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天一早,我就随着格格去慈宁宫给老祖宗请安。才到门口,就听到几声大笑,格格推推手,示意我先不要进去,自己小心地俯上耳朵去听,我也好奇地凑上去,只听老祖宗说“皇上可要好生待你芳云姐姐,她可是你的皇后了!”接着是一段未成熟的男声“皇祖母放心!孙儿一定谨遵您的懿旨!”老祖宗显然很高兴“我呀,还指望你跟芳云早些让我抱上重孙呢!——”
格格忽然把我一拉,这就进去了“格格马佳落英请老祖宗金安,皇上圣安,皇后娘娘金安!”
老祖宗笑道“哟!这不是员外郎马佳盖山家的格格吗!来来来,赐坐!”
格格谢了恩,就坐下来了。皇后娘娘也是个和气的人,拉着格格的手就嘘寒问暖“落英妹妹,来这多久了?”
格格答应道“有三个月了。谢娘娘惦记!”皇后娘娘又问“落英妹妹可还住得惯?要是落英妹妹有什么不方便,告诉我一声,千万不要见外才是!”格格一面都答应了,一面盯着皇上,看了好久——真替格格捏着把汗呢!
也许是格格对皇后娘娘印象不错,也或许是格格对皇后娘娘另有所图,从那天以后格格每天都要去娘娘那里请安,而且一说话就是大半晌!也许是因为这层干系吧,我渐渐地跟娘娘身边的几个侍女混熟了,主子们聊天的时候,我们几个呆在门外,也不忘聊聊自己个儿的私房话。那日我与皇后的贴身丫头云琪又被主子们支到花园去,聊着聊着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哎,想必,皇上对你们家主子肯定差不了吧!你们家主子可真有福气……”我这话才刚出口,就被云琪挡了回去“什么呀!我伺候着格格那么些日子,也算是瞧明白了,皇后跟皇上那都不是人当的!”
听云琪这么一说,我吓得半死“哎哟喂老祖宗!这话被人听去了可是大不敬!要……要砍头的!你就不想多孝敬你家主子几十年?”云琪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反倒说我“怜玉你怕什么?这是我家格格亲口告诉我的,可不是我信口开河!”我还是有些胆怯“真的?……娘娘真这么说?”云琪有板有眼地走到我身后“满朝大臣都知道我家格格是索尼大人的孙女,自然会在私下说我们赫舍里家是想攀龙附凤,有朝一日飞鸿腾达。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我们家格格过的日子!”我听她的口气,似乎并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怎么着?皇上……皇上待她不好?”云琪摇头道“倒也不全是。皇上比我家主子还小三岁,我家主子是到了情窦初开的年岁了,可皇上呢?还象个孩子!除了大节的时候格格要陪着皇上,平常那压根就见不着——”
正说着,就听见皇后在屋里喊“云琪!云琪!”云琪慌慌张张地跑进去,我也怕格格说,便跟着进了屋,在格格旁边站下。
“云琪,刚刚喊你怎么你没答应?”皇后娘娘连发脾气也象是在唠嗑似的“上哪里去玩了?”
云琪毕竟不能不怕主子,这会儿又给吓得发颤,直盯着我求援,我一边暗笑一边替她答道“回娘娘,刚才奴婢们不懂规矩,在门外说了些闲话儿,请娘娘赐罚!”娘娘听了我的一番话,怕是心里的气早消了,笑着对格格说“落英妹妹可有福气了!摊上个这么会说话的可心人儿!”格格站起来“娘娘说笑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就告退了!”说着打了个万福就回了住处。
过了几天就是大年,初三的晌午苏麻姑姑来传话说,要格格去慈宁宫吃糕点。
我把格格弄妥帖,就跟着去了慈宁宫花园,被苏麻姑姑领进园子后我就瞧见老佛爷跟前已经坐了不少的格格,似乎先前压根就没见过。正纳闷着,见格格早就行了礼在圆桌的空位上坐下了,我赶紧低着头站到她身边去,生怕人家瞧出来惹人笑话。
老佛爷见人都到齐了,就吩咐下头人倒茶,嘴上说“各位格格都不要见外,我这里就跟自个儿家差不离,你们玩得越尽兴,我这个作长辈的就越高兴!”苏麻姑姑也一面倒着茶水,一面不忘插上两句“我家主子呀,最经不得寂寞了,如今你们这些孙辈都长大了,可不就指望着你们来给添些乐子嘛!”老佛爷听了苏麻姑姑这些子“肺腑之言”笑得不行“呵呵,这老婆子跟了我几十年,那嘴皮子工夫可是练了不少啊!不但能说,现在变得不说不行了!”苏麻姑姑放了水壶,顽皮起来“如今成了个老妈子,自然就得唠唠叨叨了!”
这个玩笑开得可好,满园子的主子奴才登时乐开了锅——几个格格的头这会儿全都不见了影儿,钻到了桌子底下;旁边我们这些奴婢没有桌子可钻,便捂着嘴巴跺起脚来,那声音喀喀地响,着实有节奏得很!老佛爷瞧了我们的“千姿百态”竟也跟着指着姑姑笑“哎哟~~~~越老越好玩啊!今儿个我算瞧见了老顽童!”
等笑劲儿过去,老佛爷喝了茶道“你们都是刚进宫的格格,互相必定不大熟识,今儿个借着喝茶的机会,大家伙也互相打个照面,今后大家都是皇上的人,要和和气气的才好啊!”
老佛爷这话刚出了口不知怎的大家都没了话说,沉默了好一会,刚才脸上的高兴劲这会儿全都武装起来了,加上这天气本来就没阳光,更教人觉着压抑,好在皇后娘娘口才不错“这天怪冷的,老佛爷的伤寒刚有些起色,万不要再犯才是……我看各位也就早些回去,改日天气好再来小聚岂不更妙?”老佛爷也许是正好找了个台阶下,也顺势道“芳云说的是,恐怕你们也冷了,就回屋取暖去吧!病了可不是好玩的!”说罢就让皇后和姑姑搀回去了。几个格格也就各自打道回府。
回宫的路上,我是越想越糊涂“格格,老佛爷一发话,那些格格怎么都……”格格玩弄着手绢,无心道“老佛爷刚才说,大家都是皇上的人,大家从进了宫门这天起就天天盼,可现在还是不见皇上招幸!老佛爷可不说到大家痛处了……”我点着头,小声地“哦”了一声。
——眼见着天越发阴沉了,我加紧了脚步,跟在格格后头……
第三章
不知不觉,呆在这里已是半年,格格始终没有半点机会侍侯皇上,只得终日和我聊天作画,把桃花图挂得一屋子都是,我就笑格格“您当妃子不遂,改当画家啦?”格格听了这话气得不行“你嘴巴真臭!我还不是琢磨着,将来皇上来了,看了本格格这一墙的梅花,会有好印象的!”我听她这么一说,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无心插柳柳成阴,盼着皇上的时候他不来,现在不抱指望了吧,他倒是来了!那天我给格格铺了床,格格也卸了妆准备睡了,忽然太监总管梁公公就进来传话说“遵老佛爷懿旨,特召格格马佳氏赴乾清宫侍驾!”接了旨意,我跟格格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觉着这事实在悬乎,梁公公望见我们这般不领情,发起脾气来“怎么这么不识抬举!”然后扔了个香囊过来“快着点!皇上可等着呢……”最后哼哼了几声就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格格却依然呆在那里,似乎还不明白这道恩旨对她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不得已推了格格一下,她这才回过神让两个使女帮她沐浴更衣。
到了乾清宫,我家格格就被领班女官领了进去,那些人还把我留在了外头,我只得从了命在凉亭的柱子上打起了瞌睡。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格格拉起我的手说“走吧,以后再有这种事情,你就不用跟来了!”
回了屋,我还是掩不住好奇“皇上……皇上跟您……”
格格半笑半掩道“哎呀没什么……”我一听就明白了,笑话说“您……您很喜欢皇上吧?”格格却还是死充胖子“你别乱说啊!哪儿有的事啊?……”——唉,伺候格格这么些年,她的心思,我还能不知道?
三个月以后,紫禁城内可谓是双喜临门。
三月初,乾清宫众臣早朝。
“皇上!”老辅臣索尼站起来谏言“皇上年轻有为,大有国君风范,臣请我主早日亲政,以定民心!”
康熙似乎有些动摇了:亲政!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告诉自己“是的,我要亲政……我要马上亲政……——可是慢着!索尼是我的太国丈,他当然是希望我亲政的一个,可其他三人……”他又犹豫了“这……其他人的意见呢?”
大臣们多是看首辅大人的脸色行事,见大人点头表态,自然谁也不敢说个不字“索大人说的极是,臣等也盼望我主早日亲政!”
康熙脸上微露笑意,但仍沉着道“苏克萨哈!”苏克萨哈听皇上叫自己,心里七上八下的“臣……臣在。”
“苏克萨哈,四大辅臣中您是次辅,不知大人您……有何高见那?”
“这个……”苏克萨哈一会儿望望索尼,一会儿又瞅瞅螯拜,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妥当,又偷偷望了眼皇上,才横了心说“臣以为皇上应以大局为重,立即亲政!”
“哦……”康熙这下心里有了着落,自然放心了些“那么……遏必隆呢?”
遏必隆的女儿咏榛,咏茗二人都已经是皇上的人了,皇上垮台,是他最担心的事,皇上若亲政,等于是给他吃了定心丸啊“臣为皇上是瞻!”
康熙仍不紧不慢地问螯拜“螯大人的意思……”
螯拜早就看小皇帝不顺,想取而代之,但在今天这个场合,他是万万不可表露心迹的“臣附议!”
康熙几乎把所有人都问过了,无一不同意,但他想到老佛爷的教导,还是耐着性子,慢慢来“各位长辈的心意,朕都知道了,朕心甚慰!但朕尚还年幼,当不起治理国家的重任,这件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底下的大臣忽然感到自己摸不透这个小主子了……
格格吃过了中饭,皇上就满脸喜色地跑进来了。我在门口瞧见,就玩笑道“皇上今儿怎么这么神清气爽的?该不会是得了帝师的夸奖了吧?”
