指望他们个个都成大器,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可到头呢?却养出几只白眼狼来!!女儿们为了父亲的江山,远嫁天南地北---还是那句老话:女儿是贴身的小棉袄啊!我在心里说,若我能为他生儿育女,一定要个女儿……


    无端端想了那么多,醒来时人都到齐了,黑压压的一片--每个人的脸色各有不同:几个“新秀”自是高兴不已,只等着父皇一个“废”字;皇妃里头,有儿子的几位心情自然复杂,巴望着自己的儿子能捡到太子失去的“奶酪”;没儿子的呢,便纯粹是来走过场,看热闹的,完事儿拍屁股走人;大臣也打着自己的算盘,盘算着太子倒台后跟着哪个主子办事最划算。


    可我知道,他们把最不该忘记的人忘了--皇上。最难过的是他啊!别以为太子倒台是什么好事,等着吧!麻烦的事情马上就接踵而至,挡都挡不住!皇上的心比他们可复杂多了。



 


    “朕……自康熙……自康熙十四年立皇二子为太子以来……对其寄予重望,冀其成为大器……”他颤抖着蹦出着几个字,竟不住落下泪来,我从未见他那样脆弱过,那样无助过,后来竟变成了痛哭流涕“……不想其结党营私,监国期间贿赂官员……在朕亲征患病期间……”


     他痛哭着历数完儿子的罪状,最后说了句“今起废黜太子,幽之于咸……咸宁宫”终于,他站不住了,晕倒在殿前。


      “玄---烨!!”我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竟呼出了他的名讳,我哭着,扑在他身上---现在整个世界只剩下我和他了……


( 六)


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十五
也许是那次的打击来得太猛的缘故,皇上刚刚稍有起色的身体又一次极度恶化---太医说皇上这次....中风了.
在那边的时候,总听说某某老人"因中风与世长辞",今天听着太医把这两个字说出来,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跪在床前凝神望着他,心里念叨着:你.....你会"死"么?你若死去,我也决不苟活于世啊!!
握着他的手,依然是凉的---刚侍侯他吃了药,怎么....猛然,一股酸溜溜的东西涌入心头:暖和的药汤,暖不到他的心!!

半个时辰后,他终于醒来---又该喂药了.
   "皇上!!"我惊喜地再次握住他的手,庆幸,庆幸他没有让我的梦魇成为现实.我知足了"喝药了!"
   "思....鸳..."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说起来却不容易了,叫过我的名字他竟大喘一口气,再想说下去却开不了口....我含着泪,沉默了半宿,只顾看他.最终放声大哭,在他凉透了的心口上,留下了沾着血的泪--这泪,只为他流,直到流干,流尽.....
   当我颤抖着端起那碗药,喂到他嘴里,忽然忆起不过几个月以前,他给我喂药的情形:他那时是神采奕奕的,是个快乐的皇上,慈爱的阿玛,幸福的男人;可时至今日,他变了,他是一个失意的皇上,无奈的阿玛,疲惫的男人.而我们,却始终不能找到一个答案,一个关于英雄梦的谜底--我们只在经历无数痛苦后明白了一个永远无法避开的事实:治国容易,治家难.......


    康熙四十七年十月初
回宫已经有一阵子了,住回了景阳宫里,皇上也似乎离我好远好远似的....他的病情如何,是我急切盼望了解的事情---可是他始终没有找我,我只知道他现在很累,仅此而已.
百灵那天带来的口信着实让我瞠目结舌:皇上对八阿哥竟动起了刀子!
我老半天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瞪着眼问她"是.....是真的?!"
"主子!这还有假?!"百灵又急又气"您好歹去劝劝万岁爷!!八爷再怎么着也是堂堂一个贝勒,传出去对大伙儿都不好...."
"我??"苦笑着,我回绝了她的"好意""算了吧!我去只会火上加油."
"您....您真不担心皇上?!"她一听我这话,立刻气不打一处来(主子不急宫女急啊!~~)
"这......"我倒被她弄地着急起来了,心里直想是什么大事弄得父子反目,终于决心挺而走险一回.
赶到御花园,看到了这样一场让人心碎的悲剧----
"孽子!!"皇上发起"龙威",吓得在场的人一阵冷汗"你以为太子倒下去你真能象个水葫芦似的浮出水面啊?你骨头还酥得很!!"
"皇.....阿玛!!"八阿哥哭着爬在皇上脚下,拽着皇上的衣角"孩儿...儿错了还不成吗?!儿.....儿不痴心妄想了,儿孝敬父皇一辈子!!"
"晚了!!"皇上似乎是坚决地"朕.....朕今天就手刃了你!!"说罢,竟把那杀敌无数,功勋卓著的龙佩,对准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血液,瞬间凝固....
-----"皇上!!!"良妃,这个一向逆来顺受的女人,跪在丈夫的刀前"您杀了奴婢吧.....就让....就让孩子活下来....."
终于,皇上缓缓地,缓缓地,流着泪,把刀放下.....


