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夏添享受着小礼堂中上百双聚精会神盯着自己的眼睛,这些目光充满了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以及对知识的渴望。夏添用粉笔在黑板上的 “2012”四个大字下面边来回划边道:“那么2012年究竟会发生什么呢?地震、火山喷发、海平面上升、地球灭亡?”夏添讲到这里特意顿了一下,台下的学生个个屏气凝神,他粉笔一抛继续侃侃道:“我们刚才已经讲过地球逆转和时间黑洞。如果一个人住在一百楼上一年,那么他的时间会和地平面上的人相差一秒。亚特兰蒂斯人、玛雅人、三星堆人都莫名的从地球上消失了,至今找不到任何有关他们迁徙或者灭亡的痕迹。我们生活在已知的三维空间里,可是其他维度里有些什么呢?我们不得而知。”
说到这儿,夏添注意到礼堂后门边上多了个人,正靠了墙笑眯眯的望着自己——陆维扬!“这小子。”夏添心中笑骂道。
这一停顿,学生们的神色便越发紧张起来,夏添回过神来继续道:“那么会不会是地球逆转使时空和维度发生了偏移呢?就是说,当地球恢复正常运转的时候,新的时空和维度产生,而我们依旧停留在原来的时空和维度中。”台下不少学生都皱眉思考起来,有几个特别投入的面上露出“很以为然”之色。
“或许亚特兰蒂斯人、玛雅人、三星堆人并没有消失,依旧存在于相异于我们的时空和维度中。所以我大胆猜测,2012地球逆转并不会导致人类灭亡,而是时空和维度的偏移。”夏添合上讲义,以示演讲完毕。台下的学生们都还沉浸在思考中,陆维扬的掌声跨过整个礼堂传来,声声清晰,紧接着,礼堂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一浪高过一浪,持续了很久很久。
学生们簇拥着夏添走出礼堂,七嘴八舌的问个不停,夏添显然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新偶像。
“师兄,既然玛雅人停留在了旧的维度中,那么为什么他们的遗迹却在新维度中保留了下来?”
“学长,时空发生偏移后,旧维度中的世界依旧保持原样不变么?”
陆维扬站在礼堂外的小面包车前,对着夏添挥了挥手中的车钥匙,夏添只能无奈的对他摇摇头,实在是难以脱身。这时,邀请他来演讲的顾老师走了过来,握住他的手激动道:“夏同学,演讲很精彩,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夏添也敷上一脸热情的笑道:“顾老师客气了,能来给师弟师妹们演讲是我的荣幸,讲的不好还望多多包含。”
“讲得很好,讲得很好,夏同学你太谦虚了。”
“顾老师,我还有事得赶着去办。”夏添指了指陆维扬,顾老师会意:“那么我就不耽误你了,有空常回母校看看。”
“嗯,好,一定的。”夏添得了释放,瞄准空隙钻出了学生堆,身后学生们叫着:“夏师兄,留个电话可以么?”“夏师兄,你的QQ号多少?”甚至有女生大喊:“夏师兄,你很帅哟!”夏添全当作没听见,闷头朝陆维扬那边奔去。
面包车驶出校园,开上环路。幸亏抢在了下班时间之前,路况还不错。陆维扬将车子开得飞快,夏添享受着迎面抚来的风。天气开始回暖,树梢吐着新芽,放眼望去四周皆是高楼,但依旧挡不住北京春天广阔高远的天空。夏添喜欢这个生活了六年的城市,融合现代气息与历史底蕴于一体,即有年长者的渊博,又不乏年轻人的朝气。
陆维扬笑骂道:“你小子可真会盖的,堂堂天文系高才研究生,竟拿这些去唬师弟师妹,散播谣言,蛊惑人心!”
“不然你说讲什么?爱因斯坦相对论?给本科生讲东西兴趣启蒙重于教条灌输。”夏添甚有理的回答。
陆维扬不继续纠缠,转话题道:“我这车怎么样?不错吧?”说着右手放开方向盘比出个“看吧”的手势。夏添噗嗤一笑,打趣道:“让我想起了九十年代的面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跑小生意的个体户呢。”陆维扬立马收起笑,未及发作夏添已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道:“不过才工作两年就开上了私家车,你小子大大的有前途,我可等着坐你的凯迪拉克、劳斯莱斯哟。”
陆维扬复又挂上笑容:“下一个投资目标是房子,暂不升级座驾。”
“哟,相中谁家姑娘了?”
陆维扬的头微偏向窗户道:“买房与结婚无关。现在什么都‘速食’,爱情婚姻也一样。事业刚刚起步,不急这个,等赚足了票子,不愁娶不到漂亮贤惠的老婆。”
夏添没有答话,这话听上去虽有些硬邦邦的,却是大实话。良药非蜜糖,现实不浪漫。自由恋爱、自由婚姻固然好,但这年头婚姻里还有多少情爱忠贞?人们越来越“现实”,因为“现实”越来越现实。
“对了,明天李总约我打球,你去不去?”陆维扬又转了个话题。夏添连连摆手道:“承蒙陆总抬爱,高尔夫那东西我这种穷人实在是消受不来,我一进会所就浑身不自在,堆笑谄媚的跟这个总那个董的应酬更是难受得要命,不去不去。”
这时车驶下高架,正好遇到红灯停车,陆维扬一拳打向夏添:“就顺口问问你,你小子哪那么多屁话!高级知识份子歧视我们商人阶级啊!”