皇上把披风扔给我,回头说“才不是呢!比这呀,还要喜千倍!”格格这会儿刚新梳了头,见了皇上来,也高兴地很“爷,什么事情啊?”
“想不到吧?朕马上就该亲政了!”他说着,似乎都要跳起来了。
“真的?”格格听了也两眼放光“那真是个好!”
“那是!”皇上笑起来“何宝儿!把那个蜜汁酥呈上来给落英格格尝尝!”
“喳!”只见小何子提溜着一个食盒就上了前,我赶紧接了放在石桌上,格格谢了恩,皇上就拿了一个放在她手心上,格格跟皇上点了点头,只咬了一口,就哇地都给吐了出来!可把我们吓得!皇上着急了说“是不是难吃啊?这个狗奴才,还说好吃呢……”
格格擦擦嘴道“皇上,不是不好,是这些天奴婢胃口不好,吃不得油腻……”
“啊?”皇上一听又着急了“怎么不叫个太医来瞅瞅?”看见小何子还在那楞着,发起脾气来“还不快去啊!”说得他一哆嗦,飞也似的跑出去了。
一会儿,值班的喜太医请来了。他给诊了脉,回说“皇上,格格不是得病,是喜。”
“喜?”皇上弄的糊涂了“什么喜?”
我就笑说“您呀,要当皇阿玛了!”
我看见,皇上的脸上,笑意更浓了……
第四章
格格这一有喜,老佛爷和太后都喜得不行,苏麻姑姑每天晌午都要奉老佛爷旨意送碗补药过来,弄得格格总不好意思“姑姑年纪大了,怎么好麻烦您哪!叫怜玉去膳房取就是了……”姑姑待人和气得很“我可是等着格格给老佛爷添曾孙呢!这点事儿都不劳动劳动,可就不大应该了……”如此反复,格格终于不再推辞。
储秀宫的落英格格一有喜,其他的格格就着急了——最急的人,是翊坤宫的格格那拉桐岚。
“格格,你不能老这么不思茶饭的啊!”桐岚的侍女月盈看着主子急地直哭“好歹吃些粥也好啊……”
桐岚气都气饱了,哪有吃饭的兴趣“少说话!你懂什么?皇上连皇后都没有碰过一下,倒先碰了马家的格格!我急呀……”
月盈也生起气来“可不是!这些天苏麻姑姑天天往储秀宫跑……眼里嘴里都是落英格格,哪儿还有其他主子的一席之地?”
桐岚越想心越酸,最后竟瘫到地上去,月盈吓得赶紧扑上去“格格!格格!奴婢……奴婢错了!……你可要振作啊!我们叶赫那拉一家人可是都靠您了……”
“靠我?……”桐岚楞住了:哥哥,阿玛,额娘……这些人忽然间一股脑儿地跻进了她的脑海里——“是呀,我要是飞上枝头,哥哥明珠就会位极人臣,和那个索额图一样的风光。而我的一家,都会以我为荣!就算为了哥哥的前途,我也该努力搏一回啊……”想到这里,她忽然攥紧了拳头,就像攥紧了未来……
“皇上驾到!”正发呆,那个熟悉而亲切的声音响起来了!她忽然不知所措了,坐在床沿,直到他站在自己的眼前……
“皇上恕罪!奴婢……奴婢叶赫那拉桐岚叩见万岁爷!”楞了半晌,桐岚才知道自己失态了,赶忙补救。
“叶赫那拉?你姓叶赫那拉?”康熙把惊慌失措的桐岚扶起来“那……你一定知道金台石吧?”
“我……”桐岚不知道为什么皇上会对这个感兴趣“回皇上,金台石是奴婢的玛父……”
“哦——”在这声长长的“哦”之后,康熙一个字都没讲,直盯着桌上的西洋钟。
月盈端了两盅奶茶上来,桐岚忙端过去“皇上,喝杯奶茶吧……”
“哦,”康熙接过去,喝了一口“不错……明珠是你哥哥吧?”
“是,”桐岚打了个万福“明珠是我同胞兄弟。”
“是吗?”康熙随手拿了旁边的花瓶“他现在是什么官来着?”
“奴婢不知道……阿玛额娘告诉过奴婢的,不能打听前朝的政务。”桐岚低着头,照着老祖母的吩咐谨慎地答话,生怕自己哪儿出了差错,毁了他叶赫那拉一家的前途。
“说实话朕挺喜欢你哥哥的,”康熙对桐岚刚才的一句话置若罔闻“挺聪明的一个人,将来等朕亲政了,肯定少不了用他!”
“奴婢……奴婢替哥哥谢皇上隆恩!”桐岚万没想到,哥哥明珠早已经在皇上心里挂名了,只等皇上亲政,他叶赫那拉一家人那就是飞黄腾达了!这样一想,桐岚的心里放松了许多。
“皇后娘娘吉祥!”转眼又过了年关,眼看不几日格格就要临盆,可她倒好,硬拉我去给皇后问安!
皇后见了吓道“落英妹妹快起来!要是折了肚里龙子,我可是罪过了!”忙叫云琪搀着格格坐下。
“请安是宫里的规矩,我也不能特殊……”格格客气道“破了规矩,人家会讲闲话的……”
皇后娘娘却不以为然“我看谁敢讲!怀了龙子龙孙,就是我大清的功臣!功臣歇他个一年半载,有什么闲话好讲!”
“娘娘言重了……”看得出,格格嘴上谦虚谨慎,心里头可是摸了蜜了!
刚回了宫,吃了晚膳,格格就不大舒服,可吓死了我“格格!您……您没事吧?”
格格捂着肚子,脸上开始渗出汗粒儿来“我……我有些不舒服……”旁边的明菀边跟格格擦汗边惊慌道“别……别是要生了吧”
“不会吧?”我急得不行“太医不是说下个月初八才生的吗?这……这还有一个多月呢!”
“听老人说,女人早产那是常有的事儿!”明菀站起来“你在这里首着,我去禀报老佛爷!“说着也等我答话就跑出去了。
我把格格扶到榻上,握着她的手只有哭的份“格格……格格!……”
“怜玉……你说……我……我会……死吗……”格格一面疼的直流泪,一面直抓着我的手。
“格格命大,不用担心……”我虽这么安慰她,可说到底我也没了主心骨,不知道格格能不能转危为安哪!
正急着,就看见明菀领着几个没见过的嬷嬷进了屋,她们把我俩赶到门外,就把门关了。
我们站在门口,吓得大气不敢出,只顾求菩萨保佑。屋子里时不时地传来格格凄惨的叫声,那声音弄的我眼皮直跳,心神不宁。
——就这么折腾了一整夜,到了第二天辰时,一声婴孩的啼哭划破长空!
这一年,是康熙六年——这一年的七月,康熙皇帝亲政了!
第五章
“生啦生啦!……”我正在门外的椅子上小睡,就听见里头一阵欢呼,我心里一喜,飞似的跑进去“格格!格格!”
等进了屋,小阿哥已经包裹妥帖叫新奶娘给抱走了,格格也累地睡去了——昨天夜里的事,对她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看着可怜的格格,我哭了……
“孔公主吉祥!”忽然听到外头有人请安,我擦了泪,忙出去迎道“不知孔公主驾到,怜玉该死!”
“怜玉快起来!”孔公主诧异道“怎么哭了?……落英不好吗?”
“不是……”我才知道脸上的泪还没擦干,拿帕子掩了“奴婢是替主子和皇上高兴……”
“老佛爷叫我来瞧瞧生了没有……哎!是男是女啊?”孔公主笑着往产房张望,我回话说“恭喜老佛爷添了曾孙!”
“是吗?!”孔公主竟也高兴得失态了“那可得去给老佛爷道个恭喜!皇额娘可是祷了一夜的佛呢……”说着一路小跑回了慈宁宫。
“皇额娘!皇额娘……”孔公主进了宫门,气都不喘一下“皇额娘!……”
“四格儿!今儿个是撞了哪门子邪了?都是做了夫人的人了,还那么不稳重?”老佛爷一面煮着工夫茶一面责问道。
“哎呀……”孔公主才知道自己过分了,忙捂了嘴“瞧女儿这张臭嘴——储秀宫的落英格格生了!”
“我早知道了!”老佛爷总算露了个笑脸“我呀,可比你上心……”
“那女儿总该讨个喜酒喝吧?”孔公主打趣儿道“不过可得快些请客!”
“怎么啦?连满月都不等?”老佛爷拉过孔公主的手
“延龄说,靖南王府还有好些军务呢!那边都催了好些回了……”孔公主显得有些伤感了,老佛爷更是伤心“我的四格儿呀!额娘怎么连你都留不住……”母女二人触景伤情,抱头哭泣。
“老佛爷,皇上请安来了!”苏麻姑姑进了屋,老佛爷和孔公主忙都拭了泪。
“皇玛嬷!”康熙刚下了朝,茶都忘了喝就请安来了“给皇玛嬷请安!”
“皇上吉祥!”孔公主也请安道“恭喜皇上当阿玛!”
“皇玛嬷?……”康熙毕竟年幼,还不大明白孔公主在说什么“皇玛嬷,发生什么事情了?”
“落英格格给你生了个阿哥,咱大清有后了!”老佛爷也掩不了心头的喜,直乐得合不拢嘴。
“真的?”康熙两眼放光,似乎看到了自己前程似锦的未来……
三日后,储秀宫喜气洋洋——今日就是小阿哥洗三的日子。
洗三仪式结束,康熙忙跑进落英的闺房“英子!英子!……”
“皇上!……”落英见皇上来瞧自己,欢喜得不行。
“英子,有了这个阿哥朕亲政便是指日可待了!”康熙抓着落英的手说。
“您给小阿哥赐名吧!”落英依偎在康熙怀里,幽幽地说。康熙笑了“朕想好了,这个孩子的出生,定会使我大清龙玉呈祥,不如就叫‘承瑞’吧!”
“还有……”康熙想想又道“朕要封你做皇贵妃,封我们的承瑞做储君!”