"皇上!!"我正为方才良妃"舍身救子"的壮举惊叹时,忽闻几个人的惊叫声---半晌回神,皇上已然昏厥........
永和宫
夜,悄然而至了---灯影疏离,室内变得忽明忽暗.雨嫣唉声叹气地给皇上喂过了药,径自出了房门,去独自感受那让她心碎的孤寂;那孤寂陪伴她走过了四十几个春秋,不管他在不在自己身边,这孤寂都会在月光如霜的夜里如期而至,躲也躲不过.
而现在,这孤寂里竟多了几分担忧,几分害怕"谁能告诉我,等待着我们母子的究竟是福是祸?....."她不禁想起不过二十一年前因为御使郭秀的一纸参书,哥哥明珠被贬得个身败名裂家破人亡,亏得皇上念及与自己往日的夫妻情意才使自己与儿子幸免遇难----而今,以大阿哥一向的性子,绝对不肯放弃这难得的机会,落得跟八阿哥一样的下场!!想着,她竟冒出一身冷汗.
"嫣嫣...."皇上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叫唤她的名字.她急忙进了去"皇上有什么吩咐?"
"朕.....朕渴了,去......去倒壶茶来....."皇上吃力地吐出这几个字来.
她自然不敢怠慢,叫丫头端了盅热茶,亲自奉上去"爷,小心烫...."
他喝了水,也清醒许多,微笑着看雨嫣"你瘦了."
雨嫣的脸一刹那红了,她低下头去"谢皇上夸奖....."这一句,她等了三十多年.
景阳宫
"主子,您安分点儿...."百灵按住我"万岁爷在惠主子那儿,您去作什么??"
"我要知道他现在好不好!!"我竭力想挣脱她的手,也许是我太在乎他了,竟头一次跟侍女发脾气.
"您不能乱了章法!!"百灵依旧不依不饶.
一个"章法"说得我哑口无言了,望着天,在心里说"但愿你没事...."


(七)


康熙四十七年十一月
一个多月以来,这是他第一次传我侍夜.
穿过长长的走廊,跨进洒满月光的暖阁---烛光摇曳,我的他,又在为自己念叨了一生的"江山社稷"忙些什么呢?急急地,我闯入他的视线"臣妾...."两个字出口,竟认不得自己:这就是一年后的我?古典,飘渺,如沙如雾,一袭旗袍上身,一颦"妃子笑",讨得君主龙颜大悦......
"唔....."他摘下那副洋人赠的金丝眼镜,眯着眼睛看我"你是....."
我惊了,委实不信他能把我抛在九霄云外;更不信他一堂堂大清帝王会失去记忆,半晌才说"臣妾.....臣妾景阳宫熹妃叩请万岁圣安."
"思鸳?"他笑笑,又仿佛是自嘲"你瞧朕这记性......坐吧."
"哎!"我全然忘记自己所应该恪守的礼节,只依稀记住:我是他的妻子,他是我的丈夫.
在今晚,也许这样的身份就已经足够,起码今天,让你我脱去沉重的政治面具吧!
他安置我睡下才自己躺下---我把他抱着,只是聆听他的心跳.今夜结束,他是他,我是我.
"你说大阿哥人品怎样?"沉默许久,他突然把这么一个问题抛给我.
"那你该问他额娘啊!"我笑着,象抛绣球似的把这个问题踢出去.
"他额娘怎么想跟你没关系."说完,他竟变得严肃了"你---必须----回答--"
绣球又回来了,我没有力气再抛出去,只说"他也许不是当皇帝的料."
"没错...."许久,他转过身去,发出轻微的鼻息......
又一个问题袭上心头:这个"没错"意味着什么?.....
那夜,我失眠了.