“不敢不敢,第三产业乃推动经济发展的主力军。我还指望着你搭上富婆,让我跟着鸡犬升天,飞黄腾达呢。”夏添拱手道。
“高尔夫球会管理可是正当职业,怎么给你小子说的像牛郎一样。”
二人一路说笑着,车子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后海。天还大亮着,较之灯火辉煌的夜景,白天的后海多了几分古朴宁静,更贴近它原本的样子。
北京日新月异,后海一带的古建筑虽得到了保存和修缮,但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味。老年人围在湖边柳树下对弈,社区运动器械成了小孩子的乐园,棋子落在石桌上的“吧嗒”声掺着稚气的笑声,一派宁静祥和。店铺招牌张扬,橱窗更是放肆,老建筑外的西式大遮阳伞和后现代露天桌椅,交汇出一种排斥的和谐。海内外的游客带着置身事外、到此一观的神情穿梭其间,用相机记录下历史洗涤后幸存的遗骸,却捕捉不到它的灵魂。夏添无法预想三五十年后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走进酒吧,洛青颜已经到了。她坐在临窗的沙发上,手中捧着一本书,正认真的看着。玻璃窗边蜿蜒着藤蔓之物,桌上一杯清茶泛着薄薄雾气,夕阳的余晖斜斜的洒在她的身上,越发显得恬静。洛青颜没有察觉到有人走近,陆维扬突然在她身后叫了一声,她没被吓到,缓缓抬起头冲着夏添和陆维扬淡淡一笑。她披散着微卷的长发,化着淡妆,穿着白衬衣黑裙子职业装,干练又不失女性的柔婉。真是一个美好的女子啊,夏添想。
陆维扬抬起洛青颜手中的书,躬身边看边问:“‘古代人’,又在看什么呢?”
洛青颜对中国古典文化有着浓厚的兴趣,因而朋友们给她取了个绰号叫“古代人”。没等青颜开口回答,陆维扬已叫出声来:“哟,了不得,《清史稿》!刚才夏大才子说时空可以偏移,你问问他怎么穿越回古代好了。”
面对陆维扬的打趣,青颜也不着恼,微笑着招呼夏陆二人坐了。夏添拿过洛青颜的书翻了翻,书前面的彩图是清朝十二帝的朝服画像:“《传统文化》杂志社的工作不错,怎么又决定要考研呢?”
“想多学些。故宫博物院、圆明园管理处和紫禁城研究院才是终极目标呢。”洛青颜说话和长相一样温柔恬静,夏添点头赞许。
陆维扬点了两杯咖啡,问青颜道:“秦绯还没来么?”
“还没呢。”洛青颜回答。
陆维扬一拍腿道:“咱们几个老同学可有些日子没见了,难得聚一次她胆敢迟到!”
“她至今为止好像还没有不迟到过的吧。”夏添道。
“哼!难得碰一次,刚来就听见人说我坏话!”一个有些尖锐的女声从外面传来,三人不约而同的望向酒吧门口,只见秦绯拎着大包小裹走了进来,一头参差的短发,左耳戴着金色的大耳环。刚才那袭话虽带着怒意,脸上却笑得绽放。
“说曹操曹操到,又剥削哪个无辜男子去了?”陆维扬乐道。
“你小子就说不出句像样的话。”秦绯一放手,东西“啪”的摔在了地上。都是名牌货,她这么乱扔也不心疼,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钱,这些东西,坏了还有新的来。
“诶,青颜,今天不是周五解放日么?你怎么还穿着工作装?”秦绯也不打招呼,开口就问。
“昨天刚穿上的,今天再穿穿,周末好一道洗了。”洛青颜往里面挪了挪给秦绯让座。“刚才维扬说的时空偏移是你做的新课题?”青颜问夏添。
“不是,回母校演讲随便掰的。”
“夏添这小子滑头滑头滴,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既不吃苦也不耐劳,既不勤学也不肯干,我一直奇怪你怎么考上的研究生。”秦绯说完半站起身,伸长手臂在夏添头上拍了一记。夏添正要开口回应,陆维扬已抢在了前头:“这我可得帮他说句公道话,这小子平时看着晃悠晃悠的,私底下可拼命着呢。还记得大一中国历史考试不?”
洛青颜掩嘴轻笑道:“记得。”
秦绯狠狠一拍桌愤愤道:“记得!那变态死老头,第一次考试就不给范围,还搞那么多客观题,背得姑奶奶我直想杀人!”
“就是!”陆维扬同仇敌忾,也拍了一下桌:“大家都昏天黑地的抱佛脚,唯独夏添这小子天天不是上网就是睡大觉,我问他,他说是左右都是挂,已做好了就死的准备,我还道他看得开,没想到他老早就把整本书都背下来了!”
秦绯指着夏添道:“虚伪!”手刚放下便觉不够味,复又抬起道:“心计!”