落英听了这番“金口玉言”是又喜又怕“皇上!……”
“怎么啦?”康熙把落英搂地更紧,只听落英道“皇上不能这么做……皇后娘娘的龙子才是大清的正统,皇贵妃和贵妃娘娘都是满洲贵戚才能当的,我马佳氏只是个包衣,实在不敢受恩啊!”
康熙听了,把这个值得一爱的女子搂得更紧了——马佳落英在康熙的怀里再一次地对自己说“马佳落英,你只有做奴才的命呀……”
翊坤宫,桐岚听着来自储秀宫的琅琅笑声,暗自落泪,月盈跪在主子面前道“格格,储秀宫的格格虽然抢了头彩,可是她家世不好啊……皇上不会注意她的……”
“混话!”桐岚气得一把摔了杯子,骂道“她家世不好,你姑奶奶我就比她强?放屁!叶赫那拉家的人,只配给他爱新觉罗家端洗脚水!你懂个屁!”
月盈被主子骂得狗血喷头,吓得半死“主子息怒,奴婢错了……错了……”
“你起来吧。”桐岚的气这会儿消了才道“说起来不一定就我气,她皇后又如何?堂堂首辅索尼的孙女不也脸上无光吗?”这样想了,桐岚才松了口气……
第六章
坤宁宫,皇后为了小皇子洗三的事累了一天,靠着小躺椅就打起了瞌睡,忽听耳畔传来几声嬉笑“皇后姐姐!皇后姐姐……”
皇后惊地醒过来,看见妹妹络云已然站在她跟前了“傻丫头,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倒到我这里大闹天宫啊!”
络云毕竟还小,说起话来直得很“自从十岁那年跟姐姐进了宫,到如今已是两年,终日无事可做,真是无聊——谁愿意过这样钟鸣鼎食的日子呀!”
“哟,小丫头片子还会引经据典啦?”皇后失声笑了出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哎呀姐姐……”络云听了脸涨得绯红“妹妹可当不起姐姐这番玩笑!”
“谁跟谁开玩笑来着?”康熙举着扇子,姗姗走进来,皇后和络云都楞了“皇……皇上吉祥!”
“芳云,这位姑娘是谁?”康熙坐了下去,指着络云道“朕似乎从没见过她啊?
皇后笑着给络云使了个眼色,络云很懂事地点了点头,打了个万福“奴婢赫舍里络云恭请万岁爷圣安!”
“络云?是你妹妹吧?”康熙笑着赐了她平身“长得,还挺像你!”
“是吗?”皇后一把搂过络云,亲热道“那是自然了!亲姐俩嘛……”
“芳云,你也讲起笑话啦?看不出来堂堂一国之母还不乏风趣啊……”康熙哈哈乐道。弄得皇后很是害羞“皇上!……你……”
络云瞧着自己在这里也是多余,便道“皇上,姐姐,奴婢告退!”
康熙仍旧笑着“呵呵……早些歇息吧!”
络云一言不发,打了个万福就下去了——不知怎么的,很少掉眼泪的她,转过身去的时候竟然发现有一个咸咸的东西划过嘴角。
“是泪么?”她轻声问自己。
储秀宫,我跟几个小丫鬟给格格梳妆,格格一边催我们快着点,一边叨念着“终于可以见着我的小阿哥了!终于能见着他了……”
我一面给格格施粉,听了格格一番话也乐得开了花“是呀!一个月了,不知道小阿哥该长得多俊呢!”
l 明菀忽地发起牢骚了“这紫禁城的规矩真是又多又害人!什么呀,自己个儿的亲骨肉还不让带,这也……”
l 她这话一出口,格格的泪就把我刚涂的粉全弄花了!我锤了这不长脑子的东西一拳,她才嘟着住了嘴,跟我把格格的脸重新弄了一遍。
l 等到了慈宁宫,见老佛爷和皇上都坐在那儿逗着承瑞玩儿呢!格格一直盯着老佛爷怀里的承瑞,却久久不曾进去,正巧苏麻姑姑端茶进来,见了格格,忙说“小主子快些进去吧!老呆在屋外干什么?”
l 格格方才醒了神,跟着姑姑进屋“奴婢马佳氏请老佛爷金安,皇上圣安!”
l “哦,英子啊……”老佛爷边哄着小阿哥,边用余光看格格“来来来……看看我的曾孙儿,多可爱啊……”
l 格格几乎是奔过去了——抱着小阿哥瞧了又瞧,我听见姑姑笑着对老佛爷说“想当年,老佛爷也是这么熬过来的呀……”
第七章
翊坤宫,桐岚一面泡茶,一面不忘向外头张望——从五月初三到今日,皇上已有三个月不曾召过她了。
“皇上驾到!”正当她望眼欲穿的时候,皇上终于来了!她袅袅婷婷地站起身来“奴婢桐岚请皇上安!”
“哎呀,可吓死朕了!——”康熙赐了她平身,又喝了一大碗桐岚刚沏好的乌龙“刚才太医来报说,大阿哥有恙,后来亏得吃了些药剂才好些了……”
“大阿哥!又是马家的格格……”桐岚一时间难以自持,嘴唇渐被咬出了血花。
“哦,忘了告诉你,”康熙抓着桐岚的手“去年你哥哥明珠升任弘文院学士,今后朕除鳌拜还要倚重他呢!”
“除鳌拜?”桐岚惊地抖泼了手里的茶“您……您要除了辅臣螯拜?”
“怎么啦?”康熙笑笑“你害怕啊?你哥哥今儿个还在朕面前说要首当其冲呢!怎么?你不跟你哥一个鼻孔出气?”
“哦……我……”桐岚听了皇上这番似骂似嘲的言语,顿时面红耳赤:自己终究是个女儿家,干不成石破天惊的大事业,可皇上是男人,是天底下惟我独尊的大男人,他的抱负,他的野心,足以让这个天下风云骤变!“皇上说的是,是奴婢胆怯了……万岁爷的身子是铜铸铁打的,定能把那鳌拜除去……”
“这就是了!”康熙毕竟年轻气盛,听了爱妾这番甜言蜜语激动地把她搂在怀里。桐岚闻着那股奇异的体香,醉了,心说“我的男人啊……我的皇上……”
康熙八年,在一个很普通的日子里,年仅16岁的爱新觉罗玄烨,干了一件很不普通的事情,但也是在这样一个日子里……
“承——瑞!”我正在慈宁宫门外焦急地等小阿哥平安的消息,就听见格格撕心裂肺的叫声——我把手里的念珠捏断了。那珠子撒了一地,都碎了,都碎了……
慈宁宫,马佳落英搂着自己还来不及悉心调教的儿子,发疯似的流泪。从老佛爷告诉她小阿哥“稍染微恙”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时辰!仅仅在两个时辰前,她还在佛前祷告皇上和儿子都平平安安,两个时辰……现在,天塌了,地也陷了!儿子依旧如两个时辰前那样依偎在她怀里,可他的手,刚才还是暖暖活活的,现在贴在她胸口的,又是怎样一双冷冰冰的小手啊!结束了,他的生命结束了——也许,她的快乐,也就此划上了句号吧……
“皇上吉祥!”窗外猛然响起了一阵磕头的声音,她把眼睛紧紧地闭上,把孩子的手握得更紧了“皇上……求您了……千万别……别进来……”
但他已经在门口站下了,他的脸上挂着写有幸福的微笑“爱妃……知道吗?朕赢了!”
“奴婢恭喜……恭喜皇上……”她依旧背对着他,她咬着红唇,竭力装出喜悦的声音“皇上是来给老佛爷报喜的吧?……老佛爷去花园了,那棵栀子树……今年开得可好呢!”
“是吗?”那声音越来越近了“承瑞睡啦?……让朕抱抱他……”
“他在说什么?”她问自己“哦,他说他要抱小阿哥……抱承瑞……承瑞!”
——承瑞!她终于惊醒了,眼泪,已经干涸的眼泪又一次一涌而上“皇上!承瑞走了!走了!……”她把孩子扔在地上,搂着皇上的脖子“两个时辰……就没了!”
半残的月,又爬上了枝头 ……
第八章
康熙皇帝的第一个儿子承瑞不满周岁就夭折了,也许这对于年轻气盛的康熙来说,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打击,除去螯拜这个心头患的喜悦,足以把这不愉快的小事淹没.。
但是落英不能,孩子死了,她的希望也就告一段落了:儿子不仅仅是她在别处值得自豪的资本,更是她今后的依靠——她也许会在十几年后失宠,她的儿子也许不会成为群龙之首,但她至少可以在儿子长大之后有一个可以依赖的人……但现在,这个给她希望与光荣的人在短短的两个时辰里,在她的眼皮下消失了!她这才知道,皇宫里的生命,原来竟是这样的脆弱……
康熙十三年五月初六
“格格!格格!…… ”我想到刚才坤宁宫混乱的场面,吓得一身的冷汗“皇后娘娘她……”
格格的孩子这两年接二连三地夭折,只剩了一个三公主宪儿,自然是经历大风大浪的人了,只顾绣着肚兜上的花样“孩子是不是……”
我惊魂未定,哆嗦着上前“娘娘生了小阿哥之后 ……就……血崩了!”
“血崩!?”格格突然忘记了手上的针,那绣花针在她的食指上划出一道殷红的血迹。
“格格!”我忙跑过去用绢子包裹格格的手,可格格似乎对她的手漠不关心,只一个劲儿地追问“娘娘怎么样了?!不会已经……”
“现在还没有……”我捋捋头发道“不过太医说,估计熬不过今天了……”
——还没等我落下话音,格格夺门而去。
坤宁宫,宫里的大小主子们跪了一地,麻姑领着几个宫妇和太医进进出出,老佛爷坐在正厅,一面念佛,一面问旁边的宫女“皇上来了吗?”