 


次日醒来,小桂子过来说,皇上上朝去了叫我自个儿回景阳宫去---梳妆片刻,我木木地离开了暖阁.
"主子!!"百灵见我回来,似乎很高兴"万岁爷对您...."
"没什么,平常一样."我无心地答应一句,没在乎她的话外音.
"皇上就没有......"说到此,她声音隐没下去."没有什么?"我对她的问题竟感兴趣了.
"没有说大阿哥什么?"她道出这句,我打了个趔趄(她....她莫非有窃听器?!)镇定下来,我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他倒是问过我大爷的人品."
"主子,你可得加把油了!!"她笑道,那是诡秘的,让人迷醉的笑.
"加.....加什么...."半天我这个木鱼脑袋还转不过弯.
"咳....."她还是笑,凑到耳根嚼了句"您的.....那个..."她刻意指了指我的肚子.
我总算明白丫头的"良苦用心"用句玩笑话打发了"可惜啊,你跟错了主子."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一笑而过.
一股难看的颜色,镀上了百灵的脸,慢慢地,加深......

和宁宫.
"儿子.....你又..."雨嫣面对着自己那自负轻狂的儿子,那个倾注了她一生血泪的儿子,只是无奈与不安的交织---她不明白: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会这样诅咒自己的弟弟.
"我和那厮的龙虎相争,额娘大可不必插手."他冷漠地回答,击碎了母亲唯一的念想.
"今天你跟皇上说什么?"雨嫣做着最后的挣扎,倘使这场唇舌之战她又输了,她真的没了指望.
"孩儿说,若皇阿玛愿意,孩儿便手刃了他这个不肖子!!"他愤慨激昂地说出了这令人齿寒的真心话,说得自在,说得坦然.这就意味着,雨嫣的确没辙了.
"直郡王听旨!!"母子二人正发愣,几个太监已经进来了"上谕,直郡王胤是咒骂幼弟,无视祖训,今起囚禁于其府邸,不得擅自离开,钦此!!"
那张圣旨,从大爷的指间滑落,飘到宫殿的门槛下,好远好远.....


当日夜,和宁宫.
"皇上驾到!!"门外的侍卫报告.雨嫣擦擦眼泪,半蹲着请安"臣妾那拉雨嫣恭请圣上万福!"
"起来吧."皇上颤颤巍巍地说一句,转头却始终不敢正视那拉氏的眼睛.
"皇上是不是责怪臣妾?...."雨嫣低下头去,哽咽着"是臣妾....是臣妾失职,没有教育好他....."
"不是!!"皇上突然一把抓住雨嫣的胳膊,歇斯底里地说了句让雨嫣终生难忘的话语"是.....是朕这个阿玛不好....教坏他了...."他想起几年前这个英俊潇洒,一表人才的长子被他如此宠爱,有时一度质问自己:是不是对他过于溺爱了?是不是太过偏心了?现在想起来,当时的预言真是应验了---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当作实验品的长子和嫡长子,因为他的疏忽......他不禁老泪纵横了.

数日后, 翊坤宫.
"皇上吉祥!"马佳如昔在门口接驾.
"起来!你身体又不好...."皇上笑着,突然又愣住了,如昔也呆望着他.
"唉,二十几个儿子,看得上眼的就是老四老十四还有.....还有老三..."皇上似乎是叹息,又似乎是得意似的,说出这句掏心窝的话来"老三挺好学的,道蛮有老夫之风哪!"他刻意把自己称做"老夫"似乎真实有隐退之意似的.
如昔往他身上靠靠,轻声说"您....您怎么自称老夫呢?您又不...."
"少说风凉话了!"他自嘲说"五十几的人,该知天命了...."
这句话,说得如昔的心凉丝丝地.....
已经是岁末了,这一年让人心碎了,只盼着,来年是个丰年,收获好心情的一年......