洛青颜道:“夏添一向都很刻苦的,这个我知道。”
“我说,你们俩做了四年自习室战友,怎么就没擦出点火花来?”秦绯打趣道。
“何止我们俩,咱们四个死党了这么多年,连点火星子都没擦出来,真是可惜了。”夏添说完,大家都笑了。
四人玩得很high,又蹦又跳又叫又笑,直闹到凌晨两点才散了各自回家。夏添虽没喝醉,但也已经高了,头有些晕乎,在出租车上沉沉睡了过去,可回到家又无比的清醒,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丝毫没有睡意。夏添想起自己白天的演讲,忽然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伸手摸开灯,拿起床头柜上的书,随手一翻正好翻到了黑洞的彩图,夏添盯着彩图,忽然感觉黑洞飞速的旋转起来,目光想挪却挪不开,但觉天旋地转。
第一章(1)
当夏添清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眼前净是密密的树叶,上面还有些许积雪,这是哪里?夏添想昨天那酒的后劲真厉害,明明记得自己回了家,还躺到了床上,总不至于是喝多了产生的幻觉吧。正想着,只听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唤道:“十三阿哥,您可千万抱好咯,奴才们这就接您下来。”
夏添寻着声音低头一看,吓了一大跳——自己竟爬在一棵大树的树枝上!说话的人一副清朝太监的装束,正站在树下仰头焦急的望着自己。夏添这一惊,手滑了一下,吓得树下的太监几乎跳了起来。
What?这是什么情况?夏添满脑子的浆糊,难道是酒喝多了做的怪梦?这梦倒有意思。正想着,两个年轻的太监已爬到了树上,正蹑手蹑脚的向自己这边过来。没等夏添反应过来,自己已被其中一个太监抱进了怀里,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自己竟然被一个十来岁的人轻而易举的抱了起来!夏添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打量,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只有三四岁的样子,禁不住大叫了出来:“啊!”
抱着夏添的小太监连忙哄道:“十三阿哥莫怕,奴才这就抱您下去。”
这梦委实怪异,夏添晕乎乎的,都没注意到自己是怎样被抱下树的。待脚落地,大太监已几大步迎了过来,用帕子擦着额角上的虚汗念道:“可算是平安下来了,可算是平安下来了……”小太监面带哀求道:“十三阿哥,以后可不带这样吓唬奴才们了。”见夏添依旧愣着,又软声哄道:“十三阿哥莫怕,已经没事了,没事了。”
夏添半宿才回过神来,心想管他呢,反正是梦,倒是有些意思,也不知道具体是清代哪朝,抑或是架空?哈哈。环顾四周,夏添确认自己呆的正是故宫御花园。故宫夏添去过很多次,算是逛得挺熟了,他甚至清楚的知道自己爬的是连理古柏。头个月陪外地的朋友逛故宫时多瞟了这树几眼,想不到做梦竟就梦到了。
夏添想着,已被太监拉着出了御花园西门,往西长街走去。这梦做得地道,路边门前都有侍卫把守。转了几转进了储秀宫,正殿座上坐着个年轻妇人,下首侍立着五六个嬷嬷丫鬟。妇人鹅卵型脸,长长的柳叶眉,面色焦急,见着夏添便急急迎上去,俯身前后上下的检视起来。夏添弄不明白情况,只干站着任她看。三个监伏倒在地,磕头连连,大太监道:“奴才万死,没照顾好十三阿哥,请娘娘责罚。”小太监也跟着说:“请娘娘责罚。”
妇人仔细打量完方道:“幸好没事,在宫里当了这么多年差竟还如此大意!胤祥,你虽是一片孝心,可以以后再不许这样胡闹了,知道吗?”
什么?胤祥!康熙帝的十三子!不就是翻青颜书的时候无意中瞟到了这个人么,居然就把自己梦成了他,至于么?夏添心里这么想着,但嘴上还是很配合道:“儿臣知错了,额娘息怒。”这发自自己之口的稚嫩的声音和幼小的身体一样别扭。这话刚一出口,妇人即噗嗤一笑道:“还没开衙建府领职位呢,就自称‘臣’了。”夏添大窘,平时不关心这些,梦里居然闹出笑话来了!
“十三阿哥这是懂事得早,想早日长大孝敬您呢。”夏添顺着声音往左边看去,这才注意到左边立着个中年妇人,她身边的交椅上坐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小女孩咕噜着眼睛认真的看着自己。她穿着淡红的绸缎小袄,罩着鹅黄的小褂,头发稀疏,上面插着小花,很是可爱。别看她年纪小,表情却恭敬沉稳,估计都是从小被礼节束缚出来的。夏添只觉她的眼神十分熟悉,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
站在正座边上的老嬷嬷道:“娘娘,十三阿哥即已没事,您身子还虚着,就早些休息吧。”“额娘”点点头,对伏在地上的太监道:“刘公公,你带着十三阿哥下去吧,这次可照看仔细咯。”三个太监头磕得像敲木鱼一样,嘴里连声称是。
太监领着夏添往配殿走去,参观故宫时配殿都是锁着的,透过门缝看里面要不空无一物,要不就是杂乱的堆放着东西,夏添倒要看看自己梦中的配殿是如何的。
配殿中的摆设没有正殿的华丽,却也考究。脚下的地毯厚厚的、软软的,榻上、椅上都放着绸缎的坐垫靠枕,其中一个位置上还摆着玉如意。木架上有各式精美绝伦的工艺品,夏添也叫不上来,只认得一个玉雕大白菜,虽没有现代用玻璃仿造的光亮,温润的质感却更胜一筹。
夏添暗笑,这梦也做得忒逼真了。难得梦这么一次,不多逛几处可惜了,且去瞅瞅那些不开放的区域好了。夏添想着转身往外面走去,小脚小手行动起来真是不方便,怎么就把自己梦成了个小孩呢?还没出门,夏添就被大太监刘公公叫住了:“十三阿哥,您这是要去哪儿呢?”
