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康熙朝嫡位之争
1、皇太子之再立再废
康熙十四年十二月十三日(1676年1月27日)册立皇子允礻乃为皇太子[3],是为清代立皇储之始。太子立且三十余年矣,何以四十七年九月初四日(1708年10月17日)忽有废斥之举[4]?又何以有四十八年三月初九日(1709年4月18日)再立,五十一年十月初一日(1712年10月30日)再废之举[5]?苟始以“赋性奢侈”,“暴虐淫乱”,“语言颠倒。竟类狂易之疾”,坐致废黜;继以“虽被镇压,已渐痊可”,复立为皇太子;终以“狂易之疾,仍然未除”,“狂疾益增,暴戾僭越,迷惑转甚”[6],再行废黜禁锢;似不足以塞后人之疑窦!须知太子髫龄诵书,即承父教[7],六岁就传,多属名师[8],通满汉文字,娴骑射;每从行幸,赓咏颇多[9]。三十五年(1696年)帝亲征噶尔丹,命其居守,处理政务;明年行兵宁夏,亦然[10]。足证三十六年以前帝之于太子,教之诲之,且试之以政者再。不特此也,大抵在四十七年未废之前,太子之眷宠未尝一日少减,声望未尝一日少堕,仪制亦未尝一日少损[11]。何以知之?证之南巡至德州之回銮,宋荦之颂扬,高士奇之陛辞及李炳石之觐见[12],可知也。
然则四十七年突然之变,大捕太子党羽,且拘太子于上驷院旁,继而幽禁咸安宫[13]。骤视之殊不可解。仔细案之,太子结党,密谋大事,其关键恐在索额图一人。索于四十年已告老矣,逾年太子病于德州,帝召之待疾一月,未半载而被逮[14]。谕中云:“伊等结党,议论国事”,凡五六见。岂有相处一月而不相告者乎?索固拥戴太子之党者,“施威吓人”,徒众极夥[15]。所谓结党“议论国事”,必是胁帝让位于太子一事无疑。如拘索论理中有“背后怨尤之言,不可宣说”、“朕若不先发,尔必先之”之语,与废斥太子谕中所云:“从前索额图助伊潜谋大事,朕悉知其情,将索额图处死”[16],可相印证。意者胁帝退位,索为主动之人,太子不过被动耳。帝虽明知,或牵扯于天生你子之情,迟迟未发;孰知一逮主动之人,而被动之人亦汲汲不可终日。故四十七年上谕,一则曰:“鸠聚党与,窥伺朕躬”;再则曰:“令允礻乃欲为索额图复仇,结成党羽,令朕未卜,今日被鸩,明日遇害,昼夜戒慎不宁”;三则曰:“置索额图于死,而允礻乃时蓄愤于心。”[17]是太子由被动一变而为主动之人,帝自为计,遑论父子之情,故一旦有“逼近布城裂缝,向内窃视”、“中怀叵测”[18]之事实发生,太子之不被废,其可得乎?
太子之所以废而复立者,实非因被镇魇而痊可之故[19]。当时“太子党”外,尚有皇子诸党。其最著者为“皇长子党”、“皇四子党”、“皇八子党”是已,彼此钩心斗角,互相倾轧,无有已时[20]。不有太子,无以阻阿哥之野心。明诏欲于诸子中推举一人[21],昭然若揭。储贰之位未正,诸子党争尤烈。圣祖未逾年而再立太子,即所以弹压诸子之党,去其觊觎之念;而以一切暗中煸,愁推之索额图父子,盖以主动罪索之子孙,而废太子为被动耳[22]。
苟明乎此,则太子再立再废之故,不难迎刃而解。何则?盖再立太子,不特不能解诸子之党,反而加深太子之党,主动被动,合为一体[23],图谋不轨,日甚一日,故谕中有云:“允礻乃……与恶劣小人结党……但小人辈惧日后被诛,倘于朕躬有测之事,则关系朕一生声名”;“数年之间,隐忍实难”;“今众人有两处总是一死之言”[24]。洵以“皇帝”一念,横亘胸中,于是父子之间亦不能相容,圣祖年逾六旬,盖世猜雄,于此则束手无策[25]。自是太子再废之后,无复有敢言之者,王 、朱天保等请立东宫之得罪,徐倬《道贵堂类稿》“应皇太子教”诗及朱彝尊《曝书亭集》青宫再建廊坊之削去,即其明证[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