(八)


康熙四十八年正月初一
昨晚上我本守夜来着,可不知怎么着就是管不住自己那双朦胧的睡眼,没有坚持到底就打起了瞌睡.醒来已听到第二年第一声破晓的鸡啼了.我似笑非笑地对自己说了句"又是一年了.....祝我春节快乐......"
晌午用过膳,几个伺候我的小片子就疯了似的过来要压岁钱,带头的凤仪说"主子,我们姐妹几个跟您可都快有一个年头了!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呀....赏点罢!"
"就是就是....."春宜算是里头最小的一位了,待老大话音一落,马上接过话头"奴婢可盼着添置身新衣呢!"
"百灵!!"我见大伙儿都发话了,惟独她没有张口,便笑问说"你....你也要份?"
"不了."她冷冷地抛下这句"奴婢受不起主子天大的恩惠."就甩手而去,几个丫头吓坏了,再也没说什麽"压岁钱"的话,悻悻地退下去了.

夜里这景阳宫依旧是冷冷清清,没有一个造客,我百无聊赖地数起了窗外的"福"字:"一,二,三,四,五......"据说是皇上亲自写上叫太监们一副副贴到宫门口的.我门口似乎也贴上了,好象是小桂子贴的罢!天太冷了,又是雨又是雪的,我懒得出门了.
正说到第二十六个,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吆喝"万岁爷临驾景阳宫---"紧接着便望见在几十个奴才的簇拥下,他终于"千呼万换始出来".
"臣妾景阳宫熹妃恭请万岁圣安!"还没等他上阁楼,我便在那跪好.
"平身罢."他面无表情地抬抬手,即而又筋疲力竭地坐下,打起了迷糊.
看得出,他一定是遇到什么头疼的政务了,我好心问"爷,出什么事情了?"
"忘规矩忘得可真快!!"他不知是怎么了,竟发起火来"砰!"地一响,案台上的花纹青瓷碎了......


我以为是自己出了差错,低头只顾拣地上的碎渣不敢望他一眼----"哎呀!"突然手被瓦片扎出了血,不禁叫一声.
"思鸳!没......没事吧?"他听我一叫唤,仿佛是一梦初醒似的,愧疚道"刚才.....刚才吓到你了?"
"不打紧的,吹吹就好."我笑笑,"您歇着吧,臣妾接着拣."
"不了,叫丫鬟来拾掇就是."他起来拉住我的手,又冲外屋说"百灵!百灵!"
"皇上....."来的却是春宜,见她哭丧个脸,急急地说了句"不....不好了!!.....百灵姐姐她.....失踪了....."
"怎么可能?"皇上生气了"不过是个丫头罢了,还想反了不成?!"
我自然清楚事情的始末,更明白这丫鬟的性子,想着她走便走了,跟她怄气大家都落不得什么好,一面劝他"莫气恼了,追究不出什么的....再说,再说都是臣妾的过错,怪不得她."
"唉!罢了罢了.....左不过是你的侍女,你都不深究了.朕也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了....."而后又丢下句话来"哪日她若回来了,你就看着办好了."
"臣妾遵旨....."我接旨后,皇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微笑"你是不是以为朕说你忘了规矩?"
"难道爷说的......"我被他弄糊涂了
"马齐."他蹦出着两个陌生的字来"朕.....朕要罢他的官免他的职!!"他可真怪,这会儿他又气地咬牙切齿了......