“去慈宁宫。”夏添老实答道。
刘公公愁眉苦脸道:“十三阿哥哎,求求您饶了老奴吧。”
“饶了你?”夏添有些懵:“饶你什么?我就去随便逛逛。”
“哎哟,我的十三阿哥哎,慈宁宫可不是能‘随便逛逛’的地儿。沐浴的水就快好了,您稍等等。”
做个梦都不得自由,不过看他一脸的可怜兮兮,夏添也只能“饶了”他了。
漆制的澡盆摆进了屋内,太监往里面注入热水,不由得让夏添想到了《末代皇帝》里的场景。水放好,刘公公便来请夏添入浴。夏添想到阿哥沐浴是有人伺候的,内心十分挣扎,转念又想反正是梦,且让人伺候着洗一回澡也无妨,这待遇自己自打上小学起就再没享受过了。
太监们都很恭敬,但赤裸在众目睽睽之下实在是难堪,太监手中的帕子每抚过一次,夏添便抖一下,只觉阵阵寒意袭来。刘公公见他发抖,便问道:“水凉么?可要再掺点热的进去?”
“不用不用,再烫点我就要被煮熟了。”夏添认真道。
这话惹得年龄较小的太监差点笑出来,刘公公狠狠瞪了他一眼,他连忙止住了。当太监真是造孽啊,身体受到摧残不说,连笑都不让。再往下洗便洗到小弟弟了,不知太监心中作何感受,想必是五味杂陈吧。夏添脸红得厉害,只好扬着头哼起《无所谓》。还好,对于小孩的乱哼哼太监们并不在意,就算有何想法也是不敢表现出来的。
终于折腾完毕,太监将夏添的头发擦干,把他抱上了床。
“这么早就睡了?”天刚黑不久,算来不过才八点多。
“不早了,该睡了。”刘公公轻声哄道。
“不吃晚饭就睡么?”
“已经吃过了呀。”刘公公稍露诧异。
“吃过了?”这梦开始的时候是五六点的样子,什么时候吃的?不过梦有不符合常理的地方也是正常的,夏添如是开解。
“十三阿哥可是饿了?”刘公公询问。
在梦里吃东西不好,于是夏添答道:“不饿。放帐子吧,我睡了,晚安。”
刘公公放下帐子便退了出去,只留了个小太监在屋里伺候着,蜡烛也没全熄掉。床上铺了厚厚的棉絮,被面挺滑挺好摸的,虽然是冬天,却也不觉得冷。夏添借着暗暗的光打量起床内景象来。古床自己见过不少,但还真是从未躺上去过。躺在密封得严严实实的古床上,诡异恐怖远大于新鲜。看了不多时,困意袭来,夏添想睡吧睡吧,等醒来就回到现实了,明天还答应了洛青颜一起去逛图书馆呢。
第一章(2)
屋外的动静让夏添从睡梦中渐渐转醒过来,闹铃还没响,先瞧瞧几点好了。夏添依旧闭着眼,伸手向床头柜的方向摸去,但他并未摸到柜子或柜子上的物品,而是摸到了滑滑的软软的布料。夏添正自疑惑,只听耳畔有人轻声道:“十三阿哥,该起啦。”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刘公公!
夏添“嗖”的睁开眼,猛然发现自己并未躺在出租房的席梦思上,而是昨夜“梦中”的雕花古床里。这酒的后劲也强得太过头了些,睡了一夜居然还没醒!夏添使劲用手打了打脸,疼痛感清晰,但依旧没能“醒”过来,他又打了几下,还是没“醒”。夏添急了,使劲拧了一把大腿,疼得眼泪都冒了出来。
刘公公听到帐子里有了动静,想是十三阿哥已经醒了,便挑开帐幔,没想十三阿哥却惨叫了起来,刘公公连忙安慰道:“恶梦醒来是清晨,十三阿哥您瞧,天已经亮了。”说着指向窗外,天确已蒙蒙亮开,但这绝不是恶梦的结束,而是恶梦的开始!夏添开始意识到,自己似乎并不是在做梦,而是不以意志为转移的穿越了!