桐岚领着大阿哥胤褆在底下不知所措地跪着,别人哭丧着脸,她也跟着哭。但她的心底里终究是没有一滴眼泪的——皇后生了阿哥,那她的宝贝儿子怎么办?在这个婴儿没有出生前,皇上什么都宠着长子,赏赐了不少好东西,可这个孩子的来临,会使皇上把他的大儿子丢在一边 ……想起这些,桐岚就恨得咬牙切齿!
“皇上驾到——”一声冗长的吆喝打断了大家的思潮,皇上来了!这个在乾清宫为了三藩叛乱忙得焦头烂额的人终于来了!他没有心思去理会其他妻妾的请安。直径冲向了爱妻的产房——芳云已经奄奄一息了,她的怀里始终搂着嗷嗷待哺的皇子,奶娘要把他抱下去,但皇后始终不肯松手……
“芳云!芳云!”皇上抚摩着她汗迹未干的秀发,低声呼唤“是我!是我!我是你的小弟弟啊……”
芳云挣扎着把眼皮抬起来“皇……皇上……他活了……他……终于……活了……”
说完这句话,芳云看着她的儿子,笑着走进了另一个缠缠绵绵的梦里……
康熙抱过小阿哥,木木道“是呀……我们的承祜又回来了……”
一个时辰后,紫禁城内哭声不绝——他们都在为一个名叫赫舍里芳云的人哭泣,那哭声,把新生儿的啼哭掩埋了……
这一年,赫舍里皇后二十二岁。
第九章
皇上快疯了!
自从初七辍朝到今日,已经有三天的光景了——他始终把自己禁在坤宁宫,除了络云以外,其他人一概不见,前线的战报,不管是喜是忧,他一并回话说“各位议政大臣就看着办好了,不必报朕。”弄得满朝文武进退都不是,全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坤宁宫里,年仅十九岁的络云不知所措地跪在皇上身边。刚才,梁公公接连报了好几次云南广东告急,可皇上怎么也不搭理!公公把她叫出去好多回了,要她一定劝皇上振作。她倒是想劝哪!可……皇上始终望着姐姐的遗像发呆,劝是没有用的了。
“云儿……”她正犯愁该如何是好,皇上却已经把她的手握出了汗沁儿——她看到了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以前,这双眼睛是属于她的皇后姐姐的;仅仅在几天前,她还以为自己是皇上的妻妹,皇上是她最亲最敬爱的姐夫……可是如今,她醉在那双眼睛里了,她忘记了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忘记了自己姐姐的牌位斯时斯刻还在这座阴森森,冷冰冰的屋子里放着。她的眼泪,和她整个人一起,情不自禁地拥进了他广博的胸怀……
“云儿!”康熙发现络云不知什么时候竟睡进了他的怀里,惊了“云儿!你怎么了?”
络云终于醒了,从那个近乎完美的梦境里被拽出来了:皇上依旧笑着,可那双眼睛里,分明被刻进了“怜悯”二字啊!康熙把络云支起来“刚才朕看到你姐姐了,她对朕说,你是她惟一的妹妹,一定要朕好好待你……朕想过了,把你嫁个好人家是现在安慰你姐姐在天之灵的最好方法……等这阵子忙完,我就把你许配给常宁,让你做他的大福晋。”
“皇上!”络云听完这番对她来说莫名其妙的话,脸上忽然镀了一层青铜,急道“奴婢谁也不嫁,奴婢……要守着皇上一生一世!”
康熙浑身的血液凝固了——面对又一个如此痴情的女子,一个如此纯洁的妻妹,他该何去何从?!她等了他六年了!她为了爱他,牺牲了自己无尽的青春岁月,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深锁宫阙……芳云最大的希望,就是让络云幸福啊!也许,对络云的补偿,也就是对芳云的慰藉吧……
想到这里,他轻轻地,轻轻地揽她入怀,任她在自己的怀中低声啜泣
——朦胧中,络云似乎听到他对自己耳语道“不要哭了,我的妻……”
……
当年五月十二,康熙皇帝恢复每日朝会。
“宪儿!来,到皇阿玛这儿来……”御花园里,刚刚散朝的康熙叫奶娘领着刚满周岁的三公主出来与他共享天伦。
刚刚咿呀学语的宪儿,见到久未谋面的父皇,呀呀叫唤着挣脱了奶妈的手,康熙跑上前去抱起她,猛亲了几口,摘了一朵雪色的花让她握在手上“告诉阿玛,这是什么颜色啊?”
“白……白……”小家伙显出一副很吃力的模样,可那个“色”字就是张不开口说。这时碰巧格格和我刚从慈宁宫请安出来,小家伙毕竟眼睛尖,指着格格兴奋地面红耳赤“额……额娘!”
我寻声望去,笑着拉格格“瞧!那不是皇上跟我们家宪儿在一块儿的吗!……”
格格转过头去,矜持着冲皇上福了福才姗姗上前去“万岁爷今儿个兴致好啊,又遇见什么赏心的事儿了?”
皇上把宪儿让格格抱着,拍着手大笑道“可不是!我大清势如破竹,现在的情形,比当初好的多了!这可不就是桩高兴事嘛……”
格格也笑着顺意说“皇上洪福齐天,大清定能旗开得胜!”
皇上听了笑道“想不到你也学会拍马屁了?‘巾帼不让须眉’啊!”格格愣了愣,方才体味自己被皇上耍了,又着实不敢说皇上的不是,只得红着脸偷笑。
——也许,这就是格格进宫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了……
第十章
此时已是康熙十三年深冬了,今年比以往更加寒冷,仅这一个月来就下了八场大雪——要在几年前,大伙儿定然说这是祥瑞的先兆。可今年,坐镇深宫的康熙皇帝,却看着这没完没了的大雪愁肠百结:几个月前,孔公主的驸马孙延龄不顾公主劝阻,在平南王尚可喜的撺掇下参与叛乱;事发仅一月余,靖南王耿精忠联合总督范承谟及台湾的郑经举兵造反;刚想喘口气的时候,陕西巡抚又快马传书,说提督王辅臣亦反!二十岁的少年天子,面对蜂拥而至的叛军,虽然恨得咬牙切齿,但那几个汉王毕竟不是家贼鳌拜,他们是将门虎子,手握雄兵,枕戈待旦。
“传明珠!传索额图!传陈廷敬!”他猛地抓了一把手中的战报,冲梁公公喊道“快去!”
“喳……”梁公公伺候皇上主子不下十几年,却从没见小主子像今天似的心急火燎!他吓得一哆嗦,冲宫门口嚷嚷“传索额图,明珠,陈廷敬大人晋见——”
一盏茶的工夫,三位大人具已到了乾清宫门外,他们互相望望,畏畏缩缩地进去“臣等恭请万岁爷圣安!”
“陈廷敬!”康熙似乎是思量了好一阵“拟旨!”
陈廷敬在旁边的案桌上铺了张纸,沾好了墨,只听康熙急急道“南方乱贼吴三桂,严重危及我大清国社稷之根本……为保我大清国江山永固,朕决心御驾亲征,平定三藩!”
陈廷敬听到“御驾亲征”这四个字,手不由哆嗦了“皇上三思啊!”明珠等也吓得扑倒在地,叩头苦谏“陈大人所言甚是!甚是啊……”
康熙看到此情此景,越发怒发冲冠“你们!……大清现在岌岌可危,朕要亲征!朕要手刃叛贼!!……”说完这番豪言壮语,年轻的皇帝一下子振奋起来,把手上的天子佩刀高高举起,三位大人愣住了,呆声叩首道“皇……皇上圣明…… ”
当日夜,皇上驾临储秀宫。
“皇上吉祥!”我正打扫着前庭,忽见皇上站在我跟前,又惊又喜“您……您来怎么也不叫人吩咐一声儿?”
“哦?”皇上转头道“难不成朕来这里还得通报啊……”说着做出一副要走的模样,我急了“皇上!……您怎么真走啊?……”我放下扫帚,福道“储秀宫管事姑姑怜玉请皇上安!”
皇上瞧见我一脸的冷汗,爽笑说“你呀……”我红着脸,知趣儿的跟在他后面。
马佳落英安逸地坐在貂皮垫上看书,跟前摆着烧得正旺的炉碳——事实上,她早就不奢求什么了,随着那些名门闺秀相继入宫,随着她年龄的增长,皇上会逐渐忘却这个如今依旧没名没分的姬妾,就像慈宁宫后院住的那些老太妃一样。她已经是个二十岁的少妇,没有资格去和新来的格格们争风吃醋……她的消遣方式,只有看书。
“看书呢!”忽听得一个久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把视线从书本上移开,,惊异道“皇上!?……”说着就颠仆于地下“奴婢马佳落英叩见万岁爷!”
康熙爱怜地扶起爱妃“爱妃请起!想不到几个月不见,你依旧是那么贤淑温柔……”
落英听了皇上这番言辞,受宠若惊了“有皇上这句话,奴婢已经心满意足了……”
康熙喝了口普洱茶,忽然问起来“最近老佛爷那边怎么样?她老人家……”落英听皇上一说,心上登时打起鼓来“老佛爷……老佛爷玉体欠安,偶感风寒……”她偷偷抬眼,发觉皇上已经眉头深琐,她忙委婉道“……不过已经吩咐值班太医诊治过了。说老佛爷只是着凉,过了今冬便可痊愈……”
“天意啊……天意!”康熙忽然从鼻息中发出冷笑,然后头也不回,木木地走进茫茫雪色之中……
“皇……皇上!”马佳落英顺手抄起榻上的皮袄跟出门去“当心着凉啊——”
第十一章
“老佛爷……”苏麻姑姑笑吟吟地端上刚炖好的草药“该吃药啦……”
孝庄看了姑姑手里的药,边咳边唉声叹气起来“唉!我都是六十老几的人了……还劳烦你为我操心受累……太宗爷想是也在地下等烦了吧……”
“皇玛嬷!”康熙在门外听了孝庄这般言语,心里一阵泛酸,哭着奔进她怀里,泣道“孙儿要让您长命百岁……孙儿……孙儿宁可自己少活几年,也期盼着您老安康吉祥啊……”
孝庄听罢,是悲喜交加,抚摩着孙儿的头发强笑“傻孩子!我总得先你而死啊……你难不成又叫我一个老太婆白发送黑发?这才是大不孝呢!玄烨你听好!只要我老太婆还还在这世上活着,你就一根头发丝儿也不能少!!”她说的那么急促,又不住地猛咳了一阵,姑姑忙端了药来喂,方才缓过来。
康熙流着泪诺声“孙儿谨遵……谨遵老佛爷训诫。”
那日夜,康熙当即撤消了还未来得及盖上玉玺的诏书。
康熙十四年十一月
“格格,您瞧!那不是皇后生的二阿哥吗?”在慈宁宫花园里,我看见姑姑带着两岁的二皇子识花,兴奋地叫道“小皇子长得多好啊!就跟皇上一模一样……”格格转过脸瞧瞧说“难怪皇上近来一门心思全在他身上……看来这也不是没有原由的,就连你都喜欢他了,我还有什么话说!”