“皇上?!”我诧异地望着他,“您……您没事儿吧?”
“没……没甚事……”半晌,他仿佛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这些“政论”是不该跟一个女人说的,在此之前,他可是连太后也下了“禁令”的啊---除了太皇太后以外,似乎还没有哪位妃子或是皇后破了这“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制。
“您……究竟在说谁?”然而与我来说,却早已引起对马齐的兴趣。
“记住,以后什么都别说!……就当朕什么都没讲。”他轻飘飘地丢下这句匪夷所思的话,走出门去---到了门口,却又停下,转过头沉默地盯了我一分钟,然后单单说句“过年好,保重!”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当他的背影成了一个小圆点,我颤颤地,举手,摇手,一字一句地说“皇上……您也保重……”说完,那个黄色的圆点,消失了。
正月初七
“朕……去哪里呢……”现在这个孤独的帝王站在乾清宫的廊亭下,望着新年的第一场大雪,自语“这个皇宫竟是朕最终的归宿?……皇阿玛,您等着儿臣……儿臣就来……”
雪,无声。“阿玛,您走了四十八年了,儿臣这个皇位也坐了四十八年了!儿臣……儿臣知道自己不能万寿无疆,可是儿却盼着大清国能长寿啊!可是……儿臣该怎样延续火焰?!告诉我……”
雪,仍无声息,却下地更大了……

~雁~玄心烨意
品清敛燕雀 高洁许宾鸿
衡阳时有忆 留伴佐雄风
~和~雁心君鉴
燕雀安识志 宾鸿最相知
雁字若有回 还看雄风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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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康熙四十八年三月
“儿臣谢父皇隆恩!!”在二阿哥一声喜悦声中,太子的冕冠又一次落在这个幸又不幸的皇子头上。这年,是他的幸运年。
“皇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子的悦音刚刚落下,排山倒海的贺喜之声再次在他的耳畔响起。
他缓缓直起身,回头望望——“这……真是我么?”他扪心自问“我真的又回来了?”抬起头,闭上眼,听着这乐音再次响彻耳鼓,他低声耳语“久违了,金銮殿……”

晌午,景阳宫。
“你……你还好吧?”在我的搀扶下,皇上走出来,眯起眼望太子,仿佛是好久没见他了,半晌,沙声说“你瘦了。”
“皇……皇阿玛!!”他愣着,半天,扑到父亲的怀里痛哭流涕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无理”。
我把手松开,望着这戏剧性的父子俩,无语 ……


当日夜,和宁宫
"皇上吉祥!"雨嫣正坐在炕上,却见皇上进屋,甚是惊讶"您怎么也不叫小桂子通告一声,奴婢也好准备准备啊......."
他正坐下并举起了茶碗,却忽闻雨嫣一句"奴婢",手里的茶杯不禁抓不稳,幸而自己即使抓了一把,才保住了杯子,强笑问"你.....你倒是改了称谓了?"
"带罪之人,怎配做主子?"雨嫣亦是苦笑"以前自己是锦衣玉食的,做什么都是丫头伺候.现在儿子跟我一块儿成了落家凤凰......丫头都辞了去,不是奴婢又是什么呢?"
"唉!你也是,只是孩子犯错,何苦折磨自己......"皇上听她一席话,心里不是滋味,想做个说客,可话到嘴边上,又没了下文,只说"你......好自为知吧!"
完了,便想逃难似的出去."皇上!!!"正到门口,雨嫣却叫住他.
"有什么说的?"他没有回头.
"太子.....太子都出来了,那大阿哥...."
"他不能."皇上把这三块冰,扔到了雨嫣的心坎上,走出门去.
"我的儿!!!!!!"雨嫣听得"哐当"一声,终于大声哭叫---这声音,在紫禁城池久久不息.
皇上回头一望,雷光一闪,"和宁宫"三个字刺进他的眼睛----他眯眼再看一眼,立即转过身去,消失在寒风之中.


断叙一
"你是....."看到他时,他竟忆不起我是谁了---这也难怪,从初一到十三皇上就一直昏迷,病势一日比一日猛,人说指望万岁爷逢凶化吉是指不上的了,这便意味着:我必须离开......就在今夜.
"皇上,这可是熹贵妃啊......"小桂子急急地站在床边答话"您...您可忆得起?"
"知道,知道...."他缓缓地直了身子"外头没人了罢?"
"没人了,安静了."我哭着扑到他那久违了的胸怀里"就.....就只剩我们俩了!!"
"是啊,连上天都可怜我这个老叟,让我死之前,安安静静......"他轻轻地,缓缓地闭上眼睛---此时,一颗带着苦涩的泪,落在我掌心.轻轻悄俏的.......