夏添满面怆然,昏昏噩噩的任由太监帮自己穿衣铺床,心中飞速闪过无数个年头:“昨天的演讲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多少还是有些科学依据的,就算是瞎掰,那老天爷也用不着这么惩罚我吧!”不过无论他的内心如何的波涛汹涌百转千回,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既来之则安之。
穿戴整齐,太监把夏添引到了正殿,“额娘”身着盛装坐在正座上,下手坐着另外四位穿戴华丽的妇人,夏添照着电视剧里的模样给她了请安。行完礼,“额娘”命人将早饭呈了上来,内容简单,无非是粥、饽饽、油条、春饼一类,种类却不少,赶得上地铁口外面的小摊了。
席间大家言语不多,“额娘”无非说些关切的话语,做小孩子的乖乖应了便是。气氛虽不热烈,却也和乐安详。明明有爹,却如同单亲家庭一般,万恶的封建一夫一妻多妾制呀。夏添无意中瞟到窗台上放着一个钟,钟面上赫然显示现在是凌晨五点半!靠,什么世道啊,五点就得起床!身为帝王世家,居然连睡到自然醒的人生乐趣都不懂得享受。
早饭毕,“额娘”便领了夏添出门,院中三四个太监正在扫雪,五乘步舆已经候着了。“额娘”带着夏添上了一乘,另外几位妇人上了后面的四乘,其中一个带着“妹妹”。也不知这妹妹究竟是胞妹还是异母所生。
步舆拐啊拐的,拐入了故宫未开放参观的区域,夏添一下来了兴致,前后左右的四处张望,只见许多步舆从四面八方汇拢过来,上面坐的都是盛装的宫眷和年幼的男女童。这步舆平衡性不是太佳,夏添的一阵乱动差点让它翻倒,急得抬步舆的太监和陪在旁边的刘公公一阵手忙脚乱。“额娘”语气稍带严厉道:“胤祥,坐好了,别乱动。”当着各宫娘娘的面出这种岔子,让“额娘”很是难堪。夏添也感到了这种尴尬,于是规规矩矩的坐好了。
步舆在宁寿宫前面停下,大家下舆后自觉的排了队安静的鱼贯而入,不知这里住的是谁,孝庄?慈禧?以前只听说过慈宁宫,原来故宫里还有个宁寿宫呀,依位置判断应该是现在的珍宝馆吧。
宁寿宫殿内金雕玉砌,气氛肃穆。一个不太老的盛装妇人坐在殿正中的榻上,慈蔼恬淡。右手边的椅子上坐着身穿明黄色朝服的中年男子,面颊饱满,英气逼人,夏添想起了“昨天”在青颜书上看到的帝王画像,眼前这位赫然是大名鼎鼎的康熙大帝,自己的“老爹”!以他的年纪判断,现在应该是康熙中叶。
虽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但夏添也不敢太过放肆的观察,免得又给“老妈”惹麻烦。宫眷们拖儿带女的排着班次给老妇人和康熙请了安,大家都唤那老妇人作“太后”。康熙的生母不是很早就过世了么,哪儿来的“太后”?顺治帝还活着的妃嫔应该是“太妃”“太嫔”不是?若是孝庄,那也太年轻了些。夏添满腹疑问,心想要是青颜在就好了。
待“额娘”领着储秀宫的妃嫔们请过安后,太后忽然开口问道:“张雅氏,听说昨天十三阿哥在御花园里爬树了,可是真的?”夏添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老妈”叫“张雅氏”。
张雅氏脸上飞速闪过一丝不悦,不知又是哪个嘴长的抖给太后听的,随即恭敬答道:“回太后的话,是有这事。臣妾管教不严,请太后责罚。”
太后温婉一笑:“无妨,我满洲人就是该多活动活动些才好。只是胤祥还小,别让他摔着了才是。”张雅氏应了,太后继续道:“听说他是因为孝心才爬的树,是个什么缘由?”
“回太后的话,臣妾昨日有些咳嗽,嬷嬷说当服用些燕窝,恰巧储秀宫里的燕窝用完了,所以……”张雅氏拖长了尾音没再继续说下去,夏添心中暗念道:“原来是这么回事!真够蠢的!”
太后笑了:“亏他想得出来,小小年纪,也难为他有如此孝心。穆嬷嬷。”太后略略侧身唤道,身后立着的嬷嬷上前几步听命。“你去拿些新制的桂花糕给十三阿哥。” 穆嬷嬷应声下去,张雅氏领着夏添磕头谢了,太后又道:“你还在月子里,天又这么冷,按理说不用过来请安的,是我疏忽了,打明天起你就不用过来了,等出了月子再说。”张雅氏带着夏添又磕头谢过。
在皇宫里,磕头无疑是人们活动筋骨的最佳运动,夏添如是认为。康熙自始至终未发一语,但从他含着的微笑中可以看出他对“自己”的孝顺还是很满意的。
回到储秀宫,夏添满心的疑问和烦躁,脚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院子里的小石头。穿越后那原来的那个自己怎样了呢?死了、傻了、还是被其他人附体?今天说好了陪青颜去图书馆的,青颜等了许久不见自己,打电话也没人接她会怎么想呢?对了,后天该交房租和水电费了,房东找不到人会不会破门而入,然后发现自己死在了床上?自己可是老爹老妈的独生宝贝儿子哟,要真遭遇不幸,他们可怎么办……
夏添低头苦思了一阵,一抬头,看到“妹妹”正站在殿门边呆呆的望着自己,巴巴的眼神透着可怜劲。夏添心想她也挺无聊的吧,虽贵为格格,却连普通孩童的乐趣都体会不到,于是朝她招手示意她过来一快玩。女孩犹豫了一下,然后讪讪的走了过来,嬷嬷紧紧跟在后头。
兄妹俩在庭院里堆起了雪人,手被冻得彤红也不觉得冷,一时间竟找回了童年时的乐趣。夏添不知道古人堆的雪人是怎样的,但“妹妹”对雪人的装扮还是很符合现代审美的。堆完后,兄妹俩对着雪人看了又看,笑得开心。
“额娘”传来了午膳,夏添特地瞟了一眼钟,还好,十一点,不算太离谱。“额娘”换上简装,脱掉了高高的花盆底,但依旧处处透着华贵。能称作“膳”的午餐排场的确非同一般,但味道却不是非常理想,究其原因乃是少了味精的缘故。
用完早膳是午休时间,夏添躺在床上全无睡意,打发走了太监,但觉无聊阵阵袭来。正巧手边放着块玉盘,上面雕着梅花,很是精致,看样子竟有几分像PSP。夏添来了兴致,拿着玉盘当PSP按起来,口中还“哔哔叭叭”的配着音。“一局杀玩”,很有几分尽兴,夏添抛开玉盘,这才发现“妹妹”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自己的房门口。夏添大窘,正想着掩饰的言辞,“妹妹”已满脸欣喜的跑了过来:“PSP?”