“您难道就不疼他?”我打趣儿道。格格脸色忽地变冷了,没好气地吩咐“走,咱们回宫!”
我虽然心下犯糊涂,却也不敢说主子的不是,只得乖乖的跟着格格走。
一个月以后,我恍然大悟——格格那天发的,可真不是无明火!
慈宁宫,孝庄的病刚刚痊愈,皇上便急着请安,冲进门便道“老佛爷这一好,宫里可就是双喜临门了啊!”
苏姑姑刚端了热乎的奶饽饽进屋,笑着招呼“皇上!快来尝尝你苏麻嬷嬷的手艺——”
“哎!”康熙呵呵地坐到孝庄对面,顺手抄起一个饽饽,大咬一口,流了不少的奶油。孝庄见状,拿了自己的手绢,边擦边责备说“瞧你!都当阿玛的人了还是这么不检点!”又因了听到皇上说“双喜临门”,笑道“那这第二喜……”
只见了万岁爷下跪叩首“孙儿向老佛爷请旨,我大清正值危机之时,当立太子以固国本。孙儿拟旨:‘定皇二子保成为皇太子,为之更名 胤礽 ,遣官告祭天地太庙社稷,颁诏中外,加恩肆赦。’还请老佛爷定夺!”
孝庄脸上的笑容逐渐退去,严厉道“皇上,立储君之事并非儿戏,皇上可要思量妥当了啊!”
“孙儿想过了,”康熙仰起头来,坚定道“吴三桂等具已反清,朱三太子之事也使人心惶惶,此时立太子乃是非常之举,以防不测。”
“好罢,”孝庄让姑姑掺着,站起身来“既然皇上早做了安排。我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反正,我们祖孙二人的命是栓在一块了,你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你放心去做就是了。”
“孙儿领旨!”康熙得意地抱了一拳,扶着老佛爷进了寝宫。
夜,储秀宫。
我边帮格格卸装,边惴惴不安道“我听姑姑说……”
格格阴着脸,堵回我的话去“别说了,我知道。”又站起来“把那盒酸枣拿来。”
我拿了那盒子,暗笑道“今儿个你怎么那样奇怪!突然喜欢吃酸枣啦!”
格格抓了一把枣子,没好气说“这有什么,想当初我生成瑞他们的时候……”说到这里,她忽然像噎住了似的,止住了不说,我恍然大悟,喜道“难不成您又……”
格格依旧打不起精神,只抚摩着肚子道“这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
第十二章
在康熙立太子九个月之后,马佳落英生下了她的第六个孩子——康熙赐名“胤祉”。
康熙十六年十二月,康熙册立遏必隆长女钮钴禄咏臻为皇后,次女咏茗为皇贵妃,佟国维之女佟佳潇馨为贵妃。而为康熙连育六子的马佳落英,只“捡便宜”似的得了个“荣嫔”的名号。
“皇上万福!”储秀宫,身为荣嫔的马佳落英一身旗装迎接圣驾。
“平身吧,”康熙半是喜半是忧地扶了她起来“委屈你了……”
“委屈?!”落英惊了“皇上……您这样一番话语,究竟是从何说起呀?”
“唉!”康熙叹气道“原本是打算让你做这个皇贵妃的,想他钮钴禄家已经出了一个皇后,这已是皇恩浩荡了,没想到老佛爷一句‘咏臻咏茗都是可心的人儿’就把朕堵回去了!你入宫又早,生育龙子又多,这个皇贵妃除了你,谁够资格!”
“臣妾虽然入宫早,但身份卑微,老佛爷为了稳住遏必隆继续为国效力,也是为您着想啊……”落英象是在安慰皇上,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似的“再说娘娘贤淑得体,定能胜任国母之责……”
“也许吧……”康熙抚摩着落英的秀发“三阿哥最近还好吧?”
“他健壮着呢!已经两岁啦……”落英得意道“听奶妈说,他已经会背唐诗和论语了!”
“是吗?”康熙捡起桌上的《汉书》,翻道“开始看汉史了?朕刚亲政那会儿,看的是如痴如醉的呢!朕可佩服刘彻了!”
“刘彻?”落英似乎有些失落“可是臣妾不喜欢他。”
“为什么?”康熙抬起头,饶有兴趣地问。
“他既负了陈阿娇,又毁了卫子夫。一直念着李夫人,却又找一个钩弋夫人填补内心苦寂。猜忌太子据,使父子反目;株杀自己的两个亲生女儿,毫无慈父之心……这样的男人,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最大的悲哀……”
康熙听了落英这番石破天惊的话语,竟无言以对——她究竟是在数落汉武帝的不是,还是在给自己打预防针?他只知道汉武帝作为一个旷世明君开拓疆土,创造了一代盛世。可他从没有想过,做为一个父亲,一个丈夫,汉武帝却失败了……“也许,落英说的是对的……”他笑着,把那本《汉书》轻轻地放在案边,脱下身上的披风,披在落英单薄的身体上,柔声说“天气凉的很,你要多穿些才是啊……”
“谢皇上体恤!”落英什么都明白了,她知足了——儿子,女儿,妻子,丈夫……多么完美的一个家啊,有了这些,夫复何求……
因为,这就是幸福。
康熙二十年九月,随着吴三桂的孙子在云南自杀,三藩之乱终于宣告结束。这一年,落英被册封为“荣妃”,康熙的第八个阿哥也在这一年来到这个世界——他的母亲,是幸者库的一介卑女,名字叫卫子芙。
??这个世界呀,就是这么不可琢磨……
第十三章
“皇上万安。” 翊坤宫惠妃那拉氏打扮妥帖,站在凉亭下迎驾。康熙打量了她一番,轻声自语“唔……你最近似乎有些……有些……”
“有些发福了吧?”桐岚直起身来,苦笑道“年近三十的人了……”康熙听了却不以为然“话不能这么说,你看人家落英……”
桐岚听了皇上又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荣妃的好来,又禁不住抿起嘴巴——她深深地明白,在皇上面前,纵使自己有天大的不甘愿,也不能裸露了半分。前朝的废后博尔济吉特氏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堂堂的皇后娘娘尚且如此,她一个小小的惠妃,无依无靠的,除了紧拽着皇上这根救命稻草,还能如何呢?想罢,她稍稍收敛了自己的那点儿仅存的嫉妒之心,赔笑道“万岁爷说得是!姐姐比臣妾大些,但的确比臣妾多了几分姿色……臣妾还得多向她讨教才是呢……”
“说得好啊!”康熙依旧笑道“朕打算明年开春去江南一次,着也是老佛爷的心愿,你就随驾吧!”
“谢皇上恩典。”惠妃微微一福,便算是接旨了。在她心里,原本是打算请皇上把大阿哥也一并带去的。他已经十三岁了,总该去见见世面的,但跪在那里思量了半晌,还是只字未提:“在宫里,最糊涂的女人就是最聪明的女人,”这是她的老祖母亲口授给她的。
“额娘!额娘!“我正跟格格嚼着舌根儿,却见三阿哥兴冲冲地跑进屋“给额娘请安!”
“小主子来啦!”我起身福了福“今儿个都学什么了?”
“皇阿玛考问了我们的功课,还夸我呢!”小主子说着,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格格把小主子拉到跟前,柔声道“那样便是了,要听法海大人的训诫,好好读书……将来呀,要好好为你父皇分忧才是啊!”
“孩儿领命!”小主子略一抱拳,煞有介事地应了格格的吩咐“孩儿长大了,要当个大学问家,给额娘争口气!”
“好呀!”我乐和着“嬷嬷可就等着您这句话呢……瞧瞧我们家主子,多有志气!”我似乎听见格格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等小主子离开,她并没有歇息的意思,只叫我到她跟前,沉沉地说道“怜玉,皇上今儿个吩咐了,你在我这里也呆了几十年,是早该找婆家的人了……”
“格格!”我急道“您又说胡话了!奴婢不都说了吗,奴婢要学苏麻姑姑,一辈子侍奉主子……”
格格淡然一笑,扶着我的手“那怎么行!你看惠妃家的月盈,德妃家的书珍她们,不都嫁了个好人家吗……要是我不嫁了你,指不定姐妹们该怎么笑我呢!这次皇上南巡,正好呀,要我给你物色个如意郎君!”
“格格和皇上的恩典,奴婢心领了……”我从容跪下 “但奴婢祖上世代住在京城,不适应江南的衣食,何况我也有侍奉主子们一生一世的心思,希望主子成全!”
“这……”看得出,格格显得很为难“你……你暂且起来,我去跟皇上说说,看看皇上意下如何,再做决断吧。”
“谢格格成全!”我半是喜。半是忧地冲格格磕了个响头。
——其实她哪里知道,我心里仅存的那一点儿爱情,早在主子被封为皇妃开始,便夭折了……
第十四章
“皇阿玛万福!”重华宫里,年满十岁的太子恭恭敬敬地跪在父皇面前,带着奶气道“儿臣恭祝皇阿玛福寿延年!”
“哟,什么时候学会讨好朕了?”康熙吃了口茶水,半是玩笑,半是责备地叨唠起来“平时张大人和李大人都是怎么教导你的?”