己丑年四月.
"这年头,怎么老落不得个安静!?"他气呼呼地进了我景阳宫的门,连瞧都不瞧对他行礼的宫女,直径冲到我面前"那个老大怎么还象是没长大似的?叫他悔过他反倒来个越狱!!"
"皇上,您还指着别人叫孩子呢!也不瞧瞧自己那雄样...."我扑哧一笑打发了这几句牢骚.
"唉,命运不济啊....."他不料拍拍我的肩膀"竟连个小小的皇妃也瞧朕不上眼咯!"听得出半是玩笑半是自嘲.
"大爷没怎么着吧?"我拉着他的手进了里屋"没成功?"
"要不是那几个侍卫眼疾手快,还指不定怎么闹腾怎么来!"他冷不丁冒出这么句至理名言.
"那您可得注意着---"我正欲劝说,方觉太欠妥帖,又把那半拉子话咽下肚去,可却晚了"注意什么?"他兴趣盎然
"臣妾忘了...."我撒了谎,这招果然奏效"那以后想好了再说,"
"那您只他去哪儿啊?"我无心问.
"软的不成,咱来硬的!!"他气鼓鼓地甩袖出门--我猛的闻到一股子火药味.


(十)


康熙四十八年夏至
我生日是夏至,过往都是姑妈婶婶给张罗的.今年不在家里,心里明白这一年一度的"盛典"只得独自庆祝了---心里只可惜了这宫闱里没有蜡烛蛋糕之类的浪漫物,也就只好将就.
"皇上驾到---"正吃着糕点,一声冗长悠远的叫声飘进来.说实在的,倒是吓了我一跳呢.
匆忙叫春宜给擦了嘴,迎出去道"皇上万福."
"朕来的是时候吧---"他拉起我,又伸头望里屋,笑话说"哟,给自己过起诞日来了?朕的贺礼还没到呢!"
"您......"我又是疑惑又是惊喜---他竟知晓我的诞辰?!正欲问出口,才想起我与他那正可谓"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瞧好罗!----"他把手指一弹,一位娇小妩媚的姑娘"千呼万唤始出来"婉转一笑"奴婢奴娇见过万岁爷,见过娘娘."
"这......"我诧异地转脸望他,不明白这是什么"厚礼"
"哦,这位原是惠妃的丫头."他抬头望天,无心了"她自己个儿说消受不起叫丫鬟侍侯的福,辞了她,朕想那百灵是失踪了回不来,你先使唤着她."
"万万使不得!!"我惊地跪下"惠主子的丫鬟,自是该伺候自己的主子,我怎的跟姊姊抢心爱之物......"
"你要抗旨?!"皇上竟是生气"她自己硬要辞去的,还硬塞了给她?!想得倒美!"
"臣妾收了便是....."慌张地,我应了下来"只是爷别生那么大火气...."
"得了,保重."皇上被我这么一闹腾,也没了祝寿的心情,失落的跟什么似的.

两个时辰前,和宁宫
"嫣嫣......."皇上进了里屋,却见一头银丝的那拉氏,愣在那里.
"奴婢老了,人老珠黄......."她望着眼前人,泣声"怕是死后连个送终的都没了.....没了!!"
"本来."皇上见状慌张解释"本来真打算放了他,可不料他不安分...犯了规矩...."
"是!皇上什么都有理......."她依旧哭着----这泪.她可是足足憋了六个多月!!
"朕答应你,决不伤害他....."皇上低声说了这话
"您把奴娇许了鸳妹妹吧......"她终于不再抱怨"我用不着她."
"你留着不是更......"皇上劝她,却被她挡回去"更没用!求您,成么?"她跪下了.
"好啊!"皇上苦笑"你若那么不知好歹,也不勉强!"
太监宫女们带着她的最后一丝安慰,离去.....