夏添精神一振:“你也是穿来的?”
“妹妹”一个劲的点头,夏添大喜,一把握住她的手,终于找到同志了!“你从哪儿来的?”
“中华人民共和国,北京。”妹妹答道。
“我也是!”夏添激动得无以复加。
“你北京哪儿的?”
“xx大学天文系研究院。”
“啊!真巧,我有个好朋友也在那儿呢!”妹妹惊呼道。
“是么?叫什么名字?”
“夏添。”“妹妹”答道。夏添差点没激动到休克:“你是青颜?”
“妹妹”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夏添?你是夏添?”
“是啊,我是夏添,我是夏添。”夏添泪花都出来了:“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说怎么瞧着你那么眼熟呢。”
“啊!竟有这么巧的事!或许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吧。”
“你是怎么穿过来的?”夏添问道。
“我回家洗了澡,趁晾头发的间隙,摆弄了下上星期从古董市场淘回来的清代竹雕笔筒,看着看着眼前一黑,清醒的时候就已经过来了。额捏正在逗妹妹,有个小太监跑来说你爬到树上下不来了,然后整个储秀宫里的人都慌了,乱了一阵刘公公便带着你回来了,后面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真是奇了,既然如此,不知维扬和秦绯是不是也过来了?”
“看样子,很有可能呢。”
“做格格的感觉如何?很多女孩子做梦都想着当格格呢。”夏添乐呵呵的问道。
青颜掩嘴一笑道:“纠正一下,皇帝的女儿不叫‘格格’,叫‘公主’。亲王贝勒的女儿、还有没名分的小老婆才叫作‘格格’呢。”青颜说毕想了想又道:“不过也对,‘我’现在还没满十岁呢,还不能叫做公主。还有,满语娘亲的正确说法是‘额捏’,不是‘额娘’。”
之后,夏添和青颜商量起了“寻找同伴”计划,二人想了一堆点子,最终决定用“英文寻找法”,即冷不防的冒几句英文出来。大人们不会在意小孩子的随口嘀咕,即便有人知道是英文,也可以搪塞说是跟传教士学的。被迫学了十多年的英语,夏添第一次觉得这玩意是真真正正有点用的。
商议毕,夏添又问了青颜一大堆有关这个时代的问题,知道了现在是康熙三十年,即公元1691年。自己是十三阿哥胤祥,今年虚岁6岁,由永和宫德妃照养;青颜是康熙的第十三女,比自己小一岁,由翊坤宫的宜妃照养。两人都出自庶妃张雅氏,她虽未被正式册封,但享受妃级待遇,是储秀宫主位。两人还有一个同胞妹妹,就是那个婴儿,几日前、即正月初六刚生下,为康熙的第十五女。康熙怕额捏月子中闲闷,特地允了胤祥和自己回储秀宫陪她。早上见着的那个太后是清世祖顺治的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并非康熙生母,而孝庄太皇太后在康熙二十七年的时候就已经过世了。
寻到个老熟人,还是个通晓清史的老熟人,夏添安心了许多,兴致大好的说要遵守昨天的图书馆之约,于是提议去文渊阁,只是不知道女孩家去不去得了外廷。青颜又笑:“文渊阁是乾隆年间才建成用来存放《四库全书》的,你还要穿越不成?”
夏添再窘,决心要恶补一下清代的基本知识。自己怎么说也是堂堂大清皇子,亦是新时代的知识青年,万不能一直这么二楞下去。
第一章(3)
既然没有图书馆可去,兄妹俩就在储秀宫内找起书来。张雅氏的父亲是武官,娘家并无习文的风气,但张雅氏天生聪慧,进宫后跟随孝懿皇后识得了满汉两种文字,现已略通四书。储秀宫中书柜虽小,但四书五经唐诗宋词女书杂文皆有。夏添和青颜找书为的只是履行昨日的约定,所以书柜大小书目多少并不重要。宫人们见两个尚未识字的阿哥格格站在书柜前,也只当他们翻着好玩。说来有趣,一天前两人还在公元二十一世纪相约,这不到一天的功夫,两人居然穿回了公元十七世纪践约。
两人个子实在太矮,只能够到最下面的两排。夏添随手抽出一本《楚辞》,看着竖版排列、晦涩的繁体文字直觉眼花,不禁自嘲道:“想不到我竟也同你一样成‘古代人’了。”
青颜小小的脸庞上泛起常有的那种羞涩笑容,微微咬了一下嘴唇,然后偏过头,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极认真的对夏添道:“我很喜欢哥哥。”
夏添面带笑容对青颜道:“哥哥也很喜欢有你这个妹妹。”
大学时代二人一起去过无数次图书馆,每次都是谨遵馆规,安静的各自找书,偶尔低声交流几句,像今天这样有说有笑的还是头一遭。
过了一会,青颜忽然道:“哦,对了哥哥,我还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呢。”
“你看了那么多史书,怎么不知道这位公主的名字呢?”夏添有些不解。
青颜瘪了小嘴道:“史书很少提到女子,即使提到也不写名字,只记姓氏。”
夏添将手中的书本一阖,拍了拍青颜的肩膀一副仗义的神色:“放心,哥哥帮你问去。”
晚膳前,夏添趁众人俱在忙着张罗,悄悄逮过伺候自己的小太监问道:“你是新来的?”