“回……回皇阿玛的话……”尚在幼冲之龄的太子听得父皇这副口气,不禁冒起冷汗来“安达(满语中师傅的意思——作者注)教导孩儿,对待父皇要又敬又爱,否则是为大不肖……”
“哈哈……”康熙听了爱子这番解释,心中的不悦早已烟消云散了“好啊!我儿学习有成,朕心甚慰!张安达与李安达教导有方,该赏!”
太子在心里吁了口气,同时对于自己的机智聪慧万般得意“哼!三弟……比起你太子哥哥来。你可差着火候呢!……”
“太皇太后万安!”皇贵妃佟佳氏奉了老佛爷懿旨,进慈宁宫问安。久卧病榻的博尔吉特氏今儿个难得下了回床,正叫姑姑喂着奶茶,见了佟佳氏,忙招呼道“馨儿来啦?坐着说话!”
“谢老佛爷。”佟佳氏谢了恩,就近坐下了“老佛爷近来可好些了?”
“好多了!”博尔济吉特氏笑说“这不就下了榻吗……倒是你呀,咳嗽的毛病好些了吗?”
“劳烦老佛爷惦记……”佟佳氏微微低了头“就是我那苦命的女儿……生下来没几天就……”
“快一年了吧?”在一旁侍奉着的姑姑伤感道“那么水灵的丫头儿……唉!” 博尔济吉特氏毕竟年纪大了,受不住旁人说那些惹人眼泪的事,边哭边道“别说那些个伤心事了……说得我这心啊……一揪一揪地疼!”
“是臣妾不好……”佟佳氏惊慌地站起身来“请老佛爷恕罪!……”
“你这是何必啊?坐下!” 博尔济吉特氏拉着佟佳氏的手“我叫你来呀,是想跟你交代个事……”
“老佛爷尽管吩咐,臣妾照办便是了。”佟佳氏笑着答应。
“想你那丫头也死了一年多,你又是个皇贵妃,也相当于半个国母了……不如从其余妃嫔那儿给你过继个阿哥……” 博尔济吉特氏说着又觉得这样说似乎也欠妥帖“……当然,这是我自己个儿的主意,决定权还是得皇上拿捏着……不过你放心,这事儿,我亲自去说!”
“臣妾……臣妾谢老佛爷恩典!”佟佳氏听了老佛爷这一通话,早已激动地泪流满面,沉沉地磕了一个响头。
“我那死得早的媳妇啊……老太婆不欠你什么啦……”佟佳氏告退后,博尔济吉特氏 倚着暖炉喃喃道“我给足了你们佟佳氏风光日子过,你若地下有知,也该知足了罢……”
“请皇上到这儿来。” 博尔济吉特氏思量了半晌,对姑姑吩咐,姑姑唤了声“是”便出去了。
“皇玛嬷吉祥!”一盏茶的光景,康熙被姑姑引了进来“孙儿敬听皇玛嬷垂训。”
博尔济吉特氏不紧不慢地向康熙表述完自己的意思,缓缓地吐出几个字来“皇上以为如何啊?”
“皇玛嬷说得有理……”康熙说着给博尔济吉特氏点了袋烟,恭敬地递到她手上“只是不知您究竟看上了哪宫的阿哥?”
“荣妃的三阿哥和德妃的四阿哥都不错……” 博尔济吉特氏思索了一阵“我看……就让四阿哥过去吧……他今年不是还没开始读书的吗?年纪越小啊,越好调教!”
“`一切由您做主,孙儿这就下旨,让四阿哥过继给馨儿!”康熙对博尔济吉特氏言听计从,爽快地应下来了。
一个月后,年仅六岁的四阿哥胤禛,正式住进了皇贵妃佟佳潇馨的承乾宫。
第十五章
“不!”年轻的乌雅书蓉撕心裂肺地反抗着,试图把可爱的儿子从梁公公手里拽回来“孩子是我的……你不能带走他!……”
“娘娘……娘娘恕罪啊!”梁公公一面哭着,一面拉过小阿哥的手“这是老佛爷的意思……皇上的吩咐,您就罢手吧!奴才……奴才也不愿意得罪您哪……”
书蓉听了公公说“这是皇上的吩咐”,便彻底地崩溃了!她突然地松了手“滚吧!都走!都走!……”
“额……额娘!”四阿哥被梁公公拉扯着,惊吓住了,只叫着“额娘……额娘救救孩儿吧!孩儿……孩儿不要离开您……”
“我不是你额娘!”书蓉冲着四阿哥吼道“你额娘是承乾宫的皇贵妃,你找她去!去呀!……”四阿哥哭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了,偌大的宫室里,只听得见书蓉悲愤交织的哭声……
“万岁爷驾临长春宫!”正当书蓉在那儿不知所措地流眼泪的时候,门外的嚷嚷声不和时宜地响了起来。她愣了半晌,机械地行礼道“臣妾恭迎圣驾!”
“蓉儿你哭过啦?”康熙看到书蓉掩不住的泪水,浅笑道“你还年轻啊,过继给皇贵妃一个,你还能再生不是?”
“皇上……皇上当真?”书蓉止住了啜泣,抬头望望他,暗喜道“谢皇上隆恩!”
康熙二十七年二月,二十六岁的乌雅书蓉,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她的第二个儿子,名字叫胤祯。
“皇上吉祥!”桐岚笑脸相迎“今儿您怎么有空来啊?”
“朕很久没有来了吗?”康熙扶起她,随口道。
“算起来……大概有四年了……”桐岚酸楚道,又不禁自嘲“咳!瞧臣妾这张嘴……都是快做了祖母的人了,还说这些干什么!”
“你要做祖母了?”康熙正胡乱翻着桌上的《诗经》,忽然听到这么一句,吓了一跳。
“ 禔儿的嫡夫人克尔欢有喜了……您不知道吗?”桐岚似乎有些失落,又不敢显在脸上,只幽幽地应了声。
“哦……”康熙抬起头,很不自然地发出声来“你哥哥他……”康熙犹豫着,迟迟不知道怎么样开口。
“他怎么啦?”桐岚瞧见皇上面色不对,哆嗦着“他不好吗?”
“朕……朕把他革职了……”康熙憋了好久,才支吾道“不过你放心……只是革了他大学士的衔……”
“臣妾知罪!”桐岚哭着跪下身去“臣妾……臣妾早就让禔儿跟他打过招呼,叫他别办这个寿宴的……可是他……”
“老佛爷尚未入土,他竟敢大摆宴席!”康熙终于忍不住了,冲着惠妃大发雷霆“你说,他眼里究竟有没有我这个皇帝?!”
“皇上!”桐岚用那双不再清纯的眸子企望着这个令她付诸一生的帝王“我叶赫那拉桐岚,没有他这样的哥哥!我儿胤禔,也绝没有这样的舅舅!”
“桐岚你……”康熙震住了“你这是干什么!?”
“臣妾字字当真,如有违背,当天诛地灭!”桐岚咬住双唇,流着泪,向自己的帝王起誓,心说“我惠妃,生是爱新觉罗家的奴才,死是爱新觉罗家的鬼魂!……”
她感觉自己老了,真的老了……
第十六章
“书蓉妹妹啊!”我陪格格在御花园散步,正巧遇上圣恩正隆的德妃娘娘,格格笑着与她打招呼“近来妹妹看上去挺精神的嘛……”
“荣妃姐姐不也一样?”德妃扬起她那张盛气凌人的脸,挑衅道“妹妹比不得姐姐,十一二岁就臊气十足……”
“德妃娘娘!”我听了她这番胡言乱语,禁不住逼上前去“我是看在您是主子的份上,才尊您一声娘娘的……你这样侮辱我家格格,真是有失皇家的威严!”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教训我?”德妃似乎有些疯狂了“不要看我原来是贵妃的奴婢就小瞧我,有本事,你也混个人样给我看看?”
格格看到这个女子这般不依不饶,早就萌生退意,禁不住扯扯我的手道“怜玉,算了……她再怎么样都是主子,总得给她个台阶下……”主子既然发了话,那就是命令,我只得打消了继续辩白的念头,悻悻福道“娘娘恕罪,奴婢知错了。”
德妃娘娘毕竟是明理的,见我低头了,也就不再胡闹下去,径自去了承乾宫。
“主子,德妃娘娘来了。”新任的承乾宫管事琼珏低声起禀“要不要回了她?”
“她想孩子了吧?”佟佳氏歪斜着躺在床上,咳了几声又道“去……把禛儿叫过来……”
“是,”琼珏显得很不情愿,只嘟着嘴去了。
到了西屋,琼珏听得朗朗书声,换了个笑脸进去道“四阿哥,你德母妃来了,贵妃娘娘叫您去上房……”
“我不去!”一头卷发的胤禛有着一副无比怪异的脾气,琼珏也不生气,只好言相劝“四阿哥还是去吧,这是贵妃娘娘的心愿……”
胤禛再如何也还是个孩子,终于软了心放下书耷拉着脑袋出去了。
“四阿哥,快叫额娘啊!” 琼珏拉着胤禛的手轻声耳语“去呀……”
胤禛看着眼前的女人,突然想起了四年前的那个夜里,这个女人是如何薄情地把他赶走,任他怎样呼唤母亲她就是不答应……他咬咬嘴唇,冷冷道“德妃娘娘吉祥。”
“胤禛!”书蓉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个在自己肚子里呆了十个月的儿子竟然对生身母亲如此薄情寡义!她歇斯底里地抓着他的手喊“我……我是你额娘!我是你亲生母亲啊!……”
“你不配。” 胤禛挣脱了书蓉的手,不屑道“你把我送到别的女人手里,就是你无能!”
“四阿哥!” 琼珏也听不下去了,似乎是训斥“怎么说话呢!……”
书蓉已经没有眼泪了,只默念着“我无能……我无能……”
康熙二十八年七月七。
“额娘,你怎么了……” 胤禛惊慌失措道“额娘!……来人啊……”说着,他开始哭起来。
几个太医蜂拥而至,把承乾宫围的水泄不通,胤禛的视线渐渐被一面人墙挡住,他只得坐在外头嘤嘤哭泣。
“胤禛!你额娘怎么样了?”焦急万分的康熙冲进屋里,看着胤禛的哭相更是害怕“到底怎么了?你说话……”
“我……不知道……” 胤禛依旧抽抽搭搭,他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康熙“皇阿玛……额娘会死吗?……我害怕……”
“胡说!”康熙把儿子搂在胸前,凄凉道“朕是天子,朕不让你额娘死,她就不能死!”