断叙二
"娘娘,给惠主子的贺寿礼....还....送不送?"奴娇试探着问我.
"当然...."话说到此,我突然卡壳---她惠姐姐如今没多少人气,想必后宫的姊妹们送去礼物的那就是屈指可数了.万一....万一她误会我,以为我的好心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反倒多事!但转念一想:当年她可是把自己的贴身使女都给了我,若我不表示谢意,不是有愧?只说"送,我亲自去送."
"喳."奴娇下去了.
"贵妃娘娘吉祥了."正说着话,刚晋封的成妃却来请安"怎么?娘娘也放下身段儿想送礼物去?"
"哟,你也有这个心?"满以为这成妃也化敌为友了,可不曾想她却来说"妹妹我没空呢!"看着墙上的西洋钟一惊一乍道"呵,晌午了呢!皇上说好要去我那吃茶点心的,说话儿就到---贵妃娘娘,我可得先失陪了!"妖艳着,摇曳着,出了宫门.........
我想到那句脍炙人口的词来:我想我会一直孤单.......

四十八年七月七
"听说么?皇上今儿个诏了熹妃呢!"延禧宫里,宜妃跟几个姐妹唠嗑.
"那意思....."定妃欠了欠身子,神秘状"皇上属意她了?"
"那还有什么说头?"荣妃放下织了一半的线活儿"年轻貌美的,统领六宫迟早是她....."
"她又没个一男半女,想得美!"宜妃嗤之以鼻.
"她.....她不错."惠妃试图为熹妃说好话.
"你落家凤凰就少讲几句!"宜妃继续她的冷嘲热讽,
"你......"惠妃气得打起哆嗦,却自知斗不过她,愤愤离去.
"活该!"宜妃骂道,几个娘娘拉了她一把"消消气----"


夜,景阳宫
"皇...."我正欲行那宫里千年不变的规矩,他一把拦下我,笑"今儿个七月七,咱俩.....也就当对牛郎织女罢."
"可是...."我又是暗喜又是担忧.看着那些个太监宫女未雨愁缪"他们...."
"下去,朕跟贵妃娘娘好好唠嗑,你们瞎搅和什么?!"皇上明白爱妾的心迹,自然照准.
"贵妃?!"我一脸茫然地望他"臣妾....臣妾不够资格."
"什么不够格?!"他似乎是跟谁叫劲似的"朕说你够你就够!"
"其实惠姐姐....."我往他怀里靠靠"比我好....."
"朕爱的是你,有她什么事?"皇上天生的爱钻牛角尖"这辈子已经被政治联姻玩去了大半,老了老了还要听命于人?!...."说了我却捂住他的嘴"您还有的是机会....."
"哼!"他拿下我的手,苦笑"儿子没一个是省油灯,气得朕减了二十年阳寿!"
"皇上!!别......别说了!!"我哭着扑进他怀里."唉....就这一个女人,知心哪!"他搂着我,哀声叹惋.
"有机会,替我.....替我看看她.....就说她那宝贝儿子,朕....早晚也会还给她.""是."我抬头望他的时候,忽然觉得他的白发竟出奇的多……


(十一)


康熙四十八年七月八,御花园
"奴娇妹子可是有得福气消受了!"亭下,芝春,柳莺,晓云等等几位后宫主子的奴婢坐着吹风.
"是了."宣妃的片子翠柳边赶着活计边插话道"她家熹主子被万岁爷捧在手心儿上,可是疼得紧哪!....."她瞧着众姐妹的颜色,又多起话儿来"原先我家娘娘也能跟皇上好个一回二回的,自打那位主儿进宫....我家那位见天儿地哭,都盼不来皇上一个笑脸儿!"
"是这个理儿....."几位丫头附和---这一点上,几位不谋而合.
"铃末儿-----"成嫔往这儿嚷嚷"活儿那么慢那?跟谁交心呢!"
"哎,就好..."铃末儿一面回话儿,一面往起赶"我先走了...."
等她一走,其余也是没了心思,便都说散了.