“回十三阿哥的话,奴才进宫五个月了。”小太监小声答道,听他口音并非京郊或直隶人士。小小年纪就被送进皇宫糟蹋,委实造孽。
“那你可知道十三格格的名字?”
“知道。”小太监有些吃不准他何出此言,嚅嗫答道。
“说来听听。”
“奴才不敢直呼公主名讳。”小太监原本就半躬着的身子又弯下去了一截。
“我让你说你便大胆的说。”
小太监犹豫的看了夏添几秒钟,方用蚊子哼般的声音答道:“温琳……”
温琳,这名字不但好听还和青颜很合衬,用膳前夏添告诉了青颜,青颜也很喜欢这名字。
每日在雕花床中醒来,回到现代的希望便又渺茫了一些,夏添安于这个时代的心情逐日增加。但他毕竟在高科技的现代社会生活了二十五年,接受现实是一回事,适应却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中间毕竟隔了三百年的时间鸿沟。洛青颜虽痴迷于中国古典文化,但兴趣终归只是兴趣,真的置身其中一时间也难以习惯。看着夜色中高墙大院、古树老藤的黑影,想着此间说不尽的宫闱密事,数不清的生死别离,叫人心中禁不住凄凄颤颤焉。还好两人在一处伴着,可互相排解恐惧、不适与烦闷。
相较于现代北京上下班高峰期的销魂交通和汹涌人潮,高墙闭院中的闲适生活似乎更加的压抑。紫禁城看似恢宏,居住其中却并不舒服。其一,宫室建得密,墙又高,采光极差;其二,拥挤异常。夏添粗略估计了一下,即便贵为皇妃,人均居住面积也不超过十平米。一个宫内娘娘一堆,外加一大帮太监嬷嬷丫鬟,私人空间成了皇宫里最奢侈难求的东西。青颜打趣说,宫内这么多人,又没有现代化的供水系统,光是洗澡这一项就已经是非常庞大的工程了。
二人一方面寻找着其他穿越人等,一方面言行举止都十二万分的小心,以防被人当成“异类”,只要稍有不慎便会为自己、为母妃乃至母妃的家族带来灾祸,这可不是大不了辞职、拍拍屁股走人、换去下家那么简单的事,可惜寻觅一直未有成果。
皇宫虽大,但能逛的地方却不多,而且每每出门,行礼受礼就没个完,比起大学时代满校园的熟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宫的娘娘、那家的福金,天天有新面孔。就算是遇着过两三次的,也因为见着的人实在太多而难记得住,好在有随身的太监嬷嬷们提醒着。是以例行“公事”之外的时间,夏添和青颜就窝在储秀宫里,伴在一处打发时间,大家都道兄妹二人感情好。青颜向夏添讲述清史、轶事、文化、礼仪方方面面,为防隔墙之耳,青颜特地将关键字眼置换成了无关紧要的词句,比如康熙家史被讲成“羊羔一家的故事”,康熙是“羊爸爸”,大阿哥是“大羊羊”,四阿哥是“四羊羊”如是等等。这种感觉像是回到了大学时代,可惜少了闹哄哄的陆维扬和叫喳喳的秦绯,气氛不像是聚会,更接近于好友间的谈心。
相识六年,夏添第一次见识到“古代人”洛青颜古文化造诣的了得,不由得暗暗佩服。青颜说,胤祥前半生受皇父宠爱、后半生享兄长荣华,而自己则会快快乐乐的过完一世,遗憾的是母妃走得早。经过这几日的朝夕相处,夏添对张雅氏这位母妃虽谈不上有多少感情,但听说“生母”早逝,做“儿子”的难免伤怀。
本是两个平凡的“过好每一天”的年轻人,此番却成了大到王朝兴衰、小到个人荣辱的“先知”,这种转变实在是奇妙。面对已知的命运,好奇却是有增无减,因为有了答案,所以中间的过程更加显得神秘。好在现在还小,距离命运的判决还有很长的时间。没准在这之前,就回到现代了也未可知。
作为一个现代人,夏添自小就养成了很强时间观念,虽然偶尔也不分昼夜的放纵一下。晚膳时夏添向张雅氏提出了在自己房间里放一个钟的请求,张雅氏担心钟的滴答声会打扰他休息,夏添说自己喜欢钟的滴答声,听着反而安心。张雅氏听他说得甚是认真诚恳,便允了,命刘公公去西暖阁取紫铜胎掐丝珐琅鎏金西洋钟给他,那座钟走针声音小些,报时的音乐也比较舒缓。夏添开心的谢了恩,张雅氏揽过他慈爱道:“对自家额捏不必多礼。”依偎在她怀中,夏添又重拾了年幼时母爱的感觉,虽然他的母亲向来对他很好,但长大后的感受毕竟与小时候是不同的。
用过晚膳,张雅氏因在月子中不宜出门,夏添和青颜便陪她在殿内说笑解闷。“单亲家庭”正在一团和乐之时,通传太监进屋禀报道:“娘娘,皇上来了。”所有人立马停止嬉笑,张雅氏稍稍整了整衣发,牵了夏添和青颜到门前恭候,储秀宫里的其他大小妃嫔也都赶来迎驾。汗阿玛“做客”来了,夏添心想。