“起奏皇上,”领班的太医弓着身退出里屋,低沉道“贵妃娘娘旧病未除,又见新恙,怕是……”
“混帐!”康熙骂道“赶紧去治!!治不好提头来见!!!”
“是是是……”太医不敢再透半个字了,摇着头转身又进了去。
“这叫什么七夕?!”康熙流着泪失声道“馨儿,朕对不住你……”
第十七章
“皇上,”苏麻姑姑颤颤巍巍地进了承乾宫“您已经守了一天一夜了,让嬷嬷来吧……”
“嬷嬷!”康熙依旧握着潇馨的手,流泪道“孙儿……孙儿害了馨儿……”
“人各有命,贵妃娘娘怕是……”苏嬷嬷说到这里,忽然像被什么噎着了,半晌才叹出气道“怕是又要走你额娘的老路了……”
康熙的眼睛忽然变得浑浊了,他呆呆地看着躺在眼前的女子——刚才那番话,戳到了他的痛处!他日夜担忧的不就是这件事情吗?这个酷似母后的女子要是离他而去,他往后该怎么办?她可是自己的贤内助啊……除螯拜,平内乱,平台湾……哪一件不是她帮忙稳定人心?他还没来得及好生谢她,如今眼见她命不久远……这难道是老天爷给自己开的一个大玩笑?
“传旨,即日起晋封皇贵妃佟佳氏为正宫皇后!”他看着潇馨,突然耳语般地说了一句。
“主子,您说什么?”一边的梁公公凑上前去。康熙站起来,大声地叫道“朕要立皇贵妃为皇后!都给朕听清楚了!!”
“是是是……”奴才们听了主子的训斥,个个早已吓地颠仆在地,接着又参差不齐地响起了“皇后娘娘千岁”的朝贺声。
佟佳氏微微抬起眼皮,呼气似的喊了一声“玄烨”,便又体力不支昏厥过去。
——我和格格在几米之外的储秀宫凉亭,听到皇上歇斯底里地喊着“太医!——太医都死哪儿去了?!皇后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提头来见!!……”
格格放了手里的茶壶,用绣绢拭了拭脸上的汗珠儿,不紧不慢地对我说“把孝服都准备好,免得明天措手不及。”
“明天?”我虽然早有这个心理准备了,可还是被格格吓着了“您说什么呢……”
“还是早点预备的好。”格格对我的疑问不感兴趣,只不痛不痒地回了我。
“是。”我唯唯喏喏地应了,耳朵时地被那凄惨的“馨儿”声勾过去。
翊坤宫,桐岚一声不吭,只顾绣着手里的并蒂莲,丫鬟萍儿端上新烫的米酒。
“哎呀!您的手怎么出血了?”萍儿慌慌地放了罐子“怎么啦您?……今儿个已经扎破三回了……”
桐岚这才注意到自己千疮百孔的食指,叹气道“唉,我真是老了……手也拙了!”她不禁望了望远处人影晃动的承乾宫,暗自垂泪“我要是跟贵妃娘娘一样就好了……我干嘛要在这世上苟延残喘?不如早解脱的好……”
“您瞎说什么呢?”萍儿把米酒端上前去“活的好好的,怎么说起这样的丧气话来?”
桐岚走到梳妆抬边坐下,茫然地端详铜镜里的那个人。她轻抚着额上的皱褶,低声念叨“一道,两道,三道……”
“皇……皇上……”新皇后终于抬起眼皮,抓着康熙的手气若游丝般地说出话来“馨儿恐怕不能跟您同行了……您要保重……”
“不,馨儿!你现在是朕的皇后了,明白吗?”康熙的眼泪早已经决了堤,只顾淌着“你要跟朕白头偕老!”
“白头……偕老……”皇后笑着重复了一遍“多好啊……馨儿也想……但是……”她忽然转过脸去,幽幽道“您要好好照顾胤禛,答应我……”
“放心吧。”康熙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了,只应道“你尽可放心,我会悉心调教他!”
“谢皇上。”皇后闭上眼。
康熙仍旧握着她的手,一言不发……
第十八章
“荣妃娘娘,皇后娘娘殡天,请更衣!”两位宫女规规矩矩地端上孝服,跪在格格面前。
“你们都下去罢。”我接了托盘,若无其事道“格格?更衣吧?……”
“皇上驾到!”刚替格格打理妥当,就看见窗外长龙似的站了几十个奴才,皇上低着头,直进了屋里。
“皇上……皇上吉祥!”格格慌张地跪下去,似乎完全忘记了怎么样行礼问安——说起来,皇上疏忽间竟有三年没有踏进储秀宫的宫门了!
“荣妃,”他并不看我们,只这样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不禁悲由心生,想起格格那句“当皇上不再叫我英子的时候,我就老了。”的话来,格格今年不过三十来岁的光景啊!她真的老了?
然而不管我如何想,皇上是不会理解她的心境了“荣妃,新皇后去了。”
“臣妾知道。”格格扬起脸来,似乎有意让皇上看见那些残留在眼角的泪水“佟皇后懿德永驻,名垂青史!”
“荣妃……你……变了。”皇上听了那些场面话,酸楚道“朕以为你会……”
“皇上?!”格格的眼泪又下来了,只呜咽着“臣妾有罪啊……”
“有罪?!”皇上突然发出咯咯的笑声,把我吓了一跳“是啊,你有什么罪?是朕……朕是不祥之人啊……”
“皇上!”转身看去,格格早已经哭成了泪人“您……您何苦这样糟践自己?……皇上啊!……”
“你起来吧,”皇上转头就要走“朕还有事,你……多保重吧……”
我刚准备去端茶,听了皇上这样说也只有傻傻地站在原处,看着皇上失魂落魄地“逃”出储秀宫。
“皇上今儿个怎么了?”新来的丫鬟绣竹望着长龙渐渐远去,大惊小怪道“怎么没呆一会儿就……”
格格自然是不高兴,我下意识地给她使了个眼色“这儿没你插话的份儿!干你的活去!”小丫头给我吓着了,慌慌地退下去。格格看看她,忽然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来“皇上说我变了,你不也彼此彼此吗?以前你在紫禁城里可是出了名的和气……”
“是吗?……”我把头埋下去,咽下了那句我始终含在嘴里的话“我这一辈子,都是为了格格您哪……”
承乾宫,物是人非。康熙轻抚着几案旁仍旧一尘不染的古琴,不禁怆然泪下——康熙元年,在登基大典上,年仅八岁的他在朝贺的人海中看见了她。他对这个有着和他母亲佟佳氏一样忧郁目光的女子,这个贤淑温婉的女子一慕倾心,从此万劫不复……他还记得,二十年前的中秋,她那双纤细的玉手在古琴上飞舞,亦幻亦真……而今,同样是中秋月圆夜,古琴边却已佳人不再,怎不教人伤怀?
“梁公公,拿笔墨来。”
“呈上来!”梁公公一挥手,两个小太监恭恭敬敬地端了文房四宝来,整齐地摆放在几案上。
“你们都退下吧。”康熙提起笔,对两边的侍从说道“没有朕的允许,谁也不能进来。”
“遵旨!”几个侍从规规矩矩地退下去了。
康熙轻呼了一口气,在纸上写道:
“ 恭挽大行皇后诗四首并序
大行皇后秀钟华阀,德备壶信,克孝克慈。顷者正位翟愉,甫承册命,遂婴笃疾,莫挽徽音。时属新秋,候当阑暑,惊璇霄之月坠,伤碧落之星沈。物在人亡,睹遗褂而雪涕;庭虚昼永,经垂幕以怆怀。悲从中来,不能自己,握管言情,聊抒痛悼。
月掩椒宫叹别离,伤怀始觉夜虫悲。
泪添雨点千行下,情割秋光百虑随。
雁断衡阳声已绝,鱼沉沧海信难期。
繁忧莫解衷肠梦,惆怅销魂忆昔时。
交颐泪洒夕阳红,徒把愁眉向镜中。
露冷瑶阶增寂寞,烟寒碧树恨西东。
旧诗咏尽难回首,新月升来枉照空。
鸾影天涯无信息,断弦声在未央宫。
音容悲渐远,涕泪为谁流?
女德光千禩,坤贞应九州。
凉风销夜烛,人影散琼搂。
叹此乎生苦,频经无限愁。”
写完已是五更天,万籁俱寂,只有一轮明月仍旧在那里叙述缠绵的情事……
第十九章
“雁断衡阳声已绝,鱼沉沧海……信难期。”桐岚倚在塌上默念,笑着说“皇上的诗写得越来越好了……”
“是呀,”萍儿替主子掂高了枕头,接话道“听说,这首诗还被人抄到外头去了!”
“这算什么!”桐岚的声音低沉下去“皇上的诗自然不同凡响了……”萍儿毕竟听出了主子的话外音,知趣地住了嘴。
“额娘!”桐岚正欲眯眼打会儿瞌睡,忽见一翩翩男子兴冲冲地进了屋“孩儿给额娘请安了!”
桐岚见了儿子,忙叫丫鬟掺着自己“哟,今天这是怎么了?不年不节的……”
“不,今儿个可是个好日子!” 胤褆两眼放光,大笑道“难得的好日子!”
“怎么啦?这年头还轮的着你什么好事?”桐岚的脸暗下去“好事全给太子了……”
胤褆依旧笑着,凑到桐岚耳根上咬了几句,桐岚这才露了笑脸“真的啊?……”
“皇阿玛都下旨了,那还有假?” 胤褆得意道“太子奉命监国,大阿哥擢升副将!”