景阳宫
"奴娇,怎么?病着呢?"我见她脸上没了血气,觉着焦心"吃药了么?"
"主子....."她推了我的手"奴婢没病,奴婢心疼."
"心疼?"我笑笑说"心疼那也是个症候啊!"
"主子.....奴婢是.....是心头憋得慌."她似乎是忍不下这口气了,有点儿想一吐为快的味道"她们.....她们可都议论着呢!奴婢这日子也是越发难打发了....."
"谁们?议论什么?"我倍感事态不妙,警觉起来."说您....说您这贵妃之位来得不正....."她讲着,渐没了底气.
那些后宫女人闲来无事用来打发日子的小茶话我也略知一二,前些时候百灵就是让这事情给闹腾走的,舆论这个东西,就是把不带血的利刃哪!
我就说,搅和到了皇帝老儿的后花园,不好玩.......


夜,景阳宫门口
"皇上...."小桂子看着康熙呆站窗前,甚是奇怪"您要不要传唤贵妃主子见驾?"
"不必了."他冷清地丢下这话,怅怅然离去.
而我,却傻乎乎地站在窗棂下,看着他.....多么希望,他可以转身对我再次微笑....
"您去哪儿??"小桂子跟在万岁爷身后问
"唔?"相问之下,他突地停下了,他追问自己----"刚才,朕为何要离开她?而现在,又是何处能够容住我的心呐?那些酒囊饭袋今日跟朕说了什么?对,他们说圣上应以国事为重.朕也不是老糊涂,不就是那思鸳封做贵妃的事情让他们发了番牢骚?可,那位是朕的夫人哪!...."他既而转头问小桂子"是不是?"
"主子?"小桂子一脸茫茫然"什么....什么是....不是?"
"哦,没什么."他猛才忆起自己什么也不曾说起,默然往暖阁方向去了.小桂子知趣儿地跟在后头.

暖阁.
皇上把翻了几百遍又诵读了无数次的诗集再次找出来看,无意翻到那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心里一颤,竟觉得这句诗放在此时来看竟如此贴心!好久都没说那个"情"字,她被战争,被家国天下挤到了自己心灵最深处,不注意,找都找不到......"朕,能找到她吗?"他望望天,又象是问天,又象是问自己.


下了朝,皇上进了景阳宫.
"昨儿个,都干什么了?"皇上进屋,笑盈盈问起来
"没干什么有新意的事情,净等你....."我本想一句玩笑掩埋心迹,却不料早已溢于言表,无从遮掩了!
"是么?"他正翻着桌头的新书,却听见爱妃讲出这般肺腑之言,不禁心里一打紧,联忆起昨夜半读的诗句来----不由自主地困惑着:老了老了,竟也是要跟皇阿玛患上同样的症状?眼下却是只顾着翻书,把那惊异,藏在书里.
"皇上?"我见他说过那俩"是么?"就不再开口,以为自己又犯了什么不可宽恕的过失,心下只是慌乱"臣妾....臣妾说错话了?"
"啊?"他终于回头望我"哦,没有.这书倒叫朕看得入迷了."
"是呀......"我见皇上好容易转了话锋,心里直暗自欢喜,忙接过话去"<<三国演义>>么,总是不错的."
"唉,这个诸葛亮,在当今朝廷可是难觅得很!"他毕竟是天子,也许真是到哪个地方都丢不开"朝廷"二字吧!
"何以见得?"我笑问"您的手下几百臣子,就没有一个称得上您自个儿心上的卧龙先生?"
"有的象是张伯行,熊赐履等辈,有诸葛先生的忠字."他开始对手下臣工评点一二"原先有明珠索额图一类嘛....那也算做是个智字吧!....只可惜了....."
"只可惜了没有智忠双全的能人?"我接话下去,自豪道"是不是这么讲?"
"就是了."他象是疼爱小孩一般拍拍我的肩膀"年纪不大,懂得倒是不少!"弄得我怪不好意思.
我只在心里讲,我如是个男儿,必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且,要当个货真价实的谋士,决不打折!
皇上心里也在敲鼓:这样聪明的红颜知己,会不会成了祸水?.......



 


 

~雁~玄心烨意
品清敛燕雀 高洁许宾鸿
衡阳时有忆 留伴佐雄风
~和~雁心君鉴
燕雀安识志 宾鸿最相知
雁字若有回 还看雄风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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