康熙一手挽了胤祥一手挽了温琳询问起近况来,张雅氏言谈举止间并不客套,看样子“老爹”是个“常客”。夏添刚这样想完,立马在心中连呸一大串,自己额捏又不是楼里的姑娘。康熙褒奖了几句夏添,准确的说应该是十三阿哥胤祥昨日那有些蠢的孝顺行为,夏添应了一袭场面话。听到这些话从一个六岁的小孩子口中说出来,康熙和张雅氏俱是又惊又喜。张雅氏的贴身桑嬷嬷找准时机将白日里兄妹俩翻书看的事说了,康熙爱怜的抚着胤祥的头道:“胤祥六岁了,也到了读书的年龄,去年忙于平叛准格尔叛乱把这事耽搁了,今年等天气暖和了就上学去吧。”张雅氏带着夏添谢了恩。
不多时,嬷嬷将小公主从兆祥所抱了过来,康熙逗弄了一会这新得的小女儿便走了。真是奇怪的家庭关系啊——自个儿生的孩子不能自个儿养;老妈月子中,老爹来坐了不到半小时就跑去招幸其他的女人去了;分明是一家人,却总得跪来跪去;本来是分内事,却得领旨谢恩。夏添把这些感慨对青颜说了,青颜无奈的摇头叹气道:“这个时代的世道伦常便是如此,没有办法的事。”
夏添终于明白了宫里为什么起得那么早,因为稍大些的皇子五点便入学堂上课去了,早朝则在六七点开始。以现代作息时间看来是有些匪夷所思,但按着整套清宫作息履行下来,却也并不觉得艰难。夏添渐渐爱上了这种早睡早起的健康生活方式,清晨聆听鸟鸣、享受晨露之滋润,与太阳同起同休。现代人将自己圈禁在浩瀚的石头森林中,不但生存空间远离自然,生活方式也与自然规律相去甚远。黑夜固然亦有可爱之处,但颠倒黑白不见得就是尽情享受生活的表现。
皇宫中节庆典礼活动繁多,现在是正月,几乎天天都有仪式。好在胤祥和温琳还小,母亲又在月子中,只用跟着斋戒沐浴、行礼问安即可。
立春前三日,皇帝下诏蜕下冬衣换春装,一时间厚重的棉衣皮草便在宫里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绣着花卉的鲜艳春装,穿着它们的宫眷争奇斗艳,这些“鲜花”可比迎春花开得要还早呢。张雅氏换上了淡青色绣兰花旗袍,外罩琵琶襟坎肩,一派盎然春意。不单是紫禁城,整个内城一日间便从银色的冬日迈进了五彩的春天。
清前期的旗袍比较修身,不像清中期之后的宽大。夏添注意到不见清宫电视剧里女眷头上顶的那种黑色“牌楼”,青颜告诉他那叫“大拉翘”,是晚清才出现的,康熙时代流行梳“小两把头”。后妃们响应节俭号召,平时只戴鲜花,不饰金银。夏添戏谑道:“这‘小两把头’看上去比‘大拉翘’亲切多了,‘大拉翘’好像‘敬而远之’牌坊,男人拥抱的时候头都没地方放。”这话逗得青颜眼泪都笑了出来。夏添不像陆维扬那么痞,但不时冒出的调皮话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实话,这个季节的北京,脱了裘服还真冷,但皇帝已下了诏,再冷也不能违制。所以大家拼命往春衣里头加衣服,一个个都裹得圆滚滚的。夏添私下直抱怨这种规定不近人情不合常理,皇帝自己难道不觉得冷么。青颜笑说:“总不至于穿着冬装举行迎春仪式吧。”夏添苦着脸道:“迎了春再换也不迟啊。”“不过差了两三天,何必计较。”青颜已然入戏了。
立春那天,宫眷们剪彩为燕,称为“春鸡”;贴羽为蝶,称为“春蛾”;缠绒为杖,称为“春杆”。听说顺天府的官员要到东直门外迎春,礼部呈进春山宝座,顺天府呈进春牛图,民间则有“打春”的习俗。可惜这些活动于身居宫墙中的阿哥公主们是没份了,只能听大人们讲,自个儿想象。好在皇太后特意赏了宫里年龄小的孩子们陶制“春牛”,让皇子皇女们多少找到了些过节的乐子。想来自己身为炎黄子孙,活了二十五年这还是头一次过立春,之前对这个节日一无所知,实在是有些汗颜。
立春过后,宫中就为移驾畅春园忙活起来。有幸身临清代皇家园林的鼻祖,夏添和青颜都非常兴奋。这座旷世园林如今只剩下恩佑寺及恩慕寺的山门,向后人诉说着曾经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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