桐岚知道此事已成定局,自然也就宽心许多“既然你皇阿玛对你宠信有佳,你只好好办差便是了,听你皇阿玛的吩咐,千万不能使性子啊!”
胤褆调皮道“得了额娘,我都是当阿玛的人了,还会使性子啊?”
“那可难说哟……”桐岚又是得意,又是欣喜,瞅着儿子的脸乐开了花,刚才的忧郁之色,这会儿已然无影无踪了。
“皇上,裕亲王求见。”梁公公弯着腰进了暖阁,低声回话。
康熙把视线从成堆的奏章里移出来,揉揉眼睛道“叫他进来吧,”
“是。”梁公公皱着眉头望了望主子,低着头出去了“裕亲王请吧。”
一个和康熙身材相仿的中年男子恭恭敬敬地打了个秋千儿“裕亲王福全恭请圣上万安!”
“皇兄请起!”康熙说罢,便要起身搀扶哥哥,却被裕亲王挡回去“皇上不必屈尊!”说话便径自起身。
福全抬头的那一瞬。康熙又看到了他那一只残疾的眼睛,不由感慨——当年若不是裕亲王眼有痼疾,而八岁的他又出过痘疹,那如今跪在这里的恐怕就是他自己了。他浅笑道“裕亲王,朕有一件大事要托付与你,还望皇兄不要推辞才是!”
福全听到康熙提及“托付”二字,早已是感激涕零,当即立下军令状“皇上尽管吩咐,臣纵使肝脑涂地也再所不辞!”
“朕此次亲征,命你做主帅,大阿哥为副将,便是冀望你多多教导他,助他成为国之栋梁,希望皇兄不要负朕所托……”
“臣领旨!”福全听得圣上把如此重任托与自己,自然是神清气爽,精神百倍,高声道“请圣上放心,臣若不然,提头来见!”
“皇兄言重了!”康熙笑着扶起福全,爱惜道“皇兄要保重身体才是啊……这几年鞍前马后,车马劳顿,可把你累坏了吧?”
“哪里啊!”福全朗声大笑“三十年前我可就说过‘愿效贤王’的话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康熙听他这样一说,不由暗笑——当年顺治爷考问阿哥们的志向,心高气傲的三阿哥玄烨脱口说出“愿法效父皇”的豪言壮语来,而一向忠厚老实的二阿哥福全,却下了“愿效贤王”的决心。倏忽已是三十年,他们沿着“自定”的生命轨迹行驶着。命运啊,你就是那样深不可测……
康熙二十九年七月,康熙皇帝率百万雄师征讨叛贼噶尔丹。
第二十章
“格格,不好了!”我气喘吁吁地冲进屋里,依旧惊魂未定“大事不好了呀格格!”
格格刚刚午睡,听到我这样吵嚷自然不爽“怜玉你干什么一惊一乍的?天又没塌下来……没看见我正睡着吗?”
“皇上病了!”我来不及理会格格的训斥,大声叫道“皇上在前线染上疟疾了……”
“疟……疟疾?!”格格这才如梦初醒,猛地坐起来“怜玉你可别吓我……”
“现在太医院的人都急坏了……说……”我跪在那里,一时间语无伦次了。
“说什么?!”格格紧抓着手帕,流泪道“皇上啊……太子那边有什么表示没有?”
“好象没有……”我思忖着“东宫职官照旧各守其职,太子也没有……”
格格惊道“没有?!什么……什么表示也没有?……他究竟在做什么!”
我预感到,一场血腥的宫闱风波,正在酝酿……
“皇上!皇上!……”一双双惊恐不安的眼睛看着他,他却依旧睁不开眼。斗大的汗粒从他的额上滚落“朕……朕会龙御归天吗?”他心惊胆战地默默自问“老天爷,胤礽今年不过十五岁,难道你又要我大清出一个少年天子吗?……你真的那么无情吗?”
“皇上!皇上……”太医又一次惊呼,数十双眼睛又一次聚焦“太医……皇上他……”
“朕……朕还……还有气呢!……”他听到了大臣们一惊一乍的叫喊,早已气得不行,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他在心底里的“咆哮”,在周围人听来只不过是一声有气无力的呻吟,大家听了皇上的轻呼,又都来了精神,把皇上的床围得水泄不通“皇上!皇上!”
“传……传太子见驾……”康熙抬起手,冲着矗立一旁的索额图喊“传太子……”
“回……回皇上……” 索额图见康熙这样吃力地望着自己,吓得满头汗“太子爷……还……还在监国……”
康熙合上眼睛,梦呓般地低语“你在欺君……别以为朕不知道……”
“奴才……奴才是冤枉的呀!” 索额图俯下身去,不住地叩头“皇上明鉴啊!……”
康熙吃力地挥手,颤颤道“你滚……滚出去……”
“皇……”这个曾经权倾天下的首领大臣被这一遭飞来横祸早已吓得屁滚尿流,到了嘴边的辩词这会儿不知怎么的全都乱了套!于是,这个昔日宰相,就这样灰头土脸地出了大营。而他的“后台”太子爷,此刻正在千里之外的紫禁城里和一群小宫女寻欢作乐,在他的几案上,几本崭新的奏折依然在苦等它们主人的批阅。
“皇上,敌军已向乌兰布通撤退,您大病初愈,可否早日回銮,稍作休整?”
“爱卿有理,准奏!”康熙前日服用了传教士进献的新药“金鸡纳霜”竟奇迹般地恢复了,精神也振奋了不少。
“皇阿玛……”刚刚立了战功的大阿哥站出来,支吾着“索额图要怎么处置?还请皇阿玛示下……”
康熙脸上的笑容在大阿哥话音落下时戛然而止,但他还是忍着不发脾气,只道“念他也是有功之臣,姑且只降级留任,罚俸一年便罢了。”
“是。”大阿哥听到父皇这般言语,早已经心知肚明了,便低头暗自欣喜,那藏而不露的诡异笑靥,把他那点儿贪心暴露无遗。
康熙二十九年九月,康熙皇帝凯旋班师。
第二十一章
“万岁爷驾临景仁宫,僖嫔赫舍里氏迎驾——”晌午的钟刚刚打过,景仁宫便响起了杀鸡似的嚷嚷声,这声音来得急,来得猛,吓得亭里的鹦哥儿不停地扑腾“万岁爷吉祥——万岁爷吉祥——”
一个三十来岁的妃嫔由嬷嬷掺出来,她的腹部明显隆起,走起路来都有些吃力了,她只敢微微福道“奴婢迎驾来迟,请主子恕罪!”
“络云!你……”康熙看到她这样的身子,倒吃了一惊“身上什么时候有的?”
“回皇上,去年三月有的,到今天整九个月。”络云这才知道皇上压根没注意这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不免有些怅然若失了。
他好不容易从嘴角挤出个笑容来,吩咐旁人“愣着作什么?还不快掺娘娘进屋?”
一个嬷嬷会了意,小心翼翼地扶过络云“主子当心着……”
等奴婢们把络云在躺椅上安置好,络云低头道“奴婢昨天梦见姐姐了……姐姐托梦说自己不放心太子…… ”
“是……是吗?”康熙象征性的咧咧嘴“太子……太子不是好好的么?听师傅们说,他的学业很有长进啊!”
络云惨惨道“若是这样,姐姐在天之灵一定会欣慰罢?……”然后康熙含糊地应了句“是啊”两人便再无了话语。
“哦,对了皇上……”络云忽然哆哆嗦嗦地从旁边的桌上拿了一个镯子“听说……三格格要出嫁了,这个镯子……还劳烦万岁爷替奴婢送给她……”
康熙把那深绿色的镯子捧在手心,迷着眼睛瞅了半晌“这……这不是你姐姐身上的吗……”
“后来,是您亲自把她戴在奴婢手上。”络云莞尔。
——他什么都记起来了,关于眼前女子的一切:她是自己的妻妹,是赫舍里芳云的妹妹……她的叔公,是刚刚“连降四级”的索额图,她的外甥,是自己一手栽培,却始终玩世不恭的皇太子胤礽……赫舍里,一个让他爱恨交加的家族。
“既然……是朕给你的,何必又……”
络云闭上眼,摇摇头“奴婢已经不年轻了……皇上的心意,奴婢会永远记着的。”
“朕回去了。”康熙拿起镯子来“宪儿……宪儿会喜欢的……”
“奴婢送皇上。”络云抚着肚子,那个咸咸的东西又一次流到嘴角“是泪么?”她轻声问自己……
储秀宫好久都没这样热闹过了,三公主,额驸,三阿哥……今天是三公主的婚前筵席,皇上特别下旨今天让格格跟公主母女俩好好吃顿饭,可把我们这一宫都乐坏了——公主今年十九岁了,我们也只和她总共呆了不过两百天啊!今后她远嫁他乡,还不知究竟见不见得着面了呢……想想这心里就是一阵酸楚!
“大家都吃!”格格笑着招呼,不停地往公主那儿衔菜“多吃些……”
公主大概是经常受嬷嬷的调教,始终是一副温婉贤淑的模样,仿佛早已成了贤惠的夫人,一句“谢额娘”始终不离口,一旁的淑慧公主(我家公主的婆婆)就羡慕说“荣妃啊,你养了一个好女儿啊……”
格格谦逊地回笑道“长公主才有福气呢,将来我们家宪儿不还得叫您一声‘额娘’么?说不准啊……她倒会不记得我这个远在千里以外的额娘呢!……”
“额娘!……”公主听了害羞,脸都红成了柿子!惹得旁边的额驸乌尔衮不住抿着嘴偷笑——这个乌尔衮可是了不得,仅仅二十一岁的年纪就在蒙古战场上屡建奇功 ,也因此成了和硕额驸的最佳人选。
“皇上驾到!”我们正喝着酒,皇上就赶着这份喜气来了。我迎上去“请万岁爷安!”
皇上笑着赐了我平身,又上前把一个镯子戴在公主手上,笑道“这是僖嫔的一点心意,你收好啊……”
“僖嫔身体好吗?”趁着公主谢恩,格格顺口问道。
“啊,还行。”这就是皇上的回答,是那样的无奈,酸